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紫顏走到文房四寶前，一手提著袖子，一手拿起毛筆，然後沾上墨汁，在紅紙上寫下一行娟秀的好字：

  ??“人一世，物一世，千金散盡魂落魄，買酒自斟酌。”

  ??一看這上聯，才子們都麵露難色。他們沒想到劉紫顏會出這樣的對子。這分明就在暗諷他們此時此刻的境地，隻要稍微有點自知之明，都不好意思出聲應對。

  ??原本熱鬧的氣氛，突然間變得鴉雀無聲，很是尷尬。

  ??然而，此時偏偏有一個少年對了出來。

  ??而他就是曾經被譽為天下第一次才子的赤鬼。

  ??“你一杯，我一杯，隔空對飲成兩人，一切皆緣分。”他念道。

  ??眾人大吃一驚，紛紛投以好奇的目光，想看看究竟是誰這麽有才。

  ??出乎意料的是，這位才子竟是個年紀輕輕，風度翩翩的少年。

  ??劉紫顏同樣驚訝，沒想到自己的心思被一個看起來尚未入世的少年看透了。

  ??實際上，那是她在自嘲，感歎自己這一生什麽都沒有，連個知己都遇不到。

  ??赤鬼對的下聯卻剛剛好接上了她的意思，並對得十分工整。

  ??為了確定他是否真的明白自己，劉紫顏於是繼續揮筆寫下：

  ??“擴山河，滅小國，千軍萬馬引戰火，換來何結果？”

  ??這是她對男性的責問。

  ??自從姐姐死後，她對國與國之間的戰爭產生了懷疑，常常思考男人們為何非要打仗。

  ??為了功名利祿？為了飛黃騰達？為了保衛江山？抑或隻是為了殺戮？

  ??不管出於何原因，最後的結果都是哀鴻遍野罷了。

  ??“刀劍過，風雲破，砍不斷曆史長河，淹沒了你我。”

  ??赤鬼立馬對出下聯，巧妙地回答了劉紫顏。

  ??他沒有正麵回答，隻陳述了一個事實，那就是戰爭這種事不是你我能夠阻止的。

  ??這一次的下聯對得也不錯，雖然沒前麵的好，但是最起碼工整，並且有意境在。

  ??對對子非常考驗人的急智，想要短時間內對得十全十美，難過登天。

  ??基本上能對得工整，或者對出意境就可以。

  ??何況現在對對子的還是一個資曆尚淺的少年，他能對出來已經算非常厲害了。

  ??但是，如此年輕的人怎麽可能懂這些，也許隻是碰巧而已，劉紫顏心想。

  ??於是，她決定出一個更難的，索性連寫都不寫，直接念出來：

  ??“夜色蒼蒼蘭亭坐，

  ??雲稀薄，月如鉤，

  ??笑看塵世情與仇。

  ??欲以舉杯邀明月，

  ??低頭見影成三人。

  ??杯空酒盡無人添，

  ??乍看影隨雲飛滅。

  ??一個人，一壺酒，

  ??酒入杯盞溢思淚，

  ??流淌人間了無痕。

  ??瓊漿玉露穿腸過，

  ??醒了情愁醉了我。

  ??醺醺迷迷把話說，

  ??說不完，道不盡，

  ??留在心頭化憂愁。”

  ??這麽長的上聯，想要記住都難，更別說對出下聯了。

  ??然而，劉紫顏話語剛落，赤鬼又馬上念道：

  ??“晚風瑟瑟依欄柵，

  ??低腰身，跨步前，

  ??衣襟飄渺巾幗翩。

  ??舉手抬足揮兵刃，

  ??回首橫掃塵埃滾。

  ??歌女舞劍給誰看，

  ??步履匆匆擦肩人。

  ??一個兵，一把劍，

  ??劍芒出鞘寒光現，

  ??陷入沙場殺敵將。

  ??刀光劍影滅諸國，

  ??可負天下不負我。

  ??兢兢業業立功績，

  ??成與敗，對與錯，

  ??留給世人去述說。”

  ??顯然，又被他對了出來。

  ??劉紫顏終於滿意地點頭，露出了喜悅的神態。

  ??天涯遇知己，此生已無憾！

  ??可是，古語有雲，有人歡喜有人愁，顧客中就有這麽一個人，他見到劉紫顏那神態後極其不高興。那是他從沒有見到過的神態，所以他不允許劉紫顏對其他男人這樣，即便是一個少年也不行。

  ??而這個人就是上官家的大公子，上官明間。

  ??自從一年前跟自己父親光顧了一次迎風樓，見識過劉紫顏的舞姿，聽過她的天籟之音後，上官明間就如著了魔似的，迷上了她，一發不可收拾。

  ??隻可惜上一年“出嫁”的花魁不是劉紫顏，所以上官明間隻能繼續等，等到了今日。

  ??原以為按照以往的規矩，價高者得的話，他是誌在必得，可吳姐偏偏臨時改了條件，要對對子，那就不好辦了。

  ??要錢，他大把，隨便吳姐怎麽開價都可以。

  ??可是對對子，他肚子裏的那點墨水似乎不太夠。

  ??現實也正如他所懼怕的那樣，他一個對子都沒能對出來，既無奈又心急。

  ??他怕劉紫顏落入其他男人的手中。

  ??與他同桌的師爺，見自家少爺臉色不大好，猜到了大概，便想著借此機會表現一下，於是站起身，喊道，“這樣不算數！既然是對對子，那就應該大家彼此出對子考驗對方，而不是由劉姑娘出，這樣才顯公平。”

  ??這話暗含的意思就是，懷疑劉紫顏跟少年串通好，兩人把對子背熟，然後劉紫顏出上聯，少年對下聯。不然，如何解釋閱曆尚淺的少年可以對得那麽迅速。

  ??“嗯！”其他顧客紛紛點頭。

  ??有人提出了質疑，吳姐自然要解決，所以她把煙槍放入紅唇之中，深深地吸了一口，笑道：“趙師爺說得極是，那麽就按您說的來。”

  ??這位趙師爺是舉人出身，而且背後的靠山是衙門，吳姐不得不給他幾分薄麵。

  ??“鄙人才疏學淺，但是剛剛聽了公子您的對子，實在敬佩，所以想與您切磋切磋，請問如何？”趙師爺客氣地說，大有不恥下問的打算。

  ??趙師爺之所以如此低姿態說話，是因為他怕別人說他以大欺小，贏了也不光彩。

  ??但是此話一出，大家便沒有理由說他閑話了，畢竟文人切磋，沒有輩分可言。

  ??至於他口中的公子，醉醺醺的赤鬼正好酒勁上頭，打了個酒嗝便答應了，大有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勇氣。

  ??“好家夥，竟然敢答應，就讓老夫來會會你！”趙師爺在心中冷哼道，接著出對，“一窮二白三歲毛孩，不識四書五經六義，竟敢對七律八字九韻，十分大膽！”

  ??“……”赤鬼閉著眼睛，像是睡著了。

  ??看吧，一換了他人的對子就對不出來，剛剛的對答如流肯定有問題，趙師爺心想。

  ??其他人也這麽認為。

  ??“對啊，怎麽不對呢？”趙師爺得意地大聲說。

  ??就當他以為自己輕易獲勝之時，他眼中的手下敗將卻忽然睜開眼睛，念道：“十男九色八嘎呀路，隻認七情六欲五官，還想娶四妾三妻二房，一丘之貉！”

  ??（八嘎呀路是混蛋、笨蛋的意思，是他曾經跟陸琪學的新詞。）

  ??赤鬼覺得劉紫顏多才多藝，是個好女子，可不希望她落入這些男人之手，於是用剛剛那句下聯趁機諷刺一波。

  ??當然，除了好心相助之外，他也有一點私心——他好像對這位才女怦然心動了！

  ??難得遇到天仙一般的姑娘，試問誰不動心呢！

  ??何況，他還是七大魔將之一的色欲，見到美女就動心是理所當然的事。

  ??而他心儀的姑娘聽了那下聯後，更是咯咯咯的笑出了聲。

  ??雖然有被嘲諷到，但眾人還是為之一驚，打從心裏佩服：好工整啊！

  ??趙師爺也終於肯定了他的才華，自我介紹道：“在下是現任衙門師爺，綽號對王之王的趙串長，閣下是？”

  ??“小弟隻是讀過兩年書的無名之輩，失敬失敬！”赤鬼可不希望自己在江湖留下什麽事跡，招來麻煩，不願說出真名。

  ??但趙師爺覺得這是看不起他，所以剛有的一點敬佩之意立馬又變成了憤恨。

  ??“好，那麽我們接著對。”趙師爺終於認真起來，指著舞台的背景圖，念道，“圖畫裏，龍不吟虎不笑，小小書生可笑可笑。”

  ??“樓閣裏，男未婚女未嫁，兩情相悅可喜可賀。”赤鬼接對。

  ??“好！對的好！”眾人不由得讚賞道。

  ??那些知道自己沒有機會的文人顧客，此時都站到了赤鬼一邊，給他呐喊助威。

  ??趙師爺額頭冒汗，麵露難色，不知道該不該繼續出對才好。

  ??要是現在收手，說句好話還能找到台階下，不用輸得太難看。

  ??可一旁的上官明間卻抱怨道：“趙師爺，你還不趕緊出對子對死他！”

  ??看來，潑出去的水，已經收不回了，他隻能勉強出對。

  ??“鶯鶯燕燕翠翠紅紅處處融融洽洽！”

  ??赤鬼看了一眼身穿紅衣的劉紫顏，說道：“男男女女俊俊美美常常卿卿我我！”

  ??“十口心思，思君思國思社稷！”趙師爺出。

  ??“百思其解，解惑解愁解羅衣！”赤鬼對。

  ??劉紫顏一聽，臉都紅了。

  ??好在她戴著紅色麵紗，才沒有讓人發現她此刻的表情，不然就尷尬死了。

  ??趙師爺的臉也紅的很，但這是生氣和焦慮導致的。

  ??他不服氣地說：“我上等威風，顯現一身虎膽！”

  ??赤鬼則罵道：“你下流無恥，露出半條狐尾！”

  ??“我堂堂衙門師爺，會輸給你這個書生？”趙師爺依然不服輸，氣急敗壞地說，“棋盤之上皆棋子，唯獨弈者置事外，俯瞰蒼生掌大局，將帥兵卒任我行！”

  ??“孤芳自賞害自己，目空一切更害人，成事不足敗事餘，王侯將相你不配。”赤鬼嘴角一揚，笑道。

  ??趙師爺被這麽一罵，顏麵盡失，頓時氣血攻心，吐血而倒。

  ??有史以來，趙師爺應該是第一個對對子對到吐血的人。

  ??創下這樣的事跡，也算不枉此生了。

  ??可是，在某些人眼裏，他的貢獻根本一文不值。

  ??“廢物！”上官明間啐道，然後趕緊讓下人把趙師爺抬走，免得丟人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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