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後發製人(6)
作者:王小決      更新:2020-07-24 05:15      字數:3154
  “醒了?”

  不知從哪個方向傳來一個慢條斯理的聲音,說的是英文。奇怪的是,那人的聲帶像被撕扯壞了的高爾夫球杆正在與水泥地麵刮擦,嘶啞又刺耳。

  露華恍惚聽見了這句話,卻仍閉著眼睛,意識沒有完全回到腦子裏。她感到自己的耳朵正在嗡嗡作響,四肢和腦袋都沉重無比,甚至懷疑自己是否仍然在睡夢中。立刻接著睡,無疑是此刻最容易做到的事情。

  關鍵時刻,人類求生的本能發揮了作用,靈台一閃,意識隨之清明。露華感到五感正在恢複的同時,也無比清晰地意識到,她已經“離開”了國青隊的宿舍小樓,而主使這一切的人——不知是什麽來頭,不知在哪個角落——對方正在觀察她。

  耳道裏仍持續著轟鳴聲,這是中、短時間昏迷的後遺症。露華聽不到這房間裏是否有其他人的動靜,她試著最小幅度地蜷起手指,才剛縮了幾毫米距離,立刻就覺察到不對:兩隻手腕被什麽東西綁在了頭頂上方,纏的還很緊!

  感覺到了手臂的位置,露華又開始對身體的其他器官進行“定位”:呼吸無異常,嘴裏仍帶著一些苦澀的回味;衣服完好,身體哪兒都沒有痛感;雙腿自小腿肚開始也被綁在一起,動彈不得,她沒有穿鞋——原來她正以一個勉強可以伸展四肢的姿勢躺在地上,背後又涼又硬,似乎還帶著潮濕感,十分不舒服。

  沒再聽到說話聲,露華仍閉著眼睛,讓腦子快速地回顧一遍她還記得起來的、最近發生的事:四分之一決賽開賽前晚,大家正在民宿中等待開會,號稱是秋田當地的粉絲團送來的特大號蛋糕和針對某位特定人選的祝福,因為三木既是東道主,又即將過生日,大家一致認為是給她的生日賀禮。問題好像就出在那塊蛋糕上……

  那個蛋糕有小小的三層,也夠全體工作人員每人分了一大塊,連她在內的三位參賽女選手也沒幸免。她挑食,又不愛甜食,所以隻吃了三木遞來的一個小角,那巧克力的味道十分古怪,吃了一點點兒就覺得口幹,於是她借口回到自己的房間去喝水……

  想到了關鍵時刻,露華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她當然記得,從樓上下來後,推開門發現大家全員睡倒在會議室裏,她剛要查看詳情,就在這個時候,疑似隱藏在蛋糕裏的苦東西“藥性”發作,她也跟著暈倒了……

  橋本教練、高田教練都不幸中招,藤原秘書和幾位助理教練沒跟來秋田,飛鳥總教練更不在現場,還有誰?臨時帶隊人,綾部好像也不在……

  露華呼吸一滯。她想起來了,據說有潔癖的綾部住在當地親戚家,他隻說晚上開會前,會從親戚家返回他們下榻的民宿,他當時的確沒有出現在那間和室裏。也就是說,他是目前唯一沒有當場暈倒的人咯?

  露華立刻想到了手機——出發前,與隊中所有有手機的人都交換過號碼,緊接著頭皮一陣發麻:她的手動不了,無法查看手機是否在身上!愛奇文學iqiwxm…免費閱讀

  短短一瞬間,露華的腦袋裏閃過許多個想法:這裏隻有自己,還是其他隊中的人也被帶了來?她這是被綁架了嗎?“綁匪”在不在現場?目的是什麽?

  真不是露華妄自菲薄,論經驗和技術,她是日本隊中三名女選手裏墊底的,假如是為了敲詐或恐嚇國青隊高層,那麽綁匪絕對抓錯了人;假如是為了破壞比賽,那麽綁誰都一樣,為什麽是她呢?

  不對。露華對自己說,假如是單純地為了破壞比賽,綁架三木比綁架她更有用,三木不在場的話,雙打和第一單打都空缺,比賽就徹底沒法進行了,日本隊隻能棄權。由此,她得出了最不幸的結論,這場不知預謀了多久的“綁架”,十有八九是衝著她來的。

  那麽……先看清楚自己所處的環境,再想辦法通知路德,或綾部,或路過的任何人吧。露華長出一口氣,對自己說:鎮靜些。綁架這種事,她作為奧斯丁的獨女也不是第一次經曆了,隻要對方的第一目的不是她的小命,她就有把握與其周旋那麽一陣子,至少,要把求援信號發出去。

  還有——露華暗暗在心裏發誓,下次無論到哪裏,都一定要把路德這尊辟邪大神帶在身邊。迄今為止自己身上發生的所有怪事,全都趕在了路德不在身邊的時機!這真的是巧合嗎?

  比如,小時候在美國遭遇綁架,路德就在一牆之隔的停車區等著接自己回家,那次應該是綁匪隨機挑選的目標,她落單了,可以算是運氣不佳;小六,在東京,足球全國大賽期間,路德隻離開了一天,她就遭遇了生平以來頭一次餓到胃痛(當然最終結果是吃撐了);今年暑假在巴黎,她是自己把自己累暈的,不算數——跑到慕尼黑看望愛人的路德居然在她暈倒後的十分鍾內,奇跡般地出現在了盧森堡公園裏,她還沒問清楚,路德究竟是不是一直跟著自己呢?

  此刻,露華唯一擔心的是:綁匪有什麽要求?如果“綁架”的目的僅僅是為了阻撓她這個新人繼續參加世青賽,難道對方是有備而來的?故意挑了這個時機?按照約定,綾部當晚就會回到宿舍,就算那時大家依舊睡死在和室裏,被發現是遲早的事。大概被“綁架”的的隻有她吧,當他們發現自己不見了……

  露華悲哀地想:他們會找她嗎?還是隻是報個警?

  露華理清思路,覺得不能坐以待斃,就試著動動手腳,手腕腳腕已經恢複了靈活,卻因為都被緊綁著,絲毫動彈不得。她慢慢地開口:“你好?”

  邊說,她邊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先是高高的天花板——其實也不算高,但她躺在地板上,目測視距有兩米左右。露華轉著眼珠打量周圍:太黑了,視線可及之處沒有燈,左側靠近屋頂處有一塊肮髒的毛玻璃,上麵粘著不知沉澱了多少年的汙垢,就算沒窗簾遮擋也看不清窗外,隻能模糊確定現在是白天。

  “尊敬的女士,或是先生,能不能告訴我,現在是什麽時間啊?”沒聽到任何聲音,露華又試探地問了一遍。

  嘶啞的聲音帶著電流和雜音從她腦袋後麵響起,露華被嚇了一跳,隻聽對方這樣說:“距雙打比賽開始,還有一小時。”

  雙打……

  露華沒笨到去問是誰跟誰的雙打。這麽說,在她睡著的這會兒功夫,時間過去了一整晚和半個上午,八強賽仍在繼續,雙打還沒開始呢,如果她的動作夠快,或許還有回去參賽的可能?

  “您用了電音麥克風,是嗎?”

  對方講的英文完全轉化為了電子聲,又經過揚聲器幾重聲波變形處理,已然分不出語氣、性別和音調。露華把頭轉向聲音發出的方向,那裏有一排木頭隔板,高低錯落拚出了幾個架子,地上摞著一堆油漆桶,“綁匪”似乎就站在那後麵。

  對方意料之中的沒有回答,露華又換了個問題:“您——用如此特別的方式請我到這兒來,是有何見教呢?”

  露華其實沒把握,對方的動機與世青賽、甚至網球有關,但是最近,圍繞著她的話題也隻有這些,她不指望對方會如實回答,但她一定要想辦法,吸引對方多說幾句話。

  “我是一名網球教練。”對方這次回答得很痛快,而且竟然說了一個長長的句子,“我認為,前麵的幾場比賽,你沒有發揮出你的真正實力。你不管怎樣都能贏,讓比賽變得……很無趣。”

  完全沒想到對方竟然會這樣認為,露華頓時噎住了。她想辯解說,自己就是個新人菜鳥,頭一次參加世界大賽,麵對世界級選手,她能贏兩場,已經相當艱難了好麽!對方這是哪門子的網球教練呀,憑什麽認為她在留有餘力?難道看不出她打得多麽吃力嗎?比賽這種事,是當局者清、旁觀者迷呀!

  這些腹誹露華沒敢說出口,她怕刺激到這位自稱是網球教練的人的神經,從而讓這詭異的場麵更加難以控製。菲特伯伯教她打球,也傳授過一些球場心理學,其中有一點講到:在乎比賽本身的人比在乎勝負的人更可怕。極端的前者會享受比賽本身,當純粹的勝利都無法讓其獲得滿足時,是很有可能使出激進手段的!

  “來場比賽吧/來做遊戲吧。”露華還在絞盡腦汁,對方已經改變了話題,“我將比賽難度提升到了符合你的‘實力’的標準。你的表現,會不會更值得期待呢?”

  在露華看不到的地方,傳來“吱呀”一聲輕響,一陣凜冽的空氣卷了進來,帶來一股寒意。對方顯然打開了一道門,正準備離開,露華聽到那人似乎發出了一絲短促的笑聲:“Goodluck.”(祝好運)

  (第十八章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