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孩還睡著，七並沒有醒來。

  方副將俯身伸出手掌在小孩額頭上一探。

  又用另一隻手摸了摸自己的腦門。

  驟然出現了驚喜的神色，“誒？好像不燒了誒？”

  “真的嗎？”

  其他士兵興衝衝地靠過來。

  他們一起照顧了這孩子一天一夜，多多少少也有些感情，對這孩子的病情十分關切。

  “我覺得不燒了，你們過來試試？”方副將也不是很確定，讓開了位置。

  他的手下連忙擠過來，手一伸出，還沒碰到那孩子，就被“啪”地狠狠打了一下！

  手下士兵大叫，“嗷！幹什麽啊老大！”

  方副將略微尷尬，“沒事，我來就行了，你們別都湊在這了。”

  他剛剛想起來，這孩子是感染了瘟疫的，他自己碰一碰就算了，可別讓自己的手下都挨個過來摸腦門了，那不是活的不耐煩了嗎。

  手下捂著被打得通紅的手背，起先還很不理解，倒是有腦子活泛的士兵一下明白過來。

  趕緊拉走了夥伴，到旁邊跟他們說清楚了原委。

  於是原本還心存怨念的士兵一個個朝方副將看過來的時候，那眼神就變得特別敬佩了，又敬佩又同情，總之跟看自己年邁的老父親也差不離了。

  方副將被自己手下那一個個的眼神盯得渾身發毛，礙於小男孩就在旁邊，也不好把手下那群小子拎過來問。

  隻能扭過頭來，眼不見為淨，他掛上自認為最和藹的笑容。

  那小男孩在他的笑容裏硬生生打了個激靈！

  方副將笑容一僵，抹了把臉。

  原諒他一個常年征戰沙場的大老粗實在很難擺出合適和孩子相處的表情。

  等再抬起頭來時，已經恢複成一貫的模樣了，“你自己感覺好些了嗎？餓不餓？”

  小男孩對他現在這樣的表情適應狀況要好得多，點點頭，然後搖搖頭。

  方副將被弄得有些懵，“不餓？”

  小男孩訥訥的沒有說話，眼睛四下亂瞟，像是在尋找什麽。

  恰在此時，洛雲染走了過來，“喲，醒了？”

  她手上端了一碗熱氣騰騰的小米粥。

  小男孩的眼睛都直了，眼巴巴地盯緊了那碗粥，用力咽了一大口唾沫。

  “洛姑娘！”方副將連忙站了起來，“我剛剛看過了，這孩子現在好像已經退燒了。”

  洛雲染點點頭，把那碗粥端到了小男孩手中，順便伸手探了下孩子的額頭。

  果然熱度已經退下去了，小男孩的臉色現在是蒼白，之前不正常的紅基本已經看不見了。

  他一抱到粥碗，立刻就把腦袋埋了下去。

  “慢點吃，你久未進食，一下子吃得太急太多會對腸胃造成負擔的。”洛雲染甚至都來不及把另一隻手上拿著的調羹遞給他，小男孩直接就是捧起碗來悶頭喝的。

  方副將連忙強硬地把小男孩的碗奪了下來。

  被搶走了吃食的小男孩像隻受了驚的兔子，眼睛紅彤彤地望著方副將，方副將一瞬覺得自己好像是什麽十惡不赦的惡人。

  硬著心腸，一手端起碗一手拿調羹，然後挖了一勺，涼一涼，再喂到小男孩嘴巴，“吃。”

  這幹巴巴的一個字頗具威脅力。

  小男孩當即老實了下來，也在不敢跟之前似的捧著碗悶頭喝了，喂一勺，吃一勺，如此倒是當真把進食的速度控製了下來。

  洛雲染看了一會，就對方副將招呼了一聲，“麻煩你在這裏看著點他，我去把今天的藥給煎了。”

  “好的，洛姑娘放心！”方副將滿口答應下來，眼睛卻止不住盯著洛雲染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連喂粥的動作都停下來了，餓著肚子的小男孩巴巴地在旁邊看著，卻不敢說話。

  洛雲染揚了下眉，“方副將還有事情要說？”

  方副將咳嗽了一聲，顯得有些糾結。

  洛雲染道，“沒事，你有什麽想說的但說無妨。”

  方副將這才有了些信心，正色看向洛雲染，“我就是想問問，這孩子的病……怎麽樣了？”

  畢竟是瘟疫，這才過去一天一夜，要洛姑娘馬上給治好也太難為人了。

  但是方副將看這小男孩似乎比昨天要好多了，所以忍不住想問一問。

  洛雲染淡淡頷了下首，“算是度過危險期了，往後好好養一段時間。”

  方副將的眼睛一下睜大，“養一段時間……之後呢？”

  是可以再活一段時間，還是說……

  “之後？”洛雲染蹙眉，“之後就不是我能管的了。”

  果然。

  方副將剛升起來的希望瞬間又落回穀底。

  他就說，瘟疫哪有那麽容易。

  恰在此時，耳邊又聽到洛雲染的一句，“注意隔離，別讓他再靠近那些瘟疫病人了，好不容易救回來的，再染上病就不好救了。”

  方副將陡然一抬頭！

  洛雲染已經離開了，招呼了好幾個士兵過去給她幫忙，說是要一起煎藥，把所有人的份都給算了進去。

  這麽一算，一口大鐵鍋實在太慢，而且藥材也不夠。

  於是又忙著去跟大營那邊打招呼。

  手臂被人輕輕碰了碰，恍恍惚惚的方副將這才有些回神。

  小男孩渴望的眼睛看看他又看看他手上的那碗粥。

  方副將尷尬得臉色一紅，趕緊挖了一勺給小男孩遞了過去。

  難民們也陸陸續續醒來，他們本就有病在身，根本睡不了一個好覺，這一晚上也就是斷斷續續地眯一眯，這會軍隊醒了，他們更睡不著了。

  新的一天太陽升起來了，再怎麽樣經過一晚，這些人也應該對他們有決策了。

  今天是他們見到的最後一個太陽了嗎？

  張家航仰頭看東方，眯著眼睛。

  然而他們等啊等，等啊等。

  居然沒有一人過來看他們，周圍的空氣裏充斥著一股濃重的藥草味。

  張家航回神一看，才發現周圍不知什麽時候，多了好多口大鐵鍋。

  而且一字排開，下麵全都架著柴火，鍋裏咕咚咕咚在翻滾著熱氣，濃重的藥味正是從那些大鐵鍋裏飄出來的。

  似乎是感覺到了他的目光，正在一口大鐵鍋旁攪弄的洛雲染忽然回過頭來。

  張家航倉皇避開視線。

  洛雲染卻把木棍交給了一旁的士兵，理下翻折的衣袖朝這邊走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