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們繞到正門的這段時間內，房間裏靜悄悄的，明明一大群人都在，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走到門口，露華抬手象征性地敲敲門框——門沒關，城山領隊和大塚教練背對著她，其他的隊員們麵向他們，都是同一個站姿：略微低頭，眼角掃地，一動不動。

  落針可聞的訓練場中，這幾聲敲擊聲格外響亮，大塚教練回頭示意他們進來，露華注意到石崎在偷眼看自己，飛快地眨著眼睛，她卻不明白他的眼色是什麽意思，也不敢多看。屋中空氣悶熱，卻帶著一股似乎在雪天寒風中才能感受到的肅殺氣氛，那是來自在場每一個人的。

  “大空翼歸隊。經理，”城山領隊手裏捏著他親筆寫下的本場比賽記錄，沒回頭，下巴衝他身旁的滑輪白板微轉，“站到這邊。”

  聲線聽不出起伏。露華和翼立刻各就各位，她從城山領隊背後走到白板另一側，瞥見滑輪旁邊還摞著三個資料夾，那些都是她一張張填進去的。加入南葛SC的一個月內，大塚教練給她的資料夾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一天天加厚，終於到了雙手拿不動的厚度，就從一個文件夾變成了三個。

  其中一個她剛剛抱到領隊辦公室的資料夾也擱在這裏，就丟在最上麵，寫有南葛SC隊員們的日常訓練，還草草地露著幾張紙。露華心裏“咯噔”一下，城山領隊剛翻過？難道現在是在秋後算賬？

  “接著說這場比賽的第二個進球。”城山領隊停頓一下，重重敲了一下白板，一小塊吸鐵牌“啪”地掉在地上，本就噤若寒蟬的隊員們似乎齊刷刷地打了個哆嗦。露華在心裏同情著他們，蹲下把那塊名牌撿起來一看，是高杉真吾。

  抬頭去看白板，露華這才注意到，白板上畫的足球場裏排著一隊陣容，還有幾個代表敵方隊員的純黑色牌子。她用最快速度瀏覽一遍，正是城山領隊說的“第二個進球”時南葛SC成員的站位，就按照記憶把高杉的名牌貼在靠近球門左邊的位置，再回想著那個進球。

  她邊回想，城山領隊邊推著相應的姓名牌講述：“中線圈有兩名對方選手，井澤回傳西尾，被對方的前鋒加速穿過截斷，這一球彈到了對方的6號腳下。他拿到球起腳射門的時候，後衛們的站位是——”

  他把西尾浩司的名牌往6號方向移動了一點，其他三名後場球員：岸田猛在大禁區前沿右方，中山政男在小禁區外，清道夫高杉真吾竟然站在球門旁邊，與森崎隔了不到兩個身位。

  “你跑到這裏做什麽，高杉？”城山領隊點了高杉的名字，問道，“清道夫就像遊擊手一樣，是在中後場自由行走、查漏補缺的防守角色，不是要你去代替守門員！更不是方便了你去跟守門員掰扯，漏球是誰的責任！”

  高杉猛地抬起頭來，帶著滿臉不服看著城山領隊，嘴唇嚅動了幾下，什麽也沒說。

  “如果說第一個進球，是對方出其不意、攻其不備，你們還沒適應的話，這第二個進球，就是後方這個位置缺了人，而補位不及時。”城山領隊看著頭快要埋進胸口裏的森崎說，“作為守門員，在場上擁有最寬廣的視野範圍，森崎，你要根據場上對方成員的跑動，來指揮後衛們移動。”

  森崎低低地說：“是，我知道……”

  聽語氣，第二個丟球可能不是因為他沒有做出指揮的原因，但森崎不想當場分辨的原因露華想得到，她覺得城山領隊一定也知道，而且不可能不追究，就看了隊員們一眼。

  問心有愧的，岸田等後衛都低著頭；明顯不服氣的來生哲兵緊咬牙關，沒上場的石崎偷偷地輪流看身邊同樣是替補的人；心裏有數的翼和岬一個盯著牆角的球，一個麵無表情地背著手；若林站在前排最靠近白板的地方，一圈隊員中，隻有他是目光平視前方。

  “經理，跟大塚教練一起去趟倉庫。”城山領隊突然說，“把杠鈴和鐵片搬到這來——你一個人搬不動。”

  ·

  杠鈴屬於經年不使用的器械，他們翻空了幾乎整個健身道具艙，才找到城山領隊說的“短杆”。在大塚教練擦杠鈴杆時，露華故意拖拖拉拉地把杠鈴片按照公斤數從大到小摞成兩組漢諾塔，然後試著搬了其中一疊：紋絲不動！

  露華又從最頂上把杠鈴片由小到大拿在手上，0.1的四個、0.2的四個、0.5的一對、1公斤又是四個，不等摞上2公斤重的鐵片時，她已經完全拿不起來了。手上的杠鈴片總重量還不到她體重的五分之一，可這是真正意義上的“死沉”。露華泄氣地對大塚教練說：“教練……這些都要搬過去嗎？”

  大塚教練好笑地看著露華一通忙活，把那根杆子遞給她，自己挑了約13公斤重量的鐵片出來，分裝在兩個盒子裏，說：“這些就夠了。經理拿那根杆子就好。”

  “一根就夠了嗎？這是做什麽用的？”露華順口問，大塚教練邊鎖櫃門邊回答：“我也不太清楚，是城山先生要用在某些人身上的吧。”

  露華眨了眨眼，這話怎麽聽起來有點兒怪怪的？她不由得想象著城山教練舉著杆子用力抽打某個球員，那倒黴的球員雙臂平舉，手裏各拎著一摞鐵片——

  不可能不可能。露華腦中冒出石崎的話，搖了搖頭，體罰可是犯規的！

  “城山領隊……應該不會……懲罰大家吧……”露華吞吞吐吐地問。

  大塚教練看了她一眼，說：“玉不琢不成器呀。經理今天沒看到嗎？我們隊中一些隊員自視甚高，不聽指揮亂來，給全隊造成了不好的影響，是該吃些苦頭的。”

  聽上去似乎是在說修哲的那幾個人，可是隻罰他們的話，難道不會引起隊員心裏更大的抵觸？露華低著頭抱著杆子思索，城山領隊顯然準備殺雞儆猴，這樣真的能促進團隊凝聚力？她很懷疑，但她本身就是個不合群的人，更沒什麽管理團隊的經驗，也隻能冷眼旁觀了。

  （第十四章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