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咚——叮咚——

  “來了！”奈津子喊著，匆匆穿過走廊來到前廳，說過多少遍出門帶鑰匙，翼每次都忘記，趕上她出去買菜或有社區活動時，他就跑去隔壁羅伯特的公寓，纏著人家陪他練球，功課也要拖到好晚，這孩子真是的！

  “翼，你要是再不記住拿鑰匙，以後就——”奈津子打開大門，大聲說，“從窗子裏爬進來！”

  “家裏窗戶不會上鎖嗎？”門外站的是個高個子女生，正在一臉疑惑地看著她問道，奈津子反應過來，她吼錯人了，連忙笑著說：“啊，對不起，我以為翼這麽早就回家來了呢。你叫——秋香是嗎？”

  “我叫露華。”露華笑了一下，她幾乎可以想象，翼在家裏一定將她稱呼為“manager”，間或是“露華”，連名帶姓的稱呼可能隻出現在球類大會碰麵時那一回，難怪奈津子會記錯了。

  “呃……”奈津子很尷尬，先是吼錯了人，又叫錯了人家的名字，“阿姨記錯了，對不起。不過，你是來找翼嗎？現在翼不在家——”

  露華把手裏拎著的咖啡禮盒遞過去：“我們才從少年活動中心回來，翼君去河邊練球了，我是來拜訪阿姨您的。”

  下午三點，廚房裏傳出咕咚咕咚的聲音，小小的空間內香氣四溢，驅散了梅雨天氣的陰沉，這是一個屬於主婦的悠閑午後。

  從剛才開始，奈津子看著露華從容地戴上操作手套，給咖啡機加水（她這個女主人竟然一次都沒用過）、在濾布上放了四勺她帶來的咖啡粉、將禮盒內自帶的兩隻紅色咖啡杯放在機器下，十分嫻熟的按了幾個按鍵。不一會兒後，機器背後蒸汽上湧，咖啡機兩端的出水口同時開始滴液，很快杯子就填滿了。這個香氣繚繞的過程中，她一點兒忙也沒幫，也一點兒都插不上手。

  露華心裏緊張得要命，方才她自告奮勇演示衝泡美式咖啡，誰知翼家中有的竟是這種蒸汽式咖啡機，跟自己家裏的不一樣！好在說明書就放在機器旁邊，她用最快的速度讀了一遍，還是弄錯了好幾個步驟，還好沒讓機器發出警告聲，但是這咖啡的味道可想而知了。露華苦笑著把杯子轉移到餐桌上，暗暗祈禱大空太太平時不怎麽喝咖啡，或許她還可以再多煮一次試試。

  “很濃鬱。”奈津子嚐了一口，點點頭說，“油脂也很豐富，真好喝！”

  “阿姨喜歡就好！”露華看著自己的咖啡杯，液體表麵有一層厚厚的焦黃色光澤，聞上去是比自家那種用電力悶煮出來的味道更香。她也喝了一口，覺得口感稍重，有股焦香的回味，大空太太或許沒喝出來，但露華知道自己煮過頭了，想著回家讓路德也買一台練練手。

  奈津子喝了半杯，想到了什麽，打開壁櫥拿出甘梅、芝士小魚條、夾心餅幹等幾包零食，又從頂端的花瓶裏麵掏出一隻精巧的小方盒，對露華笑笑：“無論什麽零食，被翼看到就會一口氣吃光，這個比較特別，所以藏起來了——藏東西的地方，可不要告訴翼呀。”

  露華抿著嘴笑，看到那是一盒南美產的巧克力，可可含量在10%-85%不等，被粉色、白色、褐色、茶色的彩紙包著，一片片並列擺放在金色絲絨墊上，十分精致可愛。奈津子把盒子遞給露華讓她挑選，自己捏了一片白巧克力放進嘴裏，表情陶醉地說：“在喝茶啦、咖啡啦，這種苦味的飲料時，非常想來點甜品，露華不覺得嗎？”

  “嗯。”露華揀了一片可可含量最高的含在口中，讓可可香與咖啡餘味慢慢融合，也許與她的生長環境有關，除了少數幾款蛋糕，她並不愛吃甜品，奈津子拿出的全部零食卻都是甜的。不過路德說，吃甜品時能產生幸福感，偶爾破個例，也不壞！

  露華又挑了一片餅幹，看到奈津子的杯子空了，主動去洗咖啡機。她決定了，回去就讓路德帶她去進口咖啡店進貨，除了蒸汽式機器，看看還有什麽其他款式，統統買下來，泡咖啡可是她被路德稱讚的第一個技能，她要把它研究透了！

  奈津子連忙阻止了她，自己把咖啡機的零件泡起來，看著露華笑笑：“露華，你不僅聰明，又有這樣好的教養，我真是羨慕你的父母呢。”

  “阿姨，謝謝你。”露華慢慢地說，“不過，我卻很羨慕翼君。”

  “露華的家人在美國對吧。”奈津子問，“你的爸爸媽媽都在那邊工作嗎？南葛這裏有其他的親人嗎？”

  搬到南葛市後，翼每天放學都會滔滔不絕地說足球隊的事，從黃金周假期開始，他經常提起的人中，多了一個被稱為“經理”的、很厲害的女生。那個女生是美國人，卻獨自生活在南葛市，這些情況隻聽翼模糊地說了一個大概，所以奈津子對露華的身世也很好奇。

  她看到露華輕輕搖了搖頭，聲音帶著一種不屬於小女孩的冷漠鎮定：“我是獨生女，父親在紐約工作——身居要職，不能辭職也走不開；母親，在我小的時候去世啦，東京的舊房子還在，不過我想住在安靜的地方。現在跟我的教父，還有監護人一起住。”

  “對不起——”奈津子的話剛開頭就被露華打斷了，她笑著擺了擺手，習慣性地微微揚起眉說：“每個人聽到我回答這個問題時，都是這個表情，其實，阿姨沒必要覺得抱歉，或是同情。現在的我很幸福，所以才能說出來。不是嗎？”

  她的表情和語氣都非常平靜。

  “阿姨是覺得，問得唐突了。”奈津子笑著，試圖讓自己的聲音不露出太多起伏，“阿姨不會告訴翼的。那個——咖啡喝多了晚上會睡不著吧？你有什麽喜歡的飲料嗎？”

  “謝謝阿姨。”露華看著餐桌上的茶壺微微一笑，“那就來杯茶吧。”

  奈津子起身燒水、泡茶，看到露華饒有興趣地打量著翼的父親帶回的南美洲特產和裝飾，時不時問她一些有關大空船長的航海經曆、南美洲的風土人情等輕鬆的話題，興致盎然地講著北美洲的好吃好玩，卻沒有再說任何有關自己的事情。

  早慧的小孩未必一定是單親家庭，而多半是因為父母關愛缺失，自己將自己當成了家長角色，為了不那麽孤獨而逼迫自己早早成長。不單體現在成績上，他們看上去總是比同齡人顯得成熟懂事，甚至會讓人忘記他們還是小孩子的事實。奈津子不記得以前曾在什麽書上看到這樣的話，卻因印象深刻，一直記在心裏。

  之前來家裏玩的南葛足球隊成員中，有個姓岬的男生也是如此，明明是客人卻周到又妥帖，從來不會讓周圍的人為難，讓她總是忍不住想要多照顧他一些。他們告辭後，奈津子向翼含蓄地問過那個男生的家庭情況，而翼隻會撓撓頭，大大咧咧地說：“岬君的家人很好啊，他爸爸經常來看我們比賽的！”

  聰慧、敏銳、善解人意、凡事有主見、習慣傾聽卻不輕信、羨慕關愛卻對年長者的關愛表現出抗拒、對私事諱莫如深……

  這些特質，露華好像都具備了呢。奈津子笑著倒了兩杯茶，看著桌上她出於禮貌嚐了一塊的餅幹袋和其他沒碰過的零食，在心裏歎了口氣。這女孩子一定經曆過許多普通小孩根本無法想象的艱辛吧。

  （第十章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