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具有可塑性的寄生生物是什麽？是人的想法。人用一個簡單的念頭就可以創造城市，一個念頭也可以改變世界，重寫一切遊戲規則。——《盜夢空間》

  奧維爾鎮位於巴黎近郊的瓦茲河旁，當地的民居古色古香，著名的畫家梵高在此創作出了大量名作，這裏也是這位巨匠最後的埋骨之所。

  在梵高墓前，露華放下一株飛燕草，出神地眺望著遠方的教堂。眼前這片金燦燦的麥田是梵高畫作《麥田群鴉》的取景地，周圍保留了許多19世紀的古建築，既是風景又是名勝，露華曾與岬約好，抽個輪空的半天過來郊遊。現在，她就站在梵高自殺的這片麥田裏，跟著她前來瞻仰的是——日本足協發展本部長，片桐宗政。

  好吧，不是片桐假公濟私帶她郊遊，也不是來考察某個球員。他們正在等待當地一場足球比賽結束，然後才能進入球場辦公室，去找一位來自巴西聖保羅俱樂部青訓的領隊——羅伯特·本鄉。

  開車過來的路上，片桐用他的語言風格簡要解釋了今天的行程：找到羅伯特，跟羅伯特說話，然後回賓館。露華懶得詢問片桐是怎樣打聽到羅伯特帶隊參賽的消息、羅伯特會在巴黎停留幾天等，直接問她最關心的問題：要讓翼跟羅伯特見麵嗎？

  片桐回答：看情況。這個答案自然也在意料之中。

  一小時後，他們終於得以進入運動場會館。不大的體育場中，觀眾已經散場了，就見一群小男孩歡笑著從裏麵跑出來，蹦蹦跳跳地散開在靠近河岸的野田中，他們似乎剛剛結束比賽，正準備在這裏做一種多人遊戲。

  露華好奇地看著這群小孩，他們中的大部分人長著卷頭發和水汪汪的藍眼睛，看起來像是南美人。片桐說，那是巴西聖保羅俱樂部的青訓童子軍，來到巴黎參加一場帶有商業性質的八國邀請賽，隊員平均年齡不滿11周歲，羅伯特就是這支童子軍的帶隊教練。

  小男孩們圍成一圈，七嘴八舌說著聽不懂的葡萄牙語，每個人身上都散發著一種健康的朝氣。“足球”和“朋友”這兩個高頻單詞露華能分辨出來，想到羅伯特從前總對他們說的“足球是好朋友”，露華情不自禁地微笑，恍惚看到了一支外國人版的南葛小學足球隊。

  羅伯特與幾位組委會官員寒暄完畢，這才坐下來，給他們上了茶。露華聽著片桐三言兩語道明來意，才知道這次會麵竟是昨晚臨時約好的，片桐在做參賽登記時看到這場商業邀請賽與本屆世少賽同期進行，就格外留意參賽的巴西隊。當邀請賽開始後，一麵讓她去打聽羅伯特的口風，一麵親自向組委會查清了這場邀請賽的大致情況，隨後他以選手接洽的名義致電聖保羅俱樂部（之前已有過多次電聯），俱樂部自然將這件事交給了近在咫尺的羅伯特，於是才有了今天的拜會。

  能關注到如此小規模的比賽，繞開了眾多的繁文縟節，讓這個會麵要求竟然在初次見麵後的短短半天內達成，露華在心裏佩服片桐的效率。她悄悄打開錄音筆，聽他們嘮了半小時無關緊要的嗑，交換關於年輕球員培養的心得，討論日本足壇近年來的發展，點評由日本足協提供給聖保羅俱樂部的球員詳情，最後，片桐終於把話題引到了“您怎麽看我國的這些球員”上。

  露華立刻豎起了耳朵。雖然沒有點名，不過，羅伯特應該清楚片桐重點想說的是誰吧？

  “貴國寄來的每一份資料我都有看過，最近幾年，的確培養出了許多出色的苗子呢，俱樂部高層對其中一些球員很感興趣，希望他們能夠加入我們的青訓隊伍。”羅伯特不置可否，笑嗬嗬地打著官腔。

  片桐微微頷首：“這次來巴黎參加比賽，我們帶來了一些有潛力的球員，給各位足壇前輩們掌掌眼，讓球員們學習先進經驗也很重要。”

  “我就是為了這事，昨天才去看比賽的。”羅伯特依舊沉著應對，“相關資料我會在邀請賽結束後帶回俱樂部，我相信很快，我們就可以談接下來的合作和引進事宜了。”

  片桐應承了幾句，轉而又討論起球員簽約、職業合同年齡等細節流程。露華卻覺得哪裏不對，假如羅伯特也抱著在這些年輕球員中搜羅好苗子的想法去觀賽，與某國足協工作人員接洽不是順理成章的事嗎？他昨天為什麽要說她“認錯了人”？

  她幾次把目光投向片桐，然而，片桐的深色鏡片是特製的，與麵部嚴絲合縫，根本無法窺到他的眼睛。兩人聊得很投機，又足足聊了半小時，卻半句沒提到翼的名字。

  羅伯特根本不打算解釋當年為什麽不辭而別，還要把翼當成完全陌生的人來考評？露華幾次想開口，卻都被片桐搶先堵住了，最後彬彬有禮地告知了各自的歸國時間，就招呼露華準備走人，從頭到尾沒讓她說一句話。

  羅伯特起身送客，露華站起來，看著片桐先走出門，胸腔中的疑惑翻騰著，實在按捺不住，一句話脫口而出：“羅伯特教練，您會去見翼君嗎？”

  片桐和羅伯特或許從彼此的試探中達成了某種共識，她卻無法置之不理啊！

  羅伯特依舊笑著搖搖頭：“他比從前進步了不少，我要好好觀察一下。”

  露華與羅伯特隔了一張茶桌，從這個距離可以看清楚，那些濃密的胡茬又冒出了些許，也沒有戴那副茶色眼鏡，這樣的羅伯特讓露華覺得更加熟悉。她沒理會片桐站在門旁低低咳嗽了一聲，盡可能簡短地說：“翼君這樣跟我說：如果三年前的他有能在巴西職業足壇發展的實力，羅伯特一定不會猶豫，直接帶他走。為了能適應職業環境，這三年，翼君一直按照你寫給他的方法，在努力。”

  片桐發出一聲很響亮的幹咳，露華知道，倘若這時她不說點兒什麽，或許以後就再也沒有機會了，趕緊把話說完：“我相信翼君一定會實現他的夢想。羅伯特教練，你呢？你會履行你的諾言嗎？”

  不知是不是露華的心理作用，在等待回答的幾秒內，她總覺得，羅伯特的微笑帶著些悵然，語氣卻很肯定：“很努力，不錯。如果他把那個筆記本上的內容都學會的話，沒有我，一樣可以成為職業選手。”

  露華移開目光走出房間，抑製著心頭湧起的無限失望。她發現，闊別三年，原本像大朋友一樣的羅伯特也變得……看不懂了。

  （第九章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