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國中後，早苗基本是個好學生。

  公立學校評價好學生，不變的標準有這樣幾條：遵守紀律、認真學習、友愛互助、擁有特長。早苗自認為後麵三條自己隻能算勉強合格，唯有在守規矩這一點上無可挑剔，三年來，她恪守學校班級紀律，不奇裝異服化妝染發，也不會作出出格的言行，從不遲到，極少請假。雖已經完全從足球部引退，至少在加入新的社團前不必起早貪黑，但她每天仍會堅持早早到校。

  從前是為了和喜歡的男生多相處一小會兒，如今，又多了個埋頭苦讀的理由。再過四個月，他們就要迎來中學聯考了。

  早苗記得，暑假過後的第一天，她起了早床，然而足球部有多位成員在巴黎參賽，沒有恢複晨練，隻好提前走進教室，卻驚訝地發現，時間才剛過七點，班裏已經來了一半人，都在頭也不抬地看書做題。

  原來，國中時光真的已經快結束了……

  以及，昨晚，早苗失眠了半宿。輾轉反側好幾個小時，恍恍惚惚再睜開眼睛時，天邊已蒙蒙亮，睡回籠覺最有可能的結果是徹底起不來，甚至會讓今天一整天的精神變得極差，因此早苗隻是短暫掙紮了幾秒鍾，就起床做了煎蛋和吐司片，依舊早早出了門。

  翼等三年級前足球部成員已經在校外空場中展開了晨練，早苗和他們打過招呼，駐足旁觀了一小會兒，照樣先去教室裏放下書包。但當她推開三年B組教室門時，正對門的靠窗第一排座位已經坐了個人，逆著窗邊的微光，那個女生顯得格外高挑又白皙。

  露華竟然到校比她還要早。

  “Hey，這麽早。”聽到門響，露華轉過臉來，嘴角微微上挑。

  早苗拉開椅子坐下，點點頭說：“嗯，不過你不是到得更早麽？”

  教室裏隻有她們二人，她隨意地向露華的桌上一掃，發現露華可能也沒比自己早多久。露著一角的便當盒草草塞在抽屜最外邊，還沒來得及放到教室後麵的儲物櫃裏，桌麵上隻有筆袋、剪刀，還擺著一個光禿禿的金色木球拍，早苗不禁接著問：“你是要去晨練嗎？”

  “不。”露華立即否認，從書包裏掏出一卷網線，抽出一根比劃著長度，才回答：“現在開始勤能補拙太晚了，中午和晚上再說吧。尤醬也快到了，我們聊會兒天？”

  早苗習慣了她的腔調，那聲調抑揚頓挫，不緊不慢，聲線偏低，尾音極少使用語氣助詞，和地道的關東口音有很大區別，聽起來卻有種別樣的清朗。她說了聲好，拿著水壺去外麵的飲水機接了滿滿一瓶開水，再回來時，尤佳莉已經手提書包，站在B組教室裏了。

  尤佳莉顯然跑了一小段路，直跑到樓梯口才放緩了腳步，她扯過早苗鄰座的椅子坐下，微喘幾口氣，看到早苗進來，招呼都顧不得打，直接向露華問道：“你給我打電話那會兒，我才要睡覺；一早給阿了打電話，他也沒接；你昨晚說的——是怎麽回事？”

  發生了什麽很嚴重、而她不知道的事？早苗用水壺蓋當杯子，邊倒出一杯水，邊看向露華，而露華正拈著一根線頭，在球拍尾端的固線器上繞了個圈，沒看她們兩人：“阿了昨晚放學後被人打傷了。”

  早苗難免驚詫地睜大了眼睛，尤佳莉皺著眉追問：“誰幹的？”

  “三年A組的神田幸治。”露華的語氣平平淡淡，仿佛在說的隻是素不相識的人和事。

  “啪嗒”一聲，早苗剛倒出的一小杯開水掉在了地板上，在幾個人的腳邊濺起一片白霧，杯蓋骨碌碌滾出很遠，幸好杯中水不多，而她們穿的襪子都很厚。尤佳莉顯得非常吃驚，彎腰把杯蓋撿起來，盯著露華說：“為什麽？他們有過節嗎？”

  “這個，要問早苗。”露華雙眼一轉，目光集中在早苗臉上，早苗一手還拿著水壺，完全愣住了，來不及轉變表情，猶疑地問：“我——什麽？”

  “昨晚，六點半左右，外操場，你是不是跟這個神田見過？”

  網線在露華指端繞了一圈又一圈，最後變成了一個結結實實的死結。

  聽到這句話，早苗的臉色終於變了，她把水壺蓋擰好，塞進抽屜裏，很不自然地抿著嘴唇：“你……經過那裏，看到了？”

  露華搖搖頭，看到早苗不置可否的表情，心裏有了主意：“我們隻遇到了神田，他要我們轉達給足球部經理：他不會放棄的。這個人是誰？想幹什麽？”

  “我來說吧。”尤佳莉仍帶著一臉吃驚，搖了搖頭，看了早苗一眼，接過話題，“神田，你們倆都沒跟他同班過，對吧？上個月，他突然開始約早苗見麵，說，希望早苗和他交往，暑假時，不過打了個照麵，他就開始喜歡她了。”

  露華感到很疑惑：“暑假？什麽時候的事？”

  “你忘了？縣預選賽出線之後，去埼玉前，假期集訓那幾天，我們每天都到學校裏來的！”尤佳莉提醒說，早苗緩緩地插話：“不是……她那天不在，尤醬，是我們在辦公室裏錄東京決賽的那天下午。”

  尤佳莉一拍腦袋：“對。你那天去東京看現場比賽了，跟洋一起！”

  “我想起來了。”露華點點頭，她們說的這天，她去了東京看三杉和日向的決賽，而早苗和神田相識，偏偏就在這一天？她不禁問：“我回來之後，你們怎麽沒說過？”

  “怎麽說啊。”尤佳莉也有些不自在，瞥著早苗，斟詞酌句地挨個說出，“我記得——那天，神田到學校裏來補習——他掛科太多了，必須重考，整個暑假就見過這一次，拳擊的全國大賽也不在暑假裏。當天根本沒說幾句話！後來，暑假之後，他問過我，足球部的三年級成員們是不是已經引退了，我說對，我哪裏知道他在打什麽主意？再後來就是上個月，他向早苗表白，對吧？早苗說不會交往的，所以就沒對別人說。我有印象的就是這些。”

  露華尋思，這位神田同學對早苗算不算是一見鍾情？如果他知道早苗已心有所屬，卻向早苗提出交往，就很耐人尋味了。她又看著早苗說：“他說，要你同他交往，你是怎麽回答的？”

  早苗的臉已經紅了，微微低下頭，擺了擺手：“他……不是我喜歡的類型。我說，我有喜歡的人——”

  可是直到昨晚，神田還說自己不會放棄。露華無奈地想，繼續問：“他是不是說，你們彼此還不了解，所以你又——見過他幾次，是吧。”

  “神田同學說，要拿下今年的全國大賽冠軍，希望我替他加油！”早苗的臉越來越紅，雙眉緊鎖，著急地辯解道，“我知道他家裏開著拳擊館，將來想成為職業拳擊手，就去看過他的幾次練習。真的就隻有這樣！”

  “我們知道，小早苗。”看到早苗真的急了，尤佳莉連忙安慰，給露華遞了個不要再繼續這個話題的眼色，“你的態度已經很明確了，是神田那家夥自己不識趣。但是，為了不讓人誤會，你不要再跟他見麵就好啦。”

  “我從沒有主動約神田同學見麵啊！”早苗氣得快哭了，緊握雙拳，眼睛裏已經浮出亮晶晶的水光，“對喜歡的人，我連主動表白都不太敢，你們知道的！誰會誤會？把人打得鼻青臉腫有什麽好看的？說真的，我一點兒、一丁點兒想要和他‘了解’‘交往’的意思也沒有！”

  露華正在仔細地穿球拍線，看到早苗如此激動，隻好停下手裏的活，放緩語氣說：“沒有人誤會，早苗。隻是，不知道為什麽，神田看樣子仍不願放棄。昨晚我和阿了經過體育教室後麵，他讓我們帶話給你，阿了讓神田不要再糾纏，卻被他一拳把臉打腫了。這事除了我和阿了，大家都不知道——昨晚你也見過神田？你究竟是怎麽說的？”

  這番話令早苗平靜了許多，她想了想，委屈地說：“他問我，有沒有對他有一些好感，我回答他說：我有喜歡的人，替你加油隻是希望你能贏得比賽。說完之後我就走了，這還不夠清楚嗎？”

  露華和尤佳莉對視了一眼，都覺得有些無奈。一方麵是因為神田的固執，另一方麵，翼和早苗之間仍然沒有明確表態，早苗又不敢對翼主動表白，反而給一心想促成他們的朋友（比如石崎）造成了困擾。

  三個人無語靜坐了半晌，尤佳莉不抱期望地問：“露華，你有什麽好辦法嗎？”

  “暫時，想不出。”關於情感糾葛，露華也頭疼得很，她的性格決定了她不會陷入如早苗一樣的矛盾中去，自然也沒有合適的應對之策。她把串了一半線的拍子掛在桌角掛鉤上，攤攤手：“我想，他大概不會再明目張膽地來找你。其他的……見招拆招吧，也隻有這樣了。”

  （第十五章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