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7、友
作者:墨十泗      更新:2021-08-14 11:15      字數:9634
  深夜,京城,皇宮,一輛烏篷馬車從宮門疾疾而出,直奔城東方向,經過宮門時,竟無人敢攔。

  隻見這馬車率先去了衛風在京城的臨時府邸,馬車挺穩後從馬車上跳下一個青衣打扮的小廝,上前去拿了門環就鐺鐺鐺地敲門,可當家丁前來開門,說了幾句話後,這青衣小廝的麵上便滿是失望,忙轉身跑回馬車邊,對坐在馬車裏的人轉達了家丁所說的話後便又登上了馬車,隻聽車夫猛打一下馬鞭,馬車又疾疾駛開了。

  隻見那前來開門的家丁邊打著哈欠邊撓撓頭,抱怨道:“什麽人哪,大晚上地來找郡王爺,不知道郡王爺根本就沒住過這府邸幾回嗎?真是的,打擾了我的好夢。”

  馬車駛去的第二個地方是三大家族之一的莫府,依舊是那青衣小廝著著急急地去敲門,可在那前來開門的家丁口中得到的答案似乎與前邊在衛風臨時府邸那兒得到的答案一樣,青衣小廝一臉的失望,回到馬車上後馬車繼續去往下個地方。

  馬車第三次停下的地方,是雲家大門,三大家族之一的雲家。

  這一回,從馬車上下來的不再隻是青衣小廝一人,還有一名身上披著一領淺鵝黃色薄鬥篷,如此夏夜,此人不僅身上披著鬥篷,頭上甚至還攏著風帽,風帽壓得很低,夜色之下,讓人根本瞧不清容貌,但從腳步能辨別得出,這是一名女子。

  隻見這名女子在青衣小廝的攙扶下急急走到雲府大門前,再看那青衣小廝,眉清目秀唇紅齒白,原也是一名女子,且還是一個年輕的姑娘。

  身披鬥篷的女子走到雲府大門前,扶住上邊沉手的銅環,輕輕敲響了雲府厚重的大門。

  未多久,便聽得門後傳來家丁的聲音,“來了來了!這大晚上的,是誰啊?”

  隻聽門閂拉開的聲音響起,家丁看到站在門外的是兩個陌生人,其中一個居然身上還披著鬥篷拉著風帽,還不待詢問什麽,便聽著那青衣小廝打扮的姑娘先著急道:“我們要見你們家七公子!”

  姑娘的話音才落,便見那家丁沉了臉,道:“你們是什麽人?這麽三更半夜地找我們家七公子是什麽事?有什麽事不能明兒天亮了再來?”

  “肯定是急事啊,要不是急事誰——”姑娘想反駁家丁的話,但她話還沒說完便被那身披鬥篷的女子打斷,隻聽她很是客氣道,“有勞小哥代為通傳一聲貴府七公子,道是寧心公主有急事要見。”

  女子的聲音婉轉好聽,隻見她說完話後將頭上風帽往後掀開,家丁看得失了神,青衣姑娘擰眉瞪他,很是不悅道:“你倒是快去啊!”

  “啊,是,是!小的這就去通傳!還請公主稍等!”家丁猛然回過神,忙低下頭不敢再多看女子一眼,恭敬地應了聲後連忙轉身朝府內飛快跑了去,連大門都忘了關上。

  這這這,這美得不像話的姑娘就是當今聖上與太子最為寵愛的寧心公主衛璽!?怎麽這種時辰來找七公子啊?

  隻見這站在雲家大門外的寧心公主,約莫十七年歲,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皓質呈露,芳澤無加,鉛華弗禦,修眉聯娟,丹唇外朗,皓齒內鮮,明眸善睞,灼若芙蕖出淥波,秀美迷人。

  隻是這樣一位美人兒此時卻是滿麵愁容,好似藏著滿腔的心事急於找到一個人來述說似的。

  卻聽得那青衣姑娘不悅道:“這個家丁也太不懂事了,居然不把公主請進府內坐下,竟是將公主晾在門外!”

  “冬兒,少說兩句。”衛璽看了名喚冬兒的姑娘一眼,冬兒便乖巧道,“是,公主。”

  未多久,便見雲有心從影壁後走了出來,無需人在旁攙扶引路,他不視物,給人的感覺卻又與明眼之人毫無差別,隻是,他的腳步看起來明明很斯文很緩慢,可不過轉瞬,他的人竟就到了衛璽麵前。

  知曉雲有心看不見,遂衛璽先喚他道:“七公子。”

  “有心見過公主。”雲有心朝衛璽恭敬地抱了抱拳,“公主前來,有失遠迎,還請見諒,公主府中請。”

  雲有心說完,便朝府內方向做了一個“請”的動作。

  “不了七公子。”卻見衛璽微微搖了搖頭,麵上的惆悵之色更濃,非但沒有氣勢淩人的架勢,反是有些急切道,“我便不到貴府裏坐了,我今夜急著來找七公子,是有事想請七公子幫忙。”

  衛璽的話才說完,隻見她麵上不僅是惆悵與急切,還有……緊張與不安。

  雲有心察覺得到衛璽話裏的不安,隻聽他溫和道:“公主有事但說無妨,隻要有心幫得上,定會盡心。”

  “柏舟大哥——”衛璽著急之下便脫口而出這四個字,卻又在說完這四個字後察覺到自己失言,忙改口道,“葉公子半個時辰前被皇兄派人請到了太子湯,他……他一定不想看見我,隻能來請四哥、莫家少主與七公子幫忙,可我去了四哥的臨時府邸與莫家,都道他們不在府上,這京中就隻有七公子願意幫一幫葉公子了。”

  衛璽愈說,神情愈不安,麵色甚至變得有些蒼白。

  但見雲有心本是溫和的麵色變得凝重,“公主今日才回到京,路上定是勞頓,公主請先回宮休息,柏舟的事情,有心來處理,公主放心便好。”

  “可是我擔心七公子你……依皇兄的脾性……”衛璽欲言又止。

  卻見雲有心微微一笑,道:“公主放心,有心雖不才,卻算是生對門戶,即便有心有過,太子殿下當也不會對有心如何。”

  “那衛璽先行謝過七公子!”衛璽激動得竟是對雲有心深深躬下了身。

  “公主使不得。”雲有心忙抬手對衛璽做了一個虛扶的動作,“柏舟是有心的好友,有心自是不會對柏舟的事情坐視不理,倒是公主,你這麽為柏舟……”

  “別告訴他!”衛璽忙抬頭,麵上盡是不安,打斷了雲有心的話。

  雲有心先是微怔,而後也沒再多言,隻是道:“有心這便命人準備馬車。”

  “七公子自己去?”衛璽不放心。

  “嗯。”雲有心微微點頭,“不妨事。”

  “那……我領七公子進去,侍衛不敢攔我,有我在,也可以給七公子一個照應。”

  “那有心先行謝過公主。”

  “別告訴他就好……”

  雲有心心有歎息,不再多說什麽,隻是答應衛璽道:“公主放心,有心答應公主便是。”

  衛璽這才稍稍舒了口氣,卻又緊著道:“已是深夜,七公子準備馬車怕是不便,七公子若是不嫌棄,可乘我的馬車。”

  但聽雲有心忙道:“不可不可,有心怎能與公主同乘一輛馬車,這隻會有損公主清譽,萬萬使不得,還請公主稍等,有心這便去命人準備馬車。”

  雲有心說完,有禮地朝衛璽微微抱了抱拳,便轉身走進了府裏。

  待雲有心繞過門內影壁後,隻聽冬兒小聲道:“公主,奴婢怎麽覺得這位七公子有點……迂腐?”

  衛璽又看了冬兒一眼,冬兒連忙小聲道:“奴婢不說話就是了。”

  衛璽緊擰著手中錦帕,擰眉看著門口影壁的方向,盡管雲有心將將離開,她卻已等得焦急。

  可見柏舟的事情於她來說,很重要。

  好在雲有心很快便出來,馬車也緊跟著從雲府偏門趕到了大門前。

  沉黑的夜,馬車的軲轆聲顯得尤為清晰,這聲音攆在衛璽心裏,卻是讓她愈發焦急。

  *

  京城以西有泉山,泉山北麓建有行宮,名月泉宮,宮中五步一樓,十步一閣,廊腰縵回,簷牙高啄,各抱地勢,鉤心鬥角,此宮專供皇室宴飲遊樂。

  宮中殿閣重重,更建有數處專為皇室泡湯泉所用的宮殿,太子湯便在其中專供太子沐浴泡湯。

  照說夏日並不適宜泡湯泉,但今夜的太子湯中卻是有人。

  朦朦朧朧的水霧之中,有人影,伴著人聲,年輕男子的聲音。

  隻見精雕細琢的屏風之後,正立著兩名年歲相當的年輕男子,其中一人,身著墨綠色線滾邊的白色錦衫,明明是男兒身,卻生著似女子一般的容貌,卻又比女子要陰柔要美豔,美豔到妖冶的程度,那眉眼以及整張臉,仿佛能工巧匠精雕細琢一般,眉心一點朱砂,點綴得他的容貌精致到完美,一雙美至妖魅的眸子帶著一層淡淡的青碧色,額角的長發上係著一青碧色穗子,模樣看起來似乎不是這召南國人。

  正是衛風及雲有心等人口中的柏舟,葉柏舟。

  水霧繚繞之中,葉柏舟那精美的臉上卻是任何神情都沒有,就仿佛一尊石雕杵在那兒,哪兒也不看,什麽都不說。

  葉柏舟不動不語,卻不表示另一名男子也如他一般,隻見這男子此時神色懶懶地將雙臂打開,用一種散漫卻又帶著命令口吻的語氣道:“來吧,替本宮寬衣。”

  男子有著一雙細長的丹鳳眼,眉毛沒有尋常男人的濃密反是偏細長,襯得他那雙細長的丹鳳眼看起來頗為深邃,鼻挺如峰,薄唇因為染著這湯池的濕暖之氣而顯得豔紅豐潤,長發鬆鬆散散地垂在背上肩上,身上鬆鬆穿著一件明黃色長袍,這樣的男子,看起來本應似葉柏舟一般好似女子般的陰柔美,然他那小麥色的肌膚與微微袒露在衣裳外的結實胸膛,讓他看起來既有女子的柔美,但更多的是男子的陽剛。

  可男子這雙細長美的丹鳳眼裏卻沒有溫和之色,也沒有男子當有的堅毅陽剛之氣,反是有著一股讓人瞧著覺得不自在的陰寒,美,卻不陽光,就如他現在看著葉柏舟的眼神一樣,散漫,卻帶著一抹陰佞。

  他就正正站在葉柏舟對麵,正對著葉柏舟打開雙臂,等著葉柏舟為他寬衣。

  隻見他身上長袍鬆垮,不僅露出他那結實的胸膛,還半露著他那精壯的肩膀,他在看著葉柏舟,葉柏舟的目光卻始終沒有落到他身上。

  不僅對他視而不見,甚至對他的話充耳不聞,依舊隻是如石雕一般站在。

  男子抬著手臂遲遲不見葉柏舟有反應,卻也不惱,反見他收回雙手後將手輕搭在葉柏舟肩頭,而後往前走了兩步,朝葉柏舟靠近後將嘴輕貼到他耳畔,對著葉柏舟的耳畔輕輕吹了一口氣後輕笑道:“怎麽?三年不見本宮,今番見到本宮後高興得連神兒魂兒都飛了?”

  “嗯?”男子說完,將舌尖稍稍一伸,竟是——將他的耳廓輕輕舔了一舔!

  葉柏舟的身子猛地一顫,掩在廣袖下的雙手慢慢握成拳,依舊一動未動未理會男子。

  男子察覺到葉柏舟身子方才那猛地一顫,笑意更濃,非但沒有離開葉柏舟,反是張嘴輕輕咬住他的右耳耳垂,就這般輕咬著他的耳垂吐著曖昧的話:“身體還是對本宮有反應的呢,看來並不像你這張臉上表現得對本宮無動於衷,嗯?”

  葉柏舟還是一動不動,甚至連瞳眸都未晃一下,可廣袖之下,他的雙手已經緊緊握成了拳,便是連修剪得平整的指甲都嵌進了掌心裏。

  男子麵上依舊不見慍惱之色,可他咬著葉柏舟耳垂的牙齒卻是忽然用力,竟是將葉柏舟的耳垂生生咬出血來,葉柏舟像是沒有知覺似的,毫無反應,隻見男子鬆開緊咬的牙齒之後依舊沒有從葉柏舟麵前退開,而是伸出舌頭,輕輕慢慢地舔去他耳垂上的血,像是在品嚐什麽美味似的,不僅笑得滿意,還抬起輕搭在葉柏舟肩上的手,貼到他白皙細嫩的臉頰上,邊輕撫邊讚道:“三年不見,你這皮膚竟是愈長愈好了,倒也不枉本宮遠在西疆還月月命人給你送保養你這臉蛋兒及身子的補品與胭脂水粉等,真是好,真是讓本宮恨不得現在就一口吃了你,不過——”

  男子笑得輕柔,眸中卻又揉進陰佞,他像是撫摸著什麽珍寶似的,手指在葉柏舟臉頰上來來回回的打圈輕撫,“不過本宮向來不是急在一時貪一時之歡的人,這麽久不見你,當慢慢享用才品得出你的味道,你說是麽,本宮的人兒?”

  葉柏舟的掌心被他平整的指甲釘掐得流出血來,身體繃得很緊,甚至在微微顫抖,麵上的血色在慢慢褪去,可見他的心,在害怕。

  害怕就近在他眼前的這個陰佞男子。

  明明想離開想逃,偏偏什麽都做不了,哪兒也逃不去。

  “來吧,聽話,為本宮寬衣,伺候得本宮高興了,本宮待會兒溫柔著些待你,否則……”男子的話說一半,隻見他輕捧著葉柏舟雙頰的手沿著他白皙秀美的慢慢往下移,伸進他的衣裳,撫上他的胸膛,用指尖在他胸膛打畫著圈兒,頭卻是又朝葉柏舟的耳畔傾去,含笑道,“否則就別怪我狠狠地蹂躪你。”

  葉柏舟的身子又是猛地一個戰栗,麵上的血色瞬間消退。

  男子說完,這才重新在葉柏舟麵前站好,將手從他身上拿開,打開,等著一直一言不發的葉柏舟抬手來替他解下鬆鬆掛在身上的明黃色長袍。

  過了好一會兒,才見葉柏舟終於有了反應。

  隻見他極為緩慢地抬起手,他的手很僵硬,帶著隱隱地顫抖,慢慢地朝男子的腰帶移去。

  男子見著葉柏舟的動作如此緩慢,倒也不急,反是很耐心地等待,一瞬不瞬地盯著葉柏舟瞧而已。

  看著葉柏舟那張明明痛苦卻又強裝作無動於衷的臉,男子笑得滿意,卻也笑得愈加陰佞,好像見著葉柏舟這般,他很開心似的。

  就當葉柏舟顫抖的雙手將要碰上他的腰帶時,男子竟是忽然抓住他的右手,抓著他的右手便往自己胯下伸去!

  葉柏舟的手猛地一抖,當即便往回縮,男子並未扯著他的手不放,葉柏舟輕易地收回了自己的手。

  可也就在這一瞬,男子那本是笑著的臉色忽然變了,變得陰沉,以及明顯的急不可耐。

  隻見他又忽然抬起手,依舊是伸向葉柏舟的肩膀,但這一次,他不再如方才那般隻是將手輕搭在葉柏舟的肩上而已,而是揪住他的衣裳用力往肩臂兩側往下一扯,使葉柏舟那比女子白皙細嫩卻又略微結實的肩臂與胸膛來。

  男子的喉結猛地一動,那雙陰佞的眸子裏正在浮上*的腥紅。

  卻見他扶著葉柏舟的肩將他用力往後一推——

  葉柏舟身後不過半步距離便是水氣蒸騰的湯池。

  “噗通——”葉柏舟整個人狼狽地跌到了湯池了,濺起的水花打濕了池邊本是幹燥的假石,也打濕了男子明黃色的長袍。

  隻聽男子又輕輕笑了起來,“呆在裏邊別動,自己老老實實地把衣裳脫了等著本宮,本宮待會兒有好東西讓你瞧。”

  葉柏舟竟是聽話地沒有動,卻沒有照男子的吩咐將濕透的衣裳脫下,他不僅將自己的掌心掐出了血來,便是連下唇都被他自己咬出了血來。

  舌尖嚐到腥甜的味道,透過朦朧的水氣,他死死地看著站在池邊上的男子,眼裏隻有冷意寒意,比冰雪還要冷的寒意,比鋼刀還要銳利的……殺意。

  隻見站在池邊上的男子對一直候在屏風旁側的一名太監道:“去,將本宮從西疆帶回來的東西拿來給本宮。”

  “是,太子殿下。”太監畢恭畢敬地應聲。

  這身著明黃色長袍的年輕男子,竟就是召南國當朝太子衛驍!

  太監領命退下後,衛驍將自己身上的長袍脫下,長袍之後,他身上隻著一條褻褲,但見他也將褻褲褪下,赤身*走進了湯池裏,朝葉柏舟靠近!

  靠近之後,見著葉柏舟身上依舊穿掛著衣裳,衛驍抬手撫向葉柏舟的臉頰,竟是無奈道:“為何不聽本宮的話將衣裳脫了,嗯?難不成是想等著本宮伺候你?”

  葉柏舟別著頭,看也不看衛驍,衛驍終是被葉柏舟這樣的態度激怒了,隻見他忽然將手移到葉柏舟的腦後,一把揪住他的頭發,用力往下扯,迫使葉柏舟不得不抬起頭來,可就算如此,葉柏舟還是一副對他視而不見的模樣。

  隻聽衛驍冷笑道:“你不過是周北國在我召南的質子而已,你的身體還有哪一點不是本宮的?跟本宮裝什麽嗯?若沒有本宮,你以為人人會稱你一聲‘葉公子’?若沒有本宮,你在我召南連條狗都不如!”

  衛驍說完,沒有再將葉柏舟的頭發用力往後扯,反是將他的頭用力往下按,往水裏按,道:“好好地伺候本宮!”

  葉柏舟就這麽猝不及防地被衛驍按到了水中,溫熱的池水嗆了湧進他的口鼻,令他想咳嗽,可愈是這般,嗆入他喉間的水就愈多,他就愈痛苦。

  就在這時,池邊上傳來一道恭敬的聲音,“太子殿下,您要的東西拿來了。”

  聲音雖恭敬,卻不是方才應聲退下的那名太監的聲音,衛驍本就是個敏銳之人,又怎可能察覺不出來,是以他當即鬆開按照葉柏舟腦袋的手,迅速轉過身來看向池邊處。

  葉柏舟得了自由,咳嗽不止。

  隻見池邊上的人手裏托著一隻雕工精細的巴掌大的紅木盒子,見著衛驍轉過身來看他,非但不慌張,反是攏了衣擺蹲下身,一邊盯著池水裏的衛驍瞧,一邊將手中的盒子往上拋了一拋,再穩穩地接回手裏,笑眯眯道:“哎呀,我好像打擾了太子殿下的雅興?”

  衛驍鳳眸微眯,目光冷冷,聲音更冷,“老四?”

  毫無形象蹲在湯匙邊上的人,正是衛風,隻聽他笑道:“二哥啊,你正值陽剛之年,就用這麽大補大添的玩意兒,不好吧?”

  衛風說完,又將手裏盒子拋了一拋,“不如這麽著,二哥你送給我吧,我拿去送給咱們那皇帝老爹?”

  “衛老四!”衛驍似是怒了,霍地站起身,朝衛風走去。

  衛風不慌不亂,反是拿起方才衛驍脫在地上的長袍來遞給他,“給,二哥,你的衣裳,看我多體貼二哥。”

  衛風說完,忽覺不對,遂將手中的長袍扔下,轉為拿起衛驍的褻褲,遞給他,笑道:“不對,二哥應該先穿上褻褲才對,雖然二哥身上有的我也有,但是二哥英武,我看著還是會覺得有些羞澀。”

  衛驍冷眼看著嬉皮笑臉的衛風,既未接過他手裏拿著的褻褲,也未躬身拿起地上的長袍,而是走到一旁,扯過一領幹淨的錦袍披到身上,陰冷道:“本宮正在沐浴,你來這裏做什麽?”

  “這不是太久不見二哥,聽說二哥回來了,就迫不及待地衝來看二哥咯。”衛風扔了手裏拿著的褻褲,笑得沒臉沒皮,站起了身,卻在站起身時一個“不當心”將手中的盒子掉到了湯池裏,砸出噗通一聲。

  盒子打開,裏邊一個做成桃花狀的小東西隨著喝著落到了池底,衛驍見狀,目光更為陰寒,卻聽衛風驚訝道:“哎呀,一個不小心,將二哥的東西掉湯池裏了,這盒子不結實,二哥你說是吧?”

  衛驍冷眼看著衛風,連一句客套都沒有,隻冷冷道:“老四會想本宮?不見得吧,你的屁若是放完,可以滾了,本宮今日心情尚好,便不與你計較。”

  “好啊。”衛風笑得爽朗,應得也爽快,卻不見他轉身便走,反是看向仍在湯池裏的葉柏舟,道,“上來吧小柏舟,二哥說你可以和我走了。”

  當此之時,衛驍身上散著一股陰冷的寒氣,目光之中甚至帶著明顯的殺意,隻聽他陰沉道:“老四,你今夜是不想走出太子湯的門了是不是?”

  “太子殿下這是要弑弟?”衛驍的話音才落,不待衛風說話,便聽得屏風後邊傳來一道陌生的聲音。

  衛驍眸中有震驚與警惕之色一閃而過,但畢竟是久在沙場曆練的人,此時的他,處變不驚,即便這道聲音的主人像是憑空出現在這宮殿裏一樣,在此之前他根本就沒有察覺到這宮殿裏有他們三人之外的第四人存在,是什麽人!?

  人聲至,人也至。

  墨發如瀑,暗緋色衣裳,俊美的容貌,卻是沒有任何表情,沒給人高冷的感覺,反給人一種呆憨感,不是長情還能是誰?

  可他是如何出現在這太子湯的,除了衛風,沒人知曉。

  長情不緊不慢地從屏風後邊走出來,見著衛驍非但不行禮,便是連稍微恭敬有禮的神情都沒有,甚至還大不敬道:“柏舟早已是我莫家的賓客,太子殿下將柏舟傳來太子湯,當問過我莫家才是。”

  衛驍一瞬不瞬地盯著長情看,冷冷道:“莫家少主莫長情?”

  “太子殿下覺得我是,那我便是,太子殿下若覺得我不是,那我便不是。”長情道得不緊不慢,似乎根本就不將身為太子的衛驍放在眼裏。

  沒有誰能忍受得了長情這樣的態度,衛驍更是如此。

  隻聽長情的話音才落,便聽得衛驍揚聲道:“來人!”

  宮殿外沒有任何動靜,唯聽得長情淡漠道:“太子殿下還是莫白費氣力了。”

  “哦?”傳喚不到人的衛驍不見絲毫忐忑不安,反是輕輕笑了,“莫家少主這是要弑殺太子麽?”

  “不,我對太子的性命沒有興趣。”長情的語氣不僅沒有恭敬可言,甚至好不給麵子地道出實話,竟使得衛驍那處變不驚的臉變了臉色,隻聽長情繼續道,“我今夜來,隻是想告訴太子殿下一句話。”

  “嗬,莫家這是不把衛氏皇族放在眼裏了?”衛驍冷笑,“似乎父皇並不知道此事。”

  “太子殿下若想在今夜之後到皇上麵前參我莫家一本的話,聽完我說的話再參也不遲。”對於衛驍的威脅,長情無動於衷。

  衛驍沉默不語,隻是盯著長情看。

  “我今夜與阿風前來,是給太子殿下帶來一樣東西。”長情依舊道得不緊不慢,說罷從懷裏摸出一樣物事,朝衛驍的方向微微一遞,“此物,太子殿下應該識得。”

  長情托在掌心裏的,是一塊打磨得光滑的八棱玉石,本是黯淡的黑灰色,然一接觸到火光,這玉石中間竟開始亮起一抹紅光,慢慢地往外暈散,漸漸將這塊色澤本黯淡的玉石亮得通透!竟是一塊熠熠生光的無瑕血玉石!

  當此之時,衛驍眸中盡是震驚,隨即又變得寒沉,可見他對此物,並不陌生,甚至可以說是,再熟悉不過。

  但,衛驍的反應卻是很冷靜,讓人根本無法從他麵上看得出他心中所想。

  隻聽長情又道:“若是太子殿下喜歡,便將此物送給太子殿下。”

  長情說完,竟是無禮地將手中的玉石拋扔給衛驍。

  衛驍抬手接住,毫不猶豫。

  這時才聽得安靜了好一會兒的衛風笑眯眯道:“哎呀,既然東西送到了二哥的手上,那咱也應該把小舟舟接走啦,你說是不是啊小饃饃?”

  衛風對長情親昵的稱呼讓衛驍抓緊手中的血玉石,目光寒沉,視線從長情身上移到了衛風身上,似在探尋著什麽。

  老四和這莫家少主之間,何時如此親密?或是說,這二人,是何時相識?

  他這兒,竟是從未得到過消息。

  “嗯。”長情微微點頭,隻見他好似視衛驍不存在似的,走到了衛風身邊,對池中的葉柏舟道,“我想,太子殿下是不會有意見的。”

  盡管泡在溫熱的池水之中,但葉柏舟卻好像泡在冰冷的寒潭裏一樣,麵色蒼白,唇上毫無血色,襯得他下唇上的血異常腥紅。

  衛驍果然無動於衷,這會兒竟像是對葉柏舟毫無興趣似的,隻是冷冷地看著他而已。

  葉柏舟這時才走到池邊,踩著池中的石頭踏上了邊岸。

  溫熱的池水早已將他整個人濕透,被衛驍扯下而搭在腰間的衣裳濕噠噠地往下淌著水,烏黑的長發黏在*的身上,模樣十分狼狽。

  他垂著眼瞼,誰人也不看。

  長情見著葉柏舟走到了池邊上來,再看了他一眼,隻道了一聲“回吧”,轉身便朝殿門方向走。

  這回他是完全將衛驍視為空氣,莫說道一聲“離開或告辭”的話,便是看都沒看衛驍一眼,就這麽在衛驍眼前堂而皇之的離開了。

  而衛驍,莫說命人阻攔,甚是連怪罪一個字都沒有,他隻是眼神陰寒地看著長情而已。

  眸中有盛怒,卻始終沒有噴薄出來。

  葉柏舟跟在長情身後離開,他與長情一樣,看都不看衛驍一眼,隻見他的雙手垂在身側,他的每一步都在地上留下一小灘,麵無血色的他看起來像是一個毫無情感的人偶,對於方才發生在他身上的事情,他這般平靜的反應就好像他早已習慣了一樣,然當他走出衛驍的視線後,他垂在身側的雙手又驀然緊握成全,用力得整個手臂都在顫抖。

  衛風走在最後邊,他麵上還是掛著那副玩世不恭沒心沒肺的笑容,也唯獨有他沒有將衛驍當做空氣,隻聽他笑眯眯道:“二哥當真不攔我們?那我可也走了啊。”

  衛驍冷冷看著他,並不說話。

  “那,回見咯,二哥。”衛風笑著說完,也轉身走了。

  待衛風離開後,才有五名侍衛匆匆跑進殿來,來到衛驍麵前,二話不說便先單膝跪下,將頭躬得低低的,隻聽為首一名侍衛極為恭敬道:“屬下們辦事不利,請太子殿下責罰!”

  “連扇門都看不好,的確該罰。”衛驍居高臨下地看著跪在自己跟前的侍衛,陰森道,“本宮還要你們何用?”

  “屬下知罪!”侍衛們將頭垂得更低。

  “既然知罪,那爾等就知道該如何謝罪。”衛驍不僅眼神陰冷,連語氣都是陰寒得讓人不寒而栗。

  隻見侍衛們不約而同地打了個顫,而後道:“屬下……明白!”

  話音才落,便見這些侍衛同時握上自己腰間的長劍,將長劍拔出鞘,而後抬起自己的左臂,將鋒利的長劍靠近自己的左肩,寒光一閃——

  血水噴濺,五條血淋淋的胳膊齊齊落到地上!濺了一地的血水!也濺到了衛驍的長袍上。

  血從侍衛削斷了胳膊的肩膀處汩汩淌出,可他們誰人都沒有抬手來捂上一捂,便是連一聲呻吟都不敢有,他們依舊跪得恭敬,頭依舊垂得極低,就好像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似的,明明他們自己的胳膊就血淋淋地躺在他們身側!

  衛驍這才略微覺得滿意,淡淡道:“退下吧,從今往後,不要再出現在本宮麵前。”

  “多謝太子殿下開恩!”侍衛們非但不覺怨恨,反是對衛驍充滿感激!

  隻見他們應完聲後,便齊齊退下,退下前不忘每個人都將自己親手斷下的胳膊帶走。

  待得人都走了,殿中隻餘衛驍自己一人時,他將握在手中的無瑕血玉石抬至眼前,細細觀察著,眸光陰沉冰冷。

  蒼龍古劍劍柄上的冷血玉石,竟然在莫長情手上,如此說來,他知曉蒼龍古劍的下落?

  “來人。”衛驍攏起五指,將血玉石攏在了手心裏,“替本宮將白家家主找來。”

  太子湯外,長情才走出殿門,便見他脫下身上的長袍遞給身後的葉柏舟,什麽話都沒有說。

  葉柏舟接過,也是什麽話都未說,隻是將長情遞來的衣裳披到肩上,明亮的宮燈下,他的麵色顯得更加蒼白。

  長情繼續往前走。

  就在這時,隻聽前邊傳來一道詫異的聲音:“柏舟,長情!?”

  墨綠衣裳,布巾蒙眼,是急急趕來的雲有心,還有——

  “哎呀呀,小心心?”正走到葉柏舟身側來的衛風見著雲有心,笑意濃濃,再見著與他走在一起的人時,雙眼笑得都快完成了兩道月牙兒,“哎喲,十六妹怎麽也來啦?”

  葉柏舟那蒼白的臉色在聽到衛風道一聲“十六妹”時似乎更白了一分,他還正攏著身上衣裳的手極為輕微地顫了一顫,腳步微頓,隻見他抬起眼瞼,正好對上衛璽那慌亂不安兼緊張關心的目光,他的眸中,卻隻有淡漠與冰冷,他邁開腳,繼續往前走,就像什麽都沒有看到似的。

  而當衛璽見到渾身濕漉漉、模樣狼狽不堪的葉柏舟時,她的腳步便再也挪不動,便是目光都焦在了葉柏舟身上,滿心滿眼都是他,連衛風喚她她都沒有聽到。

  可在對上葉柏舟那雙冰冷得沒有一絲情感的淺碧色眸子時,她緊張不安的心倏地往下沉,如被人狠狠地打了一拳在心口,疼得緊。

  葉柏舟冷漠地從衛璽麵前走過,衛璽緊緊揪著手裏的錦帕,甚至不由自主地輕咬住下唇,生生將落在葉柏舟身上的目光收回,垂下了眼瞼。

  他……看到她了,他可會愈發地嫌惡她?

  這般想著,衛璽竟不自控地紅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