小北以陽鬼差的身份，提前來到了程大萬的家中，所有沒有專屬任務的陽鬼差，包括東方境和龍卿若，都在程大萬的門外，他們是悄悄跟著小北的。

  程大萬的身體一直都不是很好，但好在晚年的日子過得幸福，又有良藥醫治，才能熬到如今。

  但現在確實已經是油盡燈枯了。

  小北來的時候，無人看得見他，因為他是以鬼差的身份來的。

  程大萬還沒進入彌留的狀態，一直說痛，身上哪裏都痛。

  他舊患太多了，身上數不清的傷疤。

  晚年，他的舊患總是會痛，小北也一樣。

  所以，進去之後聽到他說身上痛，小北差點眼淚都下來了。

  他心疼老戰友啊，因為他也痛啊。

  從子孫環繞之中，小北穿了過去，坐在床邊，輕輕地喚了兩聲，“大萬，大萬！”

  程大萬定定地看著他，眼底有激動的淚花，深深喘了一口氣，“王爺，王爺您來送我最後一程嗎？”

  子孫們聽得他看著空氣喊王爺，以為快了，便一起哭了起來。

  小北握住他顫巍巍伸出來的手，心酸一笑，“我不是來送你，我是來和你說說話，咱們好久沒一起說話了。”

  “是啊，我想王爺啊，想我們那些戰友啊，想他們了。”程大萬臉上有了笑容，仿佛小北的到來，就是他的強效止痛劑，他不覺得痛了。

  “大萬，謝謝你當年救了我，如果不是你，我隻怕早就死了。”小北眼含淚花說道。

  “不，王爺，”程大萬想努力撐起身子，“不是我救了你，是我們心存正氣，我們是守衛疆土，我們不惜犧牲自己，護住我們身後的百姓，所以，就算不是我去救你，其他戰友也會救你。”

  小北難過地道：“可惜的是，那一場戰役，我們死了很多兄弟。”

  程大萬笑了，“他們死得其所，他們死得光榮，我們打勝仗了，我們守住了腳下的土地，護住了身後的百姓，我們不怕死，我們就怕碌碌無為，活著死後都沒有任何價值，這才是最可悲的。”

  “大萬，你是英雄。”

  程大萬笑得憨厚可掬，“不，我不是英雄，我隻是一名軍人，軍人的精神是要堅強不饒地守護，我做了軍人的分內事而已，所以，死亦何懼？”

  小北大受觸動。

  他曾經也是這樣想的，守衛疆土，守護百姓，就是他一生的職責。

  他無懼傷痛，無懼死亡。

  不是曾經，是他心裏一直都是這樣想，即便如今讓他提刀上戰場，他依舊會義無反顧。

  “還記得我們的老將軍嗎？烏滬戰役，他帶兩百士兵去誘敵，此一去，便知再也回不來，他去之前，說了一句話，王爺還記得嗎？”

  小北熱淚難忍，“怎麽會不記得？他說，犧牲了他，就能換取大部隊進攻包抄的機會，就能打勝這一場仗，把西營人趕回老家。”

  “是啊，二百人，就這麽慘烈的犧牲了，但敵人因此中計，我們包抄成功，殺了他們一個片甲不留。”

  他們一直說著往日的戰事，那些久遠的事情，如今卻記得十分清楚，每一個細節，每一位士兵臉上的希望和堅毅，都深深地印在了腦海之中。

  如今回憶起，都能精準地說出他們的名字來。

  是的，心裏從不曾忘記過他們，一直把他們捂在了心頭。

  最後，程大萬是含笑與世長辭的。

  小北在一片哀慟的哭聲中，收了程大萬的魂魄，腳步蹣跚地離開了。

  東方境和龍卿若他們帶著陽鬼差是先走的，迅速回到王府，就仿佛沒有跟過小北去一樣。

  小北回到王府，把魂魄交給了東方境。

  “小北，你沒事吧？”龍卿若關切地問道。

  小北一言不發，轉身離開了。

  回到屋中的時候，他才掩麵痛哭。

  陽鬼差們聚集在正廳裏，大家心裏都挺難受的，因為程大萬確實是一位很好的武將。

  但讓他們更加難受的是，小北親自去收他的魂魄，小北心裏該多難受呢？

  而且，武將最後的一番對話，震撼了他們的心靈，樸丞相和薛國丈都偷偷地抹眼淚，幾位王爺也是一直紅著眼睛。

  龍卿若不放心小北，去了他屋中陪伴。

  小北哭過一場之後，看著龍卿若，像是下定了決心般道：“說吧，我知道你們要說什麽，挖我的心髒是不是？我同意了。”

  龍卿若看著他，緩緩搖頭，“你同意沒用，我們不同意。”

  小北心煩意亂地道：“你們不是不同意，你們隻是不忍心說出來，不要再浪費時間了，我把心髒給你們，去救你們的九大神族吧，我活夠了，我覺得我這一輩子真活夠了。”

  龍卿若聲音輕柔，但不容質疑的霸道，“你覺得活夠了沒用，我覺得你沒活夠，不用說了，我不會拿你的心髒，也不會容許任何人來拿你的心髒，你是我弟弟，我說過會罩著你的，我做人做龍，一直信守諾言，說話算話。”

  小北怔怔地看著她，鼻頭一酸，“你撒謊，你說話從不算話。”

  他胡亂地擦了一下臉，繼續道：“我心裏很高興，你願意護著我，不過我真想清楚了，這幾天我一直都在想，我還能活幾年呢？我死了一點都不可惜，我死了，能救一些人，當然救神的話會顯得更有成就感，九大神族都是我救的，那他們以後要給我立功德廟對我感恩戴德吧？這是我一輩子最榮耀的時候了，請不要妨礙我當大英雄。”

  龍卿若鐵心石腸，“我說過，不會這麽做，你不用說這些話，如果真的要用你的心髒，那必定是你陽壽已盡的時候，你看起來不是很長命的樣子，我可以等。”

  小北氣結，瞪著她，“你會不會說話？會不會說點好聽的話？”

  “會，”龍卿若快速且篤定地道：“我不會拿你的命去救任何人的命，因為我在乎你，我要你活著，每天叫我一聲大姐，幫我管著磐石州的賬，偶爾逗我開心，所以，你不能死，哪怕是你自願的，也不行，我不準。”

  “你真是榆木腦袋，死了我一個，能救很多很多，你不會算數嗎？”小北有些激動地呼她。

  龍卿若說：“沒數可以算，命不是這樣算的，你不需要犧牲自己去救任何人，這不是一場守護戰役，至少不是你的，如果我和小境要救九大神族，應該是我們去想別的辦法，而不是拿你的命去霍霍，你好好地給我活著，我相信小境有辦法的，我對他充滿信心，就這麽定了，這話題不再討論。”

  小北表麵都氣死了，心裏卻感動得一塌糊塗。

  但他也確實決定了，人這一輩子，總要做一兩件……三四五六七八件有價值有意義的事情，他不得不承認自己老了，這一次再不犧牲，以後都沒機會了。

  他不是在乎九大神族，隻是在乎大姐，因為大姐就是九大神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