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不醉人
作者:妙年潔白      更新:2021-08-14 21:14      字數:6268
  隻見他話音剛落,楚辭海便猛然一陣咳嗽,步伐不穩,眼看就要栽倒,楚藍一個箭步衝過去將他扶住,再和楚母一同把他放到椅子上,緊接著,楚辭海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這次咳地比上次還要厲害,幾聲過後便“哇”地一口噴出鮮血。

  ??“來人啊!來人啊!”

  ??“爹,爹!”楚藍的聲音和楚母的聲音混雜在一塊,響徹本來寂靜的楚府。

  ??不到片刻,家丁和丫鬟便急衝衝地朝大廳跑來。

  ??“去叫大夫來,快去叫大夫來!”屋內,楚母的聲音淒涼尖銳。

  ??蘇靈郡看不下去,剛要起身,卻被身邊人一把拽了回來。

  ??顧雲澤似刀鋒般的眼神意思他不要輕舉妄動,蘇靈郡歎息,他看了看身邊人,最終還是聽了他的話,沒有進去救人。

  ??大夫來的很快,楚辭海在此之前已被送入了臥房,蘇靈郡和顧雲澤也旋即跟了過去。

  ??此時已至巳時,屋外弦月高掛,樹影朦朧,楚辭海的臥房裏一直傳來令人心煩氣躁的咳嗽聲,一陣陣的,仿佛要咳幹身體裏的最後一口氣。

  ??大夫們進進出出,每當一個出來的時候總是對著後麵的那個搖搖頭,臉上全是無奈。

  ??蘇靈郡著急,眉眼間也隨之落上了一層柔倦,聽著裏麵不停歇的咳嗽聲,他幾欲起身想要進去救人,但無一不被顧雲澤拉了回來。

  ??顧雲澤拉他拉的很緊,幾乎沒有給他一點能抽出手的縫隙,蘇靈郡的每次掙紮,隻會讓對方把手拉的更緊。

  ??看著大夫們一籌莫展的樣子,蘇靈郡猛然一扯,想要掙脫對方,這時才發現自己已經無法再動彈。

  ??不知何時,顧雲澤已經點住了他的穴位。

  ??蘇靈郡:“解開。”

  ??顧雲澤平平看了他一眼,並未作聲。

  ??屋中的咳嗽聲還在繼續,此刻蘇靈郡隻覺得每聽一聲咳嗽便備受煎熬,與其這樣,還不如趕緊離開這是非之地。

  ??“我想回去。”他輕聲說道。

  ??“快了。”顧雲澤躲在原地,紋絲不動,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屋內,不願挪開目光。

  ??“夠了,我想回去。”蘇靈郡語氣比方才強硬了許多。

  ??但顧雲澤沒有理會他,依舊自顧自的看著屋裏,冰雪容顏上忽然起了一絲輕微的變化:“來了。”

  ??“什麽來了?”蘇靈郡不解,順著他的目光也向屋內看去。

  ??屋內陳設素淨蕭條,與之前府口的牌匾相比,不由顯得有些清冷,更像是開門的老伯住的地方。

  ??帷幔遮住了塌上人的臉,但根據身形來斷,是楚辭海不錯。

  ??“阿藍,過來。”榻上的老者聲音嘶啞,讓蘇靈郡聽的心頭更為難受。

  ??“爹。”錦衣公子唯唯諾諾的走過去,大氣不敢喘:“孩兒知錯了。”

  ??“爹不怪你,”楚辭海顫顫巍巍的伸出手,輕撫在楚藍的頭上:“爹知道你也難受,隻是那沈姑娘走了有好些年了,你不該如此執迷不悟,這天底下好看的姑娘那麽多,何必死守這一棵桃樹呢?”言罷,他深深歎氣。

  ??楚藍坐在榻邊,垂著頭,許久才道:“我的事,爹是不會懂的。”

  ??“你有那麽多笛子,卻唯獨最把這根最醜的愛惜如命,想必是那沈姑娘送給你的吧?”楚辭海帶著顫抖的笑,低低咳了兩聲。

  ??楚藍直言不諱道:“嗯,是的。”

  ??楚辭海從他手中拿過笛子,仔細打量了一番,咂咂嘴:“真醜啊……咳咳咳……從來沒見過這麽醜的笛子。”

  ??“爹,”楚藍拿回笛子,一本正經地說道,“這叫別致。”

  ??“好好好,”楚辭海笑道,“醜的別致。”

  ??楚藍:“……”

  ??“好了,咳咳咳,”楚辭海捂著胸口咳了幾聲,“爹這病容易傳染,你趕緊,趕緊下去吧。”

  ??楚藍:“嗯,那爹你注意身體。”

  ??兩人在窗口目送著對方的離開後,顧雲澤才淡聲道:“走。”

  ??“嗯。”他點頭,這才發現自己的穴位已經被身邊人解開,隻是長時間的保持一個姿勢,讓他的手腳都有些麻木,似有小蟲啃噬之感。

  ??顧雲澤大概看出了他麵色不是很好,索性抱起他,足尖輕點,轉瞬便落在屋頂上,他沒選擇從進來的路回去,反而是從屋頂上飛掠出楚府。

  ??涼如水的月光撒在他的飄然而起白衣上,似有點點星光,熠熠閃爍,使他棱角分明的俊臉更添幾分柔和。

  ??出了楚府,兩人走在靜謐的街道上,決定分道揚鑣。

  ??“我看楚藍沒有什麽問題,”蘇靈郡推測,“不過有待觀察。”

  ??“嗯,”顧雲澤點點頭,“知道。”

  ??“心思如此縝密,想必顧公子是闖蕩江湖已久了吧?”蘇靈郡問道。

  ??顧雲澤沒有回答,一時間,四周又安靜下來。

  ??“在江湖上呆的久了,那些為了保護自身的本能就很難忘記,”蘇靈郡頓了頓,接著說道,“我想顧公子並非天生如此冷淡吧,但能改變一個人性格的東西實在是太多了,有時候是一件小事,有時候是一種情緒,有時候又是些微不足道的東西。”他停下來對著顧雲澤露出一個輕鬆的微笑,“人心再冷,也有溫暖的時候,有時候那微不足道的東西反而更能牽動人心。”

  ??顧雲澤沉吟不語。

  ??蘇靈郡已經習慣了他這個態度,於是接著道:“你的臉上總是不帶有多餘的情緒,想必是在江湖上待久了,生怕敵人察覺到你的情緒從而對你不利,對嗎?”

  ??顧雲澤沉默片刻,還是開了口:“算是吧。”

  ??“麵具帶久了就會變成變成麵具,”蘇靈郡笑了笑,“你是我的救命恩人,這份恩情,在下日後定會相報,隻是今日和公子說這麽多是因為我不希望顧公子的心也帶上麵具。”

  ??顧雲澤看了看旁邊素淨的男子,良久,他垂眸,掩住了自己的情緒。

  ??蘇靈郡對他拱手道:“顧公子,就此別過。”

  ??顧雲澤:“嗯,告辭。”

  ??蘇靈郡:“好,後會有期,”他忽然間又想起什麽,轉身道:“還是要多謝公子今日救命之恩。”

  ??顧雲澤長身玉立,冷言道:“不必了。”

  ??他拂袖,欲要飛走。

  ??“公子留步,我還有一事想問,”蘇靈郡忍了又忍,還是問了出來,“公子今日所說的六道盟是何門派?我未隱居前在江湖上從沒聽過這個名字,是近些年新成立的門派嗎?”

  ??顧雲澤:“確實是近些年新成立的,情況複雜,我現在也不便多說。”

  ??知道對方一向不愛多言,蘇靈郡聽完後也不太好意思追問,隻得道了一聲多謝後離去。

  ??***

  ??姑蘇的夜,月涼星稀,蘇靈郡的身子骨本身就弱,夜宿在郊外是極其不便的,權衡過後,他決定還是先進城,然後再找家客棧住下,剩下的事等明日再從長計議。

  ??借著月光,一路過了寒山寺,此時的眼前才逐漸明亮起來,江楓漁火,漿聲燈影,酒肆旗搖,畫舫淩波,熱鬧之勢完全不亞於白晝。

  ??蘇靈郡在眾多客棧樓館中選擇了一家看似比較冷清的,以免夜長夢多。

  ??今日來的那幫人聽顧雲澤口氣應該是六道盟的人,可見六道盟也並非正道門派。

  ??既然他們劫走了初奕,又沒有留下字條,那必然是打算主動聯係自己,隻是會用什麽樣的形式,蘇靈郡暫且想不到,所以得在他們找到自己之前先發製人,這樣興許還有談判的餘地。

  ??不過在此之前,更重要的便是恢複功法了。

  ??修煉之人在危險即將來臨之前是會有強烈預感的,正是這種看似不可靠的預感讓蘇靈郡在此之前把《靈樞》藏了起來,若不然,這卷玉簡恐怕已落入他人之手。

  ??進了客棧,小二笑哈哈地迎接:“客官裏麵請,裏麵請。”

  ??棧裏菜香酒濃,蘇靈郡一天未進食,早已饑腸轆轆,再聞其味,更是饑餐渴飲,他隨意找了一張桌子坐下,點了兩道小菜和一碗蔥花麵。

  ??飽餐過後,蘇靈郡付了細軟,要了一間客房便隨小二上了樓。

  ??“郎君不是這兒的人吧?”小二領在前頭上了樓梯。

  ??“嗯。”蘇靈郡笑了笑,“何以見得?”

  ??“我在這幹了十幾年了,也從未見過郎君這番俊美的,”小二撓頭,不好意思的嘿嘿一笑,“完全不輸那楚家公子。”

  ??“謬讚了,”蘇靈郡微微笑道,“你說的楚家公子可是那楚家楚辭海的嫡子楚藍?”

  ??蘇靈郡說話總是帶著親人的微笑,無論是誰,隻要和他說上幾句話總是舒服愜意的,正因如此,小二也不吝嗇回答:“是是是,沒錯。那楚公子啊,本是一表人才,風流倜儻的人物,可自從那沈家小姐死了以後就跟換了個人似的,整天除了埋頭練習吹笛,就是喝的爛醉如泥。”那小二說到這,還不由惋歎一聲,“唉,多好的人啊,怎得就變成了這副模樣,還是天妒紅顏啊……”

  ??“人世間多的是愛恨情仇,唯獨為情所困,最難懂。”蘇靈郡笑道。

  ??“郎君說的是。那楚公子要是能想得開就好嘍,”小二領他進了門前還不忘多說兩句,“也難怪他會變成這樣,那沈小姐當時——”

  ??“阿福!你還算不算賬了啊!”小二的話還未完便聽樓下傳來吼聲,顯然是客棧老板早已不耐煩了。

  ??“知道了知道了,馬上來!”小二把毛巾往肩上一甩,衝著蘇靈郡恭維道,“郎君若還有什麽吩咐,我隨叫隨到。”

  ??“嗯,知道了。”蘇靈郡點頭,把門關上,粗略收拾了一下便早早入睡。

  ??明日還有很多事情要做,今日已經很累了,得早些歇息才行。

  ??“你一大男人怎麽還看見男的就走不動路?他再好看,能給你娶回家當媳婦?”小二剛下樓便聽見掌櫃站在台前準備訓斥自己。

  ??“是,您說的是。”他滿臉堆笑的走到櫃台前,拿起算盤開始算賬。

  ??正當此時,門口傳來了一聲叫嚷。

  ??“掌櫃的!”

  ??他抬頭看去,不由驚了一下。

  ??還真是說曹操曹操到。

  ??隻見門口站了一個穿著錦衣的男子,正搖搖晃晃的朝店裏走來,用金線秀滿牡丹的衣袍下,黑色的短靴被濺的滿是酒漬。

  ??這得喝了多少啊?小二心道。

  ??“來,來……”他漫步蹣跚的走進店中,對著空無一人的白牆大聲嚷嚷:“給,給老子來壇雲中歌!”

  ??“楚公子,這呢,這呢,”老板一看來了貴客,自是興衝衝地過去扶住對方:“哎呦,你看看你這喝的啊,嘖嘖嘖,想必又是找不到靈感了吧。”

  ??“你懂個屁,滾開!”楚藍甩開來者的攙扶,一搖三晃地走到桌前,趴了下去。

  ??桌上還留著未來得及收拾的碗筷,他也不嫌棄,把臉直貼了上去。

  ??“上酒啊,你看什麽啊看!”他不耐煩地攆開身邊人,把拴在腰間的笛子取下,似寶貝般的捧在掌心,醉眼朦朧的盯了半天——

  ??這是他此生最為珍貴的東西。暗黃的燈光下,似有兩縷緋紅色的霧氣在上麵飄搖,輾轉纏綿後又尋光而去,發出輕微的低鳴,就好像濃情蜜意的戀人在枕邊的呢喃。

  ??是幻覺嗎?

  ??他握住那根笛子,指尖在上麵溫柔摩挲,本雕有暗紋的木笛在時間的暗流下,一刀一畫都被他悄無聲息的撫平,唯獨那末端的“楚”字還清晰可見。

  ??他不敢去觸摸,生怕帶走屬於她最後的痕跡。

  ??那曾是她親手雕給他的木笛,本是戀人之間再簡單不過的心意,而現在,這個刻在末端的纂體,就似一把無形的利刃,每一刀,都狠狠刺在他的心上,鮮血淋漓。

  ??老板走到櫃台前,斜了一眼憂心忡忡的小二,不耐煩道:“平時女的也不見你這麽看,怎麽來了男人倒是看的怪起勁,還不趕緊拿酒去?再看把你眼珠子給摳下來!”

  ??“是,是。”小二點頭哈腰。

  ??雲中歌,酒如其名,烈性極大,喝了以後有直上九霄,步入雲端之感,是用龍舌掌作為原料,在酒窖放至十年而成。

  ??不到片刻,小二雙手抱壇,小心翼翼地繞過桌角,將這壇上好佳釀放到了楚藍的桌上,“楚公子,來。”

  ??揭開的一瞬間,酒香四溢。

  ??楚藍癡癡一笑,拿起桌上那隻盛過麵條碗,將壇中酒倒了進去,他倒的又高又猛,引得不少酒飛濺出來。

  ??“哈哈,好酒!”他大笑,仰頭飲盡碗中酒,剛要再倒,又覺得有些麻煩,幹脆直接舉起酒壇,暢快豪飲,烈酒入喉,嗆出了眼淚。

  ??酒不醉人人自醉。

  ??他猛喝著壇中烈酒,似乎隻有把自己灌醉,他才能忘記那個人,忘記那個在長安城給他溫暖,又讓他跌入萬劫不複的人。

  ??棧外,朗月逐漸被烏雲遮住,似乎是在配合桌邊男子的心情,無數細蒙蒙的雨絲落在河畔,如煙聚散。

  ??微風瑟瑟吹進屋裏,他終是不勝酒力,醉倒在桌上,不省人事。

  ??小二看著伏在桌上的錦衣男子,惋惜道:“每天喝成這樣,大約是隻有這種情況下,才能看見日夜思念的人吧。”

  ??胖掌櫃聽他這麽一說,拉扯道:“關你什麽事?你怎麽老對男的這麽上心?”

  ??小二撓頭:“這不……這不是怕他喝壞了,讓您損失銀兩嘛。”

  ??然而胖掌櫃懶得跟他廢話,他抬頭掃視了一下店外,突然發現門口站了一個男子,立馬屁顛屁顛地楊聲道:“誒?客官來來來,裏麵請。”言罷,他推了一下小二,示意他去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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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啦~謝謝讀者大大們的觀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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