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皇宮中燈火正輝煌，到了這個時候，太監宮女們均還未眠，一封封密信經過他們的手，正在被有條不紊地送進深宮之中。

  這些都是易國各地送進宮裏的奏折和從各地收集而來的密信情報，其中奏折無一例外地被送進了坤寧宮中，而密信則全都被送往了東廠，在那裏有著一群太監每天都幹著情報篩選的工作，他們會挑出有價值的情報上報，至於沒有價值的情報，則要麽被銷毀，要麽被收藏放置在東窗閣之中。

  雁平鴿飛得頗快，燕京城中所發生的慘案終於還是傳到了這京城之中。

  這一夜，東廠的情報和燕王的奏折幾乎是同時被送進坤寧宮中的，兩位太監在進門時還悄悄碰頭了，並在私底下交流了兩句，說到最後，兩人都隻剩下了一頭的霧水。

  本來在這樁慘案中死的人，都是燕王府上的下人，若是燕王此番有意不上報，朝廷這邊就算聽到了風聲，也不會在明麵上去追究什麽，頂多就是睜一隻閉一隻眼暗中調查一下。

  隻可惜這燕王爺，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錯了，竟然自己參了自己一本，寫了一本奏折，把自己府上發生的事一五一十的寫了出來，並且用雁平鴿連夜把折子送進了宮。

  宮中的人知道此事之後，俱都震驚了，報上來的死亡人數，足足有三百二十七名之多，若是朝廷這邊真要追究起責任來，到時候恐怕會牽連甚深，而真要算起來，這其中首當其衝的，還是燕王府中的燕王本人。

  不止宮裏管事的太監糊塗了，就連聽到風聲的小太監小宮女們也全都一頭霧水，自己告自己妝這樣的奇事，古往今來還真就隻有這麽一次，莫非這燕王爺的小妾病了之後，燕王自己也被傳染了不成？如果不是吃錯了藥，做出這樣的事可就有些說不過去了。

  雖然不知道這燕王爺小妾到底得了什麽病，但燕王爺重金高調邀請天下第一神醫廣決子入府的事，早已天下皆知。要廣決子出麵才能救治的病，想來也不會是什麽小病。但凡大病，在普通百姓看來，都是極有可能會傳染他人和燒壞自己腦子的。

  周所周知，這燕王正處壯年，又正是官場得意之時，可以說是炙手可熱，他輔佐的三皇子更是當今太子位的有力競爭者之一，可謂正處事業蒸蒸日上之際，弄了這麽一出，不是自己坑自己又是什麽？難道他還另有別的目的不成？

  一時間宮中上上下下議論紛紛，宮裏宮外很快就傳開了。也正好應了那句老話——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

  鏘！鏘！鏘！

  和流言一同傳開的還有宮中的急傳司鍾聲，每逢有難以決策的大事，又恰逢重官員下朝之時，這鍾聲便會響起。

  當然，這鍾聲傳喚的隻有內閣的輔臣們，也並非是所有的文武官員都能在深夜進宮的，文宮還好說，有禦賜的腰牌和急事之時可以走走後門，武官若不是留守皇宮的重臣，別說是在早朝之後再進宮麵聖了，沒有皇帝的傳喚，極有可能一輩子都不能隨意進宮。

  這鍾聲雖然大，但其實卻並不能傳出皇宮之外，之所以如此，也並非是皇宮宮牆的隔音效果太好，而是因為這皇宮實在太大，聲音隻能跑到一半就沒有了。單論大小的話，就單單是這座皇宮就要快比上半個燕京了，更別說是這比皇宮更大的京城了。其繁榮壯觀的景象，實在是筆墨難以描繪出來的。

  鍾聲雖然傳不出宮外，但住在京城天子腳下的官員們家中都有一口小巧的鍾掛在門外，每逢急事司裏對應的大鍾被撞響時，他們家門外的小鍾也會跟著響，因此倒也不會存在需要某部分官員進宮時通知不到的情況。

  正因為官員門外掛了一口鍾，因此在易國之中，送鍾有加官晉爵的意思，撤鍾代表著被貶謫，摘鍾代表著休假，還鍾則代表辭官。

  很快京城之中響起了踏馬之聲，正是這些接到通知的官老爺們進宮議事了。

  他們之中偶有兩三人坐著馬車碰到了，還會掀起轎簾寒暄幾句，問問這次進宮到底所為何事。

  ……

  ……

  ……

  和熱鬧非凡、不分晝夜的京城不一樣，才過完佳節的燕京差不多已經眠了，整個燕京城在這時仿佛一頭累壞了的雄獅。

  熱鬧喧囂之後的靜謐，總會透著一股寂寞的味道。

  月黑風高，星辰廖廖。

  燕京城內偏遠西城裏的一座破舊的院落之中，兩鬢斑白的老太太邁著蹣跚的步履，手持一柱大紅蠟燭，邁上三步階梯之後，緩緩地推開了木門，灰塵一下子便飛撲了出來。

  還好這老婆婆有眼疾，兩眼從來都是閉著的，不然她這次恐怕就要被迷住雙眼了。便是這一陣風，就險些將她刮倒，推了兩步才終於穩住了身子。

  站在老太太身後的宋牧文和程靈靈幾乎同時伸手去扶這老太太，四隻手立馬就碰到一起了。

  宋牧文觸電般的將手縮了回來，卻沒料到兩人又幾乎同時抬眼了，兩雙眼睛眼看就要對在一起了，這時一陣沙塵撲了上來

  ，將這二人的眼睛都給迷住了，這才避免了尷尬。

  跟在這四人背後的蘇小仙幸免於難，率先一步踏上台階，將這房間的大門給打開了。

  “噗，噗……”蘇小仙吐了兩口嘴裏的灰塵，隻覺得自己的口水都變苦了，這還不夠，看了這房裏的光景，蘇小仙才是真的覺得頭大。

  家徒四壁，四壁蕭條，大概就是如此了。

  這房子也不知道多久沒打掃了，房間裏空蕩蕩的一片不說，牆壁上灰塵蛛網更是灰塵可見，唯一說得過去的就是這房裏對門牆壁的正中央貼著一張大紅“喜”字，不過遺憾的是——這“喜”字缺了一個角，已經不那麽完整了。

  “這間房是他二叔以前結婚用的，這間老宅子也是他留下來的。”老太太向著家裏來的客人們解釋，“以前我們程家雖然算不上富甲一方，但在這燕京城內也算得上是小有名氣的書香門第，至少吃喝是不愁的，隻可惜後來崔兒他生意失敗，把祖上的家產都敗光了，我們家才落得如此潦倒……”

  老太太在眾人的攙扶下走進了這間破舊的婚房之中，用手四處摸著，臉上浮現著陶醉的笑容，就好像她還是當初那個在家中頗受尊崇的老安人一樣，看來她是又回想起了往昔的歲月。

  “娘，這些都已經過去了，就不要再提了。”程靈靈此時是用自己的聲音說的，這時她雖然又換上了男兒裝，但顯然這句話是以她自己的身份說出來的。

  “也是。”老太太長歎了一口氣，伸手抓住了一旁秦雙的手，拍了拍這雙手，繼續說道，“也幸好有了這次從商失敗的經曆，我家崔兒才肯收心好好讀書，最終還如願考上了進士，也算是光宗耀祖，不辱門楣了。

  “哎，過去的事情就讓他過去罷，我崔兒能有你這樣的好媳婦兒是他的福分，我有你這樣的好兒媳，也是我前世修來的福分，更不枉我這幾個月拖著病重的身子骨，還在堅持著吃齋念佛，嗬嗬嗬嗬嗬。”

  秦雙被這雙溝壑縱橫的手突然握住，被嚇了一跳不說，還被迫聽完了這麽長的一番話，早就已經快要頂不住了，要不是一旁的宋牧文一直在暗中掐他的大腿，恐怕他早就開口告訴這位老太太她抓錯手了，旁邊這位白白嫩嫩的“大姑娘”，才是她還沒過門的兒媳婦兒。

  也幸虧老太太抓住的是秦雙的手，她要是這時抓對了手，抓的是宋牧文的手的話，恐怕這一出精心編排的好戲立馬就要穿幫。

  “婆婆過獎了，小蠻能夠覓得崔哥哥這樣的如意郎君，才真是三世修來的福分。”宋牧文悄無聲息地走到秦雙背後，捏著嗓子學姑娘說話，說完這番話還不忘抬頭去含情脈脈地看一眼一旁的“程崔”。

  這程崔自然是程靈靈假扮的，她束發扮作男子模樣倒也十分俊俏，如果宋牧文真是一個大姑娘，嫁給他似乎也不是什麽吃虧的事。

  “阿蠻。”程靈靈用男聲深情地回應著宋牧文，心中想的卻是：“這人男扮女裝這般好看，讓本來就身為女子的我反倒有些自愧不如了。”

  一旁的蘇小仙快要憋出內傷來了，她為了不讓自己笑出聲來，可謂是用上了自己的畢生所學，就差給自己點上穴道了。

  此時她眼前這位由宋牧文假扮的妙齡女子，正是她名義上的姐姐蘇小蠻。當然，廣決子自然是沒有這個孫女兒的，一切都是他們事先商量好，用來騙這位老太太，用來了卻她的心願的。雖然用這種方式來了卻老人家的心願不太好，但這些也並非他們之願，一切都是出於無奈罷了。

  為了能夠勝任新娘這個角色，宋牧文可謂是下足了功夫，這回來的路上他可沒有閑著，不光在和程靈靈學女人說話的神態語氣，連走路的姿勢都要學女人的步子，去胭脂鋪換上了女裝化好了妝不說，就連身上也撒了香粉。

  宋牧文現在舉手投足都像極了一個黃花大閨女，身上透著一股淡淡的清香，單從外表來看的話，任誰都看不出他原來是個男子，更何況是一個眼瞎的老太太。

  隻可惜百密終有一疏，程靈靈隻記得給他臉上化上了女子的妝，卻忘了給他手上也上裝了，男子的手終究要比女子要糙上許多，要不是老太太抓錯了手不自知，恐怕這次還真要因為這個小細節而被識破。

  相比來說，秦雙的年紀要小一些，人又長得細皮嫩肉的，他的手自然就比宋牧文的手更像女人的手一些。

  這一路回來，秦雙被笑得合不攏嘴了，他因為兩件事而笑，一是他牧文哥初學女人的模樣實在好笑，二則是他因為這次外出蘇小仙幾次破費而感到幸災樂禍，不管之前笑得多開心多放肆，他現在半點笑不出來了，反觀一旁的蘇小仙，雖然沒有發出半點聲音，但是卻一直在向著被老太太抓著手的秦雙反複做著捧腹大笑的動作，就連那位正假扮著她哥哥的漂亮姐姐也是一臉偷笑的神情。

  比這場景更戲劇化的，是在場眾人各人此時心中的心理活動。

  宋牧文是真沒有想到，自己能為一個剛認識的女子挺身而出假扮成女人，這事說

  起來不止是荒唐了，簡直就是不可思議，可是事實就是如此，他現在已經站在這裏了，而且一切都是出於自願的。他也不知道自己答應下來的理由是什麽，在當時的情況下鬼使神差地就將這事兒給攬了下來，如果非要給自己找一個理由的話，他隻能姑且當作是自己見色起意了。

  程靈靈的身上有著一種叫人無法抗拒的吸引力。

  “好了，你們兩個啊，今晚拜完天地以後，就趕快圓房罷，我這老身子骨怕是等不到抱孫女兒咯，但是看你們兩人恩恩愛愛的模樣，老身就是開心。”老太太將程靈靈的手和秦雙的手疊在了一起，“過幾日你們就上京去罷，你這個大進士在家閑了也快有四年了，傳出去像什麽話？還有你那位還沒見過麵的老師，也還在等著你呢，去吧去吧，那裏有更廣闊的天地……

  “到了京城以後，一定要先找到你二叔，好歹是一家人，他肯定會幫扶你的，在京裏無依無靠是行不通的，那裏不比燕京，要凶險得多，知道了麽？等以後輝煌騰達了，也不要忘了你二叔他在我們家最困難的時候幫了我們一把，知道了麽？”

  “那娘你……”程靈靈眼裏噙著淚光，用男聲說道。

  挨著程靈靈雙手的秦雙臉唰地一下便紅透了，但他隨即又鎮靜了下來，因為這漂亮姐姐的手粗糙得和男子的手沒有兩樣，想來是在家中操勞過度所致的。

  “你不用擔心我的，家中有靈兒照顧我就夠了。靈兒她心靈手巧，難道還比不上你麽？”老太太拍了拍程靈靈的手語重心長地道。

  “娘說的是，哥你就放心的去罷，等以後你做上了高官，再回來接我和娘也不遲，那時候咱娘的病也差不多好了，咱們一家人團團圓圓，再也不分開。”程靈靈用自己本來的聲音說道，現在她又做回了自己。

  隻是程靈靈這話語間的笑卻是強擠出來的，老太太眼瞎看不見，在場的其餘人等可都不瞎，全都看在了眼裏。別人不說，宋牧文這個“新娘子”把這情形看在眼裏著實有點心疼，她一個女子能做到這樣也已經夠不容易了，就算這一切是一個謊言又如何？

  到了現在，宋牧文心中已經不再後悔陪她演這場戲了。

  “哎，我隻怕以咱娘的身體，撐不到那時，再說了，官場又哪有那麽好混，古語有言，父母在，不遠遊，我隻想在家中再多陪娘幾年，等以後……”這時說話的又是“程崔”了，“阿蠻，你怕吃苦麽？”

  宋牧文被程靈靈這無縫切換的雙人模式給折服了，愣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柔聲道：“隻要是和崔哥哥在一起，再苦小蠻也不怕。”

  這屬於臨時發揮了，在他們之前設計好的台詞裏是沒有的，不過宋牧文這番表現還行，一旁的蘇小仙都忍不住給他豎了一個大拇指。

  “好，好……”老太太一邊笑一邊咳嗽著說道，“你們有這份心意，做娘的心領了，但是男子漢大丈夫，應該誌存高遠才是，不應該被這些所羈絆……娘也知道你孝順，但娘也不想成為你的累贅，家中有你妹妹照顧我就夠了，聽娘的話，你就放心的進京去吧。”

  ‘“再說了，神醫廣決子都答應來給我看病了，我這一點病還能不好麽？”老太太說著又高興地拍了拍秦雙的手，說完了這些才舍得將他們二人的手給放開。

  秦雙如蒙大赦，趁此機會趕緊溜到了一旁，躲到了宋牧文背後。

  “是啊，哥哥，你應該進京去闖一闖的。”程靈靈道。

  上一秒程靈靈還時自己，下一秒她又成了她哥哥程崔，說道：“好吧，就聽娘和妹妹的。”

  剛剛無聊之下坐到了桌子上的蘇小仙從上麵跳了下來，道：“婆婆，時候不早了，早點讓這對新人拜天地吧。”

  “就在這間屋子裏？”秦雙四下望了一眼，就算是他也對這間房不太滿意，用來做結婚用的禮堂，布置起來的話可不是一個小工程。

  “這房子是破舊了一些，但……”老太太咳嗽著辯解道。

  “婆婆，這間房不行的，不太吉利，今天這麽好的日子，又是我姐姐和程崔哥哥的大喜的日子，他們是第一次結婚，新婚一輩子又隻能有一次，可馬虎不得。”蘇小仙信心滿滿地道，“婆婆，這事兒你就交給我來辦，保管搞得風風光光的，讓這一對新人，一輩子都難忘今宵。”

  “好，好，我這位親家家裏的人果然個個都是能人，說話又好聽，那婆婆就把這事交給你啦。”老太太對著蘇小仙笑嗬嗬地道，不停地撫摸著小仙的手背，她對蘇小仙這小姑娘也是喜歡得緊，要不是當今朝廷早有明文規定，非三品以上的官員不可納妾，恐怕她巴不得自己這進士兒子把這小姑娘也一同娶過門來。

  老太太聽說蘇小仙毛遂自薦要主辦婚禮，笑得合不攏嘴，欣然的答應了下來，一旁的宋牧文和程靈靈卻都皺起了眉，就連秦雙也開始對他們二人往後的遭遇感到擔憂起來。

  誰都沒有想到，本來隻是群演地位的蘇小仙，居然絕地反擊，做起了把控全局的導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