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滿門抄斬!
作者:墨十泗      更新:2021-08-14 11:26      字數:5657
  雲慈宮。

  皇上衛淩坐在太後床榻旁的一張太師椅上,麵上既不見陰沉,亦不見怨怒,反是很平靜,平靜得就好像剛剛做了一個很平靜的夢,堪堪醒來似的。

  德公公垂首站在一旁,恭恭敬敬。

  倒是床榻上的太後已經醒來,疼痛折磨她痛苦不已,直想要抬手去撓自己的雙眼,若非有宮人抓著她的手,隻怕她要將太醫包裹在她眼前的布條給扯下來。

  皇上就坐在一旁靜靜看著,什麽話都沒有,看不出他心中想些什麽。

  一名宮人此時端了一碗濃黑的湯藥過來,戰戰兢兢對皇上道:“稟皇上,太後的湯藥端來了。”

  “皇上!?”本因痛苦而在嘶喊的太後聽到宮人道出皇上二字,頓時安靜了下來,同時推開身旁的宮人,朝床榻外胡亂地伸著雙手,“皇上你在這兒!?”

  皇上卻是應也不應太後一聲,隻是朝那端藥來的宮人伸出手,平靜道:“把藥給朕,都退下吧。”

  “是,皇上。”宮人雙手將藥碗呈上給皇上,皇上接過,而後對站在身旁的德公公道,“方德,你也退下吧。”

  “喳。”

  待宮人及德公公都退下後,隻聽太後又喚皇上道:“皇上?”

  皇上依舊沒有理會太後,甚至看都沒有看她一眼,隻是拿起碗裏的湯匙,慢慢攪弄著碗裏滾燙的湯藥。

  皇上的沉默讓太後不安起來,著急道:“皇上你怎的不理哀家!?”

  皇上仍是沉默,似乎此時他眼裏就隻有手裏的那碗濃黑的湯藥,其他的人或事都不重要似的。

  湯匙碰到碗壁上,撞出清脆的聲響,這樣的沉默,最是能讓人感覺不安。

  太後的心跳快得厲害,她沒有再說話,隻是在等著皇上應她。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碗裏的湯藥已經沒有再蒸騰著熱氣,才聽得皇上淡漠道:“依母後的性子,發生了這樣的大事,母後當是第一時間讓朕派人找出凶手才是,這般隻字不提,倒是讓朕覺得不像母後。”

  皇上的話讓太後的心突地一跳,“凶手——”

  然,皇上這時候卻未聽太後說話,而是打斷了她,像是自言自語般道:“千語離開朕,已經十七年了。”

  千語是先皇後的閨名,在皇上還是太子的時候便嫁與了他,雖沒有子嗣,但二人間的感情卻無任何妃嬪能比,即便是皇上登基之後,也依舊如從前那般喚她的閨名,親昵得可見二人感情之深。

  太後再聽到“千語”二字時麵上神色陡變,渾身登時僵住,心怦怦直跳,不安到了極點。

  皇上怎會突然提到千語,莫非,莫非——

  不,不可能的!皇上不可能知道的!

  皇上並未看太後是何反應,他隻是看著手裏碗中的湯藥,像是陷進了回憶之中,繼續道:“千語可是母後特意為朕選的妻子,雖然朕有眾多妃嬪,卻唯千語最得朕心,母後許是不知,當年朕聽說千語懷了朕的子嗣的時候,朕有多歡喜,隻是朕萬萬沒想到,因為這個孩子,竟是讓千語與朕天人永隔。”

  湯匙輕碰碗壁而發出的聲響伴著皇上平平緩緩的話一道響起,卻每一聲都像撞進太後的心裏似的,讓她的麵色變得愈來愈難看,僵直的身子微微發著顫。

  “若是朕與千語的孩子長大,如今當是十七歲了吧,與月漣一樣的年紀,母後您說對是不對?”說到這兒,皇上終於轉頭看向麵色慘白的太後,也停下了手上攪動湯藥的動作。

  “哀家不知皇上在說什麽。”太後還在強製冷靜道,“皇上與千語的孩子不正是月漣麽?皇上這是怎麽了?”

  “是麽?”皇上依舊是平靜的神色,仿佛不知喜怒似的,“事到如今,母後仍想將朕當三歲孩童一般來欺騙麽?”

  “哀家……哀家何曾欺騙過皇上?”太後緊緊抓著蓋在腿上的被褥,緊張得手心裏盡是冷汗,便是額上鬢角也都沁出了細細的冷汗來。

  太後的這個反問,皇上並未回答她,他隻是看著她,眼神由平靜變為怨恨,由怨恨變為冷漠,終又變回平靜。

  隻見他站起身,走到了床榻邊,坐在了床沿上,對太後道:“不管母後做了什麽,您終究是朕的母親,朕不能不孝,所以,這碗湯藥,朕來喂母後喝下。”

  皇上說完,舀起一匙湯藥,遞到了太後嘴邊,誰知太後卻受驚似的胡亂地將他的手用力往旁一推,灑了湯匙裏的湯藥,也碰掉了皇上手裏的藥碗。

  濃黑的湯藥灑在上等布料訂成的被褥上,汙了被褥。

  湯碗掉落在地,摔成了數片,湯藥灑到皇上的鞋上,髒了他整個鞋麵,但他卻不在意,隻輕歎了一口氣,道:“母後何必如此慌亂,朕說過,不管母後做了什麽,母後終究是朕的母親,朕不能不孝,朕不會在這碗湯藥裏下毒來讓母後服下,隻是,朕本想最後再給母後盡一回孝,母後卻是連這兒機會都沒有給朕。”

  “皇上你說什麽……!?”太後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什麽……最後盡一回孝!?”

  太後說著話,一邊胡亂地伸出手來想要抓住坐在床沿上的皇上,皇上卻是在她的手碰到他的一瞬間站起了身,讓太後碰也碰不到他。

  皇上站在床榻旁,看著慌亂不已的太後,依舊是那副平靜的模樣,道:“這雲慈宮,從今起,再不會有人來,母後好生歇著吧。”

  皇上說完,再不看太後一眼,轉身離開,堅定且決絕。

  太後唯感不妙,大聲喚皇上道:“皇上!皇上你先別走!哀家還有話要與皇上說!”

  隻見太後急急掀開蓋在自己腿上的衾被,欲下床來攔住皇上,誰知她慌忙得站都站不穩,跌到了地上,那碎裂在地的碗片正正好紮進她的膝蓋裏,她卻像感覺不到疼痛似的,按照腦子裏對自己寢宮的記憶,跌跌撞撞地朝宮門方向跑去。

  太後跌撞著跑到宮門時,皇上已經走出了她的寢宮,不僅是皇上,便是本當留在這宮裏伺候她的宮人也全都退出到了外邊,隻見兩名侍衛各自抓上宮門上的銜環,將宮門慢慢闔了起來。

  太後雖已看不見,但她卻聽得見,她清楚地聽到了那兩扇厚重的宮門闔上時門軸發出的聲響。

  她作勢就要往前衝,可她才跑了幾步,因為太過慌亂不安而又跌倒在地。

  宮門就在她幾步開外的地方,正慢慢地關上。

  隻見她慌忙爬起來,忘了膝上的傷與眼睛上的疼痛,對著正闔上的宮門邁腿衝去。

  然就當她的手終於碰到宮門時,隻聽“砰”的一聲沉悶聲響,那厚重的宮門,穩穩地關上了!

  寢宮內瞬間暗去許多,唯有門上的鏤花中有陽光灑進來。

  可不管這殿內是明還是暗,這殿內唯一的人,都無法再看到。

  宮門關上後,太後那顆慌亂到了極點的心驟然往下沉,隻見她用力拉著門要將門拉開,但那厚重的宮門卻是紋絲不動,拉不開,她便用力拍打,大聲喚著外邊的皇上:“皇上!皇上你這是做什麽!?哀家可是你的母後啊!”

  背對這緊閉的宮門而立的皇上在聽到太後這一句話時,雙手猛地握成拳。

  就在這時,被關在寢宮內的太後聽到了另一種聲音,一種……鐵鎖打開再鎖上的聲響,就在這扇宮門外!

  鐵鎖就鎖在這宮門上!

  這扇關起的宮門不僅是關住她,而是——鎖住她!

  皇上……竟是要鎖住她!

  門上不僅上了鎖,便是那一扇扇窗戶,此時也正由侍衛用木板將其死死封住!

  皇上沒有回頭看那已經由侍衛上了鎖的宮門,隻是對身後的德公公淡漠道:“方德,一日三頓飯菜照送,由你來安排了。”

  “奴才明白。”德公公將身子躬得低低的,恭敬應聲道。

  “其他的……”皇上似是還要說什麽,終還是什麽都沒有說,“就這樣吧。”

  “喳!”

  吩咐完了,皇上又在太後的寢宮前站了一小會兒,這才抬腳離開。

  就在這時,一名年輕的姑娘提著繁複的裙裳正驚慌失措地跑進雲慈宮來,朝太後的寢宮跑來,但她沒想到竟會在這兒碰到皇上,使得她驚愣地停下了腳步,震驚道:“父皇……!?”

  來人,正是太後最為疼愛的月漣公主!

  皇上本是平靜的麵色在看到月漣公主時驟然沉了下來,他並未應月漣的話,隻是用一種冰冷得無法形容的眼神看著她而已,看得她不僅震驚,還有害怕。

  月漣察覺到自己的失禮,趕緊行禮道:“月漣見過父皇,父皇萬安。”

  誰知皇上依舊沉默著冷眼看她,根本沒有要理會她的意思。

  月漣咬咬牙,又道:“月漣來見皇祖母,月漣……先去看皇祖母了。”

  她要見皇祖母,她要知道外邊傳的那些話都不是真的!

  她不是……她不是……她和華沒有任何血緣關係!她是皇祖母的寶貝孫女兒,不是女兒!不是!

  她的父親是當今聖上衛淩,不是鎮南公白嶽!

  這一切都不是真的!

  月漣公主說完,便要繞過皇上身側朝太後寢宮走去。

  然就當她才走出兩步時,忽然有侍衛擋到了她麵前來,擋住了她的路。

  月漣瞳眸大睜,不可置信地看著站在她麵前的皇上,悲傷道:“父皇為何不讓月漣見見皇祖母?”

  看著皇上那冰冷的神情,月漣知道她不會從他口中得到答案,便是一個字都不可能得到,是以她咬咬唇,朝太後寢宮方向大聲喚道:“皇祖母!皇祖母!月漣想要見您!”

  被鎖在寢宮內的太後聽到月漣的聲音,雙手死死摳住門上的鏤花,努力的踮起腳尖,朝外邊的月漣大聲道:“月漣!哀家的月漣!”

  “皇祖母!皇祖——”月漣公主本是悲傷又激動的聲音此時戛然而止,因為這一瞬,她看見了太後寢宮門上扣著的鐵鎖,也看見了那些釘在窗戶上將窗戶死死封住的木板,她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她不敢也不能相信皇上竟會如此對待他的親生母親。

  “父皇您……您怎可如此對待皇祖母!?”

  皇上看也不看月漣一眼,就像她是什麽不堪入目的東西,讓他連一眼都不願意看,隻見他神色冰冷地從月漣公主身旁走過,要離開這個雲慈宮。

  當他將將走過月漣公主身側時,隻聽他冷冷道:“方德。”

  “奴才在。”

  “傳朕旨意,月漣公主作為和親公主前往西戎與其君上完婚,今日便啟程,永不得再踏入召南國土!”

  本要推開攔住自己去路的侍衛而衝往太後寢殿的月漣,聽到皇上這一句話,她整個如遭了一記晴天霹靂,定在那兒一動不動。

  “奴才遵命!”德公公應聲道。

  “鎮南公白嶽,通敵賣國,罪不可赦,處淩遲極刑,滿門抄斬!”

  “喳!”

  “太後身染重疾,病入膏肓,藥石無靈,召成十八年七月,崩!”

  今時今日,正是召成十八年七月,然,太後還好好地活著,還正在那被封死的寢宮之中喊叫著,皇上卻是要下旨宣告其死亡,可見他心中對太後那種無法言說的恨意。

  “……喳!”

  “這兩日京中的流言蜚語,朕不想再有耳聞,傳命下去,日後若是再聽到有人論及此事,無論長幼尊卑,格殺勿論!”

  “是!”

  在月漣公主身旁說完這些,皇上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月漣公主聽罷皇上的一道又一道命令,最終跌坐在地,像受了巨大的驚嚇似的,頻頻搖著頭,喃喃道:“不,不,這不是真的,這都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不——!”

  *

  “太後身染重疾,病入膏肓,藥石無靈,崩?”莫府裏,雲有心坐在葉柏舟對麵,在棋盤上落下一枚黑子,道,“前幾日太子的洗塵宴上太後不還是好好的,哪裏像是身染重疾的模樣。”

  “有心你應當說她前天夜裏還活得好好的被人剜了眼珠子,怎麽可能說死就死了。”葉柏舟落下一枚白子,糾正雲有心道。

  “也是。”雲有心一副虛心的模樣,腦子裏想著棋盤上的局勢,將棋子拿在手上,並未急著出子,“鎮南公如今什麽實權都沒有,便是想要通敵賣國,怕也沒有這個本事。”

  雲有心說完,將手中的黑子又落到了棋盤上。

  他雖看不見,但他卻像是什麽都能看見似的,下的每一步棋子,從沒有錯。

  “正因沒有實權,所以想要將權力再握回到自己手上。”似是雲有心的這步棋堵住了葉柏舟的去路,他正看著棋盤思量,“縱是他無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更何況他罪不可赦,他該怎麽死,為了什麽而死,無非皇上一句話而已。”

  “說來月漣公主何其可憐,這些醜惡的事情本與她無關,如今卻不得不負罪。”雲有心輕歎一聲。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葉柏舟很冷漠,“你若是心疼她,大可把她娶回家。”

  葉柏舟的話讓雲有心無奈失笑,道:“柏舟你總是這般尖銳,終是會傷人又傷己。”

  “又何妨。”葉柏舟將思量了片刻的棋子落到了棋盤上。

  緊著雲有心的棋子也落到了棋盤上,隻聽他溫柔笑道:“柏舟,你輸了。”

  隻見棋盤上,黑子將白子吃得死死的,顯然黑子贏了。

  “嗯。”葉柏舟並未覺得自己輸給雲有心這麽個什麽都看不見的人有何不妥,倒是雲有心輕歎一口氣,道,“柏舟你總是看著麵上平靜,心裏卻總難平靜。”

  靜不下,自然就不會贏。

  葉柏舟沒有回雲有心的話,隻是靜默著將棋盤上的棋子分色歸進棋盒裏。

  隻聽雲有心又道:“也不知阿風找到他的那個小王妃沒有?”

  “照他被他那個小王妃在眾目睽睽之下扇了的那一巴掌來看,縱是找到了,怕是他那小王妃也不會理他。”葉柏舟一臉平靜地說事實。

  雲有心不由又笑了,“阿風要是知道我們都知曉那就是他的小王妃卻都不告訴他,不知他該惱成什麽樣。”

  “那也是他活該自找的。”

  雲有心笑著搖了搖頭,又歸回到這兩日京中所發生的事情,似歎息般道:“太後這件事情,是長情做的吧。”

  “除了長情,這天下間怕是沒人會有這個膽子與皇權作對。”

  “若是阿風回來知道這個事情,不知他心裏可會好受些。”雲有心聲音很輕柔,話音裏除了溫和便是關切。

  “阿風總好說自己無情無心,若真是真的無情無心,又怎會一直對太後下不去這個手,如今長情這般做,也算是了了阿風心中的這樁事。”

  “阿風的母妃,不過是在先皇後生產那夜到過先皇後的寢宮而已,便隻因這般,便遭太後痛下殺手,可憐當時不過四歲的阿風便眼睜睜地看著他的母妃被毒害,當時他母妃還有著五個月的身孕。”事實太過醜惡,雲有心麵色有些沉重。

  “若是阿風的母妃還在,怕是如今這太子之位也輪不到衛驍來坐。”葉柏舟眸也未抬,似隻專心將棋子放進棋盒,卻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而是問雲有心道,“棋子分好了,可要再來一局?”

  “不了,我出來的時候小慕兒那丫頭嚷嚷著要與我一道出來,怕你嫌她太吵鬧,便讓她留在了家裏,但答應了她兩個時辰內定要回去,還要給她帶城南的梅子糖,估摸著這會兒到城南去買了梅子糖,再回府剛剛夠兩個時辰。”雲有心溫和道,麵上帶著淺淺的笑。

  他喜歡笑,卻不像是衛風那般僅僅是表麵上笑著而已,更不像官無憂那般笑裏藏刀,他的笑是由衷的,就像是他對這個世間的熱情一般。

  “不過是些糖食而已,遣了下人去買便可,你又何必親自跑這一趟。”

  “小慕兒嚷著非要我親自去買,道是我買的她才覺得好吃,答應了她,便不能對她食言不是?”說到雲慕憶,雲有心本就溫和的語氣總自然而然地揉進了一分溫柔。

  葉柏舟冷淡道:“你總這麽慣著她,難怪你大哥對你有意見了。”

  “慣著她怕也沒多少時日了,小慕兒年已十七,已到了嫁人的年紀,大哥早已在為小慕兒尋合適的夫家,待她嫁了人,便是我想再慣著她怕也沒機會了,看著她在身邊從小長大,總想多疼著她些。”

  葉柏舟冷淡的語氣裏充滿了嫌棄,“說的好似你真是年長了她一兩輪的小叔一樣。”

  葉柏舟的話讓雲有心笑得很是愉悅,“那我也總是小慕兒的小叔不是?好了,我當走了,不然當買不著城南的梅子糖了。”

  葉柏舟不做聲,甚至看也不看雲有心一眼,轉身便回了屋。

  隻見抬起手來看看自己的掌心,那條血紅色的線已經完全越過了他的手腕,向著掌心方向繼續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