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慎始
作者:妙年潔白      更新:2021-08-14 21:14      字數:5660
  自從家裏多了一個人以後,蘇靈郡便再也沒有過上安穩日子。

  ??“薛道長,您上次不是說有要事還沒辦嗎,您打算何時啟程呢?”蘇靈郡對著正在亂翻自己書卷的男子問道。既然是自己救了人家,又應了他允許他養好傷再走,那現在自然是沒有趕走對方的理由,方才這話還是他想了許久才問出來的。

  ??“蘇先生這是已經不耐煩的想趕我走了?”薛景陽放下手中的書卷,一臉譏笑,“君子一言駟馬難追,蘇先生這樣的正人君子怎麽能夠出爾反爾呢,真是好讓傷本道失望。”

  ??蘇靈郡:“……”

  ??他沉默半晌,顯然也知道自己是講不過對方的,隻得歎聲道:“薛道長傷勢未愈,我就不繼續叨擾了,您且好好休息吧。”

  ??“嗯。”薛景陽理所應當的點點頭,又從一堆整理好的卷宗下抽出一本書卷,引得上麵所有的卷宗頃刻間轟然倒塌,嘩嘩作響。

  ??蘇靈郡尋聲回頭,發現自己昨日剛花了幾個時辰放起來的書全已然全部倒了下來,落得滿地皆是。他不由深深歎氣,安慰自己再過幾日對方就可以走了,屆時再收拾也不遲。

  ??“回頭記得收拾了。”知道對方生性好哄,薛景陽像是沒看見似的隨手抽了本書出來,裝模作樣地翻了翻。

  ??蘇靈郡看著他拿反的書,也沒再多說什麽。

  ??在淨舒別院過的這幾天,薛景陽除了好亂樂禍以外,他最大的樂趣莫過於逗弄蘇靈郡,勢要不把對方逼到炸毛決不善罷甘休的態度,就像方才他故意把他前兩天才整理好的書籍卷宗全部弄倒,亦或者是之前假裝無意的把他寫了半宿的藥方拿水倒糊,讓他功虧一簣。

  ??薛景陽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到蘇靈郡變臉的樣子,但讓他失望的是,對方就好像天生沒脾氣似的,無論他做什麽,亦或者說什麽,蘇靈郡總是溫聲溫語,根本不與他計較,就連他理所應當的生氣,在蘇靈郡麵前也顯得像是無理取鬧。

  ??但愈是這樣,薛景陽想玩弄蘇靈郡的心就愈大,他生性頑劣,就是見不慣這種自詡清高的人。蘇靈郡越是端著抹月批風的架子,他就越是想看到他滿身塵埃的樣子。

  ??***

  ??尚至陽春三月,殘冬已盡,鹿鳴穀杏雨梨雲,繁花似錦。

  ??薛景陽按耐不住性子,終是願意穿上蘇靈郡的衣服,出門遊玩閑逛,他本想叫上蘇靈郡,但對方好說歹說也不肯跟他一起,他又是個閑不住嘴的人,於是用花言巧語騙了初奕和他一起。

  ??枯木逢春,萬物複蘇,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走在路上,好不愜意。

  ??“你真的會算卦嗎?”初奕跟在薛景陽的身後,小臉上滿是興奮。

  ??“那當然,我騙你個小兒有何意義,”薛景陽走在前麵,雙手抱臂,一雙長眉如同濃墨山巒,“墨雲觀聽過嗎?”

  ??初奕猛地點頭,連嗯兩聲。

  ??“你倒也不算孤陋寡聞,”薛景陽瞧了瞧他,接著說道:“墨雲觀便是靠著玄學八卦才立足於五大仙門的,可以說卦術始於道家。”

  ??“墨雲觀是道家?”初奕追問。

  ??薛景陽哂笑:“我以為你會與你先生一樣,雖隱居深穀,但天下事也略知一二,沒想到你還是見聞不廣,井底之蛙。”

  ??初奕莫名被嘲諷了一番,他自知無趣,索性不再接對方的話,任憑薛景陽這個話匣子怎麽引起話題,他也閉口不談。

  ??“我可以給你算上一卦。”薛景陽依舊滔滔不絕的講著,就好像有沒有人搭話,對他來說形同虛設,“你看如何?”

  ??初奕畢竟還是孩子,以前隨蘇靈郡上街時也見過算卦的,那些道士拿著兩個石頭子那麽一拋,來者的生辰八字,一生運勢,竟都能娓娓道來,他本就對此事頗感興趣,聽薛景陽這麽問他便更是忍不住,立馬開口道:“好啊好啊。”

  ??薛景陽勾起嘴角,嘻嘻笑道:“怎麽?你先生難道沒教過你,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軟?方才這一路上你都不願同我開口說話,我現在又憑什麽給你免費算卦?”

  ??初奕語塞:“那你要怎麽樣才可以給我算卦?”

  ??“很簡單,明日你與你先生要去集市采物,順便讓他給我帶一身新的衣裳便可。”薛景陽停下腳步,轉身對著初奕,也不管對方有沒有同意他的條件,直接拿過他的手,“把你手給我看看。”

  ??初奕聞言抬起胳膊,手掌朝上伸了過去。

  ??薛景陽先是幫他看了手相,後又摸骨,最終說道:“君子慎始,差若毫厘,謬以千裏。你再過不久會麵臨一個很重要的選擇,你將來的命運,全在於你自己。”

  ??初奕收回手,臉上由喜轉驚:“什麽選擇?”

  ??薛景陽瞟了他一眼,道:“此為天機。”

  ??“……”初奕知道對方不會再泄露點什麽出來了,便也沒再多問,隻是心中一直揣測不安,像有千萬根羽毛似的,撓的他心癢癢。

  ??話語之間,兩人已是繞了大半圈,快要達到穀口。

  ??穀口的陽光和煦,攸然一陣清風拂過,滿穀飄香。

  ??鹿鳴穀景色雖妙,但它地處深穀,與世隔絕,外麵的消息一時間很難進入穀內,何況這裏地廣人稀,一路尋來,似乎除了蘇靈郡一家,也沒有旁人了。估計等外界消息傳來,也得有一年半載了。

  ??薛景陽此次出門說是賞玩,但其目的並不在此,他隻不過是想借著賞玩的幌子出穀觀察情況。他在鹿鳴穀已經待了一月有餘,對穀外情況一概不知,更不曉墨雲觀現在對自己作何打算,是當作他以死還是繼續追殺呢?他有心留意。

  ??帶著各種推測猜想,薛景陽走到了穀口,但在他目光落到穀口的那一刻卻忽然改變了主意,他轉身對初奕道:“小兒,想修道嗎?今天本道就讓你開開眼界,長長見識。”言畢,他袖袍一揮,人似飛燕般的升起,輕掠而去,丟下初奕一人難以置信的站在原地,真以為對方帶自己出門同遊是為了讓自己長些見識。

  ??當然,他不知道其實薛景陽哄他出來,不過是一時興起罷了。

  ??***

  ??薛景陽和初奕出門沒多久,淨舒別院就來了一位客人。

  ??來的人修眉鳳目,一雙眸子深邃如墨,閑庭信步間皆是穩重優雅,倏然風動梨花落了他滿身,他指尖微微一動,那滿身的白花瓣便在他湛藍的綢袍上紛紛揚起,如蝴蝶般飛向它處。

  ??“來者何人?”屋內話音未落,一枚銀針便穿過窗戶直刺而來,不偏不倚,欲中男子的譚中穴。

  ??銀針帶著靈氣,在迅雷不及掩耳之時穿過眾樹,勢如破竹。若是常人,怕還沒反應過來時就已經中了這一針,這針力度掌控恰好,雖要不了人的性命,但也算是一種示威,讓來的人知難而退。

  ??即使換做有些功底的人,也怕很難接住這急急而來的一針。

  ??而院中的男子連步伐都未停下,在銀針急刺的瞬間,他雙指一並,驀然夾住了這根銀針,速度快到仿佛連空氣都在刹那間凝定。

  ??男子捏住銀針,麵容不但沒一絲不悅,反而更加舒展。

  ??蘇靈郡推門而出,兩者四目相對,他麵色已由剛開始的驚詫已經變成難以遏製的喜悅。

  ??“旻嚴師叔?”蘇靈郡頷首,恭恭敬敬的行了禮,笑顏逐開,“師叔大駕寒舍,靈郡有失遠迎,失禮了。”

  ??“無妨,你也知道我向來不拘小節,這裏僅你我二人,那些凡俗的禮節能省便省了。”旻嚴一笑,“沒想到小小鶴還認我這個師叔。”

  ??蘇靈郡:“您見外了,受人之恩,靈郡定當牢記於心,怎會不認?”

  ??旻嚴聞言假裝難過道:“哦?是嗎?那你這五年為何不回神祭看看我與你師尊?我們一直等不到你的音訊,都快傷心死了,我還安慰阿清,說他就當養個白眼狼算了。”

  ??蘇靈郡雖早已不是神祭弟子,但白素清和旻嚴畢竟是把自己從小帶到大的師尊和師叔,正所謂一時為師終生為父,他怎麽可能不念及曾經的師徒情深?

  ??是以,他急忙解釋:“不是的,逸塵仙君身為神祭掌門,日理萬機,勞心勞肺,您又一直伴他左右,亦是事務繁多,脫不開身。五年前是我自己的選擇,我怎好意思再去拜見二位仙長?”

  ??旻嚴片刻緘口不言,他將手中的銀針還給蘇靈郡,歎:“白駒過隙,一眨眼又是五年。當年你的選擇,著實讓我想不通。還有阿清廢你一事,我在這裏帶他說聲對不起,那件事還煩你莫要往心裏去。”

  ??蘇靈郡搖頭笑道:“世事難料,沉浮莫測,既然都已經過去了,那就別再提了。其實我心中也是更向往這樣寧靜的生活,師叔和師尊都將畢生所學傾囊相授於我,這對靈郡來說已是沒齒難忘的大恩,怕隻怕是此生都無以回報,而今就算你們收了去,我亦是無怨無悔,又何談對不起一說?仙人此話真是太瞧不起我了。”

  ??旻嚴大笑:“你跟了阿清這麽久,這脾性倒是一點也不像他。”

  ??蘇靈郡低頭淺笑:“讓師叔見笑了,我如今早已不是逸塵仙君的弟子,更別說能像仙君那樣了。”

  ??旻嚴見此,心中多有感慨,他這次來本是想帶蘇靈郡回神祭的,但對方似乎並沒有這個意思,他雖沒明說,但話語間已經多次表達了自己的態度——神祭於蘇靈郡而言,早已毫無瓜葛了。

  ??“你既然劃分的這麽清楚,想必是不願再與神祭糾纏不清了。也罷,你天資英才,若是還不想放棄修仙,隨便找個門派多加學習,想必過不了多久也能名震江湖和修真界。”旻嚴惋歎。

  ??“師叔你誤會了。靈郡自忖武功盡失,靈力盡散,縱是再如何修煉,怕也是入不了名流,又何況江湖修仙呢?”蘇靈郡搖首,接著道,“我既已歸隱,就是選擇了從今往後在這仙俠亂世中遠離世俗喧囂。功名利祿,於我而言隻不過是過眼浮雲罷了,我無欲無求,隻想和重要的人平平淡淡過完此生,這也算是莫大的恩賜了。”

  ??旻嚴也聽此也不再多說什麽,他停駐片刻,悠然道:“既然你心意如此,我也不會強求你什麽,隻是——”

  ??蘇靈郡:“什麽?”

  ??旻嚴:“別忘了阿紫。”

  ??“阿紫?她怎麽了?”蘇靈郡有些奇怪。

  ??阿紫是旻嚴收養的義女,生性活潑伶俐,正如蘇靈郡所言,旻嚴平日裏事務繁多,也不可能把阿紫拴在身上管著她。旻嚴與白素清走得近,而蘇靈郡又是白素清唯一的弟子,如此一來,照顧阿紫的重擔便自然而然的落到了蘇靈郡頭上。

  ??阿紫自幼就體貼懂事,凡是能幫周圍人分擔的,她一定幫忙出手相助。故此,她對蘇靈郡也一直是心懷感激,孺慕情深。

  ??阿紫初成少女,樣貌也如出水芙蓉般可憐可人,與蘇靈郡的相處時,更是帶著少女的青澀嬌羞,蘇靈郡明白這點,對她也是尊重有加,久而久之,她對蘇靈郡便生了小女兒家的心思,隻是蘇靈郡對男女情歡之事並無過多接觸,也就自然看不懂阿紫的心意。

  ??“咳咳。”旻嚴掩唇幹咳兩聲,挑了挑眉頭,“女兒家的心思你難道一點都沒有察覺到?”

  ??蘇靈郡:“還請師叔點明。”

  ??“呃……阿紫對你的心意你當真看不出來?”旻嚴麵色略顯尷尬。

  ??“阿紫生的清麗絕倫,絕色非凡,在修仙之道上也是造化入神。我於她隻有手足情誼,萬不敢有非分之想。”蘇靈郡邊說邊把旻嚴請入屋中,又沏了一杯茶給他。

  ??古茶的香氣氤氳在屋中,靜謐之中,淳樸淡雅。

  ??“你對她沒有,亦不能代表她對你沒有。”旻嚴品了口茶,淡淡一笑,“你這地方可藏的緊,連我都廢了大半個時辰才找到的,別說那丫頭了,估計摸都摸不到。你有空回去看看她,她想你想的緊。”

  ??蘇靈郡抿唇而笑:“我會的,但紅塵中事,我自忖無能無力,還請師叔不要為難我了。”

  ??“嗯,阿紫雖然是我女兒,但這件事是她一廂情願,既然你不願意,那我也不會逼著你。”旻嚴點點頭,隨後從袖中拿出一卷玉簡,“你根基未毀,成仙的元神尚在,想恢複往日的功力也未嚐不可,不過是時間問題而已。”

  ??“這是……”

  ??“阿清說這本就屬於你的東西,隻不過在他那多放了幾年。既然我都特地給你捎過來了,還不打開看看嗎?”旻嚴說著隻手把玉簡遞了過去。

  ??蘇靈郡接過,眼神中流露出些許詫異,他不記得自己有什麽東西放在仙君那裏,更別說是一卷玉簡了。

  ??時過境遷,難道是自己早已忘了?他懷著異樣的心情打開玉簡,身形在玉簡攤開的瞬間微微一顫,連著瞳孔也驟然放大。

  ??旻嚴看著對方的反應,不由奇怪道:“怎麽了?”

  ??蘇靈郡見此,語氣頗有些激動:“是《靈樞·九針十二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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