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一陣小風吹過，厚重的大鐵門自然不會像破敗牧場裏的木柵欄那樣晃晃悠悠掉落，而是以極慢的速度自然合攏，發出極為沉悶的“咣當”一聲。

  露華感覺自己的身子抖得如風中枯葉，看著眼前漫無邊際的枯黃地壟溝，著實傻了眼：這裏……是哪裏啊？她還在日本境內麽？

  頭上的雲低垂著，身邊不時刮過帶著水霧的寒風，從鼻腔中呼出的每一口氣都變成一片白色的霧，還沒來得及凝聚成一個團狀就被大風無情地吹散了，像那些還來不及表達的心意，和難以啟齒的話語。

  已經過了秋收時節，稻田裏空無一物，遠遠還能看到一輛大拖車上印著商標“福田重機”，露華認為應該沒有離開秋田縣。可是，該死的綁匪，到底把她脅持到什麽荒郊野嶺來了？！

  露華雙手抱臂往前走了幾步，冷得直發抖，她被帶出來時沒有穿鞋子，棉襪已經髒得看不出顏色，踩在泥土地上更是腳下生寒。被風一吹，身上的體溫正在飛快地下降，如果再包上一塊頭巾，她大概就像賣火柴的小女孩一樣可憐。

  然而露華卻不能憑空想象出爐火和美味的食物，她處於又累又餓的狀態，渾身凍得麻木，腳比手還要冰冷，全憑一口氣支撐著自己的身體，沿著一條筆直小徑向前，一寸一寸挪動著。

  頭大概是暈的，她不時張望左右，生怕錯過了一星半點兒建築；寒風仿佛有了形狀，變成張牙舞爪的怪獸直朝毛衣縫隙裏鑽，冷得她不敢鬆開手；渾身骨頭像要散架一般，幾乎感覺不到手腕的痛楚。這樣也不壞，露華苦中作樂地想，至少傷口可以很快凝結了。

  現在唯一需要解決的問題，就是在被凍死之前找戶人家求救，或至少找到一個公用電話吧！

  天氣預報說，今天最高和最低氣溫是幾度來著？為什麽她反而開始覺得熱了？

  前麵的拖拉機長得好像一輛車。

  身旁似乎傳來了嘀嘀聲，是她產生幻聽了嗎？

  被露華看成是拖拉機的那輛車突然動了起來，掛在兩道田壟中，艱難地蹭了過來，邊行駛，邊發出刺耳的“嘀”聲。露華愣愣地看著近前的拖拉機搖身一變成了越野車，車主正在一點點搖下車窗，露出一雙銳利的眼睛。

  “上車。”綾部有希坐在駕駛座，從半開的車窗後瞥了她幾眼，用比平時高一些的聲音說。

  露華站著沒動，迎上那雙眼睛，心裏隱隱的恐慌仿佛一下就被驅散了。她仰起頭，先看看周圍四方——田裏依舊空無一人，連拖拉機也看不見一台，離她剛走出的那間農具倉庫還不到兩百米。

  綾部的這輛車是德國牌子，駕駛座在左方，露華用左手沒費什麽勁就打開了副駕駛的車門，一股溫暖的空氣撲麵而來。她邁著僵硬的步子上車，伸出右手去關車門，手指卻仿佛完全失去了觸感，怎麽也使不上力氣——

  綾部咕噥了聲“Excuseme”（失禮了），俯身越過露華身體前方，伸出長臂一把將車門扣緊，順手扯出副駕安全帶替她綁住。

  這一連串動作十分嫻熟，甚至連她的衣袖都沒碰到分毫。露華條件反射地道了謝，感到自己的腦子和肢體都被凍僵了，突然想到什麽，迅速抬起右手腕查看傷口：內衣做成的臨時繃帶不太牢固，傷口仍在不斷滲血，血跡仍不斷地洇出，她的袖子、毛衣下擺和褲腿都被染上了暗紅色，甚至還有逐漸擴大的趨勢。

  綾部按下一個按鈕，對著車上一台即時通訊似的裝置說了聲“找到人了，準備返程”，便熟練地發動了車子。隻是這地方根本就不是車道，一側輪胎卡在田壟上，就算是越野車，也免不了行駛得搖搖晃晃。

  通訊器另一頭傳出十分嘈雜的陌生男聲，顯然是個慣於發號施令的成年男人，正在用審問的語氣詢問：“人質是否安全？”

  “手部輕傷，神誌清醒。”綾部伸出一隻手按住機器上的紅色按鈕，從反光鏡中看著露華蒼白的臉、染血的衣服、沾著泥的襪子、輕微發抖的手臂，又加上一句，“不排除需要就醫。”

  “收到，你們立即回到樹海體育館！”

  “弄髒了你的進口車，真抱歉。”等到通訊器那邊完全消了音，露華費力地轉過頭，透過玻璃看著一側：這是一片她從未見過的農田。車開出去近兩公裏，附近才出現一些田莊，還有一些零零散散的農戶。車子終於從農田中鑽了出來，一頭衝上一條隻有兩根道的行車線。

  綾部開始加速，向前行駛了一段路。他開車很穩，車內放著紙巾包、應急照明設備，鏡片後露出一點絕緣膠帶，後座還擱著一個打開的工具箱，顯然不是新手司機。露華的腦袋渾渾噩噩，看著他疑惑地問：“你為什麽可以開車啊？”

  “考駕照。”

  露華彎起嘴角盯著他的側臉，綾部有些不自在，輕輕眨了眨眼。

  “春假時我也去考個本子。”露華輕輕一笑，知道他不想討論這種問題，就轉移了話題，“誒，能不能告訴我，現在什麽時間了？今天的比賽已經結束了嗎？”

  “12月10日中午12點19分，雙打進行中。”綾部快速地說，“現在開始，我來問你問題，你——別睡著了。”

  “我再問最後一個。”因失血的緣故，露華覺得周身發冷，又因神經驟然放鬆而昏昏欲睡，同時挨凍一夜的負麵作用似乎都在這一時間顯現了出來：身體沉重、頭眼發暈，她根本無法控製自己的大腦，“你是……怎麽找到我的？”

  “看看你的手機。”

  “啊？”

  綾部重複了一遍，語氣出乎意料的溫和：“看一眼你的手機，應該就在你身上。”

  露華十分不想動彈，但答案的誘惑暫時戰勝了睡意，她掙紮著摸摸褲兜，左邊隻有那個膠帶軲轆，右邊——右手腕不聽使喚，摸了半天才摸到一個熟悉的、硬硬的方形。露華用手指夾著那東西，拎起來一看，手機屏幕顯示“通話中”，她正在接通一個陌生的號碼。

  露華再定睛一看，通話時長居然已經達到了7小時38分！

  天了嚕！露華的第一反應是，這部手機的質量還真好，經過這麽長時間通話都沒斷電！第二反應是糟了個糕，一夜未歸耶！路德一定從昨晚到現在都在嚐試聯絡自己，用腳趾頭也想得到他此刻有多著急，這回真的闖大禍了，最好還沒被捅到她老爸耳朵裏去；第三反應是疑惑，她呼叫的這個號碼是誰啊？

  露華抖著手，又仔細看著手機，顯示通話為自己主叫。她雖然沒有儲存號碼的習慣，但為數不多的幾個固定聯絡人、朋友的聯係方式早已牢牢刻在了腦海裏，既然這個號碼能被回撥過去，應該是最近聯係過的，可她什麽時候打電話了，她怎麽一點兒印象都沒有呢？

  還好這個疑惑幾乎是馬上就被解開了。綾部用右手控製方向盤，左手從胸前口袋中抽出自己的手機，握著邊緣遞給露華，聲音帶著十足嚴肅：“小心點兒，別掛斷。”

  露華接過綾部的手機，手機機體被他的體溫和放電能耗驅動，已經非常燙手了，通話時長與自己的手機顯示著同樣的時間。看來，她“呼叫”的是誰，答案呼之欲出。

  露華轉過臉看著綾部，隻覺得滿腦子都是問號：“我的電話為什麽會打到你這兒？”

  （第十八章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