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劫難逃
作者:妙年潔白      更新:2021-08-14 21:15      字數:5099
  嗒、嗒、嗒……

  ??黑暗的牢房裏,滴落的水聲清晰可聞。

  ??旁邊牢籠裏的藏獒發出了低低的咆哮,血順著鐵索流了滿地。原本隻是用來固定四肢的鐵鏈在此刻竟成了致命的枷鎖,緊緊攥住了它的咽喉。

  ??獄裏時不時會傳來其他野獸的嚎叫,令人毛骨悚然,但薛景陽卻始終充耳不聞。

  ??他把垂落的鐵索緊緊纏繞在這隻藏獒的身上,用盡所有的力氣去拉扯,濃鬱的腥氣撲鼻而來,血滲透了他的衣服,然而他依舊保持著這個姿勢,全身緊繃著,動也未動。

  ??很快,那隻藏獒不再掙紮,嘴裏的嗚聲逐漸消失,四肢也跟著鬆垮了下來。

  ??血氣在胸口翻湧,怕對方還有一絲喘息的餘地,薛景陽拉動鐵鏈,圍著它的脖子繞了幾圈後才鬆開手,活動了一下筋骨。

  ??強烈的麻痛迅速貫穿了全身的脈絡,他劇烈喘息著,想要穩住呼吸,但尚未來得及吐出一口氣,血便已經噴濺了出來。

  ??薛景陽捂著胸口,臉色終於由青轉白,過度的消耗體力,讓他的身體似乎已經支撐到了極限,他幾次想要舒緩脈絡,但都險些栽倒在地,多次的中斷,也讓他體內的氣息變得紊亂,疼痛感比方才更甚。

  ??人在某些時候對痛苦的忍耐力是驚人的。

  ??薛景陽自忖從小到大沒經曆過此番羞辱,但現如今的處境卻不得不教會他什麽是忍辱負重。

  ??經過上次的一戰以後,君長川也是受了不輕的傷,如果不是對方最後將那一掌猝然拍向自己,從而牽動了命蠱,現在他也不會像狗一樣被拴在這裏,卑微求生。

  ??想及此,薛景陽握起一拳狠狠砸在了牆上,怒喝道:“君長川,本道不會放過你的!”

  ??他一拳又一拳地無力捶打著,鐵鏈因拉扯而發出了刺耳的摩擦聲,黑沉沉的牢籠裏,有光忽然透了進來。

  ??緊接著,碎裂的光湧入了整間牢房,將所有的死角都暴露了出來,有人打開了鐵門,聲音戲謔:“薛景陽,本座看你是死到臨頭了,還喜歡嘴硬,如果你真有那本事,何不現在來動手殺了本座?”

  ??薛景陽霍然抬頭,光影下,君長川一如既往的高傲挺身,身邊圍著數十名侍從仆人,眼神悲憫的看著自己。

  ??“瞧瞧你現在這幅要死不活的模樣,我真替薛掌門感到不值,為了區區一個墨雲觀叛徒,居然動用了整個門派所有的勢力,”君長川的眼裏泛著深不見底的笑意,“現在,整個墨雲觀的主力都被帶走了,為了來這龍潭虎穴,他居然直接敞開家門不管,我想,各方勢力已經虎視眈眈了吧?”

  ??“嗬嗬,薛錦铖才不會像你這般愚蠢,你真以為你可以調虎離山?”薛景陽不屑地冷笑,“他若是不帶點腦子,又如何從最晚進門的弟子坐上墨雲觀掌門的位置?”

  ??“本座對他怎麽得到掌門之位並不感興趣,但是啊,本座知道他會對什麽感興趣。”君長川無所謂道,“明天墨雲觀的人就要到了,本座決定要給他們表演一出好戲,而本座的戲碼,就是你——薛景陽。”

  ??薛景陽望著他,卻還是忍下了怒意:“你別想著用我威脅他,在這方麵,我比你清楚多了,他來十陵教,不過時想幫顧雲澤找蘇靈郡,掩耳盜鈴罷了,君教主該不會真的蠢到以為他是為了我吧?”

  ??“哈哈哈哈,薛景陽,你的謊言現在都變得如此拙劣了嗎?”君長川大笑著,打開了沉重的鐵門,“你知不知道本座最喜歡你什麽?”

  ??薛景陽沒有說話,隻是回視著他,眼神不卑不亢。

  ??“本座最喜歡的,就是你那副花言巧語,自作聰明的樣子,簡直像個小醜,每天要做的,就是在本座麵前表演,”君長川倒轉折扇,抵在了他的額頭上,冷言道,“但如今,你已經不再像以前那樣自負了,你的驕矜去哪了呢?”

  ??他言罷,讓身後的侍從獻上了一壺酒。

  ??金雕的托盤上還放置著兩盞玉杯,君長川將酒注滿了杯子,先是獨自飲完一盞,然後又吩咐侍從將另一隻酒杯也倒滿。

  ??“薛景陽,本座欣賞你的這份骨氣,所以這杯敬你。”他說著,對跪在地上的人舉起了酒杯,然後從他頭上緩緩澆了下去。

  ??酒剛滲入傷口,傷口便又開始冒血。

  ??薛景陽仍舊沉默著,一聲未吭。

  ??興許是君長川覺得無趣,他吩咐下屬全部退下,然後自顧自的開始說道:“本座這些天已經派人打探過你和薛錦铖的事了,如果薛錦铖就這樣死在你的麵前,你肯定無所謂吧?”

  ??這回,薛景陽終於不再緘默,他道:“君長川,有什麽屁直接放,何必跟我拐彎抹角,如果想拿我威脅他,我勸你還是省省吧。”

  ??君長川從懷中拿出一隻注滿液體的小瓶:“不,本座這次來,是給你帶了一樣好東西,一個讓你可以知道當年真相的東西。”

  ??薛景陽索性閉上眼,不再搭理。

  ??然而還不等他再度反應過來,君長川已然捏住了他的嘴,用力掰開,把瓶中液體悉數倒進了他的嘴裏。

  ??這樣突如其來的力道讓薛景陽完全來不及抵抗,他隻是一頷首,便咽下了所有的液體,直衝咽喉的苦澀與火辣嗆住了喉嚨,讓他拚命的咳嗽。

  ??液體順著被唾液被嗆出了嘴角,順著他的喉結流入了衣領。

  ??君長川迅疾結印,然後伸手撫在了他的發頂,注入了些許靈力,“珍惜你現在所能看到的東西吧,等到醒來,可就不一定了。”

  ??眩暈感急劇而來,薛景陽再也沒有反抗的力氣,他眼前一花,身子也跟著軟了下來。

  ??“好了,你好好在這回味吧,本座不奉陪了。”

  ??這是他聽見的最後一句話,隨後便是鐵門再度被合上的聲音。

  ??不知是不是太過乏累,薛景陽感覺自己僅存的意識正在逐漸消散,身體不受控製向一旁歪去,炙熱滾燙的灼燒感沿著血脈一直向上延伸,讓他最後的神誌也隨之潰散,陷入了一片昏沉。

  ??黑暗裏,他聽見自己在抑製不住的哽咽,但嘴卻被人死死捂住,任憑心中沸騰呼嘯,也發不出一點聲音。

  ??是八神瘴嗎?苗疆/獨有的秘術,可以讓人置身過去的術法,稍有不慎,便會永遠迷失在夢魘裏。

  ??看來這回,是在劫難逃了吧。

  ??他感覺有溫熱的東西劃過了眼角,將黑暗居然割裂成了碎片。

  ??久違而熟稔的聲音又在耳畔響起來了,但這次,那聲音裏藏了極深的悲慟:“阿陽,阿娘和阿爹隻是去了另一個世間,你不要難過,他們會一直看著你的。”

  ??緊接著,視線一晃,他看見了小時候的自己,素衣白帶,跪在地上,哭聲壓抑隱忍。

  ??二十多年前的事情,又一次重現在了自己眼前。

  ??炎夏,莽莽荒原,陰陰霧靄,風一吹,野草便如波濤般此起彼伏,遮住了天。

  ??沒有靈柩,也沒有立碑,隻有兩個微微隆起土壘證明了這對至死不渝的愛人曾經來過,興許這是他們經過多年的輾轉,才終於尋得寧靜的一方,不再會有人打擾了。

  ??幼小的自己跪在地上,聽著哥哥一旁的安撫,讓瘋長的青草湮沒了兩人。

  ??“你撒謊。”隔了許久,薛景陽聽見自己這麽說道,“他們再也不會回來看我了。”

  ??“阿陽……”或許是不知道該如何開口,薛錦铖望著年幼的弟弟,摸了摸他的腦袋,輕聲道,“你還有哥哥。”

  ??這句話,像是孩子最後的防線,無論他怎麽掩藏自己,也終究是個孩童,再也抵不住,他無措的哽咽了起來:“哥……我好怕,好怕有一天你也不在了。”

  ??“阿陽不哭,哥哥答應你,哥哥會一直跟阿陽在一起的。”薛錦铖摟著他,任由淚水糊了衣襟。

  ??懷中的孩子奮力點頭,顫著聲道:“你發誓。”

  ??“我發誓。”

  ??清晰的誓言一字不落地傳入了薛景陽的耳畔,他一恍惚,仿佛時光倒回,他就置身在這漫了天的青草中,無助而戚哀。

  ??然而二十多年的憎怨讓他的淚早已幹涸,唯有陳舊的血跡,在時時刻刻提醒著他,他就站在這裏,冷眼嘲諷著多年前的自己,無知可笑。

  ??不過說來也怪,他這輩子聽過最讓人動容的謊言,大抵也就是薛錦铖的這句我發誓吧。

  ??山上的風很大,鴟鴞哀嚎,仿佛是在哀悼遠去的亡靈,薛景陽沒有說話,隻是立在這裏,不再想分清這是現實還是虛幻。

  ??他有話想問,卻問不出口。

  ??或許在薛錦铖心裏,自己隻不過是累贅罷了。

  ??薛錦铖,你騙我。

  ??眼神在漸漸渙散,畫麵倏然一轉,變成了延綿的高山,身後是如雷般的馬蹄聲,震得大地仿佛都在顫抖,薛景陽猛然回神,他看見了十歲的自己坐在馬背上,臉緊緊伏在薛錦铖的胸口,驚慌而恐懼。

  ??“阿陽!”不斷靠近的馬蹄聲淹沒了哥哥的聲音,他虛弱不堪的在馬背上顛簸,隻覺得全身都快散架。

  ??薛錦铖一聲又一聲的念著幼弟的名字,然而回應他的隻有耳邊凜風的呼號和響如雷震的馬蹄聲。

  ??“阿陽,起來!聽見沒有!”身後是窮追不舍的教徒們,薛錦铖厲喝著弟弟的名字,一手緊勒馬繩,一手不斷用劍回防著密密麻麻的羽箭。

  ??血在他們的身後蜿蜒出了一條長長的痕跡。

  ??“哥,我們是不是要死了……”馬背上的孩子嚇得臉色蒼白,六神無主的抱著自己哥哥,生怕一個鬆手,便是天涯永隔。

  ??他因害怕而大聲的啜泣,可是他的哥哥像是毫不畏懼似的,揮出最後一劍,斬斷了那根急劇而來的羽箭。

  ??然後,他收劍入鞘,用最大的力氣掰開了那雙緊扣在自己腰間的手:“阿陽,自己保重。”

  ??孩子抬起頭,驚愕地看著哥哥將自己親手推開,最後再度抽出了腰間的佩劍,毫不容情地斬下!

  ??哥?!

  ??哥!!!

  ??所有的變故就發生在一刹那,他沒有來得及做任何的反抗和思考,雪亮的劍鋒已然貫穿了自己的胸膛,再抽出,然後,他看見薛錦铖騎著馬,揚塵而去。

  ??連反應都來不及,便完全消失了。

  ??他咬著牙摔落到一旁的灌木叢中,眼裏隻剩下了不可置信和快要溢出來的憤怒。

  ??薛錦铖要殺他?

  ??薛錦铖居然要殺他?!

  ??血很快就順著胸口淌了一地,又被泥土泯滅。

  ??馬蹄聲過後,便隻剩下死一般的寂靜。

  ??哀嚎的風聲已經消失了,他隻能聽見自己斷斷續續的呼吸和難耐的痛吟。呼吸不知什麽時候變成了一件極為艱難的事,每一次的喘息,都讓他覺得灼痛難忍。

  ??他不敢相信薛錦铖居然扔下了自己獨自逃走,那是他的哥哥,答應過要保護他一輩子的哥哥!無論他如何壓抑,也無法遏製住從喉頭中湧出的絕望與惶然。

  ??薛錦铖,薛錦铖……

  ??眼前的一切都在變得逐漸模糊,唯有這三個字,是他心中永遠也無法磨滅的哀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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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謝觀閱~

  ??ps:這段時間讓我感覺身心疲憊,寫出來的文字也不如從前了。謝謝一直都在看我的文的讀者大大們,你們大概是我唯一的動力了。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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