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改換門庭
作者:梁栩栩黃道士      更新:2021-08-16 18:06      字數:11502
  ……

  當晚。

  沈叔選了個吉時。

  我洗漱完畢,在屋裏換了一套幹淨整潔的新衣裙。

  媽媽從家裏給我帶的,為了這拜師儀式特意為我訂做準備的,很像改良的旗袍,淺粉色,長款,盤扣,修肩,收腰,到了胯部裙子就散開了。

  和茶藝服稍稍有點相似。

  下身搭配闊腿寬鬆長褲,腳蹬平地軟鞋。

  對著鏡子,大姐幫我盤著長發,用梳子輕柔的梳順,媽媽坐在輪椅上,抬臉一直在看我,眼底含著笑,很是入神,看著看著,她眼底就潤起星星點點的水花,我眼尾瞄著媽媽,唇角還牽著,"媽媽,你不許再哭了,拜師是好事,不能哭的。"

  媽媽費力的點頭,說實話,我仍不太敢看媽媽的臉。

  並不是媽媽長得恐怖難看。

  而是她現在腦血栓後遺症太明顯,嘴一直歪著,一隻手也呈緊繃狀,手指總是捏在一起,時不時就會發顫,沒辦法舒展。

  小時候不懂事,我還模仿過這類形象,左手六右手七左肩高右肩低左腳畫圈右腳踢。

  如今媽媽真這樣了,我隻有心酸難受。

  她是被一波一波持續不斷的打擊才搞成這副模樣的。

  我卻隻能按照自個兒的人生軌跡前行,沒辦法陪在媽媽身邊。

  人生與我來講,最殘酷的事情大抵在此,陪伴親人,居然會傷害到親人。

  他們要想好好的,就必須避我如蛇蠍!

  雖然我頭頂有了假命格,和一些已經'破'過的人在一起妨害會小,但究竟怎麽個小法,沈叔沒給過詳細解釋,還需要時間去驗證。

  按理說,我家人也全破過了,隨便拎出來一個。哪個沒點慘痛經曆?

  我還是不能靠近。

  為什麽?

  因為我骨子流的是梁家的血,離得近了,磁場會受到影響,改變門庭的用意,就是要我和梁家拉開距離,我如果一意孤行的要靠近,就會成為悲劇製造機。

  回過頭去看,如果我命格還好好的,媽媽哪裏會這樣?

  她賢惠,勤勉,樸實,溫和。

  在家裏時,媽媽最喜歡給我梳頭發了,也因為她喜歡長發,我才一直留著,偶爾去美發店修剪下發尾,媽媽都直說舍不得,她說我發質好,又亮又順,發絲還不硬,小時候她沒讓我睡扁頭,頭型比較圓,束發披發都好看,媽媽最得意的事,就是旁人誇我,她覺得是她的功勞,把我生的很漂亮,但現在讓媽媽拿起木梳,她都做不到了。

  忍著情緒,我對著鏡子無聲的握拳,我失去的,被傷害的,日後都要那袁窮加倍償還!

  "栩栩,姐是不是給你梳疼了?"

  大姐感覺到我身體緊繃,"扯到你頭皮了嗎?"

  "沒。"

  我笑笑,呼出口氣,看著鏡子裏的自己,頭發高高的束起,依然是盤著的丸子頭,許是為了和服裝搭配,大姐還拿出一根粉玉橫簪,細致的順進我的發髻裏,整理妥當後,大姐對著鏡子裏的我滿意笑笑,"多漂亮啊,三姑本來說要訂做白色套裝,穿著正式,可我和媽都喜歡粉色,粉色挑人穿,穿不好很土氣,穿好看了就特別抬人,媽,你看妹妹,這就是個粉雕玉琢的美人,鵝蛋臉,桃花眼,像朵花一樣,嬌豔,大氣,端莊。"

  "栩……美……"

  媽媽也衝著我笑,"像,像……出嫁……"

  鏡子裏的我顫著眼,頭發光潔利落,五官全額頭部露出,忍著發酸的情緒,努力的發笑。

  長得好不好看我自己並不清楚,感覺隻要認為自己長得好看,那就是好看的。

  發型配上這一身衣服,的確是幹淨利落。頗有點古墓派俠女的感覺。

  如果不是我心緒太複雜,大概會覺得自己仙氣飄飄。

  轉過身,我蹲到媽媽身前,抓過她的手附在臉頰,"媽,栩栩出嫁還早著呢,你好好養身體,等我以後真正嫁人了,你要給我梳頭。"

  媽媽又一次紅了眼,"媽怕……媽……沒……福氣……"

  "不會的,您可是福如東海!"

  我搖頭,"等著吧,到時候您一定會給我梳頭,您是天底下最有福氣的媽媽,咱們一言為定!"

  媽媽流著淚笑了,"好……好……"

  "去正房吧,沈大師和奶奶都在那邊等著呢。"

  大姐壓著情緒,"哭的話眼睛好腫了,拜師就不好看了。"

  我點了點頭,眼尾看到牆邊在花盆中盛開的玫瑰花,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它們開的極其瑰麗,連蓋著紅布的小杜鵑。都輕輕抖動著,似乎為我加油打氣,我衝著小杜鵑笑笑,在豔豔的玫瑰花前麵,推著媽媽的輪椅,出了屋門走向正房。

  夜風徐徐。

  冬夜的寒風居然也漾起了溫情。

  吹得我群襟飛揚。

  看著正房亮著的燈,我心頭無限複雜。

  今晚之後。

  我將是沈叔第三任徒弟。

  改名換姓,踏道重生。

  夢裏花仙子的話,要應驗了。

  進門前我本能的整理了下頭發,大姐推著媽媽先進去了,我不知道緊張啥,以前無論是武術表演,還是體操比賽,我最喜歡的就是隆重出場,觀眾越多越好,現在,步伐卻很沉重。

  吱嘎--

  推開正房的屋門。

  很靜。

  屋子裏的人都停止了聊天。

  幾十道視線統一的看向我。

  我微微抬臉,抽氣聲頓起。

  "我的天!"

  沈純良誇張的瞪大眼,"太美了吧!這不是仙女下……哎呦喂!許奶,你掐我幹啥,疼!"

  許姨不動聲色的掐著他,眼神無不威脅的的看著純良,牙縫裏擠出倆字,"閉嘴。"

  爸爸怔愣了幾秒,旋即笑了。

  "是我閨女,我那和年畫裏的童女一模一樣,栩栩如生的閨女啊!"

  栩栩如生?

  我些微的恍惚--

  一語成讖嗎。

  栩栩若生。

  屋內人都對我表達出了驚歎,當然,僅僅是因為我的容貌。

  我微微笑了笑,人長大了有一點很不好,許多話聽聽就罷,不會全信了。

  但我仍舊感謝家人長輩,感謝他們給了我超出常人的自信。

  朝前走了幾步。

  沈叔的屋子為了拜師儀式特意改了改布局,屋內正中擺了兩把大的太師椅,中間用個桌子隔開,他和爸爸一人坐一把椅子,中間的桌子上供奉著無字牌位。

  許姨和純良站在沈叔的太師椅背後麵,而奶奶三姑一行人,則坐在爸爸另一側的普通椅子上。

  媽媽的輪椅正好推放在旁邊,大姐站在後頭。

  如今正對著我,左手邊是沈叔,沈叔背後的純良許姨,然後是無字牌位桌,右手邊開始是爸爸,奶奶,三姑,媽媽,以及背後的大姐。

  令我驚訝是半仙兒王姨也來了,她站在沈叔的身旁,著一身和沈叔差不多的棉長袍,蠻正式,看我的眼也是驚喜,"哎呦,栩栩這閨女就是好看,不愧是掌花娘娘轉世,群芳難逐,端麗冠絕啊。"

  我被誇的臉紅。

  站在眾人身前不知要作何反應。

  是說過獎,還是哪有啊。

  不會了!

  如同猴子從籠子裏出來放出來,一堆看客圍著打量,哎~這猴好啊,這猴瞅著品種純正啊。

  "桂枝。"

  沈叔看向王姨,"人齊了,儀式可以開始了。"

  語落,沈叔還補充了一句,"年頭變了,無需那麽多禮儀,一切從簡。"

  "哦,好。"

  王姨立馬調整狀態,脊背挺直。聲音洪亮,"我王桂芝,今日受沈萬通沈先生所托,在此拜師儀式上做保,正所謂良辰吉日拳腳開,高徒闊步入門來,師徒二人與乙酉年,戊子月,庚寅日,丙戌時結下情誼……"

  我懵了幾秒,真不知道王姨是來幹這個的,她還能主持?

  跟我想的不太一樣,好像詞兒簡化了很多,我都能聽懂。

  默默記著日期,2006年,1月1日。

  十三歲這年,我梁栩栩正式入道了。

  "一日為師,終生為父,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即日起,梁栩栩改姓為沈,亦為沈萬通之養女,更名為梁,棟梁的梁,全名沈梁,落戶於沈萬通門庭,沈梁,你可有意見?"

  沈梁?

  我改名叫沈梁了?

  不太好聽吧。

  真不叫境冰?

  沈境,沈冰也……

  神遊了幾秒,純良在沈叔後頭臉色也是一變,明顯要發表意見,很簡單,跟他撞名了嘛!

  許姨無聲的鎮壓,恨不得瞪的眼珠子都摳出來拍他臉上!

  "沈梁,你可有意見?"

  王姨重複發問,我看向爸爸,他半垂下眼,遮擋住眼底情愫,看向媽媽,媽媽無聲落淚,奶奶則直接側過臉不看我,三姑麵色倒是淡然,手上轉著佛珠,一直無聲的念著什麽經文。

  我抿了抿唇角,想著沈梁這個名字,沈叔的用心也算明了。

  即便純良不樂意,也是沒辦法,誰叫我姓梁呢。

  "王姨,我沒意見。"

  "你日常還叫栩栩。"

  王姨還能從主持的狀態下抽離,瞬間化身成鄰家的親切奶奶,對著我小聲叮囑,"栩栩這名字和你氣場,好聽,沈梁是你戶口本的名字,叫不叫都成,從陰陽術術上來看,少點人知道大名還安全,以後除了升學必須用大名,其他人問你叫什麽,你就說栩栩,沈栩栩即可。"

  我點了下頭,"我明白了。"

  王姨一秒恢複嚴肅,拿著腔調,"高徒沈梁聰慧!乃掌花娘娘轉世,正所謂,落盡殘紅始吐芳,佳名喚做百花王,竟誇天下無雙燕,獨占人間第一香!"

  屋裏人除了沈叔都有些驚訝。

  百花王都幹出來了?

  是不是有點整太大了?

  "曾經天上三千劫,爐中丹焰起蒼煙,才騎白鹿過蒼海,誰人知爾是真仙。"

  咱也不知道王姨哪來這些詞兒,興許是和沈叔提前對好的,背誦的詩句有板有眼,還挺像那回事,給我爸他們全鎮住了,"即日起,沈梁便為沈萬通第三任徒弟,學習技藝,不可懈怠,師者,傳道,授業,解惑也,沈萬通既是其師父,又是慈父,必須引導高徒踏正道,為蒼生!"

  王姨一臉正色,"沈梁跪下,本保人說一句,你學一句。"

  我對著沈叔和一眾家人下跪,嘴上跟著王姨念道,"尊師在上,弟子沈梁,久慕尊師大名,知您德才兼備,承蒙師父允納門下,日後必謹遵師父教導,傳承術法,替天行道,情出本心,絕無反悔。"

  語畢,我對著沈萬通磕了三個頭。

  "上香!"

  王姨音一出,許姨就點燃一炷香放到我手裏,王姨看向我,"敬香給祖師爺,高徒入門,望祖師爺點頭允納!"

  我心知這是程序,慧根我都觀出來了,走到這步沒有祖師爺不允納的道理。

  父母家人卻被這一出搞得無端緊張,好像我這香上的不順利拜師儀式就得半路叫停似的。

  將香插入無字牌前的香碗中,我默念祖師爺開恩,與我來講,祖師爺不是固有的誰。

  符咒中有許多的律令。攝,敕,召喚嵌入符咒中的神名,那怎麽能給列位神尊召喚來到,使這個符咒立即生效,就需要心中冥想正念,氣息臨身通達。

  對於我這種雜家入道的傳承選手來說,凡是先人,皆為祖師。

  律到神來。

  香火在無字牌前點燃。

  幾秒過後,就啪啪作響且火花四濺。

  "哎呀!"

  爸爸心驚,"沈大師,這是……"

  "大吉之兆!"

  王姨雙眼一亮,發聲安撫了爸爸,"祖師爺願迎高徒入門,弟子他日可燃符恭請,千呼千應,萬叫萬靈!!"

  我跟著父母家人統一呼出口氣。

  感謝祖師爺給麵子。

  "高徒敬茶!"

  王姨走著流程,許姨聽著吩咐又端著杯茶放到我手裏,王姨繼續道,"第一杯茶,你敬天地神明,入道陰陽,秉持本心。天地與我並生,而萬物與我為一,善字當頭,絕不發不義之財,不做不義之事,願早日修得正法,大有作為。"

  我對著沈叔旁的無字牌位拜了拜,茶水直接灑到身前,"徒兒謹記,不發不義之財,不做不義之事,若有違背,形如屋燈,燈滅我滅。"

  "嘶!"

  爸爸心緒沒等平穩又猛然站起來,情急之下都忘了拄拐,差點沒摔了!

  "栩栩,王先生也沒說燈滅的事兒呀,你自己瞎加什麽詞兒,顯得你能耐啊,呸呸呸!把話給我收回去!"

  沈叔一臉淡定,手隔著桌子伸過去扶他,"梁兄,你注意身體。"

  爸爸架好拐還眉頭緊鎖,"沈大師,您聽聽孩子說這話,是不是言重了!"

  我看向爸爸,"爸,這是我真實想法,我跟老天爺發的誓。"

  踏道踏道。

  心要直,口要正。

  哪怕是口號,也得喊出誠意,這方麵我不怕落口舌。

  "栩栩,你這孩子真是要……"

  "大友。"

  奶奶一個眼神過來壓住爸爸,"栩栩不過是把她心裏話講出來,有什麽不對,身正不怕影子斜,踏道的人更不能兩麵三刀,既然做著剛正不阿的活,就不能在肚子裏琢磨偷雞摸狗的事兒,栩栩做得對,這才是先生要有的樣子,說一套做一套,那才不是好玩意兒呢。"

  爸爸臉色難看的坐回位置,王姨見狀繼續,"第二杯茶,敬生身父母,羊有跪乳之恩,鴉有反哺之義,沈梁今日不得已更換門庭,在外學習技藝,實為無奈之舉,還望生身父母海涵,他日沈梁一飛衝天,必將衣錦還鄉,孝順父母長輩,能竭其力!"

  我聽著這些詞兒莫名紅眼,跪著接過許姨遞來的茶水,慢慢的抬起衝向爸爸,"爸,以前我在家經常任性,不愛吃飯,惹你生氣,你千萬別怪我,從今以後,我再也不挑食了,現在我就算是換了姓氏,我永遠都是栩栩,是您的女兒,我會努力學習道法。不讓您再跟我著擔心。"

  幾秒而已,爸爸眼就濕了。

  他手很顫的接過茶杯,喝酒般一飲而盡。

  旋後把杯子放到一邊,揮揮手遮住眼眶,一句話都沒有說。

  我從許姨手裏又接過茶水衝向奶奶,"奶奶,我一直記得您說的話,您說要做個好人,有奔頭的人,我會加油,孫女永遠不會讓您老失望……"

  "誒。"

  奶奶含著淚,接過茶水抿了口,"栩栩啊,乖孩子,好好學,不用擔心家裏,做事情最怕扁擔挑水,一心掛兩頭,咱要甜的就拿糖碗,要酸的就拿醋碗,幹一行是一行,啊。"

  我酸著鼻子點頭,膝蓋轉著看向三姑。"三姑,栩栩……"

  "乖。"

  三姑示意我不用多說,接過茶碗就喝了,佛珠在手裏轉著,努力咬字清晰,"一杯水便具四海味,世法不必盡嚐,千江月總有一輪月光,心殊宜常獨朗,栩栩,路是你自己的,好好走。"

  我重重的點頭,憋著淚,端茶敬向媽媽,"媽……"

  媽媽眼淚流個不停,她抖著手伸過來,不讓大姐幫忙,握住茶杯,即便灑了,也用力的附到嘴邊,喝了口衝我嗯嗯的發音,"栩……栩……好……女兒……"

  我哭得忽然停不下來,明明告訴自己,不要哭,不要哭,可是看著眼前的這些親人,除了奶奶,哪一個沒有被我妨害?!

  爸爸腿斷了,斜放在一旁的拐杖還很刺眼,媽媽病成這樣,大姐家破了,二哥進去了,我三姑她……

  他們還不如罵罵我!

  對我越好,我越是難受!

  "我對不起你們!!"

  我對著他們,用力的磕了三個頭,恨不得磕碎這地上的石磚,:"我根本不是福星,我是禍害!我對不起你們!!我對不起!!!"

  "栩栩!!"

  許姨扯起我,"呀!額頭要出血啦!!"

  我哭得不能自己,被她一拉就坐到了地上,眼前一片模糊,"對不起爸爸,對不起媽媽,對不起三姑,對不起二哥,對不起大姐,對不起沈叔……對不起……"

  一下就崩潰了!

  我不知道怎麽了。

  敬茶而已嘛。

  敬到沈叔那就算禮成了!

  這一天我幻想了好久,我覺得這會是我踏道陰陽很'高光'的一刻,甚至想著,到了這時候一定要仰頭挺胸,看吧,沈叔還說我不行,說我資質差,我沒靈悟慧根,可我這一步步,不是證明了自己?我梁栩栩的字典裏沒有不行兩個字,我還要當麵問問沈叔,嘿,是不是打臉了?

  但是這一瞬,我看著一屋的老幼,他們都因為我聚集在這裏,也都因我,承受了或多或少的磨難,我的內疚感噴薄而出,敬的是茶,也是往事,茶水就是鈍刀,一點點割開了我心裏隱藏的傷口,很疼,我忍不住!

  "栩栩!"

  家裏人都圍上來勸慰我,大姐著急忙慌的找來毛巾為我擦拭額頭,"栩栩,你要冷靜,這些事不怪你,你也是被人害的!如果姐能拜師,姐也要學道法,非把那邪師逮到,還我們家一個公道啊!"

  袁窮?

  人聲亂遭遭的充斥我的耳膜。

  我隔著水光看著坐在太師椅上沒動的沈萬通。

  突然明白沈叔為什麽一開始就說等了。

  那時候我和爸爸還揣著一絲僥幸,想著等到袁窮出現,就能拿回命格了。

  事實上呢。

  袁窮是出現了,命格不提,沈叔為此折了幾十年道行,還沒能滅了他。

  難怪沈叔說這是大邪術,他當時還算悠著說的,唯恐讓我和爸爸的希望徹底破滅。

  真相是什麽?

  我遇到的這事兒,比得罕見病的幾率都低,所以很多先生看不出門道!

  恰恰沈叔先前是邪師,他懂這些歪門,又加上袁窮是他的'高徒',才能掐出症結。

  我的下場本來必死無疑,是胡姑姑把我指引到沈萬通這裏,才求得了一絲生機。

  想活著嗎?

  那就要牽連家人!

  沈叔說踏道會六親疏離,更有可能斷子絕孫,做先生難,想要砍斷這些情根更是難!

  可是……

  看向一張張關切的臉,如果我不推開他們,活著,倒真不如死了!

  情緒逐漸平靜,思維也一點點的清晰,沈叔從頭到尾都沒有說話,他像是知道我會爆發,他也不急著勸,隻等我的眼淚如潮汐般褪去,才不急不緩的問我,"如果你後悔,還來得及。"

  "我不後悔,我就是難受了得哭一下,哭完就好了。"

  我深吸了口氣,擦幹眼角的淚,扶著爸爸到椅子上坐好,又安撫了奶奶和媽媽,"對不起,我又讓你們擔心了。"

  很多事,真的是剝開一層才能看到另一層。

  時至今日,我已經沒有回頭路了。

  三姑一直在轉佛珠。輕拍著媽媽手臂做安撫,沒多言語。

  "桂枝,你繼續吧。"

  沈叔看向王姨,剛才場麵一不受控,都給王姨都整難受了,淚水流了一臉,看著我,王姨點點頭,"到哪步了?哦,第三杯茶,敬你尊師沈萬通,從此山高路遠,借得大江千斛水,研為翰墨頌師恩,沈萬通會將畢生道法傳授於沈梁,助沈梁成才,堂堂正正,立於人世,望沈梁學有所成,鋤世間之妖邪,揚通天聖手之威名。"

  我緩了緩情緒,接過茶水遞給沈叔,"師父在上。栩栩謹記入門教誨,心正,意正,念正,絕不給您丟臉。"

  沈叔頷首,接過茶水喝了口,看我的眼深邃明亮,"我百無禁忌,入我門下,也沒有什麽規矩,你隻需謹記,若是這天壓你,你就撐破這天,若是這地壓你,你就踏破這地,天道時常不公,而公道自在你心,三年不翅,將以長羽翼,雖無飛,飛必衝天,雖無鳴,鳴必驚人。"

  我右臂開始發熱,"師父,我懂了,我現在還沒名氣,以後我就有名了。"

  "噗嗤~"

  純良在後頭發笑,"鳴跟名是一樣的嗎。"

  都不用我眼神過去。

  許姨一個箭步就給他掐的齜牙咧嘴了!

  我看純良那樣還挺同情,為啥,這小子眼睛也紅著,想必我控製不住那陣兒他也沒忍住,跟著我掉了金豆豆,就是嘴欠,沒治。

  "沈大師,栩栩年紀還小,學曆低,您別跟她一般見識。"

  爸爸對著沈叔開口,"您說的我懂了,這三年不讓她吃魚翅,我家這情況現在也吃不起……"

  "朗大肉!"

  三姑沒忍住,"你別隻剩!"

  氣的她都顧不上咬字了!

  "啊?"

  爸爸發懵的,"咋了,我理解的不對啊,不是魚翅嘛。"

  媽媽臉上還沾著淚,一聽這話也繃不住笑了。

  奶奶白了爸爸一眼,"我都聽懂了。那是羽毛的意思!我真後悔當年沒讓你多年幾年書,你還不吃魚刺兒,吃那玩意幹啥!紮不紮嗓子眼!!"

  一屋子人都笑了。

  爸爸麵紅耳赤的還想給奶奶解釋,"以前給您吃過的嘛!不是魚刺!"

  "你別說話了。"

  奶奶一抱胳膊,"沈大師在這呢,洗臉盆紮猛子,你懂點深淺。"

  氣氛一百八十度轉變。

  瞬時從苦情戲變成搞笑劇了!

  我覺得奶奶是故意的,她雖然沒念過什麽書,愛說些民間歇後語,但是很會看眼色。

  勞動人民的智慧和狡黠是深刻在奶奶骨子裏的,出門絕不會亂說話,這麽呲爸爸,大抵也是不想氛圍沉重,用我哥的話講,打小,我就算家裏的小祖宗,好吃好喝好玩的,沒一樣不說先緊著我,爸爸的口頭禪就是:'栩栩,咱老梁家將來就靠你啦。'

  每一位親人都像是被媽媽洗腦,著了黃道士的魔。

  他們堅信我是福星,認為我一定會有出息。

  老梁家的祖墳青煙冒成啥樣,就看我怎麽扇呼了!

  現在呢。我換姓更名,就算仍叫栩栩,也是沈栩栩了,人生道路什麽都變了,以後也不能常回家,難免令人心生悲戚,爸爸雖然沒多說什麽,看他在我敬茶時暗淡的神色就知道,那心頭不定撒了幾層鹽,所以奶奶岔打的很好,用沈叔的早前兒的話講,我還活著,還喘氣兒呢,不用總玩哭活。

  鬧騰人。

  說笑了一陣子,沈叔又吩咐許姨抱來了一盆花。

  "哎呦,這是啥花兒啊。"

  奶奶看到花就很驚訝,"我喜歡養花,怎麽沒見過這品種,栩栩,你認識嗎?"

  我搖頭。

  真不認識許姨抱進來的這盆花。

  就一朵。

  單支。

  枝幹長滿絨毛尖刺,花葉呈鋸齒狀。

  花朵開的很大,有巴掌那麽大,淺粉色。倒是很搭我這身衣服。

  但隻有五片花瓣,你說它是玫瑰或月季,畢竟薔薇也有單瓣的,可是它開出的那形狀特像放大版的桃花,盆裏就一根花枝,不屬於灌木和藤本,那要是桃花,枝杈又太細,還沒分枝,單開一朵,很嬌豔,我真猜不出品種。

  貌似就是誰折了根桃花枝,插進土裏了。

  但是這花支上頭隻開了一朵桃花,還是巴掌那麽大的桃花!

  葉片也不對。

  很匪夷。

  細瞅瞅,這花蕊中還有一抹腥紅,像是血被滴在了花朵正中,鮮紅在花瓣根部暈染,猛一打眼,挺像文人口中的朱砂痣,若將把這盆花放在院內,另又有白月光那味兒了。

  還挺神奇。

  "好香啊。"

  我緊了緊鼻子,雖沒看出品種,這花兒真不是一般的幽蘭沁馨。

  香味很快就溢滿了一屋子。

  很勾人。

  讓我有了種立馬吃掉它的欲望。

  想法一出。我還挺納悶兒。

  再饞也不能想吃花啊!

  這是觀賞的!

  "沈大師,這花兒咋看著讓人抓心撓肝的……"

  爸爸微蹙著眉,"到底什麽花兒啊!"

  "這是我給徒兒的入門禮。"

  沈叔看著我道,"這朵花,什麽品種都不算,沒名字,硬要說的話,就叫它情緣花吧,栩栩雖然借用了我的燈盞,但日後出門難免會有人緣不佳的情況,隻要吃了這花,便可旺她人緣,當然,吃不吃隨意。"

  "我想吃!"

  我連連點頭,看著花瓣兒,它就像是長出了鉤子,勾著我說它有多麽的美味,多麽香甜,我第一次那麽想吃一個東西,一看爸爸點頭,我就抱過花盆,摘下花瓣入口,雙眼不自覺的睜大。"好甜……"

  一種形容不出的甜,舌尖都在花瓣上跳舞,曼妙到渾身的細胞都發出柔美的樂章。

  絕了!

  我餓死鬼投胎的連續吃完五片花瓣,剛要滿足的豎起大拇指,五官隨即一抽,苦了!!

  殘留的花瓣刺激著味蕾,山崩地裂的苦澀紛遝來襲!

  "噗噗!!"

  我咧著嘴,雙手本能的呼扇,想吐又吐不出去,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是被辣到了!

  "栩栩,怎麽了?"

  我說不出話,苦的我眼淚都流出來了,接過奶奶沒喝完的茶水就幹了!

  殘留的花瓣吞進肚子,感覺終於好了點。

  天哪。

  太苦了!

  比中藥的滋味兒還難言!

  香甜都是騙人的!

  "栩栩,這花是為師對你的一片苦心。"

  沈叔對著我歎了口氣,"所謂情緣,隻因情字難料,無論是什麽感情,初始都會是甜,那後麵會不會苦,有多苦,就隻有自己知道了,希望你踏道後能識人認人。萬不要走為師的老路,不論多苦,都要堅持住,苦到終點,甜就回來了。"

  我點了下頭,品了品嘴裏的味兒。

  大概是剛才太苦,咽下去後,連爸爸的那茶水都有甜味了。

  "禮成!!"

  王姨適時的喊出一嗓子,扶著我站起來,"栩栩,恭喜你!拜沈先生為師啦!從此以後,你就是乾坤通天聖手有名有姓的徒弟啦!"

  我不好意思的笑,"我會努力的。"

  爸爸和奶奶又對著沈叔一通道謝,勞煩他以後多擔待我。

  大姐推著媽媽過來,囑咐我以後要認真學道,不可辜負了沈先生的一片用心。

  人聲很亂,王姨插空過來還握了握我的手,"栩栩,沈大師對你可是用心良苦,這花瓣一吃,很多事你都不用愁啦。"

  什麽意思?

  王姨意有所指,我沒太聽懂,可再問她,王姨就笑笑把話題岔開了。

  純良扭扭捏捏的過來跟我道賀,"栩栩,以後咱就算一家人了,雖然我不喜歡你叫沈梁,但好在那名不常用,要是你學成了,可別把我扔下,咱倆好好處啊。"

  末了,他還湊到我耳邊,"男四號,戲份不用多,主要得討喜。"

  "我知道啦!"

  我笑著點頭,"我以後走哪都帶著你!"

  一笑一過間,看到那花盆,花朵被我吃了,就剩個花枝杵在土裏,奇怪的是,它已經開始蔫吧了,幾分鍾而已,花枝就要發黑了,可惜我沒時間多看,奶奶又過來抱我,紅著眼要我加油,既然選擇了入道,就要闖出個名堂!

  我如同要赴京趕考的莘莘學子,被家人一遍遍的囑托,即便是車軲轆話,我也不厭其煩的去點頭應允,偶一轉頭,我從衣櫃鏡子裏看到了自己的臉,拋開額頭的創可貼,臉色真是粉潤潤的,很像含苞待放的花朵,美的我自己有些傻眼,不由得,就讓我想起了吃的那朵花。

  情緣花?

  旺人緣?

  我記得書裏有類似蠱術,用蟲子或是養些靈物助緣,但沒聽說過情緣花。

  難不成是沈叔的獨門秘術?

  胡亂揣測了幾秒,回頭得去問問沈叔,不過一想問也白問,沈叔又不能害我。

  吃都吃了!

  想這些有啥用。

  "不好意思,我打擾了。"

  屋內正熱鬧著,沉磁的男音突然傳出,眾人一愣,視線統一的看過去,隻見門口站著個高挺峻拔的男人,黑色立領的毛呢大衣微微敞開,裏麵穿著西服套裝,周身還冒著從山林間沾染的寒氣,看著我們,他微微牽唇,眸眼朗清,"正巧路過,唐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