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打破人的偏見比崩解一個原子還難。——愛因斯坦

  如果說，人的一生可以分成許多階段，然後彼此映照、呼應的話，露華覺得，在她過去的人生中，沒有比今天更熱鬧、更難忘、更加耐人尋味的了。在這一天裏，她不僅第一次被陌生人指著鼻子罵，第一次安慰了別人，甚至還生平頭一遭兒餓了肚子！

  很小的時候，有一年，露華和父親去參加母親的新年演出。在大都會歌劇院附近等候進場時，父親給她買了一根大熱狗，跟她說：表演要持續很長時間，先吃點東西墊墊。

  那是她第一次吃熱狗，隻塗了一點墨西哥辣醬，每咬一口，清脆的“哢吧”聲伴著焦香的口感，滾燙的肉汁順著香腸流下，被風雪凝在熱乎乎的腸體上，變成一顆顆金黃的顆粒，有種冰火交融般的意外美味。她一口接一口停不下來，引得附近排隊的人們紛紛跑去解饞。

  那天，沒能看到節目最後，她就睡著了。據說因為天降大雪，加上慶祝新年的遊行方陣，交通疏導費了一番功夫，等他們回到家已經是淩晨三點了，預訂的新年大餐也沒吃到。母親聽說一根熱狗成了自己的新年晚餐時，摸了摸她的頭，對父親說：以後的節慶日演出還是不要去現場擠了吧。

  又過了好幾年，前年的感恩節，依舊在大都會歌劇院附近，舉辦了盛大的南美洲美食節，父親的單位派發了許多入場券，她和海倫準備去大吃特吃。出發前，路德心情很好地塞了一口袋薑餅、巧克力豆、奶油糖給她，讓露華很是不解：我們是去參加美食節耶！為什麽還要帶吃的？哪有自帶飲料去參加啤酒節的？

  路德則說：有備無患，萬一沒有合口的，還可以拿來墊墊肚子。當晚露華回來後，覺得路德真是英明神武、預感正確：她們從街頭走到街尾，花了兩個多小時，每個攤位都被“之”字排隊的人堵得水泄不通，側身走過去都有困難，根本看不清攤位上的招牌寫的是什麽；空氣中辣味、油炸味、胡椒味、黃油味全部混在一起，讓人胃口全無。最後，什麽也沒吃到的兩個女孩分了那袋零食，並發誓今後再也不湊熱鬧了。

  這件事讓路德笑了大半年。自打那之後，每逢出門，不管是不是重大活動，露華也養成了自備幹糧的習慣。如果有人跟她說，在正常的一天裏，她會因為沒吃的而餓肚子，露華是不信的。可是，它就這麽神奇地發生了。

  事情還得從半決賽結束後說起。經曆了一場苦戰的南葛SC眾人疲倦不堪，午飯也沒好好吃，一個個都倒頭午睡去了，並一再要求露華在下午開賽前把他們喊醒；在賽場上驚鴻一瞥的若林去了東京親戚家拿他的裝備，承諾晚飯前歸隊；奈津子和羅伯特沒走，商量晚上煮火鍋來犒勞大家，早苗和啦啦隊成員們也應邀留了下來，現在他們正橫七豎八躺在自己的宿舍裏午睡呢。

  連日來的奔忙會在明天畫上句號，從初賽開始就被稱為奪冠熱門的南葛SC即將迎來最後的挑戰。露華睡不著，她說不上來此刻的心情是輕鬆還是緊張。

  三杉從讀賣球場上退場後就直接去了醫院，沒人跟她聊天了，露華也不想對別人表現出焦躁，最後她把一個鬧鍾放到翼、岬等人的宿舍裏，帶著包和統計簿提前來到了球場。

  午後一點，日光正烈。看台上空空如也，露華撿了個最不容易曬到太陽的角落坐下，剛好是一方球門背後，她站在最高一排看台上，掏出相機對準球場比劃幾下，拍了一張全景。

  照片上，空蕩蕩的草坪像一座碩大舞台，自己的腦海則是膠片庫，一幕幕發生在此的過往隨著時間的推移，由現場直播變成了可以調取的錄像片段，最終，沉澱為回憶。

  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就算比賽周期再長，終究也有結束的一刻呢。但是，能像三杉那樣沒有遺憾的，有幾個人？

  露華將本子蓋在臉上，曬著暖融融的太陽發了一會兒呆，直到有人拎著書脊拿起本子，露華以為是岬，懶懶地伸手遮住眼，隨口問：“幾點了？”

  回答的卻是個陌生人：“一點四十五。我以為我來得挺早了，沒想到有人比我更勤奮啊——關鍵還是位女生，好久不見！”

  露華睜大眼睛看著麵前的人：高個子、中等碎發、勁瘦身材，戴著一頂寬邊太陽帽，黑色中袖T恤外麵還套了一件彩色格子襯衫，他們曾一起看過南葛對難波的比賽。頂著強烈的陽光，他笑了，露出一口白牙：“我可以坐這裏嗎？”

  “請坐。”看到他，露華有點兒驚喜，想打招呼，卻發現不僅不知道他是哪支球隊的，甚至連他叫什麽都不知道，於是她趕緊問：“兩天不見，你是來參加比賽的嗎？這幾天都沒見到你呢，你到底是哪支球隊的啊？”

  那男生大剌剌地坐下，抬手按下帽簷遮住太陽，不緊不慢地笑著回答：“還沒被淘汰？恭喜——說過了呀，我隻是個替補，沒有上場機會，你又怎麽可能看到我呢？”

  露華揚起眉毛，打量著他的全身，露出的純黑色T恤上看不到任何標識，花格子襯衫像是從便利店裏隨手拎的百元款，這樣熱天依舊穿著運動長褲，鞋子是最普通的國民運動品牌。兩天不見，他似乎曬黑了一些，難道每天都在戶外觀賽嗎？

  他越是這樣回避，她就越好奇，這男生到底是哪個隊伍的？保密工作做得可真好！

  “那，現在能告訴我你叫什麽嗎？”露華決定退而求其次，也許這男生所在的學校早已被淘汰了，就是純粹地愛看足球呢？現在問問名字應該沒什麽幹係了吧！

  不料，那男生再次搖頭，雖然帶著微笑，卻用一副堅決的拒絕姿態說：“抱歉，還不能說。我知道你的情報能力很強，如果現在告訴了你，我擔心，不等這場比賽結束，相關資料就都被南葛SC眾人知道啦——哦，我隻是個小卒子，當不起這樣興師動眾的。”

  （第十九章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