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第九十七章
作者:八月於夏      更新:2022-04-14 09:55      字數:4600
  你可曾有過真心實意地喜歡一個人的時候?

  那種滿心滿眼都是那人, 隻要是有他的地方,便是再矜持、便是再羞澀,都要悄悄望上那麽一眼的喜歡。

  王鸞有過。

  都說男子有年少輕狂的時候,女兒家又何嚐沒有?

  王鸞也曾天真過, 也曾心心念念地盼著有朝一日能得遇良人, 給他生兒育女, 夜深時給他燃一盞燈,天冷時給他添一件衣,做一個稱職的當家主母。

  人人都道她是瀛洲王氏女裏最幸運的那人。

  在康王微末時做了他的侍妾,又得他愛重,入康王府不過三年,就從侍妾抬到了側妃。

  後來更是生下了大皇子,順順利利隨同康王入主皇宮,執掌鳳印,當上人人豔羨的王貴妃,連皇後都要避其鋒芒。

  可又有誰知,這光鮮亮麗的王貴妃究竟吃過多少苦, 又流過多少淚?

  是, 她是王氏女。

  卻隻是王氏最末最次等的旁支, 父親無能, 生母早逝, 偏偏繼母又是個麵甜心苦的。

  她在王氏根本沒有地位,連去給嫡支的老封君請安的資格都沒有。

  族裏的嫡係姐妹更是沒一人拿她當一回事, 她在繼母跟前伏低做小,又努力討好著族裏的姐妹,求的不過是及笄之時能許下一門好姻緣。

  曾經她以為淩叡會是那個良人,會是她的好姻緣。

  淩叡的曾外祖母是王鸞的曾祖母, 是她王鸞嫡親的表哥。

  她這表哥的先祖曾經也是位四品封疆大員,可惜這榮耀沒堅持幾代便沒了。到得淩叡這代,別說是昔日的榮光了,便是銀子都沒剩多少。

  若非看他天性聰穎,王鸞的父親甚至都不願意將他接到家裏的族學上學。

  王氏一族在瀛洲是大族,雖富庶,卻也不是什麽樣的窮親戚都接濟。

  淩叡能到瀛洲來,的的確確是因著他的刻苦好學與才華。

  淩叡剛到王家時連套體麵的衣裳都無。

  可王鸞從來不曾嫌棄過淩叡的寒酸,偷偷給他繡荷包,給他做衣裳,還拿自己本就不多的月銀給他買筆墨。

  那時淩叡總是同她說,阿鸞,總有一日,我要讓你與我一同坐上那人上人的位置。

  為了他這句話,王鸞等啊等,盼啊盼,終於等到他中了瀛洲解元。

  她以為她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卻不料,來年會試,他中了探花,風風光光地禦街誇官後,便與詹士府少詹士的女兒慕氏定了親。

  王鸞望著眼前這位高大儒雅的中年權臣,輕輕勾起唇,溫溫柔柔道:“表哥又不是不知,皇上如今越發陰晴不定,阿鸞豈是想出宮就能出宮的?”

  淩叡垂下眼,端詳著王鸞這張溫柔姣好的臉。

  說來她也三十五歲了,可歲月待她真真是仁慈,瞧著與那些二十三四的姑娘沒甚區別,連生過孩子的腰身都細得不盈一握。

  甚至因著多年的養尊處優、身居高位,還多了點金尊玉貴的氣質。

  這種浸染在權力中才會有的氣質最是讓人著迷。

  不得不說,眼前的王貴妃比二十年前那位美貌的王氏阿鸞還要吸引他。

  淩叡粗糙的指腹摩挲著王鸞嬌豔欲滴的唇,微微眯了眯眼,目光晦暗不明道:“從前你都是初一那日出宮給你母親祭拜,怎地這個月卻換到十五來了?我讓餘萬拙給你傳的口信,你可曾收到?”

  餘萬拙傳沒傳口信,淩叡怎能不知?不過是明知顧問,興師問罪罷了。

  王鸞心底冷笑,麵上卻依舊溫柔,道:“皇上壽誕那日發生了何事,表哥難道不知?”

  說著便輕輕撩開衣袖,讓淩叡看她手臂上烏青遍布、傷痕累累的小臂。

  淩叡瞳孔微微一縮,他自是知曉成泰帝私底下是怎樣一副臉孔,也知曉王鸞是靠著什麽維持她多年的盛寵的。

  可當這樣近乎觸目驚心的傷出現在王鸞那麽一截瘦弱白膩的手臂時,他的內心依舊是被驚了下。

  那顆被權勢熏染得愈發冷硬的心也不由得多了一些憐惜和愧疚。

  憐惜於她以身伺虎受的苦,又愧疚於自己方才對她起的疑心。

  王鸞望著淩叡眼底的愛憐,微微垂下眼,剛抬入康王府時,她身上的傷勢比這還要嚴重。

  她偷偷哭過,也害怕過。

  怕周元庚一個控製不住就將她弄死了,然後她便要像那些被他淩虐死的小姑娘一樣,連一具體麵的棺木都不會有。

  隻不過那時她即使再害怕,也不敢同淩叡說,怕他覺著她沒用,不配得到他的青睞與栽培。

  當初入康王府時,淩叡便同她說過,想要爬到那人上人的位置,不吃一些苦頭是不行的。

  若不然,憑什麽是你得到那位置,而不是旁人?

  淩叡教她投其所好,教她攻心為上,教她如何用一張柔弱的臉來取得男人的信任與愛憐,又如何用溫柔的口吻去做一個男人獨一無二的解語花。

  王鸞用了足足二十年的時間,學會了怎樣去做一個男人眼中無害且永遠崇拜他的弱女子。-

  昏暗的靜室暗潮湧動。

  王鸞輕輕放下袖擺,抬手撫摸淩叡額上結了痂的傷,柔聲道:“表哥頭上的傷可還疼?”

  淩叡握住她那柔弱無骨的柔胰,疏朗的眉眼終於含了點笑意,道:“不疼,不過一點小傷罷了。”

  王鸞垂下眼睫,是呀,他這點傷同她的傷比起來,算什麽傷呢?

  王鸞從腰封裏取出一個小巧精致的白玉瓶,道:“雖是小傷,可也是疼的。這是我從宮裏帶出來的藥,表哥回去後記得塗藥。”

  不過是一瓶不起眼的藥,卻讓淩叡很是受用。

  微微低下頭後,他望著王鸞,溫聲道:“阿鸞,你放心,我不會再讓周元庚傷害你。這次的神仙丸,我加大了藥量,連著再用幾月,他便會一睡不醒。到得那時,我會聯合百官,請求擁立旭兒為太子。”

  要不怎會叫這人偽君子呢?

  聽聽這冠冕堂皇的話。

  他淩叡受不了成泰帝削他手上的權力,想要弑君了,卻說是為了保護她?

  真真是太可笑了,還當她是從前那個他說什麽她便信什麽的蠢貨嗎?

  王鸞適時地露出一副感動的神態,溫柔道:“可朱次輔那頭……”

  成泰帝一倒,要擁立旭兒為太子,再讓太子監國,隻得淩叡一人的首肯是不夠的,還得要經過內閣旁的閣老的同意。

  他淩叡可不是從前的衛太傅,振臂一揮便會有無數人追隨。

  如今的內閣,不是他的一言堂。

  “放心吧,朱毓成即便與我敵對多年,真到了那個時候,他也會同意的。他這人就像淮允說的,忠的從來都是大周,而不是周元庚。”

  王鸞聞言便溫順地應了聲,接過淩叡手上的瓶子,道:“表哥覺著讓朱次輔做旭兒的太傅如何?”

  淩叡眸光一沉,不動聲色道:“旭兒是我的孩兒,合該是由我做他的太傅。怎地?難不成我做旭兒的太傅你還不放心?”

  王鸞輕輕一歎,道:“表哥是旭兒的父親,我怎會不放心?不過是因著朱次輔與表哥一貫來敵對,若是讓他做旭兒的太傅,到得那時,說不得他就不會處處同表哥作對了。畢竟你與朱次輔都是為了旭兒的話,想來也不會有太大的衝突。”

  王鸞說到這便仰起臉,笑望著淩叡,鳳眸裏滿是對他的信任:“再者說,旭兒如今越長便越像表哥,我怕表哥與旭兒走得太近,會招來些不必要的閑言碎語。表哥放心,你是旭兒的父親,日後誰都越不過你去。”

  王鸞的一番話說得淩叡心裏熨帖得很,剛起的疑心很快又壓了下去。

  心裏頭不由得笑王鸞頭發長見識短。

  太傅之位非同尋常,那可是未來皇帝的恩師。大周一貫來講究尊師重道,便是皇帝也是要尊重自己的恩師的。

  周元庚當初將教導大皇子的責任交給了翰林院的酸儒,可不就是為了防他嗎?

  “朝堂之事我自有打算,旭兒是我的孩兒,我自會做出對他最好的安排。”淩叡低頭嗅了嗅王鸞身上的香氣,她如今是世上最尊貴的女人,用的香自然也是最最昂貴的。

  淩叡想起了十一年前,她穿著王府側妃的禮服,在那間黑暗的密室裏,邊承著歡邊一聲聲喚他“表哥”,一時有些耳酣眼熱。

  他碰了碰她脖子上那片細膩的肌膚,啞著聲音道:“阿鸞,隻要周元庚不在了,這世間就沒人能阻止我與你在一起了。”

  王鸞掩住眸裏的厭惡之色,溫溫柔柔地“嗯”了聲:“我此番出宮不能在淨月庵久留,表哥先回去吧,我給母親上完香便該回宮了。”

  淩叡也知曉如今不是急色的時候,微微頷首,又溫言說了兩句,便從後門偷偷離去。

  王鸞在他走後,忍住心底的不適,拿出帕子擦了擦被他碰過的嘴唇和脖頸,捏緊了手上的藥瓶,喃喃道:“這偽君子不能留了。”

  她是貴妃,是成泰帝最信賴最疼愛的女人,隻要成泰帝不死,她的榮寵便不會斷。可若是成泰帝現在死了,淩叡掌權,他可不會像成泰帝那般,受她擺布。

  在旭兒羽翼未豐時,成泰帝不能死。

  否則一旦被淩叡把控了朝堂,不僅她要聽淩叡的,連旭兒都要成為這偽君子的傀儡。

  十一年前,她誘著淩叡與她有了夫妻之實,不過是為了要個兒子罷了。若非周元庚不能生,她豈會委屈自己去找淩叡?

  王鸞深深呼出一口氣,心裏已經有了決斷。-

  雕著鸞鳳的轎攆緩緩入了乘鸞殿,王鸞下了轎攆,便聽得馬嬤嬤上前道:“周貴嬪在外頭跪著等了娘娘大半日了,娘娘您看?”

  王鸞慢條斯理地往內殿走,唇角始終勾著一絲淡淡的笑意。

  “讓她繼續跪著。”王鸞柔聲道:“這也是個蠢的,到這會還不知曉自己得罪了誰?趙保英如今穩穩壓了餘萬拙一頭,又得皇上信任。本宮怎會為了她同趙保英交惡?”

  她與趙保英有共同的敵人,二人一直合作得很是不錯。

  偏生出了個周貴嬪,硬生生令他們好好的合作關係生出了些齟齬來。

  王鸞唇角的笑意漸漸冷淡。

  讓周貴嬪跪久點,也是在同趙保英表明她的態度。得罪了他趙保英的人,她王鸞不會包庇。

  隻不過周貴嬪好歹是她的人,當初會給那位小答應下毒,也是她授意的。趙保英此舉,分明是在打她的臉!

  等到淩叡一黨鏟除殆盡,旭兒順利登基後,司禮監的秉筆太監也該換人了!

  ……

  薑黎是在乞巧節之後幾日,從小福子的嘴裏聽說了李嬤嬤的事的。

  “那李嬤嬤擅做主張,毒死了一位小答應。後來那位小答應的嬤嬤逃出宮外,隱姓埋名了兩年,才終於回來盛京將那事捅了出來。”

  小福子說得眉飛色舞的,似是在說書一般。薑黎與如娘坐在酒肆裏,聽得一愣一愣的。

  倒是沒想到那日對她們使壞的李嬤嬤,心腸竟然這般壞,那可是一條小生命啊,都還未來這世上走一遭,就胎死腹中了。

  如娘忍不住問:“那,嬤嬤,償,償命了?”

  “自是要償命的,那可是皇嗣哪,十個李嬤嬤都賠不了。李嬤嬤的主子周貴嬪也因此降了位份,從貴嬪降到婕妤。”

  楊蕙娘原本正在與餘秀娘理著貨,聽到這話,便氣憤道:“這後宮裏哪有奴婢敢越過主子就犯下謀害皇嗣的大罪的,要我看,定然是那什麽婕妤偷偷下令的!隻降她的位份也太便宜她了!”

  當娘的最是聽不得孩子被毒害這樣的事,還是一屍兩命的慘劇,想想都覺得遍體生寒。

  因著氣憤,楊蕙娘說這話時可沒把住嗓門,那聲音兒著實不小。好在酒肆這會沒客人,也就他們幾人在,倒也不怕被旁人聽了去。

  小福子雖然知曉真相,可楊蕙娘的話他卻是不能接的。宮裏的陰私,百姓們怎麽猜測是他們的事,可他這些宮裏出來的人卻是不能胡亂嚼舌頭,免得給督公招惹麻煩了。

  那小答應的事就此打住,小福子笑眯眯地轉了話頭,望著如娘道:“如娘子,前些日子督公差我送來的乞巧果,味兒可還好?”

  宮裏的點心都是禦膳房的禦廚做的,味道自是一等一的好。

  更何況那是趙保英親自派人送來的吃食,就算是黃連,如娘都會覺著是甜的。

  “好,好吃的。”如娘笑著應,又道:“你,帶回去,的酒。保,保英哥哥,喜,喜歡嗎?”

  “哪還能不喜歡?”小福子誇張地挑高眉梢,道:“督公如今就隻喝如娘子釀的酒,一日不喝,就要不舒服的。”

  如娘聽罷,彎唇笑了笑,雖然知曉小福子說話誇張,可還是被他的話給逗開懷了。

  趙保英那日給如娘送來的除了乞巧果,還有不少糕點和時令水果的。

  薑黎也分得了一小匣子的如意酥和荔枝。

  荔枝這玩意兒矜貴,在盛京是買都買不到,都是進貢到宮裏去的。

  趙保英送來的這一籃子,便是乞巧節那日他在宮裏得到的賞賜。內務府甫一送來,他轉眼便差小福子送過來給如娘了。

  荔枝才剛送來沒多久,薑黎與霍玨便從護城河回來。

  也不知為何,瞧見桌案上那一小碟荔枝,霍玨忽然眸色深深地望了她一眼,那目光就跟黑夜裏的深海,明明危險至極,卻還誘著你往前去。

  薑黎在畫舫裏喝了不少酒,那些酒後勁兒大,回到寢屋後,她已經有了醉意,腦子裏的反應足足慢了半拍。

  瞧見他那眼神,隻覺眼前這位眉目清雋的郎君當真是誘人至極,便傻乎乎地拿手指戳了戳他的眼尾,道:“霍玨,你的眼睛裏有鉤子。”

  作者有話要說:  王貴妃拿的大概是個被渣男pua多年之後,反殺渣男的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