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愛而生的謊言，象征離別的擁抱。——《Magnolia》

  處暑過後，炎陽的炙烤逐漸褪去，一抹涼意在天地間一點點彌散。

  這天，露華起了個大早，披了一件透明的防雨衫，赤腳踩了菲特伯伯的黃膠靴，拖著小型鼓風機，沿著屋子外牆慢悠悠地散步。邊給牆縫、窗沿抽風祛濕，邊一步一步地跳，計算著暑假剩餘的日子。

  昨晚下了一場雨，銀灰色的雨線如蛛絲般，織成一片輕柔的網，靜悄悄澆息了陣陣蟬鳴；天一亮又吹來習習清風，暄氣初消，階下的叢莎微有點點露光。

  露華仰頭看著澄澈的天空，偶有幾朵纖雲拂過，像一件藍色襯衫上淡淡的褶皺。

  岬一郎說過，今天要去野風公園寫生，順便帶自己和岬去野餐，可喜是個天朗氣清的日子。不過路德說，從下周開始就要迎來連日秋雨了，假如要遠足，這幾天天氣都不錯。

  露華坐在三角觀景台發了一會兒呆，直到Polly喋喋不休的“大小姐，兩份”從腦袋上空響起，才收起工具回屋去吃早飯。

  路德也難得起了早床，邊裝便當，邊嘮叨著雖然已入秋，但還是要潤肺防燥什麽的，給她灌了一大壺不加任何糖的菊花茶。便當盒則用了透明玻璃飯盒，裏麵塞了滿滿的蔬果，用花瓣模具切出許多賞心悅目的造型。

  “沒有外郎餅？”露華仔細地看了一遍飯盒，問道。

  “岬先生說，他準備了栗子餡點心，楓葉餅也有，我們就不用帶了。”路德笑著用陳述的語氣問，“昨天岬先生特意打電話來叮囑的，專門提到了這兩種點心。看來，其中有故事呀。”

  露華“嗯”了一聲，反問道：“路德，你今天真的不去？”

  “真不去，大叔可不愛爬山！”路德指著自己全身上下，振振有詞地數，“腦血管膨脹、腳踝承重大、勞損膝蓋……”

  露華聽得好笑，不由得說：“隻是座400米高的茶山，又不是爬富士山，不至於吧？岬叔叔可比你年紀大得多哦。無氧運動要跟有氧運動結合才對。”邊說，她邊捅捅路德的肚子。

  路德隻是微笑，不再延續這個話題。看著窗外燦爛的日光，他喝了口茶，悠然自得地說：“帶好帽子和防蚊水，多玩一會兒，多拍些照片回來喔。”

  ·

  “旅の旅，又その旅の，秋の風。”（行行重行行，秋風吹不盡）

  站在一座小山頭上，吹著悠悠的、穿插於林間的小風，露華吟道，同時伸了個大大的懶腰。沉靜的深綠色環繞著他們，大片燦爛的金光澤陂其上，空氣中有股凜冽和香甜的氣味，就像闖進一片綠野仙蹤，不禁迷失其中，肆意揮霍著秋日的溫暖。

  “好詩。”岬讚道，回頭看看岬一郎，他從露華手裏拿走了一次成像相機，正在對準枝頭徜徉的一雙留鳥，也吟道：“鳴くな雁，今日から我も，旅人ぞ。”（同是漂泊人，征雁莫相呼）

  這首詩相當應景，卻不那麽悲涼。露華嘴角泛起一絲笑意：“太郎是會畫畫的小林一茶。”

  她轉過身，細細打量著岬：今天他穿的是一件天藍色為主色調的連帽T恤，由上至下為藍灰、白、天藍三色拚接；剛修剪了頭發，依舊是一頭齊領口的整齊短發，站在藍天綠茵之中，明淨又清爽。

  自從岬把他的大鯨魚T恤送給她之後，這種淡淡的天藍似乎就成了他的服裝主打色，不知是否因為岬一郎也偏愛藍色係的緣故。露華感慨著他們父子倆的服裝審美還挺一致，看著岬打開他的背包，拿出一整套木頭飯盒，又從最底下掏出一個顏色鮮豔的長方形紙包，衝露華晃晃。

  “千歲飴？”露華看了一眼繪著龜和仙鶴的紙包裝，奇怪地問：“又不是過七五三，為什麽帶飴糖來啊？”

  “因為想拍張照片。”岬把糖包拆開，將白色、粉紅色的糖棍各抽了一支出來，捏在手裏問：“露華要哪支？”

  露華看看自己的衣服：白色荷葉袖T恤，胸前印著一道淡藍色英文，手腕上還掛著粉色和藍色的手環。兩種顏色她拿哪個都可以，可是讓岬拿粉紅色的糖，似乎怪怪的！於是露華就拿了粉紅色，她把糖棍舉到鼻子底下聞聞，撕了一片糯米紙包裝放在嘴裏，問道：“要拍七五三的話，不是該穿和服出來嗎？”

  “昨天買東西時突然想到的。”岬直接揪了一小塊糖吃，嘴角含笑，“露華還記得嗎？我們第一次吃千歲飴，是背著大人的。過節前一天，露華醬神秘兮兮地跟我說，七五三的糖果很神奇，偷吃也不會變少，然後我們就把所有的糖棍全切了一半吃——”

  “——又把所有的糖棍揪成原先的長度。”露華尷尬地笑，經岬提醒，她也想起來了，那是他們五歲那年，唯一一個一起過的七五三節前發生的事，“可是第二天還是挨了一頓罵，雖然糖的長度一樣，但是直徑變細了，怎麽也立不起來……後來呢，糖果鋪不是斷貨了嗎？照片是怎麽拍的？”

  “露華醬的爸爸當時在東京休假。”岬一郎撚著唇須一起回憶著，和藹地笑了，“神社門前的小賣鋪早就賣斷貨了，你爸爸不知道家裏已經準備了，隻記著七五三節要吃糖，飛機一落地就吩咐秘書去買了一大盒，正好用上。露華醬不記得了嗎？”

  露華點點頭，六歲那年年底她就去了紐約，之後再也沒機會過七五三節，更沒吃過千歲飴，自然淡忘了。岬接著說：“遇到露華醬後，我想起來以前的很多事……七歲那年我也沒去神社，我們把七歲的七五三補上吧，好嗎？”

  他邊說，邊把白色糖棍舉在胸前，露華學著他的動作，岬伸出左手拉住了她的右手。岬一郎微微蹲下身子，讓他們的視線與相機處於同一水平線上，連拍了兩張照片。

  （第二十章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