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華跟著藤原上了七樓，已經有訪客先來一步：飛鳥的辦公室門是開著的，綾部站在門口，側著臉，看不到他的表情，高高的個子擋住了半扇門，不進門也沒有要走的意思。

  藤原輕輕咳了一聲，故意放慢了腳步，綾部聽到聲音，僵硬著側身挪了半步。這時，就聽飛鳥的聲音從裏麵不緊不慢地傳來：“我堅持這樣做，自然有我的理由。你為什麽不坐下來，聽我說完呢？”

  綾部不想留下來——在露華看來的確如此，但他沉默了幾秒，仍走進了辦公室裏。藤原握著門把手，飛快地看了一眼後，示意露華進門，露華隻得自己走了進去。

  她看到飛鳥照常坐在辦公桌後，而綾部翹著一條腿，雙手抱臂靠著飄窗一角——那也是離辦公桌最遠的位置，看到她時，露華很清晰地聽到綾部嘟囔了一句“Suchashame”。

  藤原關了門，飛鳥示意露華在他對麵的沙發坐下，茶幾上居然還放著一個考究的英式托盤，糖奶俱全，精致的瓷杯子裏盛著熱氣騰騰的紅茶，香氣四溢。這樣的午後原本應該是放鬆的、適合聊天的悠閑時光，隻是按照露華對飛鳥的了解，他惜時如金，布置任務和下令時一個字都不會多說，現在做出這種待客般的準備，恰恰說明，他們即將展開的會是個艱難的話題。

  果然，露華剛潤了潤喉，就聽飛鳥說：“秋庭，你還沒有進行過隊內排位賽，是吧？我希望從下周起，你們（他一指綾部）開始練習——配合雙打。”

  國青隊的選手們每隔三個月會進行一次隨機排位賽，以個人比賽和隊內搭檔的雙打賽來確定選手名次，在內部考驗實力。露華加入國青隊還不到半個月，就趕上了世青賽選拔，隨後就是緊張的賽程，比賽結束後一直養傷到現在，最近的一次排位賽是二月底，剛好單、雙打評估都有。大口教練因她是雙打初學者的緣故，一直沒給她分配雙打練習對象，露華還以為她忘了，卻不想被三木一語成讖。

  但是，隊內排位賽隻有雙打和單打兩種，從來沒聽說過有人還擁有固定的異性搭檔，並參加排位賽？莫非這是網協的新舉措？不會又要她做第一個吃螃蟹的人吧！露華哭笑不得，就看著綾部，他顯然已經提前得知消息了。

  “我不同意。”綾部直截了當地說，竟然對露華解釋了一句，“我不會再打雙打了。與你無關，是我自己的問題。我——不喜歡雙打。”

  露華也不知道自己該對哪件事表示驚訝，隻好聳了聳肩。

  飛鳥對他的回答絲毫不意外，連眉頭都沒抬，隻是從鏡片下方冷冷地看了綾部一眼：“國青隊的每位選手都有雙打搭檔，你不想再打雙打——理由是什麽？”

  露華覺得，綾部大概不會說出“跟別人合作不來”這樣幼稚的原因，但沒想到，他竟然真的這麽說了。

  “從會拿球拍開始，我就一直在打雙打。”綾部含蓄地停頓片刻，終是沒有說出傷人的話，“總之，我認為我不適合雙打，專攻單打比較好。”

  “我的看法剛好相反。”飛鳥也不含糊，直接說出自己的看法：“經過我的觀察，我認為，你們是有潛力的，這種能力不應該隻局限於——你們自己。”

  沒等綾部再說一個字，飛鳥已經按照他的思路說了下去：“我看你打球幾年了？為什麽送你回日本，你應該很清楚，你的家人對你的期望……以及，我為什麽要這樣安排。”

  “我就知道，都過了這麽久了，為什麽突然叫我跟倭去打那場比賽？必定是叔父或勞特又插了手？”不提還好，綾部突然爆發了，他往前走了一步，死死攥著一隻拳頭，近乎咬牙切齒地說，“他喜歡雙打，那就自己去打啊！您什麽時候見到叔父，也跟他說一聲，看著別人的人生找自己的影子，有意思嗎？”

  露華握著茶杯，縮在沙發裏瑟瑟發抖：她這是無意間見識到了一幕豪門世家裏的恩怨糾紛？為啥還跟網球扯上關係了？老天呀，電視劇裏演過的，這些糾纏了幾代人的事情真相隻有天知道，知道的越多就越危險，她隻想躲得遠遠的！

  “隼從來沒有把你打造成第二個他的想法，他為你投入了多少精力——回日本前，你對我們說過什麽？沒有前人為你鋪路，就憑你自己，你能做得到嗎？”飛鳥再次淩厲地掃了他一眼，威嚴地說，“坐下，綾部。”

  綾部臉色鐵青，在露華以為他要操起茶杯砸向飛鳥時，他又慢慢地重新靠在飄窗上。

  “這不是一個容易的決定，此前，我對青協的那些人也這麽說過。”飛鳥深吸一口氣，從抽屜裏掏出一根煙，擦亮火石，等到冒起老高的煙霧時，好一會兒才塞到嘴裏，緩緩地說：“組成組合不是心血來潮，尋找極限也不是貿然行險。一件事，自己主動去做，和被人逼著去做，結果是完全不一樣的。”

  綾部回給他一個輕蔑的眼神：“現在，難道不是你們在逼我？”

  “那是因為我看到了你的可能性，可你什麽時候才能看到我看到的東西？”飛鳥四兩撥千斤，用煙頭點了點他，“按照你自己的計劃，18歲，高中畢業那年轉職，你還有多少時間？你要怎麽在世界上立足？”

  接到飛鳥的眼神，露華覺得自己不能不表態，想了想，她說了一句最實誠的表述：“呃，綾部，教練看重你，才要你挑大梁。你的雙打……真的挺厲害的，比我強多了。”

  可是，這還不足以引起綾部的共鳴，他連一個目光都懶得給露華。

  飛鳥夾著煙站起身來，繞著辦公桌踱了半圈：“你們——都需要糾正的一個觀念是，現在是開發自己的、最大可能性的黃金年齡。秋庭從沒參加過雙打，但你會跟著比賽調整自己的節奏，這就是搭檔的基礎；而你，綾部，才15歲，你為什麽認為，自己不適合雙打？隻因為，你跟千雪的組合已經到了極限？”

  這次綾部沒有回答，飛鳥又點了一根煙，他看著綾部，又指指露華：“你們是國青隊中的唯一一對混雙固定組合，跟以前一樣，雙打組合半年排位一次，對手……我會從學校和職業球員裏挑選。你想說，將你們組成雙打組合是錯誤的話，先盡你的最大努力，證明給我看。”他對綾部補充說。

  “為什麽混雙組合一定要固定人選呢，教練？”露華扇了扇煙霧，避重就輕地問。她的確好奇，四大滿貫中的混雙搭檔不都是隨機組合嗎？

  “在同齡人中，你們兩個人的素質算得上出類拔萃。”飛鳥根本沒有回答，繼續說他自己的話，“單打的話，在世界範圍內，與那些17歲以下的選手對戰，應該能拚個勝負五五開。然而無論網球、羽毛球還是乒乓球，兩個優秀的單打選手並非就是完美的雙打搭檔。我既然能說服青協，將你們組成雙打選手，就說明——至少我認為，你們有這個潛力。足以帶動整個團隊的潛力。”

  “這是一項以小博大的計劃。”飛鳥回到他的皮椅上，大剌剌地坐了下來，碾碎了一口沒抽的煙，揮手送客，“具體的細節，藤原會跟你們詳細說，與‘45計劃’不同。千萬不要以為，我們的目的隻有贏那麽幾場大滿貫比賽、提升幾個人的世界排名那麽簡單，我希望你們創造的是曆史。”

  （第十九章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