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八 蜀中劫 29-至-295 山東指揮
作者:月關      更新:2021-08-14 04:44      字數:576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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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端媽末回到滿刺加,還沒來得及安撫歡呼雀躍的子民,先迎來忠心耿耿的王宮大管家阿曼聲淚俱下的一番哭訴,不過他的反應遠遠低於楊淩的預料,不但沒有當場暴走,居然還很和氣地安慰了大管家幾句。

  ??一個以為自已已經一文不名,將終身在北京四夷館裏混飯吃的料,忽然重新獲得了他的江山和子民,重新登上了王位、戴上了王冠,那是何等的欣喜若狂?心理預期不高的人,也便容易滿足:黃金珠寶沒了?可以再攢,王宮裏一百多個妃子全都不見了?可以再納嘛。

  ??王華以禮部尚書的身份宣讀了大明皇帝的旨意,明確表示大明皇帝支持蘇丹複國,隻承認他是滿刺加唯一合法的國王。蘇端媽末當著自已的子民跪接了大明天子的旨意,並宣布次年改國號為啟明元年。

  ??隨後劉宇做為兵部尚書,宣布應滿刺加蘇丹所請,循琉球國舊例,調三衛兵馬,二十艘戰艦常駐滿刺加,這些人包括水師、陸軍和軍匠,進則負責赴印度洋執行任務,居則負責守護滿刺加並維持過港商船秩序,駐軍所需錢糧米秣由邀請國滿刺加承擔。

  ??滿刺加王室和各部落酋長已被佛郎機人驚破了膽,巴不得明軍能在此駐紮下來保護他們,所以對於國王的決定並無異議,積極配合之下,這項事情辦得極為順利。

  ??楊淩、王華和劉宇做為大明賀臣。滿刺加地上賓,參加了蘇丹複國大典,和滿刺加人共同度過了三天的狂歡,這才啟程返閩。

  ??在福州總督府,王華又對楊淩宣讀了正德的旨意:福建布政使之位不能久懸,朝廷已重新任命布政使人選。不日到任。鑒於沿海戰事已經平息,倭寇餘孽所餘無幾,剿匪之責交由各地都指揮使負責,免去楊淩戰時六省剿倭總督之職,繼續代天巡狩,巡察各府道。

  ??至於楊淩的兩件奏陳,幾乎可以說是全部駁回:現在分散各省的千人隊不允許永久留在當地,不過因為剿倭戰事並未完全平息,可以暫時留在當地,待殘餘倭寇全部清剿後再返回原駐地,論功行賞。關於籌建水師講武堂事,容後再議。

  ??此外就是宣布朝廷對於和葡萄牙建立商貿合作的態度,以及葡萄牙使團重返大明時,指定當地布政使司負責接待,並迎送進京事宜。這些事就和楊淩沒有關係了,由布政使參政跪聽了,然後轉達新任布政使便是。

  ??楊淩東南一行,剿倭平盜戰功無數,尤其是在琉球、滿刺加駐軍。猶如探向大海地一對鉗爪,懷抱中的東海南海諸島也大部重歸大明版圖,就連夷州也快成了囊中之物。這樣的功績卻沒有受到任何褒獎和提升。

  ??唯一表示皇帝體貼和信任的是,由於西北民風剽悍,山水險惡,兼之楊淩親軍現在分守各地,來不及調回,皇上心中甚是牽掛,故此決定楊淩代天巡狩期間,可無需請旨,直接調動三衛以內兵馬和征調狼兵聽用。

  ??這道旨意宣讀前。王華和劉宇也不知其中內容,旨意讀到一半,下邊跪著的一眾文臣武將就有騷動之意,劉宇和王華一個本來就是他這一派的人,另一個也又與他私交甚篤,所以宣讀了這樣一道對有功重臣有些刻薄寡恩的旨意,兩人臉色訕訕的有點難看。

  ??楊淩倒是恬淡自若,神色如常。他跪聽了聖旨,謝恩接過,供在台案之上,然後對王華和劉宇笑道:“二位大人,楊淩這次出京時日實在太久了,既然皇上對東南之事已有了安排,我也就放心了,這兩日一俟交接清楚,本官就得繼續巡視陝川貴一帶,完成聖命早日回京覆旨。

  ??你我難得有機會在榕城聚首,本官今晚在‘倚翠樓’設宴,請二位大人歡飲盡興,嗬嗬,福州四大名妓色藝雙絕,請她們琴簫助興,亦是一樁樂事。”

  ??劉宇雖然生冷不忌,王華卻是位潔身自好的謙謙君子,若不說明隻是請名妓琴曲助興,楊淩恐他躊躇,故此特意說明了一下。

  ??王華見他坦然自若,毫無失落怨恚之氣,心下欽佩歎服,不由抱拳讚道:“楊大人年僅弱冠,卻能寵辱不驚,這份胸襟氣度,王某雖過了知命之年,也是……實在是自愧不如啊,佩服!佩服!”

  ??“哪裏,哪裏,王老大人過譽了,楊某愧不敢當,愧不敢當。”楊淩急忙抱拳施禮,隨口笑道:“兩位大人不擅乘船,滿刺加往返全是海途,二位一路辛苦,請先回房沐浴更衣,好生歇息一下。”

  ??******

  ??楊淩叫人將二位欽差引回後宅安置,又若無其事地安撫了憤憤不平的部下幾句,打發大家散了,這才施施然地也回了自已地房間。他剛剛換下官袍,就見成綺韻寒著俏臉,氣鼓鼓地走了進來,見了他也不答說,徑自一屁股坐在椅上。

  ??楊淩見了笑嘻嘻地湊過去,要和她擠坐在一張椅上,成綺韻賭氣地一扭身子,楊淩也不介意,涎著臉和她擠成一堆坐了,攬住她柔滑如蛇的纖腰低笑道:“剛從蘇州回來兩天,這是誰惹你成大小姐生氣了?”

  ??成綺韻白了他一眼,嗔道:“你這人,嘻皮笑臉沒個正經,人家早勸你,你不聽。要是隻提千人隊分駐各省之事,皇上十九便允了,你偏要異想天開,辦什麽講武堂,現在兩件事全駁了回來,連該有地獎賞也沒了。你說你何苦來哉?”

  ??楊淩將臉頰貼在她的粉腮上摩挲了幾下,腮肌似雪,嫩如凝脂,雖是酷熱天氣,卻清涼無汗,如玉之滑。楊淩眯起眼來,聞著她身上散發出來的幽幽芳草氣息,愜意地長歎道:“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我地苦心,你又怎麽會知道呢?”

  ??成綺韻被他摩挲的很舒服,眼神也變得柔媚起來。卻仍然不甘心地哼了一聲,從鼻腔裏昵聲含糊道:“你有什麽苦心了?早說有些事要徐徐圖之,著急不得,這下吃了虧吧?”

  ??她忽然轉過臉來,狐疑地道:“你……這麽著急開辦講武堂。不是為了討好阿德妮那丫頭吧?”

  ??楊淩一怔,失笑道:“瞎猜什麽呀你,唉,女人呐,一旦有了……嘿嘿。就會變的盲目起來,聰明如韻兒,也不例外。”

  ??成綺韻俏臉一紅。卻仍不服氣地道:“反正……你這是一記敗招,皇上允許你隨時征調三衛兵馬,看來寵信未減,這樣還好些,要不然這虧可吃大了。”

  ??她瞪了楊淩一眼道:“我告訴你呀,對女人,就不能一味地寵著慣著,你叫她心滿意足,什麽事都依著她。她呀,反而會無病呻吟,生出事端來。”

  ??楊淩作醍醐貫頂恍然大悟狀,連連答頭道:“成大小姐教訓地是,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楊淩受教了。那什麽……那個本官剛從滿刺加回來,有些勞乏,今晚兒就獨自睡了。有隻風騷的小野貓,該歇著就歇著,免得心滿意足之餘,再無病呻吟,生出……哎喲!”

  ??他被又羞又惱地成綺韻在肋下掐了一把,忍不住悶笑著叫出聲來。

  ??他笑著從袖中摸出一件東西,塞到成綺韻手中,然後重又攬住她柔軟的腰肢笑道:“就是你不說,我也知道這件事的確有欠考慮,不過……但有一線希望,我總想試試罷了。說起來,無論是與朵顏三衛互市,還是解海開禁,哪一樁事我不是暗中準備,征得朝野足夠地力量支持,有了一定的把握,這才在朝堂上提出來?我也知道,自古以來,朝廷大事一旦在廟堂上提出來,那就象是大軍決戰,此前兵馬、糧草、消息、陣勢,早已準備充分,那是最後攤牌的時候到了,隻有傻鳥才會毫無準備地跑到廷會上去慢慢商議。這一次我這麽著急,確實有我的苦衷,唉,也許是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無論如何,我盡了力了。”

  ??楊淩說到這兒,忽然感到一陣惶惑和悲哀:“這一次會不會……真的埋骨巴蜀?還是如張天師所言大吉大利,平安無事?無掛無牽,無欲無憂,本來曾經看地那麽淡泊,但是心防一開,駐進了韓幼娘那讓人又憐又愛的身影,從此便深陷紅塵,再難自拔了。現在自已不但有紅顏知已、知心愛妻,還有大業未成,諸多牽扯,尤其是……自已那從未見過麵的寶貝女兒,還有幼娘即將誕下的骨肉……”

  ??成綺韻感覺到楊淩語氣中地一抹悲涼,下意識地想扭頭看他,楊淩忙眨去眼中淚光,岔開注意道:“你看看這件東西,就該放心了,皇上那兒,倒不會因為這件事就對我心生忌憚,起了戒心地。”

  ??成綺韻低頭一看,見是塊疊得方方正正的柔軟黃綢,不禁奇道:“這是什麽?你身上帶這幹嗎?這可是犯禁……”,她一雙美眸忽然瞪的老大,吃驚地道:“皇上的密旨?”

  ??楊淩在她撅起的鮮嫩紅唇上吻了一記,笑嘻嘻地道:“你看看再說。”

  ??成綺韻展開黃綾,捧在掌心一看:“楊淩讀,朕躬甚安,勿念。”

  ??“嗯,皇上這字寫地還滿不錯”。成綺韻先給正德那密密麻麻、工工整整的一手漂亮小楷字打了八分,然後繼續看下去:“愛卿要建水師講武堂,文武百官全都不答應。朕想了想,以文官領兵、以兵部和五軍都督府互為牽製、以衛所分駐各地,精兵聚於京師,是例代先皇訂下安穩江山社稷的治軍國策。

  ??設立武學、將出一門。雖可迅速提高將領能力,但是確實弊端較多,楊侍讀此略確實有欠考慮。朕從善如流,賣百官一個麵子,這次就駁了你。

  ??愛卿要將訓練有素地千人精兵戰隊分駐各省,朕倒覺得可行,衛所靡爛,朕亦久聞,經平倭一戰,更見其詳。以虎狼之軍為表率。提升全軍戰力,就是卿所說的以點帶麵吧?

  ??奈何議建講武堂之策實是愛卿一著臭棋,如今百官居安思危,浮想翩翩,就連五軍都府督都上折反對。愛卿幾成竊國賊也。依朕看,就讓他們暫留各省,待剿匪之事平息,便返回原地,江南戰事已平。軍力徐增亦無不可,你看朕的折中之計如何?

  ??另:愛卿平倭剿匪,揚我大明國威。居功至偉,朕本想大加褒獎,進官賜地,加封國公。可惜不但小唐反對,就是幼娘姐姐也極力反對,這兩個女人朕可不敢得罪,你人緣不好,可不要怪朕。

  ??幼娘姐姐臨產在即,愛卿可能來不及趕回京中。有朕這個幹爹在,愛卿不必牽掛。朕希望幼娘姐姐生地是男孩,將來可以陪朕喝酒、騎馬、打獵。好了,不多說了,朕現在要去找小唐,約好今天陪幼娘姐姐去護國寺祈福的,欽此!”

  ??成綺韻看完這個不倫不類的密旨,怔了半晌才哭笑不得地道:“皇上對你……對你……嗬嗬,倒真是寵信未減,而且還要認你的孩子做義子,幼娘誕子在即,到時皇上一收義子,有關你已失寵的謠言自然便消失了,這我便放心了,否則難免有些騎牆派又要首鼠兩端……”

  ??她剛說到這兒,院落中響起阿德妮的聲音:“楊,你在麽?”

  ??楊淩回府時,阿德妮正在軍器局,根據此次戰事實戰地效果,和鄭老等人重新改良水雷,聽到楊淩回到福州的消息,才喜孜孜地趕了回來。

  ??楊淩聞聲連忙站起走到門邊,隻見曲徑回廊中一道優美的倩影盈盈奔來,驚得鴿子翩然飛起。阿德妮一身女裝,下身的蘇木紅裙翻飛如雲,裙裏地白綢薄褲柔軟貼身,映襯出一雙修長筆直、渾圓結實的美腿。

  ??阿德妮跑到門前,見楊淩站在那兒,她喜悅地站住身子,說道:“楊,你回來了?我……我聽說……韻兒姐姐也在?”

  ??她見到成綺韻也從房中走了出來,忙向她含笑點頭。

  ??成綺韻在滿刺加假意受傷時,阿德妮真情流露,令成綺韻十分感動。平素喜歡和她撚酸吃醋隻是女人爭寵的天性使然,成綺韻心底還是很喜歡這位爽郎大方的西方姑娘的,見她到來,成綺韻含笑道:“門口陽光刺眼,進來說吧,我那邊還有點事,先回去一趟。”

  ??阿德妮臉蛋紅了一下,她羞澀地跨進房門,說道:“韻兒姐姐不用走開,我……我隻是有些事想問問楊而已。”說著她翩然進了房間,紅裙帶起一抹香風。

  ??阿德妮身材高挑,長腿錯落間,雖有襦衫紅裙遮掩,也掩不住胸腰、腿股地修長滑潤曲線。此時自後望去,紅裙飛起,束褲乳白,叫人一見就能臆想出衣下的雙腿該是何等的修長標致骨肉勻稱,這樣圓潤豐滿的玉股香肌若能抱上一抱,那真是死都值得了。

  ??如果說成綺韻柔的象春水,阿德妮就是俏地象烈火,兩個人是完全不同類型的美麗,卻都同樣的蕩人心魄,可謂一時瑜亮。

  ??聽她這麽說,要是急於離開,倒顯地有些做作了,成綺韻便隨在楊淩身後又回到房中,阿德妮返身對楊淩道:“楊,我回到府中,聽大棒槌說,這一兩日你便要起程去西北巡視。可是軍器局地水雷,估計還要四五日才能改良完畢。能否多候兩日呢?”

  ??楊淩一聽笑道:“原來是為這件事,你不必著急,盡管留在這裏協助軍器局改良火器,完事後你和綺韻一齊返回蘇州,如今咱們和朝鮮、日本、呂宋、琉球等國已經開展商貿。內廠要及時開辟船行、成立商號,快速搶占一塊市場。同時情報工作要做到海外諸國去,事務一定繁重,朝廷既然不允開設講武堂,你便暫入內廠協助綺韻,替我打理好東南的一切。”

  ??他這話一出口,成綺韻和阿德妮齊齊一怔,隨即水美人、火美人柳眉倒豎一齊發威道:“甚麽?你不帶我去西北?”

  ??楊淩早料到一說出來二人必有反應,對這威脅毫不在意,理直氣壯地道:“當然不帶。西北一行,不過是走馬觀花而已,然後就要直接回京師了。你們現在可是卻是我的左膀右臂,江南有太多的事要做,不交給你們我怎麽放心得下?還有棲霞山。你們抽空也要代我去照料一下,待一切步入正軌,各司都有得力、放心的人員去做事了,我再接你們到京師來,最長也不會超過半年時光。何況。江南我也是要常來的。”

  ??西北之行決對不能帶他們去!楊淩預料自已如果命中該當有一大劫,按時間算,十有**就要應在西行路上。

  ??成綺韻和阿德妮都是極親近地人。他走到哪兒,兵戈殺伐帶到哪兒,簡直已是屢試不爽,自打雞鳴驛開始就從來沒消停過,如果確有殺身之禍,那麽把她們帶在身邊,極有可能也會遭遇危險。

  ??況且他說的也是實情,現在江南需要得力地人手,他的內廠成立時。原班人馬用的是神機左哨營的官兵,現在這些人能在吳傑手下調理成合格的特務人員,已經是創造奇跡了,再要他們幹別的,那可是勉為其難了。

  ??要和江南的富商豪紳打交道,開拓商行,擴展勢力到海外去,除了成綺韻根本沒有旁人可用,而阿德妮學識淵博,見多識廣,兩個人在一起,絕對可以互補不足,成為最佳搭檔。

  ??還有馬憐兒,其實無論心機智慧都不在成綺韻之下,而且一身武藝和幼娘不相上下,所缺的隻是曆練太少罷了,這樣地女中豪傑如果隻是在家帶帶孩子也太委曲了她。

  ??其實要算起來,以她對遼東的了解,將來在北方大有用武之地,隻是如今三年孝期未滿,她需要留在江南,那麽也可以成為成綺韻的得力助手,正好在她手下曆練一番。

  ??楊淩的妻妾各擅才能,有的擅內,有地擅外,有的能文有的能武,他可用的人手少,而且所掌握的衙門也比較特別。

  ??有才幹地官員士子即便願意投到他門下,求的也是正途出身,想在朝廷上、行伍上成為他的盟友,象立足內廠撈偏門,加入特務組織,或者幹脆去開什麽車馬行、商會,這些恰恰是讀書人最鄙視地行當,楊淩縱能得到能人,又有哪個願意屈就這樣的大才?

  ??所以不是楊淩不放心把這些事交給別人,實在是既有才幹又肯幹這些活計的人才難以尋找,而他身邊的這些女人不但大多身具才學,能夠獨擋一麵,而且樂於為他辦這些事,簡直就象是打點自已家裏的生意財計一樣盡心竭力。

  ??楊淩偶爾思及,也覺得有些好笑:帶著老婆打天下不稀奇,老婆幫著打天下的可就少之又少了,何況還不是一個兩個?不過話又說回來了,還有比她們更值得信任、更放心得下的幫手麽?

  ??阿德妮不知道楊淩西北之行另有任務,心中雖然不舍,畢竟兩人尚未成親,旁邊站著成綺韻,她有些礙不開麵子說話,而且她的個性比較獨立,想想不過三兩個月的分離,雖然戀戀不舍,倒還可以接受。

  ??成綺韻負責內廠情報工作,隨著楊淩地信任,她現在已能接近內廠的全部核心情報,是僅次於吳傑的二號權力人物,對楊淩要去四川調查的事知之甚詳。江南抗倭也好,東南平寇也罷。楊淩總是在重重大軍護衛之下,縱然有危險,要逃得性命也不太難。

  ??可是四川之行就不同了,敵人隱在暗處,看不見摸不著,而且就算楊淩是欽差。總不能謁見王爺,會唔地方官員,每到一處都前呼後擁,戒備森嚴地擺欽差架子,要說凶險,實比這兩個月來置身匪患叢生之地還要凶險萬分,成綺韻如何放心得下?

  ??因此成綺韻焦灼地道:“大人,江南之事不急於一時,卑職盡量安排得力地人手處置便是,西北一行。就讓卑職陪您去吧。”

  ??“不行!”楊淩根本不給她商量的餘地,臉色一沉,拂然說道。

  ??四川之行是辦案,謀反大案,而且除了來自東廠的一點搏風捉影的資料。根本沒有蜀王謀反的蛛絲馬跡。這和官場爭鬥不同,成綺韻雖然精明,也沒有本事一眼就看出人家有沒有反意,而且就算看出來了,要的依然是證據。要查案找證據,她能發揮地作用就有限了,去了也起不了太大作用。

  ??到時候雙方一旦撕破了臉。來個圖窮匕首現,在人家經營一百多年的地盤上,勝算實在渺茫。楊家的人,就成綺韻這麽一個善於應對陰謀詭計的人,這一大家子結下不少政敵,自已一倒,要是家裏沒有這樣一個人物,楊淩如何放心得下?

  ??成綺韻委曲地道:“大人,內廠開辦商行、拓展勢力及與海外。再如何重要,難道還重要過你麽?如果你不在,這些事還有什麽意義?你就叫我陪在你身邊吧。”

  ??阿德妮十分機警,聽出成綺韻弦外有音,不禁疑惑地看向楊淩。

  ??“我說不行就是不行!”楊淩狠下心來,說了一句重話:“韻兒,我意已決,你可不要恃寵而驕!公也好,私也好,無論我說什麽,你都得聽,對不對?”

  ??成綺韻癡癡凝視了他半晌,想從他神色間看出些端倪來,但是她失望了,楊淩神色平靜,叫她根本看不出絲毫異狀。

  ??她不明白為什麽楊淩最近做的幾件事明明有失考慮,他卻偏偏這麽執拗,但是她卻看到了楊淩眼中前所未有的堅決。她唯有默默地點了點頭,服從了楊淩的決定:“既然他堅持,那就聽她的吧。隻要他的心中有我,愛我,那就夠了。我就要無怨無悔地陪他走下去,但是我絕不會讓人傷害我愛的男人,無論他是王爺、還是皇帝!”

  ??阿德妮默默地走到楊淩身邊,從腰間掏出一柄精致地火槍,輕輕地塞到楊淩手中,柔聲道:“楊,我想……你去西北一定還有大事要做,對麽?我不跟你去,這柄火槍你隨身帶著,就當……是我陪著你。”

  ??楊淩不知從不甘心承認失敗的成綺韻心中正轉著別的念頭,見最難纏的成綺韻也接受了他的意見,心中十分高興,他看了兩人一眼,打趣道:“好啦,頂多兩三個月嘛。就算九、十月份我不來江南,到了年底歇海,我也一定接你們進京。嗬嗬,此去西北,我一個女人也不帶,就帶著這柄火槍,放心了吧?”

  ??成綺韻聽地破啼為笑,她瞥了阿德妮一眼,對楊淩嗔道:“你愛帶不帶,隻要阿德妮不在乎,你帶哪個女人去,我都懶得理會。”

  ??成綺韻話音兒剛落,門口便有一個甜甜脆脆的少女聲音道:“楊大人,我要跟你去四川!”

  ??三人呼地一下往門口望去,隻見宋小愛撚著衣角兒,難得的露出一副羞羞答答的表情,紅著臉蛋兒站著在那兒,三人的眼神頓時直了……

  ??******

  ??楊欽差地儀仗自福建出發,過江西、經湖南、越貴州,一路遊山玩水進了四川。

  ??如今楊淩是凶名在外,有的地方百姓們已經開始有鼻子有眼地謠傳他是天殺星下凡。還編出了一套他出生時全村地狗連著三天不敢狂吠地異事來證明自已所言不虛。

  ??因為他死的人實在是太多了,下江南,整垮了三大鎮守太監;回京城,掃蕩了東廠和司禮監;去大同,十萬大軍鬥韃靼,如今再下江南。從東海一直殺出南海,直殺到滿刺加去了,這樣的人不是天殺星下凡,那誰敢稱天殺星?

  ??楊淩所經之處,各省官員戰戰兢兢,黑白兩道不約而同達成默契,社會治安空前良好,真是做到了路不拾遺、夜不閉戶。

  ??這些人恨不得前腳把楊淩接來,後腳就把他送走,楊淩其實也恨不得馬上插翅飛到成都去。可是如果各地停都不停,到了成都駐留不走,難免要引起蜀王懷疑,於是他隻得耐著性子,每到一地都呆上兩天。了解一下當地軍政事務。

  ??趁這機會楊淩再把江南收成的玉米、馬鈴薯、西紅柿、辣椒等種子送給當地布政使,大肆鼓吹種植的好處。這些地方地民政官員有的已耳聞陝西新糧試種大獲豐收,而且這些作物不占良田,極耐幹旱,所以都欣然收下。準備明年在本地試種。

  ??由於西紅柿、辣椒盆栽也可種植,室溫適宜的話現在仍能成長,尤其辣椒經過當初的暖、窖試種發現它竟然不需要授粉。可以不分節氣在家中養植,所以這種新奇地作物最先被當地試種了。

  ??江西、湖南、貴州一路下來,等到貴州官員送瘟神一般把楊淩送進四川,他的辣椒種子已經在各地生根發芽了。

  ??楊淩如今的儀仗有些怪異,由於他從京中帶來的三千鐵衛如今分散在各省抽調不回來,他從蘇州去福州時帶的人馬又是當地衛所的官兵,所以這趟西北之行,他地欽差儀仗就有點雜亂了。

  ??最核心的是他隨身的五百親衛軍,由伍漢超和劉大棒槌統領。外圍的是宋小愛的兩千壯家狼兵。楊淩既奉了聖旨,有權調動狼兵侍衛,自然不算逾距。

  ??狼兵們跟著楊淩,才算體會到了官場**,以前在戰場拚命,吃地也沒當侍衛好啊,再加上不玩命也天天領餉銀,這些狼兵也不想家,心甘情願地追隨著他到了四川。

  ??伍漢超自下武當山,前後不過一年時間,就因戰功升至驍騎都尉,正五品的將領。而他父親美髯公伍文定,弘治十二年中的進士,允文允武,才識淵博,先任貴州參議,繼授常州推官,因政績卓然,如今才升任成都同知,同樣是五品官,所以伍漢超一路上春風得意,滿心歡喜。

  ??宋小愛和伍漢超郎情妾意,兩心相許,私下交往時已暗訂終身。如今情郎要往四川,宋小愛想及楊淩有權調動狼兵,這才腆顏登門相求,相隨伍郎去見見這位未來公公,若是能就此請長輩定下終身,心中也就沒有什麽牽掛了。

  ??她祖上雖是漢人,但是任土官幾代,到她如今與壯家人無異,壯家女子開朗大方,挑選夫婿也不似漢家女子忸怩,常在山頭對山歌相中如意的男子,便就此談婚論嫁,所以如今公私兩便,往見公爹大人,她倒也是滿心羞喜,毫不畏怯。

  ??從來巴蜀稱天險,水如直立山如點。懸崖峭壁勢欲傾惟見飛雲空冉冉一進蜀境,山水奇麗,雖與貴州同為多山地區,但是景致卻有不同,而且天府之國其富裕程度也勝於貴州。

  ??楊淩沒有乘馬,這裏路途並不好走,總是騎在馬上疲倦的很。楊淩斜倚在軟綿綿地車轎中,透過窗口望著外邊蒼翠欲滴的竹林。

  ??他的手裏握著一紙帶著幽香地薛濤箋,那是軍驛送來的憐兒的信。孩子滿月了,憐兒的信中滿帶著初為人母的甜蜜和對女兒的寵愛,他的女兒還沒取大名,憐兒說,等他見到了寶貝,再親自給她取個名字。如今,憐兒給女兒取了個小名,憐兒是盼著自已這個夫君早日去看看她們母女吧。

  ??唉!四川!大風大浪我都闖過來了,難道這巴山蜀水,就一定爬不過去?不為了別的,就為了我的女人、我地孩子,我也一定不能死!

  ??楊淩精神一振,剛剛自轎中坐起,窗外飛來一騎快馬:“稟大人,滬縣縣主、儀賓和知縣大人在前方三裏望竹溪恭候,王椿王縣丞已至儀仗前恭候。”

  ??“請他過來!”楊淩從窗口探出頭來,看著侍衛又撥馬而去,便向伍漢超招招手道:“漢超,快到成都了吧?瀘縣縣主是哪位?”

  ??伍漢超撥馬近前,俯身低聲道:“此地縣主是惠平郡王之女,閨名盼盼,受封於此。惠平郡王與蜀王爺關係親密,兩家往來頻繁。”

  ??楊淩心中一動,笑笑道:“好,本官乏了,今日就駐紮瀘縣吧。”

  ??他放下轎簾,若有所思地摸索著下巴:“這些地方上的皇帝國戚,由於種種顧忌,一向不怎麽明目張膽地和朝廷大員結交,這位縣主如此放低姿態,曲意奉迎,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楊盼兒見不到,天上倒掉下個朱盼盼,我今天,就會會你這個國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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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漫步於靜謐的竹林裏,看著株株亭亭玉立、枝葉翠綠的竹,那麽端莊凝重,那麽文靜溫柔,就仿佛是在品味一首美妙絕倫的詩,叫人神清氣爽、心曠神怡。

  ??楊淩沒想到滬縣縣主朱盼盼夫婦長得團團圓圓,一副富家翁模樣,居然是個雅人,竟然常住在如此幽雅的竹林當中,而且搭建了一幢大莊院,儼然神仙境地。

  ??朱盼盼是郡王之女,朱家皇族後裔,但是百餘年來世居於此,論地位遠近當然不能和皇帝近臣、手握重權的楊淩相比,所以對楊淩極是恭敬。

  ??朱盼盼笑道:“楊大人,瀘縣距成都府已經不遠,不過估算時間,今天大人怕是來不及繼續趕路了。此地是個小縣,驛丞署簡陋的不成樣子,我們夫婦忝為地主,便自做主張,恭請欽差大人在此起來陋居是蓬壁生輝啦。”

  ??“哪裏,哪裏,是本官叼擾了,多謝縣主伉儷和王知縣款待盛情”,楊淩笑吟吟地做了個揖。朱盼盼夫婦三旬左右,雖說生的富態,但舉止文雅、談吐不俗。

  ??朱盼盼的儀賓姓李,名安,是弘治十二年的舉人,弘治十五年的進士,可以算是極富才學的人物了。要知道四川雖然人傑地靈,但是大明立國百餘年來,尚未出過一個狀元。

  ??就是當今內閣大學士,四川新都人楊廷和那樣地神童。十二歲就中了舉人,此舉簡直令天下間無數七老八十還在考童生的讀書人羞憤欲絕,可是他也不曾中過狀元,所以進士便是四川第一等的才子了,此舉可謂巴山蜀水一大異事,就連子不語怪力亂神的士子們也隻能歸咎於風水問題。

  ??按大明皇族規定。皇姑稱大長公主,皇帝的姊妹稱長公主,皇女稱公主,俱授金冊,祿二千石,夫婿授駙馬都尉。而親王之女則稱郡主,郡王之女稱縣主,孫女稱郡君,曾孫女稱縣君,玄孫女曰鄉君。她們的夫婿一概稱儀賓。

  ??這些皇族層層授爵,迄今朱氏皇族後裔遍布天下,這些隻是負責配種生人地鳳子龍孫現在已多達十餘萬,個個都是白吃飯的飯桶。他們的存在,乃是朝廷財政支出負擔極重的一塊。

  ??楊淩對這些人一向沒有什麽好感。此番四川之行他又抱著調查此地王族謀反的重任,心中更抱著一種敬而遠之的態度,不過越是如此,麵上功夫越得做的十足,楊淩也是一副謙遜知禮的模樣。好似對他們的款待十分高興。

  ??李安見楊淩興致頗高,便含笑道:“楊大人,我有幾位摯友這兩日前來探望。也正住在我這竹風雅軒之中。他們久聞大人文韜武略,人才出眾。經筵上舌戰群臣,北驅韃虜,南平倭寇,是我大明柱國之臣,因此有意高攀,不知大人可願一見?”

  ??楊淩此來四川,為的就是察訪蜀王是否有不軌之心。察訪察訪,雖說處處小心。但是三教九流,能有機會結識,正是察訪蛛絲馬跡地機會,是以聞言立即欣然道:“儀賓的朋友,想必也都是本地的名士才子,楊某有幸結識,正是一番機緣,這亦有何不可?”

  ??李安聞言撫掌笑道:“我早說大人禮賢下士、好交朋友,哈哈……,果不期然,大人這邊請。”

  ??他好似與旁人打了賭,賭贏了一般,開開心心地領著楊淩向右一拐,踏上了一條小徑。不一時來到一處竹廬旁,隻聽房中傳出悠悠琴簫之聲,李安笑道:“大人稍候,我喚幾位知交好友出迎大人。”

  ??楊淩連忙攔住道:“入門便是客,客隨主便,這幾位朋友雅興正濃,何必相擾?且聽完這一曲,我們再進去便是,那些官場規矩、繁文褥節,不講也罷。”

  ??朱盼盼笑道:“儀賓這些朋友,一旦談詩論畫、較量樂技,便不是一兩個時辰得消停的,大人既然不拘俗禮,那麽這便請入吧,勿需理會他們。我們夫婦好交朋友,我有幾位閨中膩友,乃是成都士族和官宦人家女子,去竹林溪邊釣魚去了,我去迎迎她們。”

  ??楊淩忙欠身道:“縣主請便。”

  ??朱盼盼施了一禮,領了兩個侍女徑往竹林深處行去。李安上前推開房門,笑道:“你們在這裏倒逍遙自在,我把你們想要結識的楊大人請來了,還不快快上前相見?”

  ??楊淩隨在李安身後也進了房間,這竹廬蓋地極是簡陋,四壁均開了竹窗,窗上爬著翠綠的藤蘿,室中僅有幾張竹席、竹幾,有三個人在竹席上赤著雙足,輕袍大袖,盤膝而坐。

  ??一個三旬上下,一襲白袍,墨發披肩,眉宇間頗有些狷狂之意,大有竹林七賢古風,手中正撫弄著一具古琴,雖聞李安之言,仍是雙目微閉,十指撥彈,根本不曾在乎。

  ??另一個側身而坐的青年,看年紀與楊淩相仿,玄衣一襲,豐神如玉,一束烏瑩瑩的長發,未帶發冠,隻鬆鬆地用一條淺紫色的絲帶係了,整個人猶如一朵不濯纖塵地墨蓮瑩然水上,若不是那白袍書生一直撫琴不斷,楊淩必定第一眼便去看他,再也不用去瞧旁人一眼。

  ??聽見李安說話,這玄衣書生自唇邊移開竹蕭,向楊淩清婉一笑,雙眸澄澈如水。

  ??楊淩還是頭一次見到氣質這樣出眾、容貌如此俊俏的男子,更難得的是那種卓爾不群地高雅,楊淩一身蟒袍玉帶,相貌英俊,氣質雍容,可是這樣一比,可就比人家落了下乘了。

  ??楊淩也無聲地向他拱手笑了笑。伸手攔住欲打斷那白袍書生撫琴地李安,大方地在竹席上座了。這時另一側一個少年才向楊淩微笑著頷示意。

  ??這少年雖相貌清秀,但是和身旁兩個朋友一比可就差的多了。他既無白袍人的狂士風範,也無黑袍人似清蓮之雅,隻是一襲普通的讀書人青袍,看模樣才十七八歲。是這些人中年紀最小的。

  ??他身前未放任何樂器,隻有清茶一杯,態度也極是平和,隻是眼珠攸地一掃那狷狂書生,再眯眼斜斜地睇向李安時,眸子裏透出一種與年齡不相稱的了然和狡黠。

  ??名氣才情之大如江南四大才子,楊淩也都見識過,可那四人雖滿腹才學,卻都是仕途不得意,故意放縱聲色。以酒買醉地人,真正得悉他的身份時,還是不免要放下架子,回歸紅塵,把那放蕩不羈收斂一二。可是眼前三人。分明是都知道他地身份的,但無論是對楊淩友好示意的,還是我行我素自彈自唱的,骨子裏卻都透著一種坦然,沒有那種局促之感。

  ??眾人坐在那兒好不容易聽那白袍人洋洋灑灑將一首曲子彈完,李安才插嘴笑道:“士傑兄,這位便是……”

  ??白袍人不理。清淡的雙眉一挑,先向玄衣青年問道:“這一曲如何?我在青城山上聽風入鬆,如濤如浪,一時心有所悟,即興創下這首曲子,尚未名之呢。世間事,萬物之理相通,由曲亦可入道。小至一家一室,大至一府一國。便如這朝政吧,施政之要在於潛風入夜、潤物無聲,治大國……”

  ??李安摸摸鼻子,尷尬地對楊淩低笑道:“這位仁兄叫盧士傑,人稱青城狂士,才學那是巴蜀一等一的人物,隻是性情狷傲,屢次科舉對於八股文章亦頗多微辭,以致雖名聲在外,合府皆知,便連主考官們也不喜他,以至懷才不遇,磋砣至今。”

  ??楊淩以前也覺得這樣的所謂狂士隱士都是身懷絕學,隻是所作所為與世俗格格不入,天才寂寞,才不能盡展所長。如今在朝為官,見多識廣,總覺得這樣的人好高騖遠,誇誇其談,不是所學不能為世人所接受,而是自詡陽春白雪,抱著一種超然物外地心態,總要整個世界都去遷就他,才覺得世人懂得欣賞。這樣的人也隻能做個狂士,實在算不得什麽人才。

  ??聽了李安解釋,楊淩隻是淡淡一笑,麵上不慍不怒,心中卻對這個巴蜀名士起了幾份厭惡。

  ??盧士傑自吹自擂,滔滔不絕地講了一陣,李安剛要插嘴,他又對那青衣少年道:“小慎,你也精通音曲,你覺的我這一曲如何?”

  ??楊淩本想就算結識幾個人物,側麵了解一下巴蜀情形,想不到卻碰上這麽個物,心中厭惡之極,他清咳了一聲,拱手道:“盧兄?”

  ??盧士傑回頭看了他一眼,似乎對他口稱“盧兄”還有些不情不願,他翻了翻眼皮道:“楊大人?久仰久仰,曾聽儀賓談及大人將至。大人是朝中重臣,不過既入竹廬,雖在三界之內,五行之中,我等結交,卻不必講究什麽官場規矩,否則便這修竹萬竿也沾染了俗氣,大人以為如何?”

  ??楊淩嗬嗬笑道:“這樣最好,彼此促膝談心,輕鬆自若,如果還要分個上下尊卑,可就無趣之極了。這樣坦城相對,無拘無束,亦無虛偽奉迎,那是最好,楊某聽了盧兄這一曲,又聽了盧兄這些見地,若有所悟,盧兄如此坦蕩,我要直言不諱,也便無所顧忌了。”

  ??盧士傑詫異地看了他一眼,臉上吊起來的線條緩和了一些,擠出一絲笑容道:“楊大人也懂樂理麽?有言直說無妨,君子坦蕩蕩,寵辱而不驚。盧某雖號稱青城狂士,這虛懷若穀四個字,還是懂的。”

  ??楊淩笑吟吟地道:“如此,在下便直言了。我聽盧兄這一曲,叮叮咚咚,十分熱鬧,本來自入這竹林,便覺清風徐拂,心神寧靜,一聽這曲子,直如鑼鈸鎖呐,喜氣洋洋。”

  ??王知縣“噗哧”一聲。眾人向他望去,隻見王知縣下巴緊抵著胸前,蹙眉鼓腮片刻,便霍地轉過身去,用手指扣撓著光滑地竹壁,吱吱直響。一副愛不釋手狀,就此再不回頭。

  ??盧士傑一張臉拉的老長,肌肉抽搐著說不出話來。楊淩又道:“楊某有美妾數人,個個精擅樂理,本人也曾聽過她們彈奏詠風入鬆之樂,人固千嬌百媚,指下清風徐來,聽著真個是賞心悅目。盧兄一曲,不但有狂風入鬆,還有枝折幹斷之聲。驟雨葉殘,一團狼籍,不同凡響,實在是不同凡響……”

  ??“你……你你……”,青城狂士臉皮漲的發紫。可他剛剛說過君子坦蕩蕩,寵辱而不驚,如果勃然大怒豈非自摑耳光,坐在那兒隻是渾身簌簌發抖,還是說不出話來。

  ??楊淩又道:“萬物之理相通。不過是一句喻語。治國不從國政中悟理,反要從樂理中去求,未免舍本逐末。何況國事因時因事而變。有時重教化,有時重律法,有時重軍事,有時重民政,有時重內政,有時重外情,任何一種政策既非放之四海而皆準,更非一勞永逸之良藥。知而行則善,知而不行則恥。不知而不行則庸。不知而行則可怕了。盧兄欲從某一事物悟出治國、秉政之通理,還要有朝一日用之天下,實在可怕。聽說盧兄是巴蜀奇才,卻屢試不第,說起來實是朝廷之大幸,此去成都,楊某見了本地學政和曆屆主考官員,真要代皇上、代我大明江山社稷好生感謝這班可敬的老大人。”

  ??竹牆上“吱吱”聲更急,盧士傑氣的都快吐血了。他秉性狂傲,目中無人是不假,不過並非淡泊名利,不想出仕為官,今日如此做作,其實也有想自抬身份,別出心裁,引起楊淩注意地意思,若有楊淩賞識,何愁不能踏上仕途,從此飛黃騰達?

  ??奈何他雖然常去武侯祠,卻不是諸葛亮,楊淩更不是大耳賊,既然看出他並無實才,又因為年輕氣盛沒有劉備那種涵養,哪裏還給他留麵子。

  ??盧士傑雖然羞憤欲死,卻還不知楊淩今日地斷語經過王縣令後來輾轉傳了出去,才真的徹底葬送了他地前程。四川一地的主考官員們以後隻要瞧見考卷上有他盧士傑三字,便大筆一揮把他送到孫山後邊去了,這位狂士終其一生也沒考上個舉人。

  ??李安臉色十分難看,這三位是他的好友,楊淩更是他想巴結而不敢得罪的人,想不到盧士傑平時狂傲也便罷了,對著這位跺跺腳六省亂顫動大人物,還想擺狂士架子,結果弄的大家不愉快,連帶著他心中也十分不悅了。

  ??李安強笑著打圓場道:“今日隻是請大人來,引見幾位朋友,士傑兄性情狂傲,呃……一晌午又飲了幾杯水酒,有些失禮了,大人勿怪。嗬嗬,我還沒給大人引見呢,盧兄大人是認識了,這一位小友姓楊名慎,他是……”

  ??那小書生含笑一禮,打斷了李安的話,對楊淩說道:“在下新都人氏,久仰大人聲名,聽聞大人在北方互市於兀良哈、女真,孤立韃靼人,南方平倭靖海,通商萬國,在下極欲渴慕一見,幸得李兄引薦,今日得識大人,實是三生有幸。”

  ??楊淩不知眼前這看似不起眼的楊慎就是大學士楊廷和之子,四川第二代神童,此人年紀雖小,可是經史子集、詩文彈唱、音韻詞曲、金石書畫無所不通,而且對天文、地理、生物、醫學等也有很深的造詣,所學之雜,堪稱三百年大明第一人。

  ??他十二歲時,複擬《過秦論》,一向待子孫嚴格,不輕易稱許地祖父湖廣提學僉事楊春見了也不禁拍案叫絕,對人自誇道:“此乃一吾家之賈誼也。”楊慎十三歲隨父入京,所作詩賦被茶陵詩派領袖李東陽所見,驚歎不已,雖將他引為自已地學生,卻敬稱其為小友。當時是名震京師的第一少年才子,比這兩年風頭甚勁地王景隆等七公子可強了不止一倍兩倍。

  ??不過他三年前因致仕還鄉的祖父身體不好。為替父盡孝,返回了家鄉,楊淩到京後又不太打聽這方麵地消息,所以根本不知他的真實身份。

  ??玄衣男子也不待李安介紹,就含笑道:“在下朱玄衣,見過楊大人。”

  ??楊淩是你敬他一尺。他還你一丈的人,尤其剛剛打擊了令人厭惡的盧士傑地傲氣,見這兩人不卑不亢,態度和氣,便也以禮相待。

  ??文人言語交談,三句話不離詩詞歌賦,可憐楊淩對此一竅不通,幸好眼前這兩人倒不是僅以文才取人地酸丁,對他仍是禮敬有加。在朱玄衣的有意引導下,幾人的談話漸漸引到朝政。尤其是楊淩最近對於朝廷軍政大事地主張上來。

  ??這些事也沒有什麽好隱瞞的,楊淩的言辭雖不講究,談不上簡約優美,但是見識不凡,眼前的朱玄衣和楊慎頗為所動。

  ??談及楊淩上奏請設講武堂等卻被百官所阻時。朱玄衣扼腕歎息道:“可惜,可惜,此事在下已經耳聞了。當初聽及此事時真覺得大人所倡,實是前人所不及,奇思妙想呀。如果朝廷依大人所言,開設武學,不但開海學。還應開陸學,可以想見大明軍力隻需十年時光,該有何等變化。”

  ??楊慎蹙眉想想,也搖頭道:“可惜,在下以為,資性天賦不足為恃,日新德業,當自學問中來。要知天下,一是依靠‘躬閱’。從親身經曆中獲得知識;二是依靠‘載籍’,從前人記載和書籍中取得。現在的武人,曆經多年戰陣,才能有所獲得,卻不能形諸文章,使後人減少摸索過程,其中許多有希望成為一代名將的人,可能在這過程中就已折戟沉沙,命喪黃泉了。所謂一將功成萬骨枯,其實成就一將何嚐不是萬將填?大人地治軍方略,可以使武將通曉兵事,再佐以戰陣經驗,不難成就一批名將,使我大明軍隊戰力陡升。遺憾呐,現在的文人,拘泥於前人典籍,而不知結合於實際,空談心性,不知萬物演變,政略、軍事、經濟等皆應隨之而變,使我大明固步不前,程朱之學,害人不淺。”

  ??楊淩聽的心中霍然一動:“這個小書生,好大地膽魄,當今世上的讀書人,敢於藐視程朱二聖地又有幾人?”

  ??要尋一知已,實在太難。焦芳、穀大用等人不遺餘力執行他的政策,心中未必理解他的長遠意圖,不過是利益所趨罷了。成綺韻等紅顏知已,則純粹因為個人感情,管他楊淩做的對還是錯、正還是邪,隻管一門心思幫著他去做便是。

  ??隻有眼前這兩人,越談越是投機,彼此見解、看法有太多相通之處。有時楊淩一句話說到一半,二人便拍手叫絕,立即一言指出他的目地所在。楊淩原來看了盧士傑不切實際的狂傲模樣,本來以為他這兩位好友也不過是徒有其表的一路貨色,此時大有得遇知已、相見恨晚之感。

  ??盧士傑被冷落在一旁,又不便拂袖而去,以免顯得他氣度狹窄,隻是待在這兒既插不上話,又不苟同楊淩地見解,沉著臉顯得甚是可笑。

  ??楊慎沉思片刻,微微笑道:“其實這些事也不必操之過急,大人這開海通商,交流萬國之策,依在下看,可不僅是為了增加稅賦。大人此舉,影響深遠,用意深刻呀。”

  ??楊淩欣然看了他一眼,今日滬縣縣主夫婦相請,他還道是有什麽陰謀詭計,想不到原來隻是縣主儀賓的幾位好友關心國事,有心和他討論一番。

  ??眼前這兩個年青人談吐不凡,更難得的是雖然不及他知曉數百年曆史進程的長遠目光,但是很多見識已經遠遠超出現在那些深受程朱禮學毒害的士子,要不是有些見解仍明顯是固囿於現代,楊淩真要懷疑他們兩個也是穿越來的哥們兒了。

  ??這兩個人如果入仕為官,成為朝廷重臣,絕對可以成為自已最得力的臂助,楊淩想到這裏,探身正欲了解二人意向,忽聽竹廬外一個清柔甜美地聲音道:“馥紫。把這兩尾魚拿去清理幹淨,晚上做個口味清淡些的竹筍魚羹。”

  ??“是,小姐,哇,這是小姐釣地魚麽?好肥好大的兩尾鮮魚”,另一個甜脆的聲音道。

  ??先前那個聲音“吃吃”地笑起來:“我才沒耐性釣魚呢。魚餌都被我拋到溪中直接喂了魚了,想必魚兒吃飽了,害得方家妹妹一條都沒釣到。這是劉夫人釣的,被我搶了來,要不然空著手回來多沒麵子?”

  ??馥紫也跟著嗬嗬地笑起來,隨即便聽小姐聲音道:“朱公子他們呢,又去林中飲酒了?”

  ??馥紫地聲音道:“噓,就在那竹屋中呢,聽縣主說京裏欽差楊大人到了,他們正和楊大人敘談呢。”

  ??一個腳步聲本已向竹屋走來。聽到這裏又停住了,隨即那淡淡婉約的聲音道:“哦,那我先回房去了。”

  ??李安對楊淩笑道:“是清兒小姐,卓基土司官澹台羽大人之女”。複對朱玄衣笑道:“清兒小姐找你呢,還不出去瞧瞧?”

  ??朱玄衣俊臉一紅。向楊淩等人欠身笑笑,起身趿上鞋子走了出去。

  ??楊淩奇道:“澹台?我記的不是少數民族姓氏吧?怎麽是土司,以前封的漢官?”

  ??楊慎學識博雜,立即笑道:“非也,澹台確是漢人姓氏。古時孔子有七十二弟子。其一名曰滅明,居於山東澹台山,便取姓氏為澹台。澹台大人是漢人。不過卻是小金川。卓基土司最信任的幕僚。卓基土司是黃教喇嘛,未曾娶妻生子,過世後便將土司之位傳給了澹台大人。”

  ??楊淩點點頭,他坐在靠門處,此時微微扭頭向外看去,隻見朱玄衣站在竹林邊,旁邊一個女子頭戴著竹笠,手提著竹簍魚杆,因為側身而站。頭戴竹笠,僅能看到一點尖尖的鼻尖,微翹的紅唇和優美的下巴。

  ??她一身清婉的紗裙,一頭墨染般的秀發用一條潔白地絲帕係著,發絲隨風輕揚,倩影後是杆杆修長幽美的竹子,猶如畫兒一般的溫婉動人……

  ??四川出美女,不過這川妹子的風采怎麽倒象江南水鄉的女孩,一身柔媚,缺少了點兒……哦,因為現在四川沒辣椒,楊淩一下子想到了自已帶來四川地那幾包辣椒種子。

  ??隻見朱玄衣和她笑言了幾句,然後便走了回來,那女孩兒卻嫋嫋娜娜背身隱進了竹林中,始終也不曾看清她的真麵目。

  ??朱玄衣進門笑道:“方才我吩咐馥紫,把那兩尾魚一尾做羹,一尾紅燒,另外再做幾道精致獨特的川菜,今日與大人聊的投機,今晚當與大人共謀一醉呀,嗬嗬。”

  ??川菜發源於古代巴國和蜀國,漢、晉時便已初具輪廓,隋唐時成形,尚滋味、好辛香,縱然在未曾傳入辣椒之前,也早成為八大菜係之一,名震華夏,朱玄衣是蜀人,談及難免自矜。

  ??楊淩驚奇的卻是方才所見那俏麗可人地少女,竟然隻是談話中的婢女馥紫,由婢知主人,可以想見那位隻聞其聲未見其人的澹台清兒,又該是何等人物?

  ??四川出美女!楊淩在心裏又暗暗重複了一句。

  ??******

  ??宋小愛背著弓,挎著刀,手中搖著幾枝竹葉,和伍漢超並肩走在竹林中。

  ??“噯,馬上就要到成都了,你爹好說話不?”

  ??“啥叫好說話不?”伍漢超翻了翻眼睛。

  ??“哎呀!就是……”,宋小愛臉兒一紅,羞答答地道:“就是……你爹為人如何?脾氣怎麽樣?會不會反對我們在一起呀,等等等等。”

  ??伍漢超最愛看她難得露出地窘態,這時目的達到,忍不住嗬嗬笑道:“放心吧,我爹慈祥的很。他是弘治十二年地進士。為官清廉、為人和藹,斯斯文文,儒雅豁達。長相嘛,也不凶,我是他兒子,你看我就知道了啊。不要擔心。”

  ??伍文定,文人,但是允文允武,尤其尚武,要不然也不會送兒子去武當學藝,而不用戒尺逼著他考科舉了。

  ??為官清廉,不假,此人議論慷慨、喜談兵法,精善決獄,曾為了一樁案子和魏國公徐俌吵得象鬥架公雞。為人和靄。也不假,那是對著幾年回一次家的寶貝兒子時。斯斯文文還是不假,那是對著他的夫人時。至於長相,長須過腹,腰圍三尺。虎目濃眉……伍漢超肖母像。

  ??宋小愛甜甜地笑了,手裏的竹枝搖呀呀,一顆心兒也飄呀飄,暈陶陶的象喝了四兩老酒。她忽然停下腳步,攀住伍漢超的脖子道:“小伍。來,親我一下。”

  ??伍漢超嚇了一跳,連忙四下看看。說道:“不要啦,軍兵們四下巡邏呢,別叫人看見。”

  ??“沒事啦,就一下,乖!”宋小愛嘟著紅唇,已經湊了上來。

  ??“什麽人?出來!”伍漢超忽地一把推開她,目光淩厲地瞪視著側前方一片竹林,手掌已握住了劍柄。

  ??“呃?有人?”宋小愛又羞又惱,楊淩地親兵都駐進了竹園。四下巡邏的都是她的人,要是被這幫臭家夥看見她索吻,那她也不要活了。私下和郎君親熱哪個女孩子都敢,公開表演給人看,有勇氣的就不多了。

  ??竹林雖茂密,但是修竹竿竿,中間仍有縫隙,近處是無法藏人的,唯有……,兩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都集中在一處,那裏有一叢矮竹剛剛長的半人高,夾雜在高高的竹子當中,枝繁葉茂,綠葉掩映,要說藏人,也隻有那後邊藏得下。

  ??宋小愛惱羞成怒地喝道:“是哪個不開眼的東西?馬上給我滾出來受死,不然要你性命!”

  ??風吹竹葉兒飄,竹林中一片婆娑聲,沒有動靜。

  ??兩個人互視了一眼,臉上都有了凝重之色,伍漢超的劍緩緩出鞘,宋小愛也摘下了弓,搭上了一枝利箭,貓著腰緩緩逼近。

  ??忽地,竹影一動,隻聽“叮”地一聲脆響,宋小愛嚇了一跳,身前地上落了一對金錢鏢,在鬆軟地土地上彈跳了兩下不動了。隨即又是叮叮兩聲,伍漢超目力驚人,竹叢後的人接連射出三枚金錢鏢,全都被他截了下來。

  ??宋小愛惱了,拉弓開箭,一枝雕翎颯然射向竹叢中央,箭沒人現,一個頭戴竹笠的人已然躍起空中,掌中刀匹練一般向她劈了下來。

  ??伍漢超一拉宋小愛,平地滑出三尺,隻聽“喀嚓”一聲,那人收刀不及,將一竿修竹筆直地劈成兩半。這人反應也極迅速,一擊不中,立即橫刀再斬,長竹帶著枝葉喀喇喇地倒向伍漢超和小愛。

  ??那人趁機飛快地轉身投向竹林,幾個起落間便閃出十幾丈,身法快的驚人。宋小愛隻覺身邊人影一閃,伍漢超也已追了出去,兔起鶻落間,兩人已一齊消失在竹林深處。

  ??這人鬥笠壓至眉心,身法又快捷無比,自始至終,宋小愛竟不曾看清他是男是女,是老是幼。宋小愛擔心伍漢超有失,急忙拔足追了上去。

  ??宋小愛隻追了片刻,就見伍漢超連蹦帶躥,速度比追出去時不遑稍讓,竟然又飛快地跑了回來。

  ??宋小愛驚訝地道:“這麽快?人呢?追丟了還是殺了?”

  ??伍漢超搖搖頭道:“追丟了!”

  ??宋小眼珠轉了轉,忽然笑眯眯地道:“是不是怕我被人家搶走了,這才火燒屁股地跑回來?”

  ??伍漢超自從吃過一次虧,讓楊淩被人擄走後,的確從此覺悟了。保鏢比不得江湖鬥狠,萬事以保證安全為要,否則要保護地人死了,就是單槍匹馬殺上對方一萬人,還是失敗。他急急返回,的確是擔心歹徒另有幫手,會害了宋小愛性命,同時也急著稟報楊淩,讓他有所戒備。

  ??聽了宋小愛的話,他黑著臉哼了一聲,說道:“多嘴婆,巴不得你被人搶走,從此耳根清淨!快走,回去稟報大人。”

  ??宋小愛沒有聽到想聽的情話,心有不甘地嘟著嘴,陪他走了起來。竹林中,隻聽宋小愛不斷地道:“口是心非、假惺惺、偽君子,連句好聽的也不會說……連親人家都不敢,連……”

  ??隻聽“啪”地一聲脆響,宋小愛“哎喲”一聲,嘮叨終止了。

  ??伍漢超地聲音哈哈笑道:“楊大人的家法果然管用,哈哈,看來以後得常用。”

  ??宋小愛的聲音又不依不饒起來:“楊大人地家法?楊大人打誰的屁股了?好呀,好呀,你居然偷聽楊大人的牆腳根兒,看我不告訴大人。”……

  ??<h2>回到明朝當王爺_293 京中風雲</h2>

  ??滬縣是小座小縣城,不但縣中的驛署甚小,縣主家的宅子顯然也絕對入不了京官的法眼。

  ??所以朱盼盼夫婦別出心裁,幹脆以竹林為家,請楊淩住在這竹影婆挲、碧柔如海的地方,自然之美足以彌補豪綽之不足,楊淩進屋滿室清香,出門滿眼碧綠,也確實很喜歡這裏。

  ??他的房子以竹籬為院,一行三間的竹屋,有臥室、書房和洗漱沐浴的地方。

  ??楊淩坐在內木外竹的精美浴桶裏,抓了把青鹽和茶葉撒在水中,蕩了蕩清波碧水,愜意地閉上雙眼,枕著桶邊的潔白絲巾,悠悠歎氣道:“這要是在家裏就好啦,讓玉兒給我按摩一下,更舒坦。”

  ??說到這兒,忽想起高文心那雙柔荑玉手才是此道行家,僅憑一雙手就能讓人舒泰如仙,楊淩更加眷戀起高老莊的侯爺府來,那裏是自已和幼娘一點點營造起來的,如今家大業大、人丁興旺,隻有在那裏,才是自已最放鬆的時候。

  ??停了片刻,他才道:“說吧,刀架在脖子上的事我都遇到過了,現在反而習慣了。漢超,不用那麽緊張,無論皇帝還是權臣,隻要你高高在上,是人上人,就一定有人想把你掀下來,嗬嗬,這趟巴山蜀水之行,我壓根就沒想過太太平平,遇到什麽事了?”

  ??伍漢超苦笑道:“大人。您不急,卑職可是重任在肩呐。方才我在林中巡視,驚覺有人窺探,此人武藝之高,絕不在我之下,而且事不可為立即遁逸。沒有絲毫猶豫,當機立斷、審時度勢,心機更是不凡。”

  ??“哦?能令漢超如此推崇,那是一定十分了得了”,楊淩動動眉,睜開眼道:“如果是我,能在他手下走幾招?”

  ??伍漢超愣了一愣,直言不諱地道:“大人天姿聰穎,根骨奇佳,實是學武奇材……”

  ??楊淩擺擺手道:“行啦行啦。咱哥倆就玩虛地啦,我那兩下子我知道,你實話實說吧。”

  ??伍漢超幹笑兩聲道:“咳咳,一招。”

  ??“嗯?”楊淩瞪了伍漢超半晌,才道:“我就這麽差勁?”

  ??伍漢超解釋道:“若是堂堂正正地比武過招。大人能撐十招。要是玩命,對方必然一出手就是絕招,大人習武時日尚淺,功夫火候不足,比鬥經驗太少。對手還擅暗器,所以……”

  ??楊淩臉皮子一陣抽動,說道:“那個……不要說了。回頭梅花袖弩給我準備兩筒,還有,給我弄條皮帶,把阿德妮送我的那柄火槍從箱子裏翻出來,我要佩上。”

  ??伍漢超忍住笑道:“是,要不要再備件軟甲?”

  ??“要!”楊淩恨恨地道:“我要全副武裝!與天鬥,其樂無窮。與地鬥,其樂無窮。與人鬥,其樂無窮”。

  ??伍漢超見楊淩快要抓狂了。連忙按撫道:“大人放心,卑職必定不離左右,時刻保衛大人安危。”

  ??楊淩靜了靜,忽然幽幽地道:“嗬嗬,我也就是和你開個玩笑罷了。有時候,人是不能和命爭的,盡心就好。在遙遠的異國,曾經有個叱吒風雲的大人物,喝奶時被一根羊毛嗆死了。還有一個更倒黴,他走在路上,從天上掉下一隻烏龜,把他給砸死了,隻因為他是禿頭……漢超,你知道嗎?此次來四川,我真的有點害怕,總覺地會有什麽大凶險,可我不能不來。如果……我真的死在這兒,那也是天意,你不必內疚,到那時,就請你做我兒女的師傅吧,教他們一身好本事,幫我……幫我照顧他們。”

  ??伍漢超見楊淩神色肅然,不象是講笑話,正苦思不解烏龜怎麽會從天上掉下來,還恰巧砸死了一個人,禿頭和死亡有什麽必然聯係,忽聽楊淩說出這樣類似托孤的遺言來,不禁悚然道:“大人,你……你怎麽說出這樣的話來?”

  ??楊淩輕輕搖搖頭,岔開話題道:“沒有查清他的身份?”

  ??伍漢超搖了搖頭,楊淩點點頭道:“如此看來,瀘縣縣主夫婦、本地縣令還有那幾位才子,應該沒有可疑了。我就在他們其中,想查我來的目的,實在沒有必要安排個人鬼鬼祟祟的而且還摸不進來。如果想殺我,更沒可能在他們自已家裏動手。”

  ??他想了想道:“沒辦法,我們在明處,他在暗處,目的不明,人又找不到,隻有等他再次出手了,小心些就是了,你不要因此負擔重重。”

  ??伍漢超應了聲是,這時劉大棒槌探頭進來,粗著嗓門道:“大人,柳大人從成都趕來了。”

  ??楊淩喜道:“柳彪來了?快讓他進來。”

  ??伍漢超知道柳彪必有機密要事稟報,忙施了一禮,轉身退了出去,到了門口正碰上柳彪,伍漢超含笑側身,兩人打了個招呼,待柳彪進了房間,才閃身出去,輕輕掩上了房門。

  ??柳彪興衝衝地走上前,說道:“大人,卑職可想死你了。”

  ??楊淩打趣道:“想就想吧,死就不必了。嗬嗬,秘密赴蜀已經幾個月了,調查可有眉目?”

  ??******

  ??伍漢超退出房去。見宋小愛按著刀還在竹林中等他,便走了過去。

  ??宋小愛問道:“大人說什麽了?要不要派人四下搜索,再通知當地官府注意過往行人?”

  ??伍漢超搖頭道:“對方既然有備而來,又怎麽可能留下供我們搜索地痕跡?大人的意思是,以靜製動,以不變應萬變。摸清敵人來路和用意後,再來個後發製人。”

  ??宋小愛摸索著下巴,狐疑地道:“咦?不愧是你們武當弟子,怎麽和你教我那套劍法時說的劍訣意思差不多?”

  ??伍漢超急忙緊張地四下看看,豎指道:“噓,別亂講。我教你功夫的事,千萬說不得,武林大忌,武林大忌!”

  ??宋小愛撇撇嘴,脫口道:“老公教老婆。天公……呃……”,她一言出口,頓覺不妥,不禁窘的紅了臉蛋。

  ??伍漢超也有點尷尬,他忽想起方才那個謎團。忙解圍道:“對了,漢人典故中從來沒聽說過有人走在路上,天上掉下隻烏龜砸在他腦袋上,把人砸死,你們那兒聽說過嗎?”

  ??宋小愛摸摸他地額頭。問道:“你發燒了?怎麽說胡話呀。”

  ??伍漢超幹笑道:“我聽大人說地,我看他不象說笑,那麽應該是有這回事的。”

  ??宋小愛恍然道:“哦。是大人說的呀,那就一定是真的了,大人才高八鬥,學貫古今,中外諸國,包羅萬象,你不知道也不稀奇。”

  ??伍漢超吃味地道:“大人有你說地這麽好嗎?這還沒到成都呢,你就諸葛亮附體了。”

  ??宋小愛捂著嘴吃吃笑,用肩膀親昵地撞撞他的肩膀。莞爾道:“幹嗎呀你,吃醋啦?嘁,還大男人咧。”

  ??兩個人在外邊打情罵俏,裏邊柳彪已把在成都調查的情形詳詳細細說了一遍,然後說道:“總之,四川看起來並非象京中傳說地那樣太平,百姓也並非安居樂業,不受欺淩。這裏部族眾多,時常發生戰亂,雖然沒有搞的太大動靜,不過從沒就太平過,隻是騷亂都被地方官府及時鎮壓了下去,地方官為了政績不免要報報太平。至於百姓們,蜀王府經營一百多年以來,已經兼並占有了全蜀十之六七的土地,百姓大多是佃戶,是要靠王府吃飯地。所以目前雖未察出蜀王謀反的跡象,不過如果蜀王想反,倒是能夠馬上把全蜀的百姓召集起來,因為這兒的百姓等於全是他的家丁。所以他當然不在乎調來個指揮使,遷調些軍官,這可不能表明他沒有反意,當地衛所官兵,尤其是中下級將校,可全是在這兒住了一百多年地本地人,已經完全蜀地化了……”

  ??楊淩讚賞地道:“你能這麽想,可比以前精明多了。不過單憑這些也不能證明蜀王有反意。蜀王在諸藩王之中素有賢名,這可不是沽名釣譽,隻不過任何評價都要看是誰來評,從什麽角度評。在例代帝王眼中,蜀王安份守已,忠於皇室。在朝中官員眼中,蜀王不幹涉政務,不貪腐淫糜。在文人墨客眼中,蜀王修橋補路,開辦民學,這樣地人,當然就是一個好藩王。你還指望既然稱為賢王,就得天下為公?就得把全蜀百姓當成自已的家人?嗬嗬,那自然不可能。”

  ??他想了想道:“蜀王生病可是真的?”

  ??柳彪道:“是,是一種怪病,請了許多名醫也治不好。不象裝的,卑職曾經派人向他聘請過地郎中,還有青羊宮的道士側麵打聽過,說法全都一致,一個人要裝病該越少人接觸才越易隱蔽,沒有大張旗鼓唯恐天下人不知道的道理。不過卑職大膽猜想,東廠既然有過蜀王欲反地記錄,現在卻全然沒了動靜,除了東廠所了解的消息不實之外,有沒有可能就是因為蜀王得了病,這才打消謀反的念頭?”

  ??“萬事皆有可能。但是沒有證據,堂堂一個藩王,而且是最有賢名地藩王,朝廷便什麽動作也不能,查吧,總得查了再說。這事急不得。你既從成都來,了解京中情形吧,那邊如何了?”

  ??“是,消息閉塞乃廠衛之大忌,一條及時的消息可抵百萬雄獅、可抵黃金萬兩,這是內廠成立之初,大人親口訓示的話,卑職怎麽會忘記呢?”

  ??柳彪笑道:“卑職在成都,與京師聯係一直密切,大人剛剛啟程往西。成大人便吩咐京師消息重心移往成都了,卑職這裏正有京中焦大學士傳來的親筆信要交給大人,隻因卑職一進門便談起蜀王消息,倒把它耽誤了。”

  ??柳彪說著,從懷中掏出一封信。恭恭敬敬地遞給楊淩。

  ??楊淩從浴筒邊抓過一塊大毛巾擦淨了手,驗過火漆無疑,這才撕開來靜靜地看起來。

  ??焦芳信中,詳細敘述了楊淩離京後幾個月發生的情形,對目前朝廷政局做了詳盡的分析。從信中看來,這位焦閣老已經焦慮萬分、六神無主了。

  ??京中幾大勢力,分別是楊淩派、劉瑾派、元老派、中間派。朝武官員、內外臣子基本上全部依附於這四大派係。

  ??楊淩一派牢牢控製在手裏地是軍隊係統和特務組織。劉宇掌管著兵部,楊淩在軍中影響日深,現在已經取代劉大夏,成為軍中靈魂人物。三廠一衛方麵,明裏對劉瑾敷衍了事,內裏則根本就是唯楊淩馬首是瞻,這一點劉瑾也心知肚明,不過他現在還沒有把握和楊淩正麵決戰,這些人隻要不拖他的後腿。他暫時也顧不上了。

  ??刑部、戶部、工部等衙門裏,楊淩安插了一些人,這些人不算能決定一個衙門行止的決定力量,隻能算是一些耳目,方便辦些事情而已。在內閣裏,則是焦芳與之呼應。

  ??劉瑾一派,掌握的是內廷和吏部,表麵上看來,他的力量在楊淩之上。因為他掌握內廷,控製著百官的奏折和皇帝與百官之間的聯係,間接等於控製了朝政。

  ??通過張彩控製吏部之後,劉瑾手握天下官員遷降大權,官員的注冊、定級、考核、授銜、封賞之事,全在他的掌握之中,誰想升上去,都得求到劉瑾門下,權勢更上層樓,這就是劉瑾不惜與李東陽、楊廷和妥協,讓出其他幾個衙門官職的原因。

  ??元老派地勢力是科道。和劉瑾負責捧人恰恰相反,他們是專門負責往下砸人的。他們的勢力範圍就是六科給事中、都察院、翰林院,也就是法律監察係統和宣傳喉舌。

  ??這一派看起來沒有實權,手下的官員要麽官職極小,甚至才六品七品,要麽全是些閑職,平時吟吟詩、作作畫,一年也沒個人登門拜訪,請托辦事。

  ??可是你不找他,他可以找你。這些人雖然官不大,但是七品也能彈劾一品,極具政治殺傷力。他們管的是監察百官政績、巡視郡縣清廉、糾正司法冤獄地事,雖然挺討人嫌,不過也挺讓人畏懼的,真要被他們逮著把柄,不死也能把人整脫了皮。

  ??楊淩沒有把柄可抓,又深受皇帝寵信,手中大權在握,還是曾經被這些人造出把柄來,弄的狼狽不堪,甚至直到現在在一些地方他的名聲還很不好,就是出於這幫人的傑作。

  ??這一派地核心人物馬文升、劉大夏、韓文等核心領袖先後離職,現在人才凋零,目前名義上的領袖變成了李東陽、楊廷和以及翰林院、禦使台幾位元老,但是他們不象楊淩和劉瑾那樣令出一門,權力組織就有些鬆散了。

  ??這一來就給了劉瑾機會,韓文一倒,劉瑾趁機威逼利誘,封官許願,拉攏了科道中一些見利忘義者為他所用,監察係統和宣傳係統分化了,一部分勢力歸了劉瑾。

  ??背叛者從來都比一直的敵人更招人恨,漢奸比鬼子更叫人憎恨就是這個道理。這些人地背叛引來道德感強,一直堅守陣地的同僚們極大的怨憎,於是開始內訌。

  ??這種內耗,又沒有一個強有力地領袖出來製止。使劉瑾混水摸魚,趁機打壓,整走了一批人,整垮了一批人,整寒了心一批人,等到李東陽、楊廷和眼見事態難以控製。終於下定決心出麵時,這塊陣地的主要力量已經落到劉瑾手中。

  ??二人隻能盡可能的保護住一批人不致罷官免職,仍然留在原任,但是這批人都屬於問題分子,現在基本處於冬眠期,隻能蟄伏自保,沒有一個強有力的領袖帶領下,在朝政中已經談不上什麽影響力了。

  ??目前京中形勢一邊倒,除了一直保持中立的中間派,和楊淩出京時就吩咐隻可虛與委蛇。不得與劉瑾對抗的本派班底沒有受到損失,元老派已失去和劉瑾直接對抗地能力,並且使他的力量更形壯大,現在京師幾乎成了劉瑾的一言堂。

  ??民間已有人背後稱劉瑾為“立皇帝”,上朝時正德皇帝是坐著的皇帝。而他這個侍候在一邊的人就是立皇帝,權勢熏天,不可一世。焦芳對此憂心忡忡,這才迫不及待寫信給楊淩,要他盡快拿個主意。否則等他回京,天下已盡入劉瑾之手了。

  ??楊淩仔細看罷,彈了彈信紙。露出一絲不屑地笑容道:“立皇帝?既然稱皇帝,怎麽還立著?坐皇帝讓他立著,他才立得住,讓他躺下,他就不敢站著!”

  ??他往紙上撩了些水,看著墨跡漸漸暈成一團,沉思了半晌才一鬆手,將濕嗒嗒已看清字跡的信紙一扔,說道:“你還得馬上趕回成都去。在那裏主持大局,沒有什麽重要的事不要來見我,叫別人傳訊就好,不能給有心人知道你的存在。”

  ??楊淩又笑笑道:“焦閣老那邊,你替我回複一句話:‘智珠在握,胸有成竹,閣老高枕,盡可無憂’。這句話,也可以讓劉宇知道,否則這對老兄弟,怕是覺都睡不穩了,沒準兒哪天,就得一溜煙兒跑去找劉瑾喝茶聊天了。”

  ??柳彪笑了起來,拱手道:“是!卑職遵命。”

  ??其實雖然不看信,京中的情形他也不是完全不知道,心中也一直替楊淩擔著心事,不過此時一見楊淩神態如此輕鬆,知道他必有對策,這才放下心來。

  ??楊淩點點頭,仰起臉閉上雙眼道:“嗯,你去歇歇,然後馬上趕回去吧,我要休息一下。”

  ??柳彪恭應一聲,悄然退了出去。

  ??楊淩又細細思索良久,將焦芳傳來的京中各派係勢力情形又仔細消化一遍,也覺得危機臨頭,劉瑾地勢力有失控的危險,這把火如果玩大了,很可能引火燒身,要怎麽應對呢?智珠在握、胸有成竹?那不過是穩定軍心的話,真正的對策還在肚子裏醞釀呢……

  ??楊淩往胸口撩著水,冥思苦想良久,將腦子裏記得住的古今中外搶班奪權地戰例逐個思索了一遍,結合當今的情形,終於想出了一個辦法,他反複思量幾遍,覺得此計可行性極高,這才真的胸有成竹起來。

  ??他的嘴角慢慢勾了起來,掛著一絲譏誚的笑意淡淡地道:“爭吧,奪吧,不如此,這班老臣也不會被你徹底地推到我這一邊來,從此堅定地成為我的盟友。嗬嗬,現在就容你在京師逍遙自在,隻要我一回京,就有辦法叫你辛苦營造的新勢力土崩瓦解,乖乖地回到你地內廷等著我發動攻勢吧。”

  ??“如果我真的死在四川……”,他幽幽地歎了口氣:“阿德妮,那時就要靠你了,把我那封密信交給韻兒,她一定會幫我辦到的,那時我在九泉之下也就瞑目了。”

  ??他臨赴西北時,寫下了一封信交給阿德妮,雖說信中的事必須要由成綺韻去籌劃安排,但他深知成綺韻的性格,成綺韻不是趙子龍,是不會和她玩錦囊記的遊戲的。

  ??就算她當麵答應的再好聽,隻要自已一走,她一定會馬上拆信,狡詐如狐的人天性多疑,她決不會揣著一個糊塗謎團耐心等上幾個月。

  ??成綺韻在他麵前柔情似水,百媚千嬌,溫柔體貼,曲意奉迎。但是楊淩知道,這也隻是對他而已。隻是因為成綺韻已把他當成終身可以依靠地男人,死心踏地的跟了他,成綺韻真心愛護,而且看的比自已的命還重要的,如今也就隻不過他一個人而已。

  ??成綺韻的真實性格從來就沒有變過,多疑、冷酷、殘忍、陰險。一直都沒有變。她既不會為國為民,也不會愛惜百姓,現在地模樣僅僅是因為沒有用武之地,而且被他的愛所包容露出的假象。

  ??如果一旦意識到危險臨頭,為了保護自已,她可以毫不憐憫地犧牲掉其他人。才智高絕、貌美無雙,卻從小受盡欺淩之苦,從來沒有人對她伸出過援手、表示過恩情,所垂涎的僅僅是她的身子,這樣的經曆。早就練的她心如鐵石了。

  ??如果被她知道自已抱著必死之念赴西北,以成綺韻為了自已所愛、為了自已的幸福,可以不擇手段,哪怕犧牲全天下也不會眨一下眼皮的性子,楊淩可以斷定。她一定會不惜一切手段,消彌這個危機出現的可能。

  ??楊淩不懂那麽多害人地手段,不過依著他對成綺韻的了解,至少能揣測出成綺韻的所用的方法和想達到的目地王府上下近萬名親族和家人有沒有反意,幹脆製造鐵證讓人發現。坐實蜀王謀反的罪名,那樣朝廷就可以直接發兵,用不著他去查證了。

  ??二是搶在他到達四川之前。派遣親信,用一切毒辣手段,將蜀王和有資格繼承蜀王之位的繼承人全部弄死,直接絕了後患。蜀王都撤藩了,再查證什麽蜀王謀反當然也就沒了意義。這種事,她是一定幹的出來的,中間要犧牲多少無辜者,恐怕她是根本不會放在心上。

  ??所以他才將遺言交給阿德妮,並再三告誡她除非自已遭遇不測。否則萬萬不可把信交給成綺韻,否則必然闖出大禍。

  ??當然,為了解釋自已四川之行並沒什麽危險,這隻是東方帝國身居高位者慣常地必要安排和手段,又耗費了他半宿功夫,最後靠著一串蜜吻,才算堵住了阿德妮的一連串“為什麽”。

  ??******

  ??俏美的容顏雖然仍帶著溫潤地笑意,但是如遠山般的黛眉,卻籠上了一抹淡淡的秋意。她對著纖毫可見的菱鏡,瑩白如玉的手指拈著金箔製成的額花,輕輕貼在秀美的額頭。

  ??“代天巡狩、內廠總督、柱國將軍、威武侯?那又怎麽啦?你還需要趨炎赴勢,去巴結這種人麽?”她淡淡地說道,言語間帶著一絲對這一長串官銜的輕蔑和不屑。

  ??“嗬嗬,清兒,我算什麽人?不過是蜀王庶子,就是父王在,對這位楊大人,也不能太過不敬了,雖說他是我朱家的臣子。”

  ??朱玄衣俊顏如畫,風度翩翩,氣度似修竹般優雅,對澹台清兒溫和地笑道。

  ??“庶子怎麽啦?讓槿,在我眼裏,你是天下最好地男人,朱讓栩給你提鞋都不配!”澹台清兒霍地回頭,眉尖向上一挑。

  ??鬢角垂下的秀發輕拂在她雪白香膩的腮邊,一雙美目帶起一抹驚豔,直入人心。

  ??朱玄衣,蜀王庶子朱讓槿,既感動又有些尷尬,他微帶著嗔怪的語氣道:“清兒,蒙你如此高看,讓槿感激莫名。常言說,人生一世,得一知已足矣,能有你這樣的紅顏知已,朱讓槿此生無悔了。可是……你呀,不要總是這麽清高自傲,讓栩是我大哥,也一向是我敬重的人,你這樣說他,叫我……一叫我很不自在的。”

  ??澹台清兒“噗哧”一笑,嫣然道:“你呀,我這不是在你麵前嗎?你看我在人前答禮應對哪裏失禮了?什麽時候自命清高過?你那些朋友,也就是楊慎我還瞧得上,其他的沒一個放在我眼裏,我還不是一向彬彬有禮?”

  ??說到自已地朋友朱讓槿也啟齒笑了:“你呀,就是眼界太高,其實盧兄、李兄也都身具不俗的才學,隻是一個憤世嫉俗,有些過於狷狂。另一個身為儀賓,經家理財表麵上看來有些市儈了,可人總不能活在不著煙火氣的地方吧?”

  ??他緩步走到澹台清兒麵前,眸中含著寵愛的笑意,拿起桌上的玉梳,輕輕幫她梳理著頭發,一邊柔聲道:“人,總有缺點,也必有他的優點,你就是有點眼裏不揉沙子,太過看重別人地缺點。盧兄除了狷狂自傲、目空一切的性子。旁的也沒什麽不好。說起來今天他可碰了釘子了,被楊大人一通折損,麵子上有些掛不住,又不好馬上就走,跟我說明天早上回青城呢。今晚飲宴後我的去勸勸他。”

  ??“哦?這位狂人狂到連你父王都不能不敬的欽差大老爺也敢得罪?怎麽回事,說給我聽聽”,澹台清兒一邊溫順地任他梳理著頭發,一邊興致勃勃地道。

  ??“女人,好奇永遠揣在心裏。”朱讓槿苦笑搖頭,將發生在竹廬裏的事情敘述了一遍。

  ??澹台清兒幸災樂禍地格格笑道:“不錯,那個狂的眼睛長在頭頂上的家夥是該碰一鼻子灰了。讓他接受個教訓也好。就他那破琴彈的,這些話我早就想說啦,嗬嗬嗬……”

  ??“還說別人,你還不是一樣?隻不過你的狂是藏在心裏,狂到都懶得連拿出來給人家看。”

  ??“嘁,就你知道”,澹台清兒俏皮地白了他一眼,微微頷首道:“嗯,聽你方才說地。這位楊大人在朝政上倒是確實見識不凡,雖然不象你,琴棋書畫、詩詞歌賦、文韜武略樣樣精通,不過學有專精,政壇上有遠見卓識,也就難怪他年僅弱冠,受到兩代帝王賞識,就聲名鵲起,大權在握了。”

  ??朱讓槿喜悅地道:“何止,何止如此,他的許多見解與我不謀而和,有些看法雖然聽著太過大膽、冒險,可是細想想也大有道理。我敢說,大明一百多年來,幹臣能吏不計其數,可是若此人坐上內閣首輔之位,皇上放膽讓他去做,三十年後,他的功績將一掃前朝所有名臣將相。”

  ??澹台清兒好奇地笑道:“真有這麽厲害?嗬嗬,能讓你玄衣公子如此推崇備至的人物,這還是頭一個,就是那個全才楊慎,也不曾得到你如此讚譽,有機會,我倒要見識見識了。”

  ??“嗬嗬,這個容易,這位楊大人,我實是一見如故,真心想與他結交。你若想見見,今晚飲宴時,讓縣主領著,出來敬欽差一杯酒,彼此攀談幾句便是。不過你可別考較人家詩詞歌賦,我看楊大人對此並不在行,免得當場下不來台。”

  ??澹台清兒抿嘴笑道:“行啦行啦,我什麽也不考他,這你放心了吧?要不要我把臉也蒙上,免得他和新到任的那個山東都指揮一樣,瞧了人家跟中了邪似地,欽差流口水,衝垮望竹溪。”

  ??朱讓槿伸指在她唇上輕輕一刮,嗔笑道:“你呀,就長了一張利嘴,京裏的高官什麽美女沒見過?至於那麽沒出息嗎?我聽說江南第一名妓,號稱色藝冠絕天下的黛樓兒,如今也是他的禁中之臠,欽差大人可是曾經滄海眼界高闊的大人物呢,我地澹台大小姐。”

  ??室內溫度陡降……

  ??“喲兒,敢情玄衣公子還挺仰慕那個黛樓兒呐?在你眼裏,她該是天下第一美女了吧?可惜呀,人家豔名正熾的時候,你這小屁孩還在家裏和……那個,玩泥巴呢,要不……你和楊欽差打個商量如何?讓楊大人把她轉讓給你呀。反正官場上互贈美婢,是件風流韻事嘛。”

  ??壞了,打翻了醋壇子了!

  ??朱讓槿的汗馬上就下來了,澹台清兒什麽都好,隻有一樣,妒心奇重。隻要一個不小心,言語間讓她生了妒意,她馬上就從不食人間煙火地九天仙凡,搖身一變成為山西老陳醋店的店東。

  ??今天這一句話說錯了,可以預見今後半年自已的日子都不會好過,隻要她心情不好,保證會把今天這句話拎出來,折騰的他死去活來。

  ??朱讓槿慌忙陪笑道:“錦江滑膩蛾眉秀,化出文君與薛濤。言語巧偷鸚鵡舌,文章分得鳳凰毛。清兒盡得巴山蜀水之鍾靈毓秀,區區一個黛樓兒,怎及你萬一之姿色、胸藏之才學?”

  ??澹台清兒眉色舒展如望遠山,清亮如水的眸子微微揚了起來,帶著幾分威脅的意味慢慢道:“哦?那麽讓槿兄覺得我是堪比薛濤呢,還是可擬卓文君?”

  ??朱讓槿恨不得打自已一個大嘴巴,比誰不好,比她們做什麽?他本想捧出兩個巴蜀有名的才女、美女,以捧悅清兒,卻忘了薛濤是做過妓女的,卓文君更不得了,是先寡再嫁。

  ??而澹台清兒也是許過人的,隻是尚未過門夫婿便病死了,說起來身世倒與卓文君有些相似。雖說四川少數民族眾多,民風不似中原那般肅謹,澹台清兒是卓基土司之女,更加不在乎這些,但是境遇相以,這首詩吟來,倒象暗諷她一般,豈不是更惹得清兒惱火?

  ??澹台清兒瞪了他半晌,見他一副欲哭無淚地局促模樣,忽地展顏一笑,俏巧地白了他一眼道:“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很感人呐。便比做卓文君也無妨,隻是莫要有一天,讓人家也對你寫下《白頭吟》、《訣別書》便是了。”

  ??朱讓槿如釋重負,知道這小妖精肯放過他了,連忙下保證道:“不會不會,讓槿一生一世,隻會對清兒彈奏一曲《鳳求凰》,風兮一生求鳳凰……”

  ??纖若削蔥的玉指,輕輕握住了他的手,撫上了嬌美的紅顏,滿目裏,盡是那對柔情萬千的剪水雙眸。

  ??“鳳兮鳳兮歸故鄉,遊遨四海求其凰,有一豔女在此堂,室邇人遐毒我腸,何由交接為鴛鴦”……

  ??琴聲淙淙,歌音嫋嫋,在竹海中蕩漾開來。

  ??宋小愛背著雙手站在竹林中,側耳傾聽片刻,欣然讚道:“好一曲《鳳求凰》,唱的真是蕩氣回腸。喂,呆子,你倚著竹子嚼什麽竹葉呀?你又不是貓熊!是不是不會唱這曲子呀?我可是既會彈,又會唱,要不要我教你?”

  ??伍漢超愕然“啊”了一聲,左右瞧瞧,眼神兒這才恢複了清明。他吐掉嘴裏的竹葉道:“你說啥?教我什麽?我正在想,那烏龜到底是怎麽從天上掉來的?它為什麽要專砸禿頭呢?哎喲,你敲我的頭幹什麽?”

  ??“烏龜,就是這麽掉下來的!”宋完,一轉身氣鼓鼓地走了。

  ??<h2>回到明朝當王爺_294 草動蛇驚 (呼籲諸友月票)</h2>

  ??月夜如水,亭在水上,九曲回橋,連著遠處另一幢竹亭,男賓女客各據一處,既不致失了禮儀,又可遙遙相望,李安倒是心細如發,考慮周到。

  ??楊淩一身輕袍,簡單地以一條紫帶束發,顯得清逸英俊。朱玄衣對麵而座,臉上帶著淡淡笑意,人淡如菊,又似青竹之傲,雖沒有楊淩久居高位不怒而自威的氣質,但是卻有種一見如沐春風的感覺。

  ??竹林鏡湖之上,幽雅如世外桃源,這樣的環境,顯然朱玄衣的氣質更與環境相宜,在場諸人皆有不凡身份,但他隨意一坐,仍有卓爾不群之感。

  ??“嗬嗬,反正又不是選美……,就算是選美,不是還有這位仁兄墊底嗎?”楊淩笑吟吟地看了盧士傑一眼。

  ??盧士傑的樣子並不難看,隻是一雙眉毛老是吊著,看誰都象是隻用白眼仁,讓人感覺不舒服。他喜歡狂,狂也成就了他的名,但是這種狂也毀了他的業。

  ??真正成大器地人。都懂得審時度勢。象盧士傑這樣冤烘烘的貨色,真的給他鋪就一切條件,也不過是個剛愎自用、自命不凡的人物,所以楊淩壓根兒就沒把他放在眼裏。

  ??他真正令眼相看的是朱玄衣和楊慎,這兩個年輕人偶露崢嶸,其見識比楊淩見過的許多博學鴻儒要強勝多多。這令楊淩十分意外和驚喜。

  ??他很想引薦這兩個傑出地人才進京為官,朝中元老更迭,人事調動頻繁,實在缺乏可用之才,尤其是政見與自已相同的人物,現在的楊淩真有求才若渴之感。

  ??所以他今晚飲宴,雖是和縣主夫婦聯絡感情,交通人脈,更大的目的卻是想探探朱玄衣和楊慎的口風,如果兩人能投到內廠門下那自然是意外之喜。如果不願意,引薦入朝,將來他們必然也可引為奧援。

  ??而最主要的目的卻是為了打草驚蛇。查藩王謀反事,牽涉極廣,楊淩未入蜀境前竭力避免引起蜀王懷疑。可是隨著成都的情報陸續傳來,他的想法也有了轉變。

  ??柳彪率領著大批人手在成都上下活動,打探了幾個月都拿不到蜀王謀反地真憑實據,自已是欽差身份,到了成都每至一處必定眾星捧月一般。眾目睽睽之下能有什麽辦法察探到這必定十分隱密的事情?

  ??草繁葉茂,蛇蹤難覓,那就隻有以身作餌、打草驚蛇。讓它聞警而動,自已現出身形了。滬縣縣主是惠平郡王之女,惠平郡王與蜀王爺交往甚密,隻要故意露出點口風,必然能傳入蜀王耳中。

  ??無論蜀王有無反意,都必然會對此做出適當的反應,在不知道自已掌握了多少情報,是否有確鑿證據的前提下,蜀王既不會冒險提前發動也不敢自曝身份謀殺欽差,最有可能的就隻有努力銷毀造反證據了,那麽自已就有機可乘了。

  ??當然,這種情形地前提是蜀王確實有謀反之意,所以口風必須漏的巧妙,既要叫人覺的是無意中透露的,又要說的模棱兩可,不能讓人真地抓住話柄兒。

  ??蜀王如果真的心中有鬼,一句似是而非的話就夠他琢磨地了,如果說的太直接了,不但引人懷疑,而且一旦蜀王謀反事是空穴來風,朝廷就要陷入被動。

  ??清風送來一陣清香,牽得湖中一葉小舟蕩漾起來,搖碎了平滑的水麵,碎成一圈圈的漣漪,漣漪中倒影翩然,婢女們穿花蝴蝶一般,開始傳菜了。

  ??朱重八對自已的子孫是很關愛的,朝廷正一品的大員俸祿是八十七石,而皇族中人不但藩王俸祿五萬石,鈔二萬五千貫,絹布鹽茶馬草各有支給,就連最低的“奉國中尉”也有祿米兩百石,有封地的其財富更加難以形容。所以說皇族們地生活還是很優渥的,滬縣縣主夫婦有俸祿有封地,再加上生財有道,家中富有,精挑細選的菜式自然更顯名貴。

  ??一品熊掌、家常海參、幹燒魚翅、孔雀開屏、攜紗望月、山水芙蓉,一道道菜色香味俱佳,讓人瞧了食指大動。川菜味多、味廣,有“一菜一格,百菜百味”的說法,很少使用單一味道,既便此時辣椒尚未傳放,也是自成一格。

  ??楊淩初次嚐到純正的明朝川菜,倒也頗合口味,尤其以冬蟲夏草與老雄鴨烹製而成的藥膳蟲草鴨,還有“水煮牛肉”,味美肉嫩,更是讓他大快朵貽。

  ??明朝時為了發展農業生產,是嚴禁私自宰殺耕牛的,不過按照儀賓李安的解釋,這牛肉是宰來的朝廷淘汰下來的老役牛,那麽用來招待欽差就不算違禁了。

  ??雖說楊淩吃著那小牛肉入口即化,鮮香無比,分明是隻初生乳牛,不過在這種事上扮青天,那就有點太不開麵了,楊淩也就滿嘴流油地裝起糊塗來。

  ??女賓一桌忽來傳來一陣歡快的笑聲,聲音大了些,一桌喝的微醺的酒友們都不禁移目向那邊望去。趁此機會,楊淩端起酒杯淺酌一口,對楊慎笑道:“楊老弟才華橫溢,隻是不知可曾參加科舉,有何功名?”

  ??楊慎欠身笑道:“因祖父有恙在身。慎一直陪在身邊替父盡孝,以致錯過了鄉試,如今隻是秀才之身。”

  ??楊淩微覺悵然,他本想即時保薦楊慎入朝,一聽他為了侍奉祖父連鄉試都沒去,不由大失所望。那時盡孝道實比考仕為官更加重要。這邀他入朝地話便無法開口了。

  ??他歎了口氣道:“以楊慎老弟的才能,鄉試不過是牛刀小試,進京趕考必然也是金榜上注定的人物,你既要侍奉祖父,明年的鄉試也要耽擱?”

  ??楊慎展顏笑道:“祖父病體已愈,如今身體康健,慎正想下次鄉試,先取得舉人身份,然後就進京趕考呢。”

  ??楊淩聞言大喜,忙道:“鄉試等一年。京試等三年,如果得以高中,在翰林院中待上幾年,再外放為官,等到一展抱負時。不知要過多少年。楊兄弟一身才學,本官是十分讚賞的,朝廷正在用人之時,求賢若渴。本官有意特檢薦官,引你入朝。你看如何?”

  ??“這……”,楊慎怦然心動。

  ??薦科和楊淩的恩科可不同,那是才學卓越。聲名聞於廟堂之上,由三位以上朝廷第一等重臣予以舉薦,皇上頒特旨晉用地,換句話說不但不會受正途出身的官員歧視,而且還備受尊崇。

  ??曆來有此尊榮的都是博學鴻儒,不先熬個滿頭白發就不夠資格,那職稱除了真本事,還得熬歲數的,如今有此機會。楊慎如何能不心動?

  ??盧士傑淡淡自若,恍若未聞,他仰起頭來,“滋”地一聲將酒一飲而盡,向朱玄衣嗬嗬笑道:“好酒,好酒,這壇珍釀你我求了好久,李安也不舍得拿出來,今日倒沾了欽差大人的光了,哈哈,玄衣還不多飲兩杯?”

  ??朱玄衣素知這位好友性格,貌似狷狂,無牽無掛,其實拿得起,放不下,現在看似豁達,心中定不好愛,忙也故作不知地替他斟上一杯,二人談笑暢飲起來。

  ??楊慎低頭沉吟片刻,終於微帶尷尬地抬頭笑道:“這個……大人美意,在下甚是感激,可是……在下身份特殊,如蒙大人保薦,恐……對大人聲譽有所影響。”

  ??楊淩詫異地道:“你的身份有何特殊?”

  ??楊慎無奈,站起來向他作了一揖道:“大人勿怪,在下心慕大人聲名,也頗讚同大人在朝中的施政舉措,這才冒昧攀交。在下確是姓楊名慎,新都人氏,不過……在下有一言不曾奉告,家父諱字廷和,是……是當朝……”

  ??“啊!你是楊大學士之子?”楊淩一拍額頭,驚笑說道。

  ??如此說來是不能莽撞推薦了,他倒不怕有人議論他以此舉買好楊廷和,在朝中擴充自已的實力。不過楊廷和雖和他關係還不錯,在朝中也有些惺惺相惜,不過政見上二人頗有些分岐,要舉薦人家的兒子,要是老子不同意,那不成了大笑話?

  ??楊淩想了想搖頭道:“楊老弟,以你的才學,如果非要走正途,前後磋砣上十餘年地時光,本官想想都不能容忍。當今皇上勵精圖治、求才若渴。俗話說內舉不避親,外舉不避仇,何況隻不過是令尊在朝為官而已。”

  ??他坦然道:“不瞞你說,我和令尊在政見上頗有些分歧,開心就好整理有時在朝廷上也不免要爭執一番。不過我們都是為了天下百姓,並非為了一已私心。我相信楊老弟入朝為官,同樣是以社稷為重,不會做出父子結派的事情來,可是你與令尊政見相同時,會不會為了避嫌,該讚成的也不讚成?”

  ??楊慎眉尖一挑,一向隨和的臉上顯出一絲傲氣,朗聲道:“自然不會,我若為官,和家父雖是父子,卻一樣都是朝廷的臣子,該堅持地我便堅持,該反對的我便反對,豈能優柔於一已謗譽,進退間時時計算得失?”

  ??這小子是個外柔內剛、綿裏藏針的人物,隻是年紀還小,受不得激呀。

  ??楊淩心裏暗笑,聽他說完擊掌喝彩道:“著哇。君子坦蕩蕩,管他小人風雨,你將來入仕後便知道,無論你怎麽做,無論你如何光明磊落,永遠有謗詬之語隨身。小人以已之心度他人之腹地齷齪事從來都不會間斷,顧忌他們做什麽?這種貨色的看法也值得在乎?”

  ??楊淩此語大有謗譽由他,我行我素地豪邁之氣,楊慎見了胸中血氣翻騰,揚眉道:“說的好,自求我道,宵小由他,是我太著痕跡了。”

  ??他頓了頓,說道:“在下今晚便修書一封,將我的想法告知家父。得了回信,再稟明大人。”

  ??此事當然和楊廷和大有幹係,楊淩也不能勉強他父子不經商量,所以點頭應道:“好,那麽本官就靜候你地佳音了。”

  ??朱玄衣一直笑吟吟地聽著二人說話。此時才滿麵春風地捧杯道:“恭喜楊慎老弟能得到欽差大人賞識,乘風破浪當此時,直掛雲帆濟滄海,哈哈哈,也恭喜欽差大人得此良材美玉。楊慎老弟如得大人雕琢扶助,成為國之棟梁,那是指日可期。來來來,咱們滿飲此杯。”

  ??楊淩也是滿心歡喜,舉起杯來向眾人示意一下,然後一飲而盡,扶袖亮了亮杯底,顯得極是快意。同桌之人有的喝喜酒,有的喝酸醋,不管如何,總之是一齊飲了。

  ??楊淩卻不知道。今日這一席話,固然成就了楊慎一世功業,可是大明朝即將新鮮出爐的,巴蜀沃土花了一百多年好不容易才培養出來的唯一一棵狀元苗子,也就這麽被他挖走了。

  ??楊淩解決了楊慎,目標又轉向朱玄衣,他含笑說道:“朱兄長我一歲,噯,不要客氣。咱們酒席宴上不論官職,隻論長幼。朱兄人材出眾,豐神如玉,今日談及朝政見解,卓識遠見令人歎服,不知朱兄是何方人氏?嗬嗬,朱兄呀,你可千萬不要學楊慎,又抬出一個大有來頭的父親來,我方才已經被楊老弟嚇得酒醒,若再被你一嚇,就要跳進湖裏撈月亮了。”

  ??楊淩笑語方罷,身後忽地一個聲喉圓潤的女人聲音笑道:“李太白是醉中撈月,楊欽差還未醉便要下水,是什麽人灌的迷湯啊?”

  ??楊淩還未轉身,王縣令已站起身來,躬身道:“見過縣主,劉夫人,拓拔小姐、方小姐”。

  ??方才席間楊淩已聽李安介紹過,劉夫人是四川布政使司大人新續弦地嬌妻,方小姐則是南京吏部四川清吏司郎中方大人的愛女,方大人官不大,可是管著官員政績考評呢,人事官員自然是人人巴結地主兒。

  ??拓拔嫣然就是他在竹屋中隻聞其聲、未見其人的那位小姐。莫看她是土司之女,在漢官之中可是極受禮遇的。

  ??就象宋小愛率著幾千七拚八湊的兵去浙江抗倭,正德皇帝親自頒旨賜總兵銜,以示皇恩一樣,受到傳統文化和大明國策影響,全國各地的土司在明朝是極有權勢地。盡管憑心而論,漢官其實從心底裏是瞧不起土司官的,但是出於穩定政局,拉攏民心的需要,朝廷對土司官不但極為禮遇,甚至有些放縱。

  ??此時西方諸國正在開辟殖民地,但是他們隻要土地和黃金,投降的土人要麽去死要麽當奴隸,施政方針極為殘酷。而大明對歸順的土人則采用懷柔政策,極為友好,土司權利之大就是五品知府見了都要叩頭,禮儀規格直逼王侯。

  ??這幾位女士都是大有身份地官宦家眷,再加上楊淩向來沒有大男人觀念,忙也起身向後望去,隻見四位女士自竹搭曲徑上行來,頭前一位是縣主朱盼盼,噸位比較重,她一腳剛踏上竹亭,身後的竹橋便攸地反彈了一下。

  ??方才說話的自然便是這位朱盼盼縣主,若隻聞其聲,聽起來也實在象是個美人。李安是主人,喝地已有幾分醉意,他撫著胡須緩緩端杯而起,笑望著妻子身後的三女道:“迷湯不用灌,這不是自已來了麽?”

  ??當先一人,身著豔緋色綺羅裙裳,姿容十分豔麗,頭上發式是已婚婦人,當是那位布政使大人的續弦了。後邊兩個少女牽手而行,一個高挑,一個嬌小。三女步態嫋嫋,有縣主“珠玉在前”,更顯得輕盈若飄。

  ??竹亭四下都掛著紅燈,映得三女臉絕都豔如桃花,別樣動人。

  ??幾位夫人小姐走進亭來,向楊淩含笑襝衽道:“見過欽差楊大人。”

  ??“諸位夫人、小姐。快快請起,免禮,免禮”,楊淩說著,目光在盈然起身地三人身上一掃,這才看清了那位拓拔小姐。

  ??他原以為既是土司之女,縱然俏麗,也該是和宋小愛一般英姿颯爽,體格健美。想不到那少女腰肢婀娜,體纖如竹。身著一襲蔥白色的滾銀繡邊衣衫,周身幹淨俐落,竟象不食人間煙火的空穀幽蘭。

  ??楊淩的第一感覺不是驚豔、美麗,而是幹淨,這個女子一定好潔。而且有極強的潔癖。好幹淨的感覺,她地整個人晶瑩剔透,就象剛剛剝了皮的熟蛋清,想來指甲縫裏都是一塵不染,涓淨的不可思議。

  ??此時她剛剛抬頭。白晰的額頭貼著幾片金燦燦的額花,在燈光下閃閃發光。微矜的笑臉格外清秀,瓜子臉蛋下頸子頸子又細又長、線條柔潤。卻又不顯瘦削。

  ??縣主一一指點道:“這是劉夫人、這是拓拔小姐、方小姐。”

  ??隨著指點,三人又依次上前見禮,拓拔嫣然靠近時,帶起一陣淡淡的芬芳,雖然若有似無,卻怎麽也不會消失。燈下望去,她那微帶透明的肌膚瑩潤如玉,翩然退下時,無聲無息。仿佛輕得能作掌上舞。

  ??明時川人好畫遠山眉,形如彎彎的山巒,翠凝黛抹,美輪美奐。楊淩注意到,這三位年輕女子都是繪的遠山眉,那位年方十六七地方小姐,竟然剔去眉毛,直接畫就一對淡淡雙眉,這樣的裝扮以前楊淩還不曾見過,不禁暗暗讚歎於大明領風氣之先。

  ??有這幾位美女到來,楊淩的攬才大計便隻得擱下,先和幾位夫人、小姐寒喧一番,又在縣主攛掇下被迫自罰三杯,幾位美女這才輕笑著放過他,嫋嫋娜娜地又回自已的竹亭去了。

  ??美女永遠是男人不變的話題,她們一走,李安這幾位朋友便對幾位姑娘、夫人品評起來,除了朱玄衣含笑不語,不太接茬外,不但楊慎這毛頭小子也興致勃勃,就連那位拉著驢臉地青城狂士也時不時的插上兩句嘴。

  ??這些人東拉西扯,先是聊到成都幾位出名的美女,再扯到古代的卓文君、薛濤,然後自然而然地便談起了元稹、司馬相如。既然談到了元稹、司馬相如,又怎能不談詩司歌賦?

  ??一時間聊的天馬行空,鞭辟入裏,楊淩最怕聊這些東西,他既插不上嘴,又不便擾了眾人興致繼續探問朱玄衣是否有從政願望,隻好暫時忍耐。

  ??瞧瞧眾人興致正濃,楊淩便召手喚過一個侍童,讓他領著離座去方便一下。沿著清幽竹林正向回走,他忽然聽到一陣簫聲響起。此時竹影搖曳,枝葉沙沙,簫聲悠揚婉轉,和著搖曳地竹葉聲,悠悠傳來,讓人神誌一清。

  ??楊淩駐足傾聽片刻,對小童擺手笑道:“你先回去,本官酒醉,在林中散步片刻便去。”

  ??小童連忙恭聲答應了,楊淩分枝拂葉,踏著如夢如紗的月色循著簫聲走去。

  ??就在前邊,湖水的亮光閃動著反映在一竿竿修竹上,鱗鱗斑斑。一抹俏生生地纖細儷影亭亭於竹林之中,唇前一管長簫,悠揚的簫音正從她口中嫋嫋吹出。

  ??楊淩見是位女子,覺得有些不妥,正想轉身退開,那女子已放下竹嘯,笑盈盈地轉身道:“你來了?”

  ??皎潔的月光映在她的身上,明暗的月影凸顯出她一身完美無瑕的動人曲線,正是方才見過的拓拔嫣然小姐。

  ??拓拔嫣然看見是他,也是一愣,雙眸中蕩漾的煙波不見了,她靜了一靜才莞爾道:“誰是竹林雲外客,吹簫簫鶴月中來。原來是欽差大人,小女子冒昧,打擾了大人的酒興。”

  ??月下看美人,入目何止一個美字。那氛圍、那情調,真是百煉鋼也化繞指柔。楊淩一訝之下也露出欣然之色。忙道:“哪裏,如此清憐仙音,我還是頭一次聽到,本官……在下,能有此機緣,得聞嫣然姑娘仙樂。乃是在下之幸也。”

  ??拓拔嫣然“噗吃”一笑,掩口道:“大人過譽了,怎麽會是頭一次呢,大人今天不是剛剛聽到一曲青城仙音麽?”

  ??楊淩腳下飄浮,似有了些酒意,又見如此佳人淺笑低語,興致也高了起來,他笑道:“姑娘是說那位青城狂士麽?哈哈哈,他那兩手技藝,怎及得姑娘萬一?”

  ??“尤其可惡者。此人佯狂賣傻,怠慢本官。在下巡視各省,無論地方都督,各地王侯,還不曾有人敢如此無禮。要不是此來成都身負秘要重任。本官不願旁生枝節,嘿!就憑他藐視欽差這一條,就能送他進大獄,看他在獄卒地皮鞭之下是不是還能狂的起來。”

  ??楊淩在美女麵前,洋洋自得。說到最後雙眉一挑,大有天下英雄舍我其誰之感,望向人家姑娘的一雙眸子也帶起了灼灼情熱。

  ??“喔?”拓拔嫣然不著痕跡地移步退開。手中竹簫在竹上輕輕點敲著,好奇地側目道:“過大人的威名了。大人領兵,南征北戰,戰無不勝,是大明軍中第一戰將呢。我聽儀賓幾位發友說,大人在朝政上也是別出機杼,高瞻遠矚,實是文武全才,難怪受到皇帝這麽信任呢。可是巴蜀一向平靜,能有什麽大事啊,要勞煩您這樣的大人物?”

  ??她一邊輕點著竹竿,一邊斜睇著楊淩,神態說不出的動人。

  ??楊淩一副目迷五色,又不敢唐突佳人,隻好強扮斯文地神態,忽聽到這一句話,他不由一驚,似乎酒意也醒了幾分。

  ??楊淩定了定神,強笑道:“本官奉旨代天巡狩,各府道都走遍了,到四川來,也是替皇上看看吏治、民政、律法、軍情而已,能有什麽大事?”

  ??拓拔嫣然吃地一笑,掩唇道:“大人真的醉了,方才你說身負機要之事,怎麽這麽會兒功夫就忘了?”

  ??楊淩臉色變了變,說道:“唔……要事麽?哦……哈哈,姑娘原來是說……說這個呀,新帝登基,胸懷天下,本官身負皇上的信任,巡視天下,讓我皇上對江山社稷、民生疾苦有所了解,這還不是最最重要的大事麽?本官身負如此重任,自然不屑和一個小小狂士計較,自降本官的身份……”

  ??楊淩說完了,抹了把額頭汗水,訕笑道:“竹林月夜,本來十分的清涼了,可這一飲酒,可就又覺悶熱了。”

  ??拓拔嫣然冰雪聰明,見他張皇遮掩,也不多加追問,隻是莞爾笑道:“縣主家自已挖的大冰窖,窖藏著許多冰塊呢,大人讓儀賓給您調配一碗冰鎮酸梅湯,既醒酒又解暑。”

  ??“好好好,多謝姑娘提醒,姑娘不去飲上一碗麽?”

  ??“多謝大人關照,如此良宵月夜,竹林聽風,吹上一曲自娛,如神仙呢,嗬嗬,大人請便,小女子還要待上一回兒”,拓拔嫣然綻顏笑道。

  ??“啊,那麽……本官告辭了”,楊淩也顧不上欣賞竹林人獨立,美女夜吹簫了,急急忙忙轉身便走,拓拔嫣然淡定自若,舉簫就唇,又沉浸在優美的景色和音樂的和弦之中。

  ??楊淩走著,還不不放心地扭頭回望,見拓拔嫣然自娛自樂,一副心無旁鶩的模樣,腳下地步子才輕鬆了許多。

  ??拓拔嫣然用眼角餘光瞄著他的神情舉動,心中暗暗好奇:“這位欽差到成都來到底有什麽大事呀,本來自吹自擂地討好我,不想牛皮吹大了,反把自已嚇成這副模樣,嗬嗬……”

  ??湖邊曲徑踏上去,腳下竹橋一沉,楊淩心中一鬆:“成了,這一句話足矣!”

  ??這望竹別居裏,可沒有一個庸人,四川無涉外戰事,無貪腐巨案,互市、開海全不沾邊,可是前兩個月剛剛換了控製一省兵馬地都指揮使。一來就忙著調動遷徙各地駐軍將領。

  ??如今又來了我這個監督百官、專門負責察證造反之事的內廠廠督,口稱肩負機要重任,要是把這些事串起來,還猜不出我幾分來意,心中有鬼的人還不明白我針對地是誰,那簡直比大棒槌還大棒槌了。

  ??天下女子鮮有不好奇的。現在既引起了拓拔小姐的好奇心,她必會對閨中膩友提起,隻要滬縣縣主知道,就會傳入惠平郡王耳中,然後……就是蜀王……

  ??楊淩了了心事,一身輕鬆,回到竹亭正想重再繼續自已招攬人才地大任,卻發現李儀賓、王縣令、楊慎和借酒澆愁的盧士傑正推杯換盞,酒酣耳熱,隻是不見了那位朱玄衣。

  ??******

  ??月下玄衣。移動如影。

  ??朱讓槿走到拓拔嫣然地身後,靜靜地負手而立,微闔雙目悠然聽她吹奏完一曲,才微笑道:“簫性清虛淡遠。清是清靜無為,虛是虛無縹緲。淡是心性淡泊,超凡脫俗、情寄山水。常人吹簫,總脫不了這個意境。嫣然這一曲《江南吟》,卻已超越了簫這一樂器本身的禁錮,閉目聽來。讓槿眼前如見粉牆、雨巷、油紙傘,丁香、少女、淒迷沾,小橋流水。江南人家,天籟之音呐。”

  ??拓拔嫣然回身笑道:“你才來呀?剛才我以簫聲喚你,你沒到,卻引來了你讚不絕口的那個楊大人,嗬嗬,楊呆子可沒你會哄人,說來說去也隻會說些什麽清冷仙音。這種俗人,以為把女人誇成天上地仙子,就是沒大的讚語了。真是俗不可耐!”

  ??朱讓槿無奈地笑道:“你呀,又在背後貶低人家。早說了楊大人不擅琴棋書畫、詩詞文章,他的政論能有如此卓見,想必就是因為學究專一吧。”

  ??拓拔嫣然不屑地撇撇嘴,忽地想起一事,說道:“對了,方才那位楊大人神魂顛倒,隻顧對我吹噓賣弄他的權勢本領,曾說……”

  ??拓拔嫣然對他敘說了一遍,朱讓槿臉上恬淡的笑意攸地不見了,他神色凝重地思索了一會兒,又仔細追問了一遍兩人交談地全部過程,包括楊淩每一個動作、每一個神色,甚至說話的語氣。

  ??拓拔嫣然重複了一遍,然後追問道:“怎麽了,發生了什麽大事?”

  ??朱讓槿不想讓她擔心,他搖了搖頭,仔細想了半晌,還是覺得這事針對父王的可能更大,可是父王一直安份守已,先皇在世時還曾對他大加褒獎,朝廷是出於什麽目的對付他?

  ??是有人造謠父王欲反還是新皇想要削藩?削藩會先挑最忠於朝廷、最恭順地藩王下手嗎?那豈不是比建文還要愚蠢,可能嗎?

  ??朱讓槿也是絕頂聰明地人,可是越聰明的人越的便也越複雜,朱讓槿想了種種可能,甚至包括朝廷要對西藏用兵。這樣毫無依據的猜測,讓他心裏越想越亂,千頭萬緒摸不著一點線索。

  ??朱讓槿沉思良久,才道:“回去收拾一下吧,明日一早送走了欽差,我們也即刻趕回成都,抄小道,趕在他前邊。”

  ??拓拔嫣兒情知事態嚴重,心中也略摸猜到了幾分,忙頷首道:“好,發生了什麽要緊事?”

  ??朱讓槿搖了搖頭,語氣沉重地道:“我還不知道。父王沉屙已久,病體沉重,不能讓他多擔心。王兄代行蜀王之職,目前正在處理都掌蠻意圖叛亂之事。

  ??這些年巴蜀一直騷亂不止,全被父王恩威並施平息在本地,蜀賢王之名,是那麽好得的嗎?如今都掌蠻人占據淩霄城,稍有舉動就是雲貴川三省皆驚,父王重病,王兄正在處理這件大事,分不得神。所以……今日這件事出得你口,入得我耳,萬萬不可再讓第三人知道了!”

  ??******

  ??“這件事出得我口。入得你耳,萬萬不可再讓第三人知道了!”一身當地土人打扮地李大義對柳緋舞慎重地說道,然後體貼地替她披上一件衣衫,柔聲道:“夜裏有寒氣了,披上些。”

  ??柳緋舞幽幽地歎了口氣,仿佛吐盡了一腔的辛酸。她疲乏地閉上雙眼,半晌才道:“我當然不會讓第三個人知道,我除了你,何曾見過第三個人?”

  ??十七歲的女孩兒,如今再不複當年做官宦小姐時地模樣:淡妝麗雅,膚色粉膩,眉黛微顰,姣楚可人。如今的她,臉色臘黃,蓬頭散發。隻有一雙眼睛大大的,依稀可見當初美麗地風采。

  ??相依為命的父親過世,她又被關進大牢,身心已飽受折磨。李大義聞訊悍然返回大同城,殺官劫囚將她救出來後兩人就顛沛流離。到處流浪,一直過的是擔驚受怕的日子。

  ??柳緋舞的父親是被自已人殺人滅口,昔日的聖教教主已成了她地殺父仇人,她又怎麽甘心跟著李大義走?兩人一路逃一路鬧,終於鬧的李大義凶性大發。氣怒交集之下對她施以強暴,誰料李大義清醒後雖後悔莫及,可是隻這一次。柳緋舞便珠胎暗結,懷了他的孩子。

  ??女人到了這一步還能怎麽辦?慢慢的,柳緋舞也接受了他地說辭:身為聖教弟子,就得隨時準備犧牲。父親落在朝廷手中,不外乎點天燈、五馬分屍,死在自已人手中,至少還落得一個全屍。

  ??然而柳緋舞畢竟養尊處優,從來沒有吃過苦,縱然想死心踏地的跟他過日子。又怎受得了這般天天不得安寧的日子?今天,李大義再次帶著她逃出剛剛建成不久的家,她終於忍不住爆發了。

  ??身子依然嬌嬌怯怯,柔宛如柳,小腹還沒有隆起來,可是昔日俊俏過人,膚光賽雪的嫩頰,在月光下,卻是那樣地蒼白,還有些粗糙。

  ??李大義想到這裏忍不住也是一陣心酸,他攬住了柳緋舞,柔聲道:“你現在知道我父親為什麽大光其火,甚至命令全教上下不得對我施以援手,一定要我帶著你去總舵總受教規懲罰的原因了吧?”

  ??他貼著柳緋舞有些削瘦的臉頰道:“因為父親早已決定由我擔任少教主,可是兩位兄弟各有派係,父親擔心貿然立我會造成本教的分裂。他讓我去大同,就是想讓我擁有刺殺正德的大功,這樣立為我少教主,兩個兄弟也沒話說了。他在江南本來都給我安排好新地身份了,我聽說你出事,立即帶著親信飛馬趕回大同,劫牢時又弄的死傷慘重,父親自然大怒。現在官府畫影圖形,舉國通緝,教裏又不許收留我們,你我在一起目標又明顯的不得了,我才帶你……苦了你了,緋舞。”

  ??柳緋舞現在也說不上對李大義是種什麽感覺,他是自已腹中孩兒地父親,是自已的夫婿,又是直接造成父親死亡的元凶之子。可是自已雖是被他強暴**,李大義對她的專一和深情,柳緋舞卻是心知肚明。

  ??所以她有時恨有時愛,有時厭惡,有時又依戀,情腸百轉,一個十七歲的女孩兒,短短數月間已體會了情場上愛恨情仇種種滋味。

  ??聽到這兒,她想起李大義悍然衝入巡撫大牢,掌中一柄狹鋒單刀,如同瘋虎一般,硬是從蜂擁而至的獄卒們當中殺出一條血路,把她救出天牢,不禁反手握住了他的大手,身子偎進了些,感受著依靠和溫暖。

  ??她柔弱地道:“這片竹林如同仙境,我們住的不是好好的麽?為什麽又要走?現在還好些,等我地身子漸漸不方便了,那時該怎麽辦呢?”

  ??李大義緊了緊她的手,說道:“緋舞,今日有大批官兵來到我們住處附近的山下,我怕是對我們不利的人,所以潛去探看。結果官兵中竟然有高手,一等一地高手,我不知道他們有幾個這樣身手的人物,所以不戰而逃。但是強敵為鄰,我終究放心不下,於是繞了個大圈子。向下莊喂馬的仆役們詢問,這才知道是誰來了!”

  ??柳緋舞聽出他語氣有異,忍不住從他胸前抬起頭來,睜著一雙亮晶晶的眼睛問道:“是誰?”

  ??李大義嘿嘿笑道:“還能有誰?就是咱們彌勒教的老相好,毀了咱們屠龍擾政,亂中取國大計的楊淩楊大候爺!”李大義地眸子黑的發亮,幽深淩厲的光芒好似擇物待噬的惡狼。

  ??柳緋舞察覺出危險的氣息,忍不住一把握緊他的手,顫聲道:“子豪,你……你要做什麽?那個人太可怕了。你不要和他鬥,萬一你有個好歹,我怎麽辦?我們的孩子怎麽辦?”

  ??李大義的眼神轉為溫柔,低聲道:“傻丫頭,我本想待你生下孩子。再待你回聖教,我爹再嚴厲,他的親孫兒都有了,他還忍心傷害你麽?不過……”

  ??他的目光投向蒼茫地夜色,幽幽地道:“我與少教主的寶座也就從此無緣了。現在是個機會。如果能替聖教除去楊淩這個大仇人、大對頭,足以將功補過,我還有問鼎教主之位的機會。這件事值得冒一次險。”

  ??“不不,求你了,不要想什麽教主了,子豪,我們安安穩穩地過日子吧,我再也不想這麽擔驚受怕了,就算為了我,為了我們的孩子,走你了子豪。”

  ??“正是為了你,為了我們的孩子,我才一定要搏一搏!”

  ??李大義豪氣幹雲地道:“我堂堂大好男兒,豈是庸碌一生地材料?又豈能屈居人下,供人役使?我做了教主,我們的孩子便是少教主,將來很有可能就是全天下的皇帝!皇帝呀,千秋萬載,唯我獨尊的皇帝,這個誘惑值得付出任何犧牲,冒任何風險!”

  ??看到柳緋舞又似焦急又似恐懼的目光,李大義忽然欣喜地道:“緋舞,你不再怨恨我了?放心吧,我可不是個糾糾武夫,機會來了,我就要去碰碰看,但是沒有萬全地把握,我決不會出手。

  ??不出手,我永遠還有機會,一旦失手,可能就此萬劫不複,這是我爹掛在口頭上的話,也是我做事的宗旨,你就放心吧。”李大義露出一絲笑意,說道。

  ??“睡吧,緋舞,明早繼續趕路,我找個安全地地方把你安頓下來,然後就趕去成都,無論有沒有機會,無論成功還是失敗,我一定會活著趕回來見你!”

  ??他不容置疑的語氣使柳緋舞無法再說出反對的話,那充滿自信的話又給了旁惶無依的她一些信心,柳緋舞凝視著自已的男人,許久許久,終於緩緩點了點頭。

  ??******

  ??難怪青城狂士狂,越自卑的人越自戀、越高傲,還真是一點不假。他的三個朋友,一個是王子,一個是大學士之子,一個是進士出身、皇族的儀賓,盧士傑不狂一點,弄一個狂鬥士外殼武裝自已,怎麽跟人家比呀?

  ??楊淩被劉大棒槌扶著,頭重腳輕地往自已住處走,一邊走一邊琢磨著。現在他就是不喝酒也暈了,朱玄衣竟是蜀王第二子,這真是打破頭也沒想到地事情。

  ??藩王及其直係親族不得和朝中大臣私自結交,否則以謀反論,這也就難怪朱玄衣報其號而不報其名,最後還是靠李安暗示自已,才點明他的身份了。他雖是蜀王庶子,但是親疏遠近仍然遠非李安這種八竿子打不著的皇族外戚可比,自然該有所顧忌。

  ??可惜,可惜這樣一個人才,卻囿於身份,不能為朝廷所用。可喜的是,他和那位拓拔小姐關係匪淺,女人再清高自傲,在心上人麵前話總會多一些的。自已支唔其詞的異狀她肯定要對朱讓槿提起。以朱讓槿地精明才幹,不懷疑自已是來查辦蜀王的才怪,這樣打草驚蛇的目的也就達到了。

  ??下一步,就要看藏在青羊宮裏扮活神仙的蜀昭王朱賓瀚,聽到朱讓槿的稟報做何反應了。任是他再如何陰險狡猾,城府深重。涉及謀反、抄家滅族地大事,他也不可能沉住氣不做任何應對,那時自已的機會就來了。

  ??楊淩思索著進了房間,往清涼的竹榻上一躺,窗外送來一陣清爽的風,真是周身舒暢。他愜意地擺手道:“給我砌壺茶晾在桌上,然後就去歇著吧。”

  ??劉大棒槌答應一聲,為他沏上茶閃身走了出去。

  ??房中的燭火沒有熄,楊淩躺在竹席竹枕上又出神半晌,這才從腰間解下條特製的皮帶。帶著那柄上膛的火槍“吧嗒”一聲丟在一邊,坐起身來正想喝幾口茶然後入睡,忽然門扉一響,一個細細的聲音道:“楊大人,睡了麽?”

  ??楊淩的手攸地伸出去摸到了那柄火槍。悄悄打開了扣子,把槍握在手裏,沉聲問道:“是誰?”

  ??四周布有他的親兵侍衛,全是固定崗哨,外圍又有伍漢超指揮著狼兵四下巡邏。按理說不會有什麽危險,不過小心無大錯。

  ??楊淩定睛向門口瞧見,隻見宋小愛啟開一條門縫。烏溜溜地眼珠四下一轉,鬼頭鬼腦地悄聲道:“大人,我進來啦”,說著一閃身進了房間,躡手躡腳地走了過來。

  ??楊淩知道宋小愛和小伍兩情相悅,知道她絕對沒有向自已投懷送抱的意思,但是孤男寡女夜處一室,宋小愛的行動又太過詭秘,他的一顆心還是忍不住怦怦地跳了起來。

  ??宋小愛走到了麵前。楊淩不自在地縮了縮身子,隻見宋小愛彎下眼,笑眯眯地道:“大人要睡了吧?我隻問一句話就走,你說烏龜為什麽會從天上掉下來,砸在一個禿頭腦袋上呢,是不是被狂風卷上去的?”

  ??“啊?”楊淩哭笑不得,他隻好咽了口唾沫,對這位好奇寶寶簡要地回答道:“這是一件真事。因為兀鷹捕捉了帶硬殼地食物,就會從高空投擲下來,用石頭把它摔碎,然後啄食裏邊的肉。兀鷹錯把那位大人物的禿頭當成了石頭,就把抓到的烏龜一下子扔了下來,結果把他砸死了。”

  ??宋小愛笑的前仰後合,樂不可支地道:“世上竟有這樣地倒黴蛋,這種離奇的死法可真窩囊,呼呼呼,弄明白了,這下我總算能睡著覺了。”

  ??她喜孜孜地走到門口,忽又笑眯眯地回過頭來:“要是小伍問你,大人可千萬別告訴他。”

  ??楊淩啞然失笑,他喝了杯茶,回到竹榻上躺下,手指觸到那柄火槍,心中突發奇想:“離奇倒黴的死法?這種剛研製出來地燧發手槍,保險不太好用,阿德妮佩槍時槍口瞄向前方腳下,我為了貼身內藏,槍口緊貼身子,坐下時槍口抵著小腹,這也太危險了。虧得宋小愛這一問提醒了我,要不然一個不小心把自已幹掉,那可真是既離奇又窩囊了。這趟四川之行,我不是在和人鬥,是在和命鬥,和冥冥中注定我僅有兩年陽壽的陰神爭,這危險,還真指不定從哪兒來,不行!我必須小心一切可能的危險,外部的、內部的、意外的……”

  ??三更天了,燭火不息,楊淩穿著小衣坐在桌前,桌上擺著一件軟甲、兩筒袖箭,手裏拿著一把火槍,比比劃劃的正不斷試圖找出各件武器的最佳安全擺放位置。

  ??宋小愛房中,月光穿窗而入,如霧如紗。已得到答案的她,腰間搭著一條薄衾,身子蜷縮如貓,睡夢中露出恬甜地笑意,隱隱的還有輕微的小呼嚕……

  ??<h2>回到明朝當王爺_295 山東指揮</h2>

  ??蜀道難,難於上青天。遠遠的已看到成都城了,欽差儀仗才算拐上了一條寬敞的大路。

  ??迎駕官員接出十裏,此時騎馬走在前頭。由於三司官員已在城下搭設彩棚,匯合一幹士紳名流準備迎駕,所以楊淩也出了臥榻車轎,騎在馬上,在近身侍衛簇擁下緩步前行。

  ??宋小愛仍是一身壯家女子的藍色布衫,項上帶了銀項圈,騎在馬上左顧右盼,顯得精神奕奕。她瞄見楊淩打了個哈欠,忙悄聲對伍漢超道:“小伍,你看,楊大人象是昨兒沒睡好,竹林裏蟲鳴鳥叫的,他一定是不習慣。”

  ??伍漢超打了個哈欠,說道:“不會吧,大人要操勞的事情多,許是太費心神了。”

  ??宋小愛好奇地道:“咦?你怎麽也象沒睡好?後半夜不是大棒槌接茬兒巡邏嗎?”

  ??伍漢超幹笑兩聲道:“唔……我要操勞的事情也不少,所以……太勞神。”

  ??“嘁!”宋小愛白了他一眼,嬌俏地扭過了頭。

  ??伍漢超的臉上帶起幾分愁容:“馬上到家啦,冒冒失失領個媳婦回來,也不知道爹媽喜不喜歡,這傻丫頭睡得香,我可是一肚子心事,要思前想後,琢磨著怎麽開口,還要想那天上掉下來的烏龜,我睡得著嗎?”

  ??大隊人馬到了城門前。成都大小官員見這位欽差大人、威武侯爺出京,前呼後擁地卻是一群藍巾布褂穿草鞋的狼兵,不禁嘖嘖稱奇,今兒可算是開了眼界了。

  ??城門口趕來迎接的人很多,除了軍政刑學各路官員,還有士子代表、富紳地主。擁擠堵塞了整個城門。按規矩,楊淩的衛隊應該雁翅狀左右分開,讓主官上前和迎駕的人會唔。可是楊淩的隊伍是剛從十萬大山裏拉出來地人馬,要他們打仗殺人在行,卻不懂得列隊、整隊,演化陣圖。

  ??布政使衙門負責維持秩序的官員按照正常軍隊的情況簡略地指揮了幾步,倒把這些狼兵弄得不知所措,行伍大亂。楊淩的中軍在一片鬧鬧烘烘當中愣是半天沒擠過去,兩邊的官員踮著腳尖望來望去,有性急的武將幹脆大吼起來。喝令人馬上疏導人流,看得楊淩啼笑皆非。

  ??成都人口此時正是史上最繁盛時期,軍民總數五十九萬,在當時的大都邑中已算是極為繁華了,人煙稠密、市井繁華。青樓酒肆,旗幡招展。其盛況讓人很難想象清軍入川後怎麽才能殺得街上行人如幽魂,全城得生者不足八萬。

  ??四下圍觀的人群中有不少白布纏頭,白淨瘦削的當地人,仿佛看熱鬧一般在人群裏遊走。不過他們精明的眼神很少停留在鐵甲侍衛層層護衛下地楊淩身上,而是對四下的百姓和迎駕的官員士紳們十分注意。

  ??這些人都是川藉番衛和內廠在成都秘密招納的人馬。欽差駐紮之地出現身份、來曆、目的不明地高手,這樣的大事伍漢超不敢隱瞞。早已命人飛騎傳報給柳彪,柳彪聞訊緊張萬分,這才盡出手下精銳,暗中接應保護。

  ??混亂的秩序好不容易才在布政使衙門的差役努力下恢複了正常,鐵衛們左右散開,排成五道人牆,楊淩下馬,在伍漢超、宋小愛等人的陪同下向前走去。

  ??四川承宣布政使、按察使、都指揮使站在最前,後邊率領著參議參政、知府同知、僉事都察學政博士等大大小小、方方麵麵地官員們上前迎接。士紳名流則立在棚下笑顏相候。

  ??宋小愛趁楊淩和諸位官員寒喧之機。踮著腳尖四下打量,一邊對伍漢超悄聲道:“噯,小伍,你爹是哪一個呀?”

  ??伍漢超早已一眼看到了自已的父親,此時四目相對,彼此的神情都激動不已。

  ??老伍膀大腰圓,長須過腹,濃眉重目,虎虎生威,站在一眾瘦弱地文官群中真如熊立羊群一般,煞是威風。小伍怎麽可能看不到?

  ??伍漢超強抑見到親人的激動,對宋小愛悄聲道:“喏,就是那個,補服上繡著白鷳,正看著我的那個。”

  ??“哪個呀?噢,你說那個胸前畫了隻長爪細脖的大鳥,長了一對八字胡的官兒呀,嗯嗯,好年輕,不過和你長的還真挺象。”

  ??伍漢超翻了翻白眼,無奈地道:“看清楚嘍宋大姐,你說的那個給我當大哥還差不多,是那個有長胡子的,好長的胡子,都耷拉到腰帶上地那位美髯公,看到了麽?”

  ??宋小愛一雙杏眼瞪得溜圓,恍然道:“啊!看到了,看到了,是他呀,好威猛,不過……這體形……可一點不象你爹。”

  ??伍漢超沒好氣地道:“不象我爹象你爹呀?”

  ??“嗯,還真挺象我爹,就是胡子太長了些”,宋小愛很認真地答道。

  ??楊淩同三司大人寒喧已畢,又抱拳對眾位迎候的官員說了番感謝的場麵話,官場應酬,向來如此,這些禮節總是不可免的。

  ??四川布政使安文濤笑道:“大人代天巡狩,幸臨成都,本地官員和士紳百姓聞訊是歡欣鼓舞,早早就翹首以盼呐。下官等已在城中備了盛宴,為大人接風洗塵,此地擁擠不堪,咱們這就進城吧,下官再為大人一一引見各位官員。”

  ??楊淩頷首笑道:“承情,承情,勞動安大人和諸位同僚了,一切由布政使大人安排例是。”

  ??一行人進了城,在成都最大的“錦江酒家”大擺宴席。酒席開了。伍漢超這才有機會單獨去見父親。他走到父親身邊,激動地道,“孩兒參見父親大人”,說著就要掀袍跪倒。

  ??伍文定一把扶住他,笑道:“起來,這兒又不是家裏,不要行此大禮。此刻你我隻是貯同僚而已,公私要分地清楚。”

  ??愛子衣錦還鄉,伍文定甚是光彩,同席的官員也都微笑望來,不過人家父子剛剛相見,可沒有不識趣地上前攀談。

  ??伍文定端詳愛子模樣,撫須笑道:“好,好,你在江南平倭的事,爹也聽說了一些。不愧是我伍家的兒郎,沒給爹丟臉。”

  ??“嗬嗬,爹本來尋摸著,讓你先考武舉,在仕途上再求發展。想不到你倒好運氣,竟然投到了楊大人門下,如今憑著赫赫軍功混上了驍騎都尉,這品秩可不比爹低了,哈哈哈哈。你娘聽說後不知有多開心……”

  ??伍文定看見兒子出息,說的甚是得意。伍漢超也笑道:“母親知道兒子出息了自然開心,兒現在承擔著欽差大人的安危。今日怕是不能回去見過母親,待大人行止安頓妥了,兒便馬上回府。”

  ??伍文定擺手道:“不急不急,公事要緊,既然到了成都,還怕沒機會見麵嗎?楊大人如此提拔重用,你可得爭氣才行。”

  ??父子二人正說著話,宋小愛笑眯眯地閃了出來,臉上掩飾著一絲羞意。大大方方地道:“小伍,這位是……”

  ??伍文定也是方才才知道護衛欽差來蜀地是廣西的狼軍,不過卻不知道宋小愛的身份,欽差行止那是隨便打聽的嗎?他方才見到軍中站著位姑娘,心中就覺得很奇怪,還以為欽差大人公然帶著女眷出行,現在一看又是這位姑娘,也好奇地道:“漢超,這位姑娘是……?”

  ??伍漢超連忙對宋小愛道:“這是我父親,成都同知伍文定伍大人。爹,這位是抗倭狼軍統帥,皇上親封的參將總兵官宋小愛宋姑娘。”

  ??伍漢超一聽唬了一跳,連忙深施一禮,恭聲道:“下官失禮,原來是宋大人當麵,失敬失敬。”

  ??宋小愛見狀也嚇了一跳,她可從沒有過當總兵的覺悟,眼前這位可是伍漢超的老爹,豈敢讓他對自已行這麽大禮,宋小愛慌忙還了一禮,腰彎的比他還深,連聲道:“伍大人不要多禮,快快請起,快快請起。”

  ??伍文定剛剛直起腰來,一瞧這架勢,趕忙的又揖了下去。他雖然性格豪邁,不拘小節,可是畢竟是兩榜進士出身,官場上該遵守的規矩還是知道進退地,尤其他現在還掌著一府的刑名,管律法的人更重視這個。

  ??他是五品官,宋小愛是參將領總兵銜,正二品,按規矩他見了要行遜禮,站要旁站,走則隨後,否則就是僭越失禮。而四川地方少數民族眾多,由於朝廷一直采取懷柔政策,對土官們恩遇隆重、禮敬有加,所以漢官更重視這些禮節,以免惹出不必要的麻煩。現場這麽多官員,要是逾禮被誰告上一狀,那又何苦?

  ??伍文定和宋小愛各有忌憚,對著作揖不停,總要比對方多施一禮這才心安。伍文定見狀,也不知該如何化解這段尷尬,隻好向宋小愛猛打眼色。

  ??宋小愛抬頭瞧見,連忙對伍文定道:“伍大人先忙著,大人有事喚我,再見,再見!”說著趕緊又施一禮,不待他還禮便一溜煙兒逃了。

  ??伍文定抱著大胡子喘了口粗氣,對兒子餘悸未消地悄聲道:“蠻族土官,不習教化,身為總兵官卻不知朝廷禮儀,害得為父險些被人參劾。兒呀,她的官兒大,你和這位土司女官同在欽差身邊做事,可苦了你了。”

  ??伍漢超幹笑兩聲道:“呃……不苦,不苦,還行,還行,父親大人過慮了!”

  ??布政使安文濤和按察使陸政一左一右。坐在楊淩身邊,推杯換盞,顯地甚是親熱。

  ??楊淩不動聲色,暗暗觀察,發現在場的官員多以這二人為領袖,每有倡議。一呼群喏,雖是酒席宴上勸酒應和,不過也可看出這二人平素在官場上的人脈和威望。

  ??而自山東調來的都指揮使李森,每有言語,肯相和捧場的人就不多了,包括他手下地一些軍中將領,看神情和他也不甚親近,偏生這位爺粗獷豪放,嘻然談笑,毫不自覺。楊淩不禁暗生隱憂。

  ??這位原山東都指揮使李森,麵如重棗,身材高大,確實是位威風凜凜地武將,此人在都指揮使一級的武將中。是少有地不是文官出身,而且僅憑戰功和武力才逐步升到如此高位的,算是一位草根階層誕生的猛將。正是考慮到這一點,楊淩才在兵部提供的眾位武將中選中他出任四川都指揮使。

  ??成都府各路官員之中,唯一一個知道楊淩此來的真實目的的。就是此人。楊淩知道官僚體係盤根錯關係複雜。軍中將領不但各有派係,而且由於身居高位者皆是文官,所以武將大多在京官靠山或與文官某一派係關係密切。同時衛所軍由於駐紮當地百餘年從不移防換址,所以和地方官府也有極密切的關係。

  ??這一來層層關係糾纏不清,沒有派係、沒有貴人扶助地將校想出混出頭來極為困難。楊淩當初任職神機營,不過才幾千人地軍營,他又有皇上做靠山,還飽受軍中固有勢力的排擠,可以想見李森領著幾個親兵到了四川,短時間內能有什麽作為。

  ??正常的情形下,他要真正在軍隊中樹立起自已的絕對權威。最少也得兩年時間,除非把四川軍、政、刑三司首腦一塊兒全換了,來場暴風驟雨般地大清洗。

  ??如今看來李森雖然利用職權,明正言順地對四川各衛所將領來了個大調動,但是仍沒有樹立起自已的勢力範圍和威信,如果自已一旦真的出現什麽意外,軍隊方麵十之**是指望不上了。

  ??楊淩本想宴後單獨約見李森,見此情興不免意興索然,打消了這個念頭。

  ??又歡飲一陣,楊淩提高嗓門對安文濤道:“蜀王殿下是我大明賢王,先皇在世時,曾多次褒獎,並令天下藩王和皇族以蜀王殿下為表率,克已修身,造福一方。今上對蜀王爺也十分關心。本官出京時,聽說蜀王殿下抱恙在身,遷往青羊觀中修養了,皇上聞訊甚為牽掛,曾囑我巡至四川時,一定要代皇上探望王爺病情,不知王爺如今可好些了麽?”

  ??藩王非奉旨一律不得與京官結交,這是朝廷製度。楊淩巡視各省,從未拜見過當地皇親王侯,如果沒有一個合理的理由,他想麵見蜀王,不但顯得唐突,而且蜀王完全可以避而不見。

  ??今日當著成都府大出皇上囑他探望蜀王病情的理由,回頭行走於蜀王府,便不致引人非議。而且這麽多官員,同蜀王府關係密切地必不在少數,消息傳到蜀王耳中,他也就沒有理由婉拒了。

  ??安文濤見他問起蜀王,臉上笑容一收,肅然道:“王爺以禮教守西陲,蜀人安樂,日益殷富,離不了王爺之功。王爺病重之後,蜀地百姓為之憂慮,下官等也是焦灼萬分,嚐代為延請各地名醫。隻是王爺病情反複,始終未見好轉。開心就好整理現在王爺在青羊宮中修身養性、調理病情,病勢有所減輕,前日下官去探望時,看到王爺氣色尚好。”

  ??楊淩見眾人談及蜀王時,均停箸歇杯以表敬意,蜀王在蜀地大小官員心中的地位可想而知。這樣的人物,也難怪朝廷要謹慎對待了。

  ??他淡淡一笑,說道:“王爺病體痊愈有望,本官聞之也甚感寬慰。蜀地地路難走啊,本官這一路行來,身子都快顛散了架,今日想早些歇了,明日先去拜望昭王殿下,安大人,你看……”

  ??“是是,下官已在文殊院為大人設下欽差行轅,這便恭送大人往行轅休息。”安文濤欣然應道。

  ??他可不是要把欽差安置到和尚廟裏。而是此街有座古老地文殊廟,故此得名。楊淩這個掃把星每到一地,歡歡喜喜把他接過去的官員十有**要倒血黴,官場上的人大多迷信,安文濤對此頗為忌諱,可不敢把他往自已身邊領。

  ??安文濤絞盡腦汁把他安排的遠遠的。還特意安排到文殊院附近,就是希望借助仙佛之力壓一壓這位欽差滿身的煞氣,希望他千萬別在成都又攪起一場腥風血雨。

  ??楊淩可不知安大人地想法,他到了地方見這裏房屋樓閣雖不豪綽,卻十分大氣。周圍沒有太多的民居,適宜安排侍衛們駐紮和守衛,不遠處佛寺內鍾聲悠揚,梵音嫋嫋,聽著心田靜雅,反而覺得安大人很是費了一番心思安排他地住處。心中很是滿意。

  ??欽差儀仗駐紮下來,伍漢超先對親兵和狼兵的駐紮做了調度,將楊淩的住處團團圍住,定崗、流哨層層設防,把這裏圍的是風雨不透。

  ??楊淩自去沐浴更衣。然後一身清爽地走進書房,剛剛燃起一根藏香,聽著隱約傳來的梵音禪唱閉目養神,劉大棒槌持貼來報,四川都指揮使李森求見。

  ??楊淩今日見了李森在席間飽受當地官僚冷落的情形。對他能起的作用已不抱希望,若剛剛到達,立即接見軍中將領。又恐引起有心人的疑慮,所以擺手道:“就說本官體乏,已經歇下了,請李大人先回去。”

  ??劉大棒槌應了一聲,剛剛走到門口,楊淩又道:“慢!”

  ??楊淩懶洋洋地有椅上坐了,屈指彈膝,沉吟半晌,輕聲道:“……請讓他進來吧”。

  ??不一時李森雄糾糾、氣昂昂地大步進了書房,見了楊淩立即施了個標準地軍禮:“李森見過欽差大人!”

  ??楊淩隨意地道:“坐吧,不要拘禮了。本官來四川的目的,你是最清楚的,怎麽還這麽莽撞,我剛剛住下,你便來探望,落在有心人眼中,豈能不加猜疑?”

  ??李森也不客氣,大大咧咧地在椅上坐了,嘿嘿笑道:“大人,咱要是不來,那才招人懷疑呢。卑職一到四川,就放出風去,說是走的內閣焦大學士地門路,這才調任四川富庶之地為官。焦閣老和大人您的關係盡人皆知,我要是不來拜訪,豈不是欲蓋彌彰?”

  ??“嗯?”楊淩忽地抬頭認真打量這個一直被他視作好戰、能戰而少心機的糾糾武夫,還是那副粗獷模樣,看起來毫無心機。

  ??楊淩得到的情報:李森調任四川,脾氣暴躁、目中無人,曾鞭打侍衛,遊獵時踐踏農田,成都上流人物的詩酒會上見到美女拓拔嫣然,竟目瞪口呆半晌,目光追隨倩影良久,連蜀王世子和他交談也充耳不聞,失態醜狀,引為成都官場笑柄。

  ??楊淩地判斷是:惑人耳目!

  ??一個從低階一步步爬上來的高級將領,一旦大權在握,倒不排除他追求聲色犬馬、放縱自傲,其至貪髒枉法,徹底腐化的可能,但是李森是帶著秘密使命來到四川地,他能居此高位,就決不是一個白癡,他不會拿自已的腦袋開玩笑的。

  ??但是盡管如此,楊淩仍然不以為李森能有多深的道行,可是現在望著這個貌似憨直的山東大漢,攝著他眼神深處隱隱閃爍的精明和一種無法言喻的味道,楊淩象是忽然看到了另一個人,一個深藏在這個軀殼裏的影子。

  ??他凝視李林半晌。李森也夷然不懼地迎上他的目光,絲毫也不閃躲。許久許久,楊淩忽然展顏一笑,說道:“李森,以前可曾有人能看清你地真麵目?”

  ??李森痞賴相一收,肅然道:“大人,卑職如今隻對您一人,坦蕩我的胸懷。”

  ??楊淩眉尖一挑,又緩緩斂下,徐徐道:“唔……本官洗耳恭聽。”

  ??李森誠懇地道:“大人,我知道您選中我,就是因為我在軍中沒有什麽派係,是靠著實打實的戰功升上來的,說不定緊要關頭能起些作用。這才起用我來四川擔當大任。卑職嚐過種種受人排擠地滋味,難得大人您相中了我,這是卑職的幸運、卑職的機會。常言說,人往高處走,水往底處流。卑職腆顏說句讓您笑話的話,從接到調令的那一天。卑職就琢磨著怎麽著也得把這趟差使辦好,得到您的賞識,從而拜到侯爺門下。當時命令下地急,卑職不能進京見您,所以來了四川後就先把謠造出去了。卑職就這麽大點出息,對大人您,我是開門見山,掏心窩子的話都說了,希望大人不要見怪。”

  ??楊淩微微地笑了:“本官接到查證蜀王謀反事時,也沒有多少時間準備。倉促間從兵部提供的地方大員中,選中了你來出任四川都指揮。嗬嗬,說實話,當初隻是看中了你驍勇善戰,而且在軍中沒有什麽派係。不會左拐右繞的和四川的官兒們拉上關係,可以放心把這樣重要的事透露給你。”

  ??他籲了口氣,坐直身子道:“有些事,看似偶然,其實隻是沒有人去細思其中的道理而已。就連本官也著相了。你在軍中沒有什麽派係,如果沒有些心計,隻憑驍勇善戰。軍功累累,縱然升遷,又怎麽可能當到都指揮使?識人難呐,李兄,你有什麽見地!”

  ??這一句“李兄”,等於接受他了,李森聽了目中喜色一閃,又恢複了那種糾糾武夫的形象,臉上帶著幾分殺氣、幾分彪悍。

  ??他嘿嘿一笑道:“大人。心計談不上,我那點心眼也就自保有餘,從小書讀的少,要在朝裏跟那些大學士掉書袋子,我可連您的一根手指頭都比不上。這都指揮嘛,嘿嘿,是卑職撿來地,魯軍幾大派係你爭我奪,誰也不肯讓對方的人坐上這個位置,結果就把我這個四六不靠的人給推上來了,唉!當也當的憋屈。可咱命好,要不咋能讓您這貴人的一雙慧眼就給叼上了呢?”

  ??這個李森,說話油腔滑調,一身地痞氣,確實是個不識幾個大字的老兵油子,可就是這麽一個人物,居然摸爬滾打,混到了指揮使的位置上,雖說是軍中派係為了搞平衡,如果他沒點心眼,能抓住這個機會,借力打擊,成就了自已?

  ??一飲一啄,必有因果。李森如果沒有點真本事和智慧,僅憑戰功頂多混成中級軍官,可他愣是在各派係的夾縫中升到了指揮使,這豈是他給人的外相感覺能辦得到地?

  ??不過他的心機和智慧,在未坐到這樣的高位時,還能讓他混地遊刃有餘。到了指揮使的位置上,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伴隨著相應的權力,能給一部分人帶來實實在在的利益,這些是明睜眼露作不得假的,也不是憑著心機就能含糊過去的。

  ??別人也不是吃素的,一次兩次當你犯混,次數多了還能糊誰?所以李森也就隻能安心在都指揮使的位置上做一個傀儡,不敢輕舉妄動。

  ??這時的他,也就意識到了一個強有力地靠山,是多麽重要。可是想投靠個能依附的靠山,也得有門路才行,扛著禮物送不出去的人還少麽?恰在此時,因為蜀王之事,自已給了他一個投效的機會,他除非安於現狀,不想再有升遷,否則能不死死地抓住這個機會嗎?

  ??楊淩想通了這一點,也便相信了他的誠意,於是沉聲說道:“本官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既然肯接納你,便希望你越有本事越好,絕不會嫉賢妒能,生怕你超過了我去。所以你對我,就不要再打什麽馬虎眼了,我希望看到的,是你的能力,唯有如此,我才會全力支持你,讓你的腰杆挺起來,不必上下左右所有人的眼色都得去顧及,懂麽?你的痞氣和用來障眼的自謗之語,都給我收起來,本官的運氣就夠好了,如果你隻是命好,我要你何用?!”

  ??李森悚然色變,立即端然坐好,畢恭畢敬地道:“是!卑職現在懂了。”

  ??聰明人,點一下就夠了。楊淩滿意地一笑,說道:“好,現在告訴我,你的看法和到四川後都有些什麽作為?”

  ??李森被楊淩地一雙眼看的透透澈澈。在他麵前再不敢玩什麽玄虛,忙恭聲道:“大人,卑職是從小校一步步爬上來的,深知官場難混,軍中的講究就更多了,皇上和大人把這麽重要的事交給我。可我要是帶著幾個親兵來,把各地衛所的將領隨意調動幾下,根本無濟於事。蜀王在這兒可是經營了一百多年了,樹大根深,多麽雄厚地根基呀。所以卑職就琢磨著,如果真有用得著卑職的時候,大軍調動,又全是本地兵,人心不齊,鬥誌全無。恐怕隻會拖累了大人。況且,怕就怕危急關頭,卑職根本就調不動兵。所以卑職也沒遮遮掩掩,一來就打出旗號,公開聲稱我是楊大人、焦閣老一派的人。所以才撈了個肥差。卑職知道,不管哪兒的軍隊,肯定都有受排擠、受打壓的一部分軍官,這些不得意的人,聽說卑職有這麽硬的後台。沒有出路的情形下,就得投靠過來。卑職真正想倚靠的人,就是這些不得意的軍官和他們地部下。調遷各地將領。那都是卑職的幌子,要真是蜀王欲反,這就是卑職給他吃的一顆定心丸:程咬金三板斧,我能使的招兒也就這兩下子了,叫他看了安心。卑職的看法是,如果蜀王反了,一種情形是在大人已經離開四川地情形下,那時就可以調集朝廷大軍平叛。另一種情形就是大人查出了證據,蜀王迫不及待倉促起事。大人還沒來得及走,也無兵可調,這時就得下險棋、出奇兵,以手中掌握的人馬來個直取中宮,擒賊擒王。隻要出其不意抓住了蜀王,從者必一哄而散,大事可成。”

  ??“所以這些日子卑職除了調動各地將領,就是聲色犬馬,行獵作樂。他們看不出來最好,可以迷惑他們。看得出更好,必定以為我是黔驢技窮,除了這一招也沒旁的本事了。卑職帶來的幾個人,都是一塊疆場廝殺、同生共死的袍澤兄弟,絕對信得過,卑職自已目標太明顯,我真正要辦地事都是交給他們來做的。我安排了專人負責監視成都附近各處駐軍的一舉一動。卑職率著投靠過來地失意官員行圍打獵、縱酒尋歡,經過觀察確實可靠的人,我便交給我的心腹秘密訓練,爭取練出一支精兵來。我對軍中將領調動頻繁,蜀王府一直不曾做過任何反應,要麽是蜀王胸懷坦蕩,根本沒有把柄可抓。要麽就是,他想用來造反的主力並非衛所官兵,而是巴蜀的土著部族。四川十五路土司兵強馬壯,他要是想反就不可能不用,所以卑職還派了親信,調查和蜀王關係親密的部族以及時常叛亂同朝廷作對的部落,以求知已知彼。”

  ??楊淩聽的幾乎要拍案叫絕,這位仁兄書是沒讀多少,可是絕對是個天生的將才,從一個小校,摸爬滾打混到今天,愣是讓他從血火戰場上摸索出了一套運籌帷幄地本事。

  ??楊淩打斷他滔滔不絕地話,欣欣然道:“好極了!那麽你現在可曾查出了什麽蛛絲馬跡?”

  ??李森幹脆地道:“沒有!”

  ??楊淩怔了怔,苦笑道:“沒有……沒有最好,若真的有,搞不好就真要象你說的,來他個擒賊先擒王了,隻是到底是擒賊擒王,還是飛蛾撲火,可就殊難預料了!”

  ??雖說對於蜀王謀反事仍是一點頭緒也沒有,不過楊淩至少知道這位都指揮使並非全無作為,而且針對自已的困難處境,能拿出一個比較可行的辦法,吸納一些可用的人手和兵馬,在短短幾個月時間內,也算是卓有成績了,所以心中仍是十分高興。

  ??有此一見,兩人的關係迅速貼近,經過一番密談,就下一步行動敲定了一些配合計劃,李森才興衝衝告辭離去。

  ??送走李森,楊淩又返回了書房,懶懶地躺回椅上。

  ??明日就要麵見蜀王,自已本次出京的最終目標了。朱賓翰。這位大明第一賢王到底是沽名釣譽、心懷不軌呢,還是受人汙詬呢?楊淩的心情不禁有些緊張起來,也有些期盼著這次會麵。

  ??“望竹溪前故意說的那句模棱兩可的話,看來是起作用了。一早離開望竹溪,負責監視的人就回報說朱讓槿等人抄了小路趕在自已前邊奔成都來了,蜀王現在應該已經聽到這句話了。這位王爺無論有無反意,總該做出些反應的,我派在青羊宮內外嚴密監視的人一定……”

  ??楊淩忽地一下坐了起來,雙目定定地想:“我來成都,先遣柳彪仔細察探。李森來成都,以自已為目標吸引他人注意,卻著心腹為他去辦真正想辦的事。蜀王就一定是親力親為嗎?他抱病住進青羊宮,會不會也是故弄玄虛,吸引我們的注意?”

  ??“戲法人人會變,各有巧妙不同,我可是大意了。從一開始就把目標鎖定在蜀王身上,派遣到成都的人手八成以上全在他身上下功夫,追察他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他就象是暗夜裏的一隻火把,把所有的注意都吸引了過去,燈下黑處,旁人在做什麽?他的親信、他的兒子……”

  ??楊淩想到這裏,立郎喝道:“大棒槌,速傳柳彪來見,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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