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ありのままの【一成不變】(15)
作者:王小決      更新:2020-07-06 07:06      字數:3221
  岬輕輕一笑,從書桌裏抽出一張新的試卷,偏了偏頭,反問道:“翼君呢,你不喜歡露華嗎?”

  翼君連忙搖頭,卻不知這話該怎麽接,垂著頭想了想,他沒頭沒腦地繼續問:“岬君,你喜歡……露華的什麽呢?”

  “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岬又開始做卷子,頭也不抬,斷斷續續地說了很多:無論什麽時候包裏都放著雙倍的手帕和零食,不會為了表現親切而過度關心別人的私事,不感興趣的事會堅決地拒絕,太陽光照在深栗色的頭發上非常好看,是他認識的著裝最有品位的女生,知道100種以上咖啡的名稱和製作方法,對色彩和構圖的把控非常厲害,透明的眼睛光彩有神還會傳達情緒,並著重講了這樣一句:和她待在一起會忘記時間,就像家人一樣的相處,非常自然。

  翼聽著岬有一句沒一句的描述,腦中浮現出的卻是那個他熟悉的露華。

  露華的書包裏有吃不完的、她自己做的點心,在學校裏光明正大拿出來吃的時候,會順手塞給他一份;

  每每喊她畫板報,總是嚷著“我才懶得”,卻會翻出一大堆攝影作品當作藍本;

  她的頭發是深栗色的,皮膚白得發光,手指很長也很有力;

  露華穿著學校的製服,稍微有點兒違和感;

  因為路遠,三年來他隻去過露華家兩回,每次都會灌一肚子香噴噴的咖啡;

  露華的眼睛的確是透明的,和暖黃色、焦糖色、香檳色都不同,是十分有質感和穿透力的顏色,像古老的、內心裏汪著真正清水的琥珀;

  每次足球訓練結束,經理人們同樣累得汗流浹背。露華的額頭和額發都微微冒著濕氣,但她不會拿毛巾去擦,而是邊撩起頭發邊給麵部扇風……

  這些的確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他為什麽會記得這麽清楚呢?

  “岬君。”頭一次,翼打斷了岬的話,他認真地問:“你覺得露華很特別嗎?”

  岬揚起眉毛,顯然不明白問題的意思。翼又說得詳細了些:“會分零食、不愛管閑事的女生很多,你有沒有覺得,露華有種特別的,與眾不同、獨一無二的感覺?”

  “每個人的感受都是不一樣的,我還是舉個例子吧。”岬停下筆,認真思考了一會兒,慢慢地說:“在巴黎的時候,露華比你們先到幾周。有一天下午,她和我,平時踢球的朋友們,還有我的同學,一起去公園裏隨便踢了半場。結束的時候,大家站在一處,互相遞水、遞毛巾什麽的,周圍有三十多人,女生也有好幾個,但是,我隻看到了露華站得遠遠的,端著相機衝我笑。我——的視線在尋找她,是的。”

  翼再次陷入沉思,他回想著在校訓練或比賽時,一群人圍坐休息的情景。但他很快就發現,露華幾乎沒給他遞過毛巾,都是早苗在做這件事。上個學期則是一年級經理做得比較多,為此沒少受到隊友們的調侃。

  要說一點兒都不窘迫是不可能的,但他似乎每次都是直接接過來了。當時,他有什麽“緊張”的反應嗎?

  “或許沒有特別明顯的心跳加速、口幹舌燥,什麽的。”岬似乎看透了翼的想法,補充說,他有些不自在地移開了目光,“‘特別’這種感覺都是憑心而生的,真正喜歡一個人的時候,自己心裏是最清楚的。”

  “嗯。”翼隻回了甕聲甕氣的一個字。

  岬又寫了幾道題,扭過頭,看到翼正一動不動地盯著他的單詞本,試探地問:“翼君,有覺得‘特別’的人嗎?”

  “……我不知道。”

  翼有些慶幸,岬沒有繼續糾結這個話題,他轉過身又開始做題:“困了嗎?再給我15分鍾——然後就關燈,準備睡覺吧。”

  翼應了一聲,再低頭一看,紙上的葡萄牙文全都變成了扭曲的蝌蚪,再也看不進去。他用力地合上單詞本,三下兩下收拾好了書包,一頭倒在那片岬鋪好的鋪蓋上。

  又過了一刻鍾,他聽到椅背一響,岬正在輕輕地把所有書本摞整齊,低聲對他說:“翼君,你去床上睡吧。”

  “沒關係!我睡地鋪就好。”翼一直合著眼,他其實不覺得特別困,但有一種說不出的疲憊感縈繞心頭,似乎連話都懶得多說,“你是主人,備考還那麽辛苦,你睡床吧。不用客氣。”

  岬輕笑一聲:“那麽承讓。”

  他走到門口準備關燈,轉頭一看,小圓桌上還留有一杆筆,岬稍微提高了音量說:“翼君,你忘了鋼筆。”

  翼懶懶地回答:“那是露華的,明天幫我還給她吧。”

  “其實——你不用這麽客氣的,翼君。”

  翼終於睜開眼睛,疑惑地看著岬。他站在鋪蓋旁邊,也在看著那支鋼筆,斟酌著說:“這是露華——親手給你的,是我的話,就會帶著直接用。如果她問你要,你再還她不遲。我們兩人的東西,平時不也混在一起用嗎?”

  “沒錯,但是……”畢竟這是女生的東西。翼沒有說完。

  岬看著他搖搖頭:“並非我貪小便宜。翼君,你不了解露華嗎?她隻會把自己喜歡的、覺得好的東西分給朋友,對於‘是誰的’並不是很在意,你這麽急火火地還她,反而顯得有點兒……生分了。如果你覺得無功不受祿,那麽,你可以和她交換。”

  這回,翼沒反駁。在他看來,歸還女生的東西應該是天經地義,可是在岬和露華看來,刻意歸還一件對方給你的東西,好像是有點兒奇怪……

  或許,因為他們已經很要好了?但似乎又不是那麽一回事……

  11月中旬,夜風寒涼,更深露重。翼裹著被子,聽著窗外呼號的風聲,輕輕翻了個身。

  他睡不著。一方麵因為換了環境,身體尚未適應;另一方麵,大概是因為心裏有事。

  樓下的路燈和昏暗的月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照亮了房間一隅。翼模糊看到床頭枕中,岬的臉龐。

  他臉朝外側臥著,半條胳膊搭在枕上,被子蓋到肩膀下方。許是因為月光的映襯,他沉睡的臉部輪廓格外平靜柔和。

  翼盯著岬的床頭看了好一陣兒,直到眼睛發酸,才轉過頭,把雙手枕在腦袋下麵,仰望著天花板。

  當岬和他說起,在巴黎發生的短短一幕時,他其實也想到了一件最近發生的事。

  那或許是他心境發生變化的契機,讓他開始注意到了一件他不得不留意的、莫名躁動的事。

  網球女子單打全國大賽,決出四強的那天,他們坐在教室裏看完了露華的比賽,又去校外訓練了一小會兒。就在他回教學樓上廁所的空隙,他再次碰到了正在急火火搬東西的一年級經理人,杉本久美。

  不知因為避嫌還是其他原因,自從被久美表白過後,這還是翼第一次單獨看到她,他條件反射般的想到了早苗。久美看到他時也愣了一下,然後很快地笑了,非常自然地打著招呼:翼學長,這幾天訓練還好嗎?

  他忘了自己回答了什麽,隻聽久美又說:喜歡翼學長這件事,我前些天大哭了一晚上,已經放下了!還請翼學長也不要在意,忘掉我的傻話吧!

  翼愣愣地聽著,不知該怎樣回答,他並不覺得勇敢表白自己的心意是件傻事。盡管,他沒辦法給予她相同的回應。

  如果久美把話說開後,他們就此分開,或許翼早就忘了這件事。然而,久美卻堅定地站在他麵前,正視著他的眼睛,大聲說:翼學長,關於上回最後那個問題,我還有些話想說……我並不是在質疑你的做法,請把它當成一個崇拜你的後輩不成熟的建議!

  學長很快就要出國了,也許很多年都不會再見了,對於留在日本的大家來說,都是。如果你喜歡秋庭學姐,就拉緊她的手,不要讓其他女生覺得自己仍有接近你的機會;如果你喜歡中澤學姐,那麽請你主動對她表白,不要讓喜歡你的女生一直等你啊……

  你為什麽要對我說這些?

  因為……我知道中澤學姐的心情。和喜歡的人分別,真的很難過啊!

  露華,早苗,他最好的朋友和最忠實的支持者。她們是毫不相像的兩個人,卻是彼此的好朋友。

  露華的眼波流動似水,身材雖高卻體態輕盈,凝視某處的時候,像沉澱了星輝的一汪清泉;早苗的目光專注如石,微笑沉靜,視線與他交匯時,她總會很快地微微低頭,或淺笑著移開目光。

  相同的是,她們的眼裏都是一片澄澈。

  翼枕在腦袋下的雙手不停地抓著頭皮,腦海一片苦澀。他究竟比較在意誰?對她們的感覺是喜歡?是好感?是熟悉?還是一些他自己都不確定的東西?岬給不了他答案,他自己的心現在也不能,這實在是個……太嚴肅的命題。

  莫非隻有在深夜,才會浮起這些感性的念頭嗎?一旦他找到答案,他們之間的關係,真的會發生改變嗎?

  (第十七章完,第十八章·後發製人·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