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7章 對壘,天下
作者:葉陽嵐      更新:2021-08-13 10:00      字數:13285
  “郕王對你——”宋楚兮遲疑了一下。

  ??“沒你想的那回事!”殷湛道,重又把她壓入懷裏,“他沒有偏袒誰,在這皇室之中,從不隨波逐流,能做到這樣,他這一生已經相當不易了。在他力所能及的情況下,他會保殷紹,或者對我網開一麵,這都和立場權利之爭沒有關係,他隻是在盡力做他身為一個長者應該做的事。”

  ??這個郕王,平時在皇族當中都是默默無聞的,宋楚兮對他的關注不多,就更談不上了解了。

  ??但是殷湛說的話,她卻深信不疑。

  ??“既然你信他,那我也就沒什麽話說了。”緩緩的吐出一口氣,宋楚兮道,重新理順了一下思路,不由的莊重了神色,“那個姓趙的,是要追著咱們一路回大鄆城嗎?”

  ??在能確定是完全脫困了之前,就算答應了郕王,他們也不可能就這麽放了殷紹回去的。

  ??殷湛垂眸看他一眼,倒是甩手裝櫃一樣,悠然的往身後的車廂上一靠,歎氣道:“這一路隨你私奔出來,我反正是孤注一擲了,從今以後,我和閨女的衣食住行,生死安危就要你群全負責了。要怎麽走,或者走到哪裏放人,你決定吧!”

  ??宋楚兮忍俊不禁,撲哧一聲笑出來。

  ??她仰頭看去,抬起手臂繞到他頸後將他的臉孔壓低,用鼻尖蹭了蹭他的鼻尖道:“什麽私奔?我們可是正式大婚拜過堂的,有名分在的。”

  ??殷湛聞言,就也輕笑了一聲,順勢偷了個香,啄了下她的唇,隻要說話,外麵車門卻突然被人拉開。

  ??“主子!”進來的自然是宛瑤。

  ??宛瑤也沒想到會撞到這個場麵,頓時臉色通紅,趕忙垂下頭去。

  ??車裏的兩個人也略尷尬。

  ??宋楚兮連忙放開殷湛,飛快的整理了一下衣物,坐起來道:“什麽事?”

  ??“哦!”宛瑤強作鎮定的收攝心神,道:“剛才衛恒收到留在天京的侍衛密報,說皇城內亂的時候,有兩處宮殿著火,其中有一處應該是之前設宴的朝陽殿的後殿!”

  ??“嗯?”殷湛剛拿起茶杯的手頓住,沉吟道:“是殷述出事了?”

  ??“應該是吧!”宛瑤道:“現在皇城裏麵還人心惶惶,消息傳出來的不太準確,但當時康王就被安置在朝陽殿的後殿,而且那麽巧,趕在這個節骨眼上起火了,衛恒也是懷疑。”

  ??的確是沒這麽巧合的事,何況誰都知道,殷紹根本就沒安好心。

  ??“知道了!”宋楚兮抿唇思索了片刻,點頭。

  ??宛瑤還在為方才撞破了人家兩口子親熱而尷尬,自覺的帶上車門又退了出去,臉上還燒熱的厲害。

  ??衛恒策馬護衛在側,同時緊密注意著周圍,唯恐有禁衛軍潛過來要強行擄人,見她進去了那麽一小會兒就又退了出來,不禁奇怪,“怎麽了?”

  ??“啊?”宛瑤尷尬不已,抬頭看了他一眼,又趕緊重新垂下頭去,“沒什麽事!”

  ??“康王的事,主子們怎麽說?”衛恒道,倒是沒多想,見她魂不守舍的,還以為是被今夜九死一生的場麵嚇住了。

  ??“啊!”宛瑤又是一愣,這才想起來,她出來之前忘了問了,這會兒想再開門進去問又不好意思,幹脆就胡亂的擺擺手,“主子們沒說什麽,大概——是暫時不準備針對此事有所動作吧,有事的話,他們會吩咐的。”

  ??“嗯!”衛恒點點頭,打馬準備去前麵查看狀況,目光不經意的一瞥,見宛瑤身上就隻穿著平時的衣裳,順手就扯下自己的大氅扔給她。

  ??他也沒說什麽,繼而狂抽兩個馬鞭忙前追去。

  ??宛瑤抱著他扔過來的大氅,愣了一會兒,等反應過來的時候,抬頭,也就遠遠地看到一個背影。

  ??這一路,他們這一行人,其實也不算太狼狽,但到底也是逃亡,匆忙之下,肯定也不會怎麽好看也就是了。

  ??馬車裏,衛恒直接命人給殷紹喂了迷藥。

  ??趙統領帶人一路緊跟,但是因為殷紹被留作了人質,他也不敢輕舉妄動。

  ??殷湛和宋楚兮他們這一整支隊伍,除了每天抽出兩個時辰停下來輪翻休息,連幹糧都是邊走邊吃的。

  ??他們都還好,因為是要出京,早做了準備,帶了足夠的糧食和飲水,趙統領那些人就有點慘了,本來就倉促離京,不太適應,前麵這一隊人馬又拚命的趕路,他隻能臨時叫人從附近的城鎮村舍裏去買幹糧,三天下來,人困馬乏,出京時候的一萬人,隻剩下七千多還在繼續跟隨。

  ??第三天,途徑一處比較大的城鎮。

  ??殷湛他們穿城而過,出城之後就下令就地紮營,休息整一日再走,而同時嚴華親自帶隊,回頭在另一端的城外劫住了趙統領。

  ??他直接帶兩百人,趕走了原本城門的守衛,自己帶人駐守城上,監視。

  ??宣王夫婦叛出北狄的消息,經過這三天的發酵已經傳開了——

  ??雖然京城方麵在想辦法竭力的封鎖消息,不想讓這件事的風聲鬧開,但是殷湛和宋楚兮卻不怕的,提前就叫人放了放,添油加醋的把事情往死裏渲染。

  ??這個時候,雖然沒人公開打著南塘宋氏的旗幟出行,但是從京城動亂當天的情況來揣測判斷,這鎮上的人也大致的都有揣測。

  ??童五帶人進京采購後麵路上要用的幹糧和換洗衣物,同時從這城裏某處隱秘的宅子裏接出了一輛馬

  ??的宅子裏接出了一輛馬車,把殷黎也帶了過去。

  ??“京城方麵,這兩天還有什麽新的消息嗎?”好不容易能停下來,在臨時搭建的帳篷裏,宋楚兮洗澡換了衣裳,見殷湛正在喝茶,走過去劈手奪了他的杯子,自己捧著用了。

  ??殷湛重新拿了個杯子給自己斟茶,麵色也不見怎麽樣的凝重,反而透出些微的散漫來道:“暫時還沒有!衛恒一直有盯著,郕王是不插手政事的,這幾天是左右丞相帶著朝臣臨時理政,宮裏那邊,從朝陽殿的廢墟裏挖出了幾具屍骸,據說已經對外公布了殷述的死訊了,當然——這筆賬,是要算在你我頭上的。”

  ??朝陽殿燒成那樣,裏頭尋找到的屍骨自然也是麵目全非的。

  ??而且既然是殷紹精心安排,事發的時候肯定封鎖了所有的出口,想來是可以確保殷述一定沒有生還的可能的。

  ??這件事上,怎麽想,殷紹都不是不可能再給殷述留機會的。

  ??“康王府呢?”宋楚兮玩味著抿抿唇,問道。

  ??“事發的時候,何旭就在宮裏,跟著殷述一起被困火海,再沒出來,至於何鵬——宮裏去人報喪了,他卻拒不肯辦喪事!”殷湛道,抿了口茶,“橫豎現在殷紹方麵自顧不暇,劉太後也沒多餘的心思顧慮到他,這會兒宮裏的情況可比康王府要亂套的多。”

  ??宋楚兮又再想了想,還是正色看著殷湛道:“那座朝陽殿——”

  ??“宮裏具體宮殿的構造我不是很清楚,之前也沒特別研究過。”殷湛道,顯然明白她話中所指,“殷述如果有後招,這也算是他趁火打劫的大好機會。咱們的事情都先姑且不論,隻說他的事——本來就是殷紹理虧,而且現在殷紹又在我們手上,他要站出來,在朝臣和宗族中的贏麵也很大的,區區一個劉太後,那女人根本就奶喝不了他。”

  ??但是這麽想的前提是,殷述一定還活著。

  ??而事實上,從一開始,他們就誰都沒信殷述會就這麽葬身火海了。

  ??可是這麽好的機會,他不站出來?難道還要等著殷紹回去了,再光明正大的爭一次麽?

  ??“也許他也在觀望呢!”最後,宋楚兮說道,無奈的哭笑了一下。

  ??殷湛低頭盯著手中杯盞,半晌,玩味著一勾唇角,“這個正在觀望的人,可不應該隻有他一個!”

  ??是了!還有西疆!還有赫連纓和赫連煜兄弟!

  ??北狄內亂,殷紹被擄劫,整個皇城之內,人心惶惶,甚至於消息不脛而走,附近的幾個城市也都民心不穩,這樣的情況下,正是西疆發兵,趁虛而入的好機會。

  ??可是三天了,居然各方勢力都隻是看著他們國中內亂,誰也沒有主動出手的打算?這事情,太不合常理了!

  ??赫連纓可不是個會心慈手軟,或是講求什麽江湖道義的人,他這個時候沒有出手,那就隻能說明他還在謀算著更大的利益。

  ??這件事,非同兒戲。

  ??夫妻兩個對望一眼,各自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一種鄭重其事的憂慮。

  ??*

  ??西疆!

  ??赫連氏行宮。

  ??赫連纓年前一直在祁連雪山上他師叔司徒寧遠那裏,年關的兩天才回,回來就趕上北狄京城裏皇帝駕崩,殷湛殷紹叔侄反目,再到宋氏叛亂,殷紹被擄走的小西雪片一樣,一個接著一個的送回來。

  ??這幾天,他麾下大軍士氣大振,各種蠢蠢欲動。

  ??可是行宮裏,卻是迎來送往,隻顧著歡歡喜喜過大年。

  ??赫連纓在寢宮的大殿裏飲酒欣賞歌舞,赫連煜沒精打采的陪著,其實平時他更好這些,但是這幾天,這些舞姬的舞姿再妖嬈他也提不起興趣來,隻就一邊喝著悶酒,一邊去看他哥的反應。

  ??赫連纓對這些,也就隻是看而已。

  ??雖然每個人眼裏他都是興味盎然的樣子,隻有赫連煜知道,這人純屬無聊,自己在這裏做戲給自己看,浪費時間。

  ??“哥——”終於,他還是不耐煩的一揮手,趕了舞姬出去,皺著眉頭看向赫連纓道:“北狄方麵,你真的不準備趁亂插一腳嗎?殷湛和宋楚兮要回南塘,就算這麽個趕路法,至少也還要走上三天,而就算到時候他們真的肯守諾放走殷紹,殷紹要回朝主持大局,也不能馬上就到。這時候,他們朝中人心不穩,如果我們興兵,其實勝率還是很高的。”

  ??“不是勝率很高,而是現在,但凡你想拚,幾日之內——多的我不敢保證,但是要連攻他四五座城池不在話下。他現在國中無君,軍中人心也勢必跟著渙散,要抵擋我帝國的鐵騎?他們憑什麽?”赫連纓道,唇角妖嬈勾起一抹鄙薄的冷笑。

  ??說話間,他舉著手中金杯細細的打量。

  ??外麵的陽光正好,從窗戶透進來,照在他沾染了酒色未幹的紅唇上,那顏色就更顯得血色般明豔動人。

  ??這個人,天生一副風流姿態,就是千軍萬馬當前,就是眼下所謀所圖都是性命攸關的大事,他也從來都隻是這麽一副姿態。

  ??仿佛隻要看到他,你就不覺得此時會有什麽大事將近,不是他有多大的號召力和感染力,也不是他能給人多麽無堅不摧的力量,而是你躲在他的身上,他看上去對一切都毫不擔心,胸有成竹,你就會被他蠱惑,根本就想自欺欺人的不去操心別的。

  ??“隻要趁亂再拿下幾座城池,我軍的士氣還會繼續振奮,

  ??繼續振奮,到時候北狄人受了打擊,就更不是我們的對手了。哥你不是懷疑殷述金蟬脫殼了嗎?可是行軍打仗,士氣占有很大的一部分原因,不管是他還是殷紹,到時候就算他們再站出來主持大局,恐怕也回天乏力了。”赫連煜道。

  ??這些天,赫連纓一直不慍不火,他卻是急壞了。

  ??其實真正急的也不是所謂的大局,而是赫連纓此時避而不戰的心態。

  ??“是啊!當初我就說,留著那個丫頭會有大用處的,她現在攪和的整個北狄國中天翻地覆,正是我們趁火打劫的好機會。”赫連纓仍是不緊不慢的繼續道,說著,他這才意味深長的看向了赫連煜,“可是你哥天生玩的就是算計人心的陰謀詭計,能不費一兵一卒就拿下的東西——我不是悍將,也不想建什麽軍功,隻要最後能達到目的就好。既然我有可以不費一兵一卒就拿下整個北狄的手段,又何必叫我的子民士兵浴血奮戰去拚去殺?”

  ??赫連煜黑了臉,不說話。

  ??他就又洋洋自得的笑了,仍是端著酒杯打量,“急什麽?那個丫頭能起的作用還不止如此呢,再等一等,等她和殷紹的內鬥把北狄國內的實力再耗一耗,等到他們力量被消減到最薄弱的時候,那時候,就是你埋下的殺手鐧站出來力挽狂瀾的時候了。”

  ??對北狄,他是勢在必得的,仿佛遲早將北狄收入囊中,隻是遲早的事。

  ??“我的人,我當然是有信心的!”赫連煜還是好大不高興的悶聲道:“本來宋楚兮和殷湛在的時候,我還有點擔心他們會識破,現在他們既然已經離開天京,殷氏兄弟是不可能懷疑到她身上去的。隻是哥——”

  ??他說著,就幹脆站起來,走到赫連纓身邊,滿目憂慮的抓住他一隻手,看著他的眼睛道:“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到底是怎麽想的?經過這一年多的鞏固,我們西疆已經重新站穩腳跟了,你一直在不不謀算著傾覆北狄,為我們赫連氏一族報仇雪恨的大事,為什麽就是不肯登基稱帝?”

  ??“你說呢?”赫連纓麵上笑容不改,是一副完全事不關己的姿態。

  ??他那半杯酒已經半天沒動,他就隻是盯著你金杯上麵精美的花紋在看。

  ??“那個人,你當他死了不就行了?”赫連煜終是怒了,搶過他手裏的金杯重重的擱在桌上。

  ??他站起身來,暴躁的在這殿內走來走去,連著轉了幾圈之後才又霍的轉身,瞪著赫連纓道:“今天,赫連氏的一切都是你一手建立起來的,這裏的故國疆土,也都是你帶著大家打回來的,這所有的一切功勞本來就都是你的,就為了那麽個死人?他算什麽?這還想空手套白狼,從你這裏把一切都搶過去嗎?”

  ??“至少——在那些殘存的舊部當中,還有一些人是這麽認為的。”赫連纓道,語氣頗為自嘲,“他們還都忠於他,在他們的眼裏,他還是他們的王,雖然——於你我而言,他根本一文不名。”

  ??就因為血脈?就因為位份?就因為那個人是他們的父親?

  ??他們都是他的兒子,所以苦心孤詣謀得來的一切就都要對那人拱手奉上?

  ??在這件事上,赫連纓是第一次言明自己的看法。

  ??雖然赫連煜比他叛逆之心更明顯也更激烈。

  ??“那你為什麽?”赫連煜越發的不解,眉頭皺得死緊,“區區那幾個老頑固的話,能有多大的作用?你還收拾不了他們?”

  ??“我當然不必看他們的臉色,隻是——”赫連纓道,語氣淡淡,“我隻是不想!從頭到尾,我做這些,就不是為了什麽帝位。我做的,就隻是甚為赫連氏皇族一脈應該去做的事。北狄殷氏,滅了我們的國,屠戮了我們的人民,我要將他整個帝國傾覆,我也不介意這世間生靈塗炭,可是你以為我做這些,到頭來就隻是為了爭這一把椅子嗎?”

  ??那把椅子,有用嗎?

  ??如果坐上了那把椅子才是這一生裏最高的榮耀和成就,那麽赫連氏一脈為什麽會從雲端跌落?北狄的殷氏父子,又怎麽經曆現在這樣死的死,離的離的狼狽局麵?

  ??那個位置,到底有多榮耀嗬?

  ??隻有吃飽了撐的的人才會憑空給自己找一把枷鎖,把自己給困住。

  ??赫連煜不再說話,張了張嘴,最後也隻是神色複雜的看著他。

  ??“我苦心的精英算計,可不是為了給自己打造一座囚室牢房的。”赫連纓這樣說道:“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你應該最清楚,這世上,我不準任何人左右我!”

  ??“我隻是——”赫連煜道,話到一半也知道自己說的再多他也聽不進去,索性就閉了嘴,“隨你吧!”

  ??說完,起身推門走了出去。

  ??他的侍衛和長城一起等在外麵,見狀趕緊跟著他出去。

  ??出了院子,赫連煜還是忍不住止步回頭,又看了眼殿內的兄長。

  ??“殿下?”侍衛從旁叫他。

  ??“還沒找到嶽氏那老太婆?”赫連煜正色道。

  ??“沒!之前有在南塘境內遇到過她一次,可是我們的人沒能截住她,又給她溜了。不過下頭一直有人在追蹤找他的蹤跡,有消息了一定會盡快傳回來給殿下知道。”那侍衛道,也是遺憾。

  ??“她的身手若是不好,當初也不會叫她去親自教導我哥習武。”赫連煜道,言辭之間其實倒也不見多少失望,“繼續找,就算把這整個天下都給我反過

  ??都給我反過來,也要把這個女人給我結果了,留著——”

  ??說著,他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殿內的赫連一眼,神色憂慮,“你遲早會是個禍害!”

  ??“殿下——”侍衛垂眸下去,想了想,像是在努力的斟酌計較什麽,過了會兒才終於一咬牙道:“殿下!屬下逾矩,說句不該說的,那嶽氏既然一心要躲,她那樣的身手,要藏起來,我們要翻她出來,難如登天,實在不行——祁連雪山上——”

  ??“誒!”赫連煜卻是冷然一抬手,打斷他的話,“那是萬不得已之下的下下之策,不到最後一步,咱們不要動那裏的腦筋。”

  ??“您是擔心司徒先生他也——”那侍衛揣測。

  ??“司徒寧遠是一方麵的原因,還有——”他說著,卻是心情煩躁的欲言又止,“總之那裏的主意暫時先不要打,集中全力,追查嶽氏的下落。”

  ??“好!”那侍衛也不敢過分的多說,點了點頭。

  ??主仆兩個相繼離開。

  ??長城從外麵走進來。

  ??“有事?”赫連纓開門見山。

  ??“是!”長城道,剛要把自己這裏得到的最新消息稟報,赫連纓卻不耐煩的擺擺手,“算了!別說了!那個丫頭有多大能耐,我心裏有數,我對這其中的過程沒興趣,過幾天等有結果了你再告訴我!”

  ??宋楚兮和殷湛要單獨的站穩腳跟,隻要一個南塘是完全不夠用的。

  ??後麵宋楚兮會做什麽,不用想他也知道。

  ??“是!”長城於是就垂下頭去,不再多說。

  ??但是他卻也沒馬上退出去。

  ??赫連纓隨手撿起桌上的酒壺,本來想倒酒,晃了晃卻發現那酒壺空了,他也懶得動,這才又懶洋洋的開口道:“你也跟他一樣,想給我說教嗎?”

  ??“長城不敢!”長城單膝跪下去,不抬頭,“長城追隨少主多年,少主做的事,在長城看來都是對的。別人不懂,這些年少主做的事情,經曆了多少難關和挫折,長城都懂,所以,在長城眼裏,少主做的,都是對的。”

  ??“對什麽嗬——”赫連纓聞言,突然就笑了,“長城你也變得愚忠了?”

  ??說著,他又話鋒一轉,兀自道:“其實也是,在我身邊,敢編排我的不是和不聽我話的人,已經沒有一個人在了。好像是從嶽青陽之後,再就沒人激烈的反抗過我什麽了!別的都姑且不論,隻從這一點來說,我倒是覺得我這個少主做的——還算是蠻成功的!”

  ??長城咬著牙,就是不吭聲。

  ??赫連纓自己說著,也不覺得無趣,突然眼睛眨了眨,狡黠一笑,衝著長城抬了抬下巴道:“長城,如果我現在命令你一把火去燒了祁連雪山,你去嗎?”

  ??“去!”長城道,一個字吐出來,毫不拖泥帶水。

  ??不是他不肯去,而是怕就算他自作主張的去了,赫連纓最後還是會出麵攔著他。

  ??對於赫連纓現在的想法,大約這世上就隻有赫連煜和長城是最能了解的。

  ??但是這種被人一眼看穿的感覺,卻是赫連纓運籌帷幄十幾年裏最討厭的感覺。

  ??長城之後他不該回答這個問題,但還是硬著頭皮答了。

  ??但是很奇怪,赫連纓卻沒有任何的反應。

  ??“長城!其實我的初衷不是這樣子的,一直以來,我其實一直都在期待著他能有重新睜開眼的那一刻的。”他笑了笑,那笑容之間有些酒意微醺,“不是因為他是我的父親,而是因為,他是西疆皇族的後裔,是所有西疆舊部子民都對他抱著巨大希望的他們的王。可是,那是從什麽時候起,我突然就開始無比憎惡他的存在,心心念念的希望這世上最好根本從來就沒有過他這個人?”

  ??他這樣說著。

  ??長城隻是沉默著,把頭垂得很低很低。

  ??他不敢接赫連纓的話茬,而顯然,赫連纓也是從一開始就沒指望他能回應。

  ??他隻是提著手裏的黃金酒壺,持續冷諷的微笑,“我的所有的一切都可以給他,我搶來的,騙來我,我親手建立起來的這所有的一切,我都不介意拱手全部送給他。可是——他該死了,他早該幹幹淨淨徹底的消失了。”

  ??那個人,是從很小的時候,他身邊的每一個人苦口婆心為他建立起來的人生的信仰。

  ??那是他的父親,那是個一生都以光複西疆帝國為己任的有著複仇熱血的男人,那是所有國破家亡之後的西疆人眼中被尊為王的男人。

  ??他們都不住的給他洗腦,想讓他也臣服於這樣的信仰。

  ??於是他也熱血激蕩,時時記得當年國破被屠城那一役的慘烈,可是——

  ??他天生就不是單純的好人,他是個沒有信仰的人。

  ??他隻想帶著那些仇恨,去把曾經丟掉的帝國家園重新找回來。他這樣的人,手腕狠辣,手眼通天,他無所不能,他能主宰一切,也能主宰所有人——

  ??這樣的人,他怎麽會蠢到會把別人當成是畢生的信念?

  ??他不信天道,不信佛光,他是個唯我獨尊,隻信自己的強者。

  ??他要的一切,他都能通過自己的雙手拿到。

  ??而且,現在他也一步步的做到了。

  ??他的國家複起,他的子民一雪前恥,歡騰喜悅。

  ??他的路,一直都在腳下。

  ??他開疆拓土,無所不能。

  ??這條路上,他不能止步,當然,也沒有回頭

  ??也沒有回頭路可以走,所以就隻能是這樣,繼續向前,一直一直的走下去。

  ??他的世界裏,沒有親情,沒有血脈,隻有仇恨和責任,雖然——

  ??那些東西,他其實也感覺不到怎樣的切膚之痛。

  ??隻是因為生來就背負了,所以他沒有推卸,就一直擔負著,持續往前。

  ??*

  ??後麵再往大鄆城的路程其實應該是有三天的,但是卻隻走了兩日,宋楚兮和殷湛一行就停了下來。

  ??這一次,負責斷後的嚴華主動去請了趙統領過來。

  ??殷湛下車見了他。

  ??“宣王殿下——”趙統領下馬,因為殷紹還在人家手上,他的態度就不得不擺得很低。

  ??“我出京的那日就說過了,這世上已經沒有所謂的宣王了。”殷湛打斷他的話,也不想浪費時間跟他寒暄,隻道:“你能做主嗎?”

  ??“什麽意思?”趙統領一時茫然,警覺道。

  ??“你能做主,就叫這附近一處古道和兩處關卡的駐軍全部後撤,附近六座城池裏的府衙裏的人也全部給我挪出去,聽明白我的意思了嗎?”殷湛道。

  ??趙統領隻聽前麵兩句還有些茫然,再聽到後麵,就是勃然變色,“你說什麽?你要朝廷割地獻城?”

  ??“今時今日,北狄和南塘之間的關係不同於以往的和平時期,大家可以相安無事,如果我直接退回大鄆城,就那一隅之地,回頭殷紹一旦重獲自由,第一時間事必定就是對南塘用兵,這個時候我不先做打算,總不能離開天京就是為了給他當成練兵的活靶子吧?”殷湛也不瞞他,索性就把話都說明白了。

  ??他的目標明確。

  ??趙統領反而不好再多說什麽,隻是咬緊牙關,臉色鐵青,猶豫了一下道:“可是此事事關重大,我隻是宮中一給侍衛統領,這樣的條件我沒辦法答應你!”

  ??“沒關係!給你時間,我可以等!”殷湛道,他倒是很好說話的。

  ??趙統領四下裏看了眼這周圍的環境,心裏很清楚,殷湛既然敢這麽說,那就肯定已經做好了接管這裏關卡和城池的準備了。

  ??雖然目前眼前還看不到什麽跡象,他卻已然是出了滿頭的冷汗,“好!給我幾天時間,我馬上快馬加鞭傳信進京,稟報此事,盡快給您答複!”

  ??“可以!”殷湛頷首,“最近幾天我會留在這裏,等你的消息。”

  ??趙統領於是不再多言,上馬轉身離開了。

  ??他用了飛鴿傳書和八百裏加急的密報同時送進進京,這信自然第一個就是傳了劉太後手裏。

  ??劉太後當即勃然大怒,將迷信狠狠得摔在了信使的臉上,“這是什麽信,你就敢往哀家的跟前來送?擄走皇上,本來就已經是大逆不道了,他現在居然還獅子大開口?簡直無法無天了!”

  ??“皇上在他們的手裏,他們的態度強硬,趙統領不敢擅自做主,所以緊急傳信回來。娘娘,陛下的性命要緊,您——”那信使也是無奈,隻能大著膽子開口。

  ??話音未落,劉太後抓過桌上的硯台就砸了過去。

  ??“娘娘——”那信使不敢躲,那硯台倒是偏了點,沒砸到他,隻是潑了他一身的墨。

  ??劉太後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黑著臉,胸口不住的劇烈起伏。

  ??再沒有人敢說話。

  ??可是獻城這樣的事情,也遠不是劉太後這一介深宮婦人能做主的。

  ??她咬牙切齒的沉默了許久,最後也隻能是鬆了口,“去請郕王和兩位丞相進宮!”

  ??“是!”旁邊的梁嬤嬤如釋重負,趕緊就打發人去了。

  ??*

  ??康王府。

  ??殷述堂而皇之的在自己的書房裏喝茶。

  ??最近這京城裏所有人的視線都鎖在殷湛和殷紹兩人的身上,反而忽略了京城裏的情況。

  ??他自火海脫困之後,回了府裏,每日裏按部就班的過日子,倒是頗有些有恃無恐的意思。

  ??“殷湛要求獻城?”聽了消息,他便就無所謂的笑了,“這件事沒有懸念,殷紹在他們手裏,就算皇叔一言九鼎,可是那個丫頭可是什麽事都做的不出來的,如果朝廷敢不答應,她就撕票!所以太後這麽折騰也實在是沒必要,橫豎最後都是要點頭答應的!”

  ??何旭從旁聽著他說,眉頭一直皺得死死的。

  ??殷述自己喝著茶,半晌,見屋子裏的幾個人都黑著臉愣在這裏,就也跟著不高興起來,環視一眼幾人道:“你們都在這裏盯著本王做什麽?難道全部都被敵人爭取了?這是要全麵監視控製本王嗎?”

  ??“殿下這個時候就別開玩笑了!”何鵬簡直哭笑不得,“現在京城裏都欒城什麽樣了?雖說是彭澤那邊暫時和皇上之間有盟約,不至於輕舉妄動,西疆那邊卻肯定不會心慈手軟的,這麽大一個麻煩,殿下難道就不擔心他們會趁虛而入?”

  ??“南塘現在分出去了,西疆人也會有顧慮!”殷述道,卻是不以為然。

  ??他眨眨眼,仍是無所謂的看了幾個手下一眼道:“現在這個幾方對壘的局麵,但凡是可以輕易被打破的,你們以為誰還會先心慈手軟嗎?殷湛和宋楚兮控製了殷紹,並且趁機要朝廷讓出城池,給他們鞏固地位,一旦他們拿到那六座城池,做好了一切的防禦準備,到時候影響力也會擴大,不僅僅是對咱們北狄,還有對西疆。這種情況下,其實最應該做的就是不要去管殷

  ??不要去管殷紹了,集中南方的所有兵力,將南塘全部收回來,這樣才能永絕後患。可是太後婦人之仁,朝臣們又都失去了主心骨,現在沒人有這個魄力。而西疆,他們一直按兵不動——”

  ??他說著,就頓了一下,頗為諷刺的笑了,“赫連纓大概也是對我的死訊起了疑心的吧。現在我們朝中自顧不暇,他們要出兵,的確取勝的把握大一些,但是我雖然和殷紹內鬥,親疏內外還是分得清的。不僅僅是我,還有殷湛和宋楚兮他們,一旦西疆現在出兵,恐怕殷湛也就不會管什麽約定了,直接滅了殷紹,然後迅速回朝,控製局麵,集中全力對抗西疆赫連氏!北狄不能滅國,讓西疆赫連氏嚐一點甜頭是可以的,但卻無論如何也不能任由他這樣肆無忌憚的壯大起來的,否則的話——一旦叫他吞並了北狄我們現有的土地,那實力上就如日中天了。殷湛和宋楚兮叛出,本來就是為了自立門戶,自己做主了,他們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允許西疆赫連氏的力量威脅到他們的,明白嗎?”

  ??幾個人麵麵相覷,兩個侍衛到底隻是武人出身,反而是那灰袍人最先領悟。

  ??“也就是說,赫連氏不是不想戰,也不是沒有實力硬拚,他們隻是不想損耗太多的實力,在這個時候就孤注一擲?”灰袍人忖道。

  ??“若論算計籌謀,又有幾個人能是赫連纓的對手的?”殷述冷笑,“現在這天下四分的格局已經初步定下來了,北狄朝中經此變故,實力已經大不如前,這個時候可不是好高騖遠的時候。再等一等,等殷湛和宋楚兮結果了殷紹,這裏的一切,自然就都是本王的。而到時候南塘的政權初步穩定,又能進一步的牽製西疆。有時候,不一定敵對了就要你死我活,這個也分親疏內外的。我是和殷湛之間有些舊仇,但是比較起來——他們更容不下的人應該是赫連纓,到時候有他們替我牽製西疆,這邊國中我也才能抽出手來重新整頓。”

  ??現在大家都在苦心孤詣的算計,算計著怎樣以最小的損耗來謀得最大的利益。

  ??槍打出頭鳥,他必須忍著,忍著——

  ??等到殷紹先被解決掉的那一天。

  ??殷述抿抿唇,認真的又再思索了一陣,然後就正色對那灰袍人道:“你還是先回去吧,雖然說現在所有人都人心惶惶,未必會注意到你,但是一切還是要小心為上,保不準最後這個局麵還得你出麵來替本王扳回來呢!”

  ??“是!”那灰袍人恭敬的應了,卻沒走正門,而是從旁邊書架後麵的密道裏離開了。

  ??殷述靠坐在椅背上,還是悠閑自在的繼續飲茶——

  ??最近這一年多,他服侍成武帝左右,根本就不是為了什麽爭取他的信任,而是借機在他宮裏自己能摸得到的地方都做下準備,朝陽殿後殿裏麵的一條逃生密道,真是挖得太有必要了!

  ??但願宋楚兮這一次能出手狠一點,直接就別叫殷紹回來,否則——

  ??他不是不能出手,就是嫌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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