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番外.後續(四)
作者:八月於夏      更新:2022-04-14 10:04      字數:4186
  皇宮, 乾清殿。

  燈火通明,肅和帝薛晉剛批完奏折,便見趙保英匆匆領著個宮嬤進了殿。

  “參見皇上!奴婢奉皇後之命特地前來給皇上遞話, 太子妃平安生下一女!”

  薛晉微微一怔,放下手上狼毫,平靜道:“今日是何日?”

  宮嬤一楞,今兒自然是九月廿一呀, 皇上莫不是忙糊塗了?

  宮嬤還未及開口, 便見趙保英微微垂眸,恭聲道:“啟稟皇上, 今兒是九月廿一,立冬了。欽天監說今歲是閏年, 冬天比往年來得早些。”

  薛晉淡淡“嗯”一聲, 眸光晦暗不明。

  立冬。

  蟬鳴於冬,帝者也。

  那日母親將他喊進靜心堂,給他看了這一則真正的箴言。

  薛晉知曉在盛京傳得沸沸揚揚的那一則箴言是假的,不過是那臭小子與衛家小子捏造出來的假箴言罷了。

  但他沒想到九佛塔當真藏著一則箴言。

  鄭太後, 亦即是薛老夫人, 握著那信紙,認真同他道:“我親自去了大相國寺問了圓玄大師, 他說此箴言的確是大周建朝之初, 那位天生佛子留下的箴言。懷牧, 你可知上月衛媗那孩子同我說了甚?”

  薛晉擰眉道:“孩兒不知。”

  “那孩子同我道,說她覺著她肚子裏的定然是個女娃娃,她同既與小名都給她取好了,就叫阿蟬,蟬鳴聲聲的蟬。”

  薛晉眉心皺得愈發厲害, 生生壓出兩道豎痕,卻不置一詞。

  鄭太後抬起一雙睿智的眼,歎了口氣,道:“我知你在想什麽?不過是一個和尚說的話,不過是巧合之下取的小名。你不信,說實話,我也是將信將疑。”

  “可是懷牧啊,我們薛家鎮守肅州那麽多年,曆任定國公沒一人能活過知天命之年,個個都是馬革裹屍還。七年前你中了暗算,如今餘毒未清,已經有礙壽元。你隱瞞了這消息,可這世間哪有不透風的牆?不僅僅是我,你媳婦兒,甚至既與,都是知曉的。”

  鄭太後斟了一杯清茶,遞與薛晉,語重心長道:“母親歲數大了,隻想你還有既與他們能平平安安。如今大相國寺的箴言鬧得滿城皆知,便是你不信,日後坐在龍座上的人卻不一定不信。大相國寺那樣的佛寺出來的箴言,有無數百姓會信。若是不想薛家重蹈衛家的覆轍,你必須要坐上那位置。況且——”

  鄭太後頓了頓,垂眸望著信紙上的字,意味深長道:“母親這些年吃齋念佛研究佛法,漸漸信了這世間有因果之說。若這箴言是真,你這做祖父的,總得為你那未出生的孫女兒做些什麽。”

  夜色彌漫,思緒回攏。

  肅和帝聽罷趙保英的話,微微頷首,道:“傳令下去,太子妃育嗣有功,重賞之。小郡主乃大雍建朝第一位郡主,今賜封號德音,名德音郡主。”

  肅和帝的賞賜在廿一這日下午送入了太子府的無雙殿,都是一水兒璀璨奪目的金翠珠玉。

  衛媗昨夜一宿未眠,早就乏到不行,卻還是強撐著精神,望了望被裹在繈褓裏的小嬰孩。

  小小人兒閉著眼,頭上幾縷濕噠噠的柔軟胎發,皮膚又紅又皺,小拳頭攥得緊緊的。

  衛媗自是知曉小嬰孩剛出生之時,都是稱不上好看的,但萬萬想不到會這般不好看。

  上元節阿黎送來的平安燈,那燈畫裏頭的小女郎她望一眼便喜歡得不得了。

  又像她又像薛無問。

  從前青州衛府的老嬤嬤常說,多看些漂亮小孩兒的畫,日後生出來的小女郎或者小郎君就會生得同畫上的小孩兒一樣好看。

  阿黎送來的那盞平安燈,她日日都看,還盼著會生個同裏頭的小女郎有幾分相似的小嬰孩。

  這會一看繈褓裏的阿蟬,當真是半點沒找著燈畫那小女郎的痕跡。

  但不像就不像吧,自己生的孩子,當娘的哪兒會嫌棄。

  衛媗灌了一碗醫婆子送來的參水,強撐著坐起,朝佟嬤嬤伸手,道:“嬤嬤,給我抱抱,我就抱一會。”

  佟嬤嬤望了望麵色蒼白的衛媗,又望了望懷裏的小嬰孩,遲疑片刻,到底還是將阿蟬放入衛媗的懷裏。

  小嬰孩方才從娘胎裏出來時,“哇哇”哭得聲嘶力竭的。這會興許是哭累了,又興許是感覺到娘親的氣息,頭挨著衛媗,閉著眼乖乖睡了過去,小小的嘴還砸吧了下。

  衛媗忍不住眼眶一紅。

  方才那樣疼,那樣累,都不曾有過落淚的衝動。

  可這會小團子窩在自個兒懷裏,那股子淚意怎麽忍都忍不住。總覺著她等著阿蟬回到她懷裏,等了許久了。

  佟嬤嬤眼見著衛媗要落淚,忙抱走阿蟬,道:“月子裏可不能流淚啊姑娘,要落下病灶的!皇後娘娘還在外頭等著奴婢把小郡主抱出去給她,姑娘先好生睡一覺罷!”

  佟嬤嬤說罷,便攏了攏阿蟬的繈褓,抱出去給崔皇後看了。

  衛媗這才躺回榻上,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可這一覺睡得一點兒也不安生,支離破碎的夢境一個連著一個。

  一會是薛無問在戰場受傷從馬上翻落,一會是阿蟬拽著她的手,問她為何不肯留下來。

  “太子妃娘娘,該起了。”

  蓮棋、蓮畫緩緩拉起了幔帳,衛媗惺忪睜眼,一時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恍惚感。

  望著佟嬤嬤怔怔喚了聲:“嬤嬤,我睡了多久了?”

  佟嬤嬤“誒”一聲,上前給衛媗擦拭身子,又給傷口上了藥,方才笑著道:“娘娘已經睡了四個時辰了。娘娘睡下後,皇上的聖旨便到了,給小郡主賜了封號,叫德音。皇後娘娘知曉您乏,沒讓人來喚醒您。”

  衛媗默念了兩聲“德音”,下意識道:“可是彼美孟薑,德音不忘之德音?”

  “正是,皇後娘娘還說這名兒配極了小郡主。”佟嬤嬤笑眯眯說著:“太子妃娘娘該喝藥了,這是方神醫特地開的藥方子,專門給產婦補氣血。”

  喝完藥,衛媗拿帕子擦了擦唇角,道:“阿蟬呢?”

  “小郡主吃奶後便睡下了,皇後娘娘還在偏殿那陪著呢。”佟嬤嬤說到這,忍不住又道了句:“皇後娘娘可是說了,小郡主生得同太子小時候幾乎是一模一樣,十三分地好看哪!”

  那語氣聽著,是篤定得不能再篤定了,我們的德音郡主日後定是個傾國傾城的大美人!

  正說著,殿外忽然一聲:“皇後娘娘到!”

  便見崔皇後風風火火地領著兩個宮婢進來,見衛媗掙紮著要佟嬤嬤扶她下榻,崔皇後忙道:“乖乖坐著!這種時候莫要管那些俗禮!”

  崔皇後一貫來是雷厲風行、說一不三的性子。

  衛媗於是乖乖靠回了大迎枕上,笑著道:“多謝母後體恤兒臣。”

  崔皇後睇她一眼:“母後是過來人,還能不知曉你這會是又痛又難受?”

  女子產子,自來是不易的。

  生產前遭罪,生產時遭罪,生產後也遭罪。

  衛媗的母親去世了,她這當婆母的自然要拿她當自個兒女兒一樣心疼。

  崔皇後在榻邊坐下,取出一封信,遞與衛媗,笑道:“這是方才肅州快馬加鞭送來的信,你親自拆開來看看。”

  衛媗一見崔皇後的神色便猜到那是什麽信了。

  顫著手接過,緩緩打開,隻見上頭匆匆寫著一句:安,勿念。

  衛媗鼻尖一下子酸澀難忍。

  說來也是奇怪,她其實不是個愛哭哭啼啼的性子。可自從有了身孕後,她似乎比從前愛哭了些。

  信上那幾個字極其潦草,顯然是在極其危急的情況下匆匆寫就的。

  衛媗記著佟嬤嬤說的,坐月子期間不能落淚,忍住了淚意,對崔皇後道:“母後,既與他——”

  崔皇後拍了拍衛媗的手,“既與無事,肅州派人前來報信,肅州大捷!北狄三皇子死了,幾個大將也是非死即傷,此次北狄元氣大傷,五年內都不可能恢複。最晚明年初,既與便會回來盛京。”

  薛無問回來得比崔皇後說的還要早。

  十三月廿六,太子薛無問在肅州一戰上大獲全勝,斬殺了北狄將近兩萬士兵,逼得北狄軍不得不逃回王庭。

  北狄三皇子死,幾位凶名在外的將領也被砍下了人頭,北狄軍元氣大傷,北狄王親自派了使臣前去肅州求和。

  “太子不愧是皇上的兒子,領兵打仗半點不遜色於從前的定國公!”

  “聽說太子此次用了連環計,將北狄那位嗜殺成性的三皇子誘到肅州,再一舉滅了人老巢!三皇子被殺的那一晚,整個肅州百姓徹夜擊鼓狂歡!”

  “噓,莫要吵嚷!太子班師回朝了!”

  這話一落,長安街上百姓齊齊閉嘴,激動地朝城門處張望。

  下一瞬,便見一隊鐵騎英姿勃發地列隊入城門。

  領頭那人一身戎裝,頭戴盔甲。

  正是太子薛無問。

  薛無問從前在盛京便是出了名的美男子,此時身披鐵甲,眉目冷峻,那雙含情的桃花眼生生多了幾絲肅殺之氣。

  鐵騎一入城,百姓們齊聲歡呼,高喊:“歡迎太子殿下凱旋歸來!”

  衛媗挑開車簾子,手持一麵團扇遮麵,隻露出一雙沉靜的眼,望著在沿途的歡呼聲中緩緩行來的青年男子。

  從前她也曾見過意氣風發的薛小將軍。

  可今日的太子薛無問較之從前,又不同了,從前刺目的鋒芒徹底轉換成了內斂的光華。

  幾乎就在衛媗的視線落在薛無問臉上之時,薛無問便側眸攫住了她的視線。

  四目相對。

  男人輕拉馬韁,微微泛冷的眉眼霎時浮起星星點點的笑意。

  那樣含笑的一雙桃花眼,一如既往地放浪形骸。

  可他漆黑的眸子裏,隻有她,唯有她。-

  鐵騎列隊遠去,衛媗才剛放下車簾子,忽然有人在外頭敲響了窗牖。

  衛媗又挑起車簾,推開窗,便見暗一笑嘻嘻地站在外頭,道:“太子讓小的給太子妃送來肅州的蜜沙棗,太子妃先吃幾個甜甜嘴,他很快便會回府。”

  暗一說完便將一兜子洗淨的蜜沙棗從窗口遞了進去,之後躬了躬身,便一溜煙往皇宮跑去。

  衛媗望著那一兜子的蜜沙棗,垂下眉眼,彎了彎唇。

  從前她在肅州之時,隻提過一嘴這棗甜。

  沒曾想他還記著,在烽火硝煙裏還不忘給她帶上一兜子回來。

  回到無雙殿,她從佟嬤嬤手裏抱過阿蟬,笑著道:“阿蟬,爹爹回來了。”

  小團子已經三個月大了,再不複剛出生時那副瘦猴似的模樣。如今胖嘟嘟圓潤潤的,手手腳腳都跟藕節一樣。

  皮膚又白又嫩,仿佛一掐便能掐出水來。

  一雙同衛媗生得如出一轍的繁星眼總愛靜靜地瞧著人看。若是同她說話,她還會揮著小拳頭“咿咿呀呀”地應。

  眼下聽見衛媗說爹爹回來,立馬張嘴“咿咿呀呀”了兩句。

  衛媗“嗯”了聲,又道:“不急,爹爹進宮去了,同皇祖父說完話便會回來。”

  話落,阿蟬立馬又“咿咿呀呀”了一句。

  一邊的佟嬤嬤看著母女倆這“一問一答”,不由得笑著搖頭。自家姑娘就愛這般同小郡主說話,好似小郡主當真聽懂了她的話一般。

  阿蟬“咿呀”累了,便開始往衛媗的胸口拱,嘴還砸吧了一下。

  佟嬤嬤道:“小郡主這是餓了罷,可要奴婢去喚乳娘過來?”

  衛媗抱著阿蟬坐在軟塌上,解開衣裳,道:“不必,我先喂她,她若是不飽,再喚乳娘過來。”

  佟嬤嬤望了望衛媗,欲言又止。

  世家大族的當家主母哪兒會親自哺乳的,都是交給乳娘的。

  太子府裏備著三個乳娘,隨時可以給小郡主喂奶。可自家姑娘非要親力親為,偏生小郡主靈性得很,就愛喝她娘的奶。

  衛媗對於哺乳一事,其實態度一貫來隨意。阿蟬喜歡,那她喂便是了。隻這小東西人雖小,可胃口著實不小,她的奶水根本不夠她吃。隻好她喂完之後,再喊如娘來。

  好在阿蟬雖愛喝她的奶,但沒吃飽的話,也不抗拒乳娘喂。

  倒是好養得很。

  小東西這會想吃奶,不過是困了,吃著吃著,眼皮便耷拉下來。

  衛媗掖好衣襟,把阿蟬交給佟嬤嬤,抱到隔壁偏殿去睡。

  屋子裏燒著地龍,床榻邊還擺著幾個炭盆,暖烘烘的。

  出了一趟門,喂奶後身上又黏膩不堪的,衛媗愛潔的毛病又犯了,索性便進了浴池沐浴。

  從浴池出來,幾個婢女上前給她烘發,才將將忙乎好,便聽得外頭傳來一陣腳步聲。

  緊接著便是“吱呀”一聲響,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入了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