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作者:八月於夏      更新:2022-04-14 09:29      字數:3211
  薑黎不妨霍玨居然看出了她在憂慮什麽, 因著不想他傷神,她自然是說不缺的,還勸他莫要分心, 安安心心為會試做準備才是當務之急。

  霍玨並未再說什麽,與薑黎用過晚膳後,便出去了一趟,再回來時, 手裏捧著個檀木匣子,遞給薑黎。

  薑黎打開一看, 見裏頭塞了厚厚一摞銀票, 驚得眼珠子都快轉不動。

  她合起匣蓋, 緊緊地抱住木匣子, 小聲問他:“霍玨,你這些銀票是從哪來的?”

  方才她仔仔細細檢驗過了,這銀票蓋的可是大周最大的錢莊大昌錢莊的印戳,說明這些銀票是真的!

  這厚厚一摞, 少說也有一萬兩了。

  霍玨看了好半晌小娘子臉上那又驚詫又擔憂的模樣, 淡聲笑道:“都是我在江寧府賣的字畫古籍換來的,等哪日得空了, 我去延慶堂再賣些字畫, 給阿黎多掙點家用。”

  薑黎聽得一愣一愣的。

  從前在桐安城, 她在練字的時候, 一旁的霍玨也從不閑著,提起筆題字作畫是常有之事。她原以為那些字畫不過是他無聊中的消遣,哪裏知道能換來這麽多銀子。

  難怪她娘常說“窮秀才,富舉人”,原來當了舉人賣墨寶都能掙不少銀子呢!

  薑黎並不知上輩子霍玨隨手一副字畫就能賣出天價, 如今這般都算是賤賣了。

  更不知他先前在桐安城時,便早早吩咐了沈聽,將好些貪官汙吏私藏的銀庫給偷偷一鍋端了。

  上輩子好幾個貪墨案都經他之手,那些搜刮民脂民膏,表麵清廉私底下卻富得流油的官員名字他還專門拿來做了個轉盤,轉盤的指針指向誰,當日便去抄誰的家。

  在白水寨養兵練兵需要大量銀錢,他在盛京運籌帷幄同樣少不了銀子,是以他早早便安排好了。

  “難怪我娘整日念叨著要阿令考個舉子回來,原來舉人老爺的墨寶這麽值錢呢!”薑黎一雙眼睛亮得就像天上的星辰,看霍玨的目光就像在看一塊金子。

  舉人老爺霍玨聽見此話,隻當薑黎是在誇他了,頷首道:“過幾日我帶你出去逛逛,看中哪家鋪子了,再尋牙人替你買下來。等娘來了盛京,你們想何時開店便何時開店。”-

  幾日後,陰沉了好幾日的天空難得放了晴,陽光在雪地鋪了層熔銀似的毯子,馬車行在上頭,立馬壓出了兩道深深的褶皺。

  薑黎坐在馬車的軟凳裏,掀開厚厚的棉布簾子,好奇地望著長安街上的商鋪行人。

  饒是她時時叮囑自己要沉穩些,那張白生生的小臉卻根本藏不住情緒,像隻剛從籠子裏出來的小喜鵲一般。

  霍玨見她一臉興致盎然,便緩聲同她介紹,那是長安街最大的成衣鋪,旁邊的金意樓是京中貴女最愛去的頭麵鋪,還有對街的飛仙樓是整個盛京最大的酒家,隻接待勳貴豪富。

  他的聲音低沉悅耳,說話的速度亦是不疾不徐,薑黎聽得津津有味。

  聽到後頭卻忍不住問:“霍玨,你怎會對盛京如此熟悉?”

  不怪她詫異,明明霍玨同她一樣是第一回來盛京,怎地像是在這裏住了許久了一樣?

  霍玨淡淡道:“這幾日去會館會友,聽當地的舉子說的。”

  他這幾日確實每日都出門,薑黎自然不疑有他,點點頭,又興致勃勃地往窗外看。

  霍玨與她一同望向窗外,目光卻隻落在她的側臉上,不由得想,上輩子阿黎剛來盛京時,是否也是如此,像隻拘壞了的小喜鵲似的,看什麽都覺新奇。

  回來盛京後,他時不時便會夢見上輩子的事,夢見那間暗無天日的冰窖。

  有時半夜醒來,甚至會克製不住地將懷裏的薑黎壓入身下,與她肌膚相貼,真真切切地感覺到她溫熱的體溫,那種失去她的深切絕望方能逐漸消散。

  人人都道這天子腳下的盛京城是這世間最繁華之地,可他從來都不喜這裏。

  然此時見薑黎很是喜歡盛京的熱鬧,心中對盛京的厭惡似乎也少了些。

  薑黎自是不知霍玨心中所想,到了長安街街頭,便提起裙擺踩著腳凳下了馬車。

  許是因著天氣好,又許是臨近年關,今日街上的人比往常都要多,格外的熱鬧。

  霍玨給薑黎披上鬥篷,與她慢慢行在長安街,桃朱與何舟自覺落了幾步,跟在身後。

  薑黎注意力全放在街上的食肆酒肆上,等逛得差不多了,方才同霍玨道:“今日我們不回府用膳了,就在這附近尋個酒肆用晚膳,可好?我想看看這裏的人都愛喝何種酒。”

  霍玨微微垂眸,見她眨巴著濕漉漉的眼望著他,眼底的期待藏都藏不住,自是應承下來。

  略一思忖,便領著薑黎拐入街尾的一條偏僻小巷,那裏有一家門麵不大的酒肆,大門上頭立著一麵幡旗,上頭寫著個武字。

  霍玨從前在宮裏,喝的多是貢酒,唯獨有一回,一個因他隨口一句話便撿回一條小命的小太監,曾給他送來了兩壇子酒,說是他家中世代相傳的釀酒術釀的高粱酒,特地讓他家中長輩將最好的兩壇陳年酒送過來孝敬他。

  霍玨不嗜口腹之欲,然那時聽他家中是開酒肆的,恍惚了半瞬,破天荒地收下了那兩壇子酒。

  酒是好酒,醇香鬱馥,入口柔綿,與印象中楊記酒肆的高粱酒竟是有些相似。

  從此他再不飲宮裏的酒,隻飲武家酒肆的高粱酒。

  說來原先在盛京識得這酒的人並不多,卻因著宮中的霍督公喜歡,這武家酒竟一時紅火起來。那些討好霍玨的高門大戶每逢設宴,必點武家酒,就為了霍玨賞臉前來時能投其所好。

  薑黎與霍玨進了酒肆後,卻發覺這酒肆客人不多,三三兩兩坐一桌,也隻湊夠了四五桌。

  夥計見來了客人,熱情地上前招待,引著四人到了臨窗的位置,又殷勤地問著要吃什麽。

  霍玨下意識便將目光瞥向薑黎,顯然是讓薑黎來做主,看得一邊的夥計一陣咋舌。

  這位郎君生得如此俊俏,又氣質不凡,一看就是個貴公子,沒想到是個懼內的呢,連點個菜都要看夫人的臉色。

  納罕歸納罕,麵上卻不顯半分。

  隻在離開時往薑黎身上多看了眼,似是好奇著這般聲甜麵嫩的小娘子,怎地如此禦夫有術?

  薑黎點的自是店裏賣得最好的酒菜,吃過之後,倒是一陣驚喜。

  “這酒與楊記的高粱酒同樣烈,莫非盛京人也好烈酒?”

  答案自然不是,但霍玨卻淡淡頷首道:“應當是。”

  上輩子楊記酒肆在盛京做得風生水起,卻不是因著祖傳的酒坊,而是入鄉隨俗地賣起了最受盛京人青睞的醴酒。

  醴酒清淡,不如高粱酒濃烈。

  霍玨記得薑黎去看他時,還曾經同他道:“楊家的祖傳酒在這裏沒多少人喜歡,還有人說楊記的酒上不得台麵,真真是氣煞我也。”

  小娘子每次來看他,從來都不懼他冷若冰霜的臉,對著他喋喋咻咻說個沒完。秀氣的眉毛輕輕蹙著,濕漉漉的眼流光溢彩,活色生香,像水墨畫中那一滴濃豔的紅。

  如今想起來,那時的他不過是宮裏人人皆可踐踏地一坨爛泥,唯獨她始終將他當做珍寶。

  離開時,還會殷切地回頭同他道:“霍玨,你等我,等我攢夠錢了,我就贖你出來。你,你一定要等我。”

  如今霍玨卻舍不得她再同上輩子一般,為了多掙銀子,放棄了祖傳的釀酒術。

  上輩子他能讓武家酒得登大雅之堂,受盛京人追捧,這輩子自然也可以。

  說他護短也好,說他霸道也罷,阿黎釀的酒,在這盛京就應當是最好的。-

  天色漸晚,從酒肆出來外頭又刮起了風。

  薑黎吃了兩盅酒,臉頰都被體內的酒氣蒸出一層粉色,似枝頭嬌嬌豔豔的一剪臘梅。

  霍玨接過桃朱手上的鬥篷,細心為她穿上,見她眸光清亮,並無醉意,便問:“想去飛仙樓看盛京的夜景麽?”

  飛仙樓是盛京最高的樓,能登高眺望一整個盛京的夜景。若是天好,還能看到滿天繁星熠熠生輝的美景。

  “想是想,可飛仙樓我們能進得去嗎?”

  出來時才在馬車上聽霍玨說,這飛仙樓非達官貴人不接待。

  雖說他們因著阿姐的關係,與定國公府有些聯係,但人家掌櫃可不知曉這層關係,怕是理都不會理他們的。

  薑黎正想說不去了,卻見霍玨淡淡一笑,道:“隻要阿黎想去,那便進得去。”

  薑黎微微一怔,霍玨的語氣十分平淡,並不狂妄,似是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一般。

  也不知從何時開始,或許是從收到那一匣子銀票開始,又或許是更早之前,霍玨在她心裏有些不一樣了。

  從前她總以為霍玨一心隻讀聖賢書,掙銀兩這樣的事得靠她來,日後他入仕了,需要打點上下的銀子,也得她來掙。

  別說她,便是她娘也是這般想的。

  楊蕙娘在他們離開桐安城時,還偷偷給她塞了三百兩的銀票,想著霍玨在取得官職前,能讓兩口子的日子過得鬆快些。

  誰知一轉眼,霍玨便塞了一萬兩給她。

  薑黎越來越覺著,霍玨不知不覺中就成了她的依靠,似乎再大的事到了他手裏,都不過是芝麻大的小事。

  輕描淡寫間便將尋常人想都不敢想的事給辦了。

  霍玨低頭替薑黎係鬥篷上的帽子,見她愣怔怔地望著自己,烏溜溜的眼珠子全是他的倒影,眼角不由得一挑,輕捏了下她尖尖的下頜,隻以二人聽到的聲音,輕笑道:“阿黎看我看入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