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7章 畫地為牢,一場利用
作者:葉陽嵐      更新:2021-08-13 10:00      字數:13715
  天太晚了,再加之殷黎也睡了,所以這晚殷湛父女就留在了宋宅。

  ??用過晚膳,又簡單的梳洗了一下,殷湛就陪宋楚兮躺下了。

  ??屋子裏沒有掌燈,她偎依在他懷裏,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

  ??從殷黎小時候的事,到最近這段時間裏發生的,自然不可避免又聊到了當下的朝局和京城裏的局麵。

  ??“驛館那裏,我明天過去見他一麵。”心裏斟酌了許久,宋楚兮才開了口。

  ??黑暗中,她看不到殷湛的表情。

  ??殷湛一時也沒有做聲。

  ??等了片刻,她便撐起身子去摸了摸他的臉,“你不高興了?”

  ??殷湛沒動,黑暗中他的聲音淡淡的傳來,“這一次他之所以會進京,本身就是衝著你的吧,你去見他一麵也好,總不能讓所有事情就就這麽一直的糾纏不清。”

  ??他的語氣平靜,甚至沒有任何一點額外的情緒。

  ??宋楚兮的手落在他麵上,猶豫了一下,還是帶了討好的語氣道:“之前的事情,不要計較了,好不好?”

  ??無論他怎麽說,殷湛就是不動,不過他卻也沒有甩臉色避開她就是了。

  ??“沅修!”宋楚兮的心中頗多無奈,她幹脆又往他身邊蹭了蹭,指尖在黑暗中慢慢描摹他麵部剛毅的線條,“是我錯了,是我從一開始就不該避著你的,如果知道遲早會走到這一步,當初我應該馬上就回來找你的,我——”

  ??“都過去了!”殷湛終於壓下她的手。

  ??他抬手攬過她的後頸,將她重新拉到懷裏,摸了摸她的頭發,“很晚了,睡吧!”

  ??他不能違心的說,對前麵那幾年她和端木岐之間的種種就是毫不介意的,但是他卻太了解她了。

  ??哪怕現在她勉強試著接受了他,他也都盡量避免,不敢苛求著一定要她“愛”。他們之間都姑且如此,她對端木岐——

  ??會有所謂的真情嗎?

  ??也許迫於形勢,為了利益,她當時是真的動了許嫁的念頭,但是歸根結底,那卻也至多不過一場各取所需的交易罷了。

  ??朝夕相處又如何?即使表現的再親密——

  ??這女人,怎麽可能輕易的和誰去談什麽感情?

  ??他雖然介意她和端木岐之間曾經的親密,但是真正細究起來,卻又覺得自己根本就無從抱怨的,畢竟——

  ??她躲著他,就是不想利用他,在這一點上,她待他,已經是空前的特別了。

  ??說滿足嗎?他對她的要求當然不會僅止於此,可是回頭想想,如果和端木岐還有殷述比起來——

  ??他殷湛,已經算是太過幸運了。

  ??宋楚兮枕在他懷裏,有些事,她知道他都洞若觀火,但她依舊想要對他解釋一些的,隻是思來想去的卻又總覺得不知道該是從何說起。

  ??夜色寂靜而安寧。

  ??殷述一個人站在康王府的院子裏。

  ??月初的日子,天上沒有月光,繁星點點,一望無際。

  ??他站在空曠的院子裏,已經仰著頭看了許久。

  ??外麵何旭過來第二趟的時候才終於咬牙埋頭走了進來,“殿下!”

  ??“嗯!”殷述沒有動,仍是仰頭瞞著漫天的星光。

  ??這少年的容貌得天獨厚,在絕大多數的時候都是眼波明亮,在這樣的夜色裏,綻放出來的光輝甚至都不輸給天上的星鬥。

  ??也許是眼前的這幅畫麵太過美好,以至於讓何旭不是很想要煞風景。

  ??他咬緊了牙關,又斟酌了好一會兒才終於心一橫,道:“昨夜宋四小姐是宿在宣王府的,今天傍晚宣王殿下帶著北川郡主去了宋宅,然後一直到現在都沒出來。”

  ??有些話,作為局外人,隻是說出來就覺得殘忍。

  ??殷述一直仰著頭在看那天上星光,聞言,也沒什麽特別的反應。

  ??何旭有許多的話都已經在心裏憋了許久,話匣子一旦拉開,突然就有了破罐破摔的架勢,憤憤不平道:“殿下,您恕屬下逾矩,說句不該說的,別的都姑且不論,直衝著陛下都早已經下旨賜婚了——宣王和宋四小姐的婚事已經板上釘釘了,你又何必一直的為難自己,不肯放下呢?”

  ??“是啊,為什麽就會放不下呢?”殷述喃喃的說了一句。

  ??他從遠處收回了目光,麵上表情卻隻在一瞬間就變成了冰涼一片,一雙澄澈的眸子,內裏顏色也是沉澱的深不見底。

  ??“殿下——”何旭的心頭莫名的一陣緊縮。

  ??殷述的唇角,忽而勾起一抹陌生又諷刺的冷笑來,涼涼道:“也許——我就是不甘心而已,殷紹他——不是就想看我不甘心嗎?”

  ??何旭看著他的這個表情,潛意識裏總覺得是有什麽可怕的事情將要發生了,嘴唇動了動,最終卻因為緊張過度而沒能說出話來。

  ??*

  ??次日一早,殷湛父女陪宋楚兮一起用了早膳之後,殷湛就先帶著女兒離開了。

  ??宋楚兮送他們到大門口。

  ??殷黎一直很安靜的扯著殷湛一邊的袖子,低著頭,不說話。

  ??她對宋楚兮並不排斥,隻的單純的抵觸宋楚兮將要嫁給殷湛的這個事實。

  ??宋楚兮沒辦法跟她解釋,對這件事就隻覺得無奈。

  ??“暖暖,都要走了,不跟我打招呼嗎?”宋楚兮蹲下去,拉過她的一隻手捏了捏她柔軟的掌心。

  ??殷黎眨眨眼,稍稍抬起了

  ??黎眨眨眼,稍稍抬起了臉來看她。

  ??宋楚兮也不過分的勉強她,微微一笑,在她粉嫩嫩的小臉上親了一口,然後又寵溺的摸了摸她的頭發就起身推開了。

  ??殷湛一直從旁看著這母女兩個,倒也沒說什麽。

  ??“回頭等我辦完了事就過去你那邊,不過可能會晚一點。”宋楚兮對殷湛說道。

  ??“好!”殷湛點頭,就抱了殷黎上馬車。

  ??馬車上,殷黎還是話不多,埋頭擺弄著衛恒給她找來的兩塊磁石。

  ??“暖暖!”殷湛開口喚她。

  ??“嗯?”小丫頭扭頭看過來。

  ??說真的,殷黎的容貌其實和廖容紗並不怎麽像,反而是鼻子和嘴巴都隨了殷湛,一眼看去,這副五官,不失精致卻又略帶了幾分英氣。

  ??隻是這個孩子,殷湛太嬌慣她了,以至於小丫頭慣常給人的感覺都是甜膩膩的。

  ??她的眼睛大而明亮,定定的望著自己的父親。

  ??殷湛把她扯過來,坐在自己的腿上,然後才推心置腹的問道:“你不是說喜歡楚楚姐姐嗎?最近這是怎麽了?你總是這樣見到她不好好說話,她會傷心難過的。”

  ??殷黎聞言,卻是沒有回避,反而眼珠子咕嚕嚕的一轉。

  ??她用力的抿抿唇,然後鄭重其事,很嚴肅的看著殷湛的臉道:“那父王喜歡她嗎?”

  ??她問得認真,並且很有幾分執拗的味道。

  ??殷湛看著女兒的臉,唇角綻開一個笑容,也是鄭重其事的點頭,“是啊,父王很喜歡她。”

  ??“因為父王喜歡她,所以我也要喜歡她?”殷黎再一次確認道,她有些急了,說完之後就幹脆爬起來,跪在殷湛的腿上,近距離的盯著他的眼睛,不解道:“可是你之前說過,說你隻喜歡我娘的。”

  ??殷湛沒辦法給她解釋宋楚兮就是她母親的事實。

  ??他抬手碰了碰女兒稚嫩的小臉,“過幾天,等辦了婚禮之後,她就是暖暖的娘了。”

  ??殷黎到底就隻是個孩子,聞言一愣,倒是被他給繞進去了。

  ??“暖暖!”殷湛把她拉下來,仍然將她抱在懷裏,下巴抵在她頭頂上慢慢的說道:“父王知道你很乖,可是別的孩子都有娘陪在身邊,難道你就從來不羨慕嗎?不要再調皮任性了,她會對你很好的。”

  ??殷黎皺著小眉頭,低頭悶了一會兒。

  ??對於所謂母親存在的意義,她真的完全沒什麽概念。

  ??也許就是因為殷湛給了她所有,此時此刻,對這個孩子而言,反而叫她覺得母親是個可有可無的存在。

  ??她心中糾結,抿唇思考了許久才又重新抬頭看向了殷湛的臉,重新確認道:“父王很喜歡楚楚姐姐?很喜歡嗎?”

  ??她問得認真,甚至於有些急切的加重了語氣。

  ??殷湛垂眸對上女兒真誠又渴盼的一雙眸子,在這孩子迫切的期待之下慎重的點頭,“是啊!父王很喜歡她,就像喜歡你一樣的喜歡她,不跟她在一起的時候就會不開心,暖暖你說這該怎麽辦呢?”

  ??他的眸光裏,流露出淡淡的無奈和傷感。

  ??殷黎還從不曾見他流露出這樣的神情來,她的嘴巴動了動,然後卻沒有說話,而是張開雙臂,使勁的抱住殷湛的脖子緊緊地。

  ??殷湛垂眸看著她,微微的露出一個笑容。

  ??這邊的宋府門前,宋楚兮目送殷湛的馬車離開,就收回了目光對童五道:“叫你遞的帖子送過去了嗎?”

  ??“是的!”童五垂首回道:“那邊說隨時恭候四小姐大駕。”

  ??“嗯!下去準備吧,我回去換身衣裳就來。”宋楚兮頷首,轉身回了院子裏。

  ??宋楚兮出門,從來都不刻意的講求排場,故而童五準備的也算迅速,待到宋楚兮換了身簡便的衣裙回來的時候,車駕都已經準備好了。

  ??宋楚兮上了馬車,一行人便徑直去了赫連纓下榻的驛館。

  ??這次他住的地方在城南,從宋楚兮這裏過去要費點時間,路上一直走了將近一個時辰。

  ??那驛館的外麵重兵守衛,排場很大。

  ??“我家主子是南塘宋氏的四小姐,早上遞過拜帖,特來拜會赫連少主!”童五策馬上前自報門戶。

  ??“請宋四小姐稍候片刻!”門前把守的侍衛並沒有馬上放行,而是先轉身進門稟報。

  ??宋楚兮不以為意,先下了車。

  ??那侍衛進去不多一會兒就重新折返,恭恭敬敬的拱手行禮,“我們殿下請宋四小姐進去。”

  ??宋楚兮舉步往裏走,童五要跟,走到門口卻被那侍衛橫臂給攔下了。

  ??“請四小姐見諒,殿下隻請您一個人進去。”侍衛為難說道。

  ??誰都知道西疆赫連氏是敵寇,目前的行事又十分的詭譎囂張,就算這裏的天京,又哪有隻讓宋楚兮一個人進門的道理?

  ??童五的臉一黑,剛要爭辯,宋楚兮已經抬手製止了他,“你們就在這裏等著吧,我去去就來。”

  ??“四小姐——”童五還是不放心。

  ??宋楚兮卻沒再逗留,直接舉步進了院子。

  ??繞過影壁,裏麵剛好長城聞訊趕了出來。

  ??因為前麵端木岐做的事,長城多少是有些心虛的,見到宋楚兮,就麵色有些不自在的微微垂下眼睛,“四小姐,少主在裏麵的花廳等您。”

  ??“嗯!”宋楚兮應了聲,麵無表情的跟著他往裏走。

  ??為了配

  ??為了配合他的身份,這座驛館是整個天京之內最好的,花園很大,房屋建造的也最為奢華講究。

  ??長城帶著宋楚兮一路穿行而過。

  ??那人確乎還保持著他原來的習慣,出門在外,並不喜歡多帶丫鬟服侍,來來往往的大都是侍衛和小廝。

  ??長城引宋楚兮到花廳的門口,拱手稟報道:“少主,四小姐來了!”

  ??彼時屋子裏的那人正歪在一張美人榻上,一邊品茶,一邊漫不經心的翻閱小幾上的一些奏折和信函。

  ??聞言,他便扔開手邊的東西,坐直了身子。

  ??宋楚兮舉步跨進門去。

  ??那人隻穿了件紫色的便袍,墨發披散,唇角一勾,那雙桃花眼便盡顯無限風流。

  ??一眼看去,依稀還是那年那日裏的那個人,但卻在悄然之間——

  ??一切早就變得麵無全非了。

  ??宋楚兮甚至都沒有產生一絲一毫和往昔交縱的錯覺。

  ??她的麵容冷靜,眼底波瀾不驚的看著他道:“我來得冒昧,該是不會擾了你吧。”

  ??那人笑了笑,輕輕搖動手中茶盞,“那就要看你今天是準備以什麽立場和身份來和我見麵的了。”

  ??長城自覺的退到了門外。

  ??“我來見的,自然是之前認識的人。”宋楚兮道,她也不客氣,直接走進去,找了張椅子,大馬金刀的彎身一坐,然後再看向端木岐時候的目光依舊微涼而透著濃烈的嘲諷,“赫連氏的少主,與我之間半點關係也沒有,至於那些所謂的國仇家恨,自然也有別人去操心,輪不上我來多管閑事。我不管你究竟是誰,可是作為曾經的舊相識,作為端木岐——我想,你還欠著我一個解釋的。”

  ??她要來,純粹是為了私事。

  ??而其實,她原也是可以選擇不來的,隻是——

  ??她必須來走這一趟,隻有這樣才能當麵幹幹淨淨的把過往那所有的一切都斷掉。

  ??她是抱著這樣的目的來的,端木岐也知道。

  ??“楚兒——”端木岐坐在那榻上沒動,他垂了眼睛,盯著茶碗裏碧綠的茶湯,眼底突然有了一瞬間的黯然,苦笑道:“我在這裏等了你幾天了,有時候是真的在想,或許你不會來,或許你也會舍不得,想要給彼此留下這最後一點幻想和期許的空間來,可是到底——”

  ??說到最後,他就是悵惘的一聲歎息。

  ??“這樣的自欺欺人,有意思嗎?我不蠢,你也沒有那樣的閑情逸致,既然現在各取所需,各自的目的都已經達到了,我們也算合作愉快。我過來,是要明明白白的告訴你一句,你我之間,是明爭暗鬥的算計也好,或是心照不宣的互相利用也罷,今時今日,一切都到此為止。以後大家井水不犯河水,這樣就最好不過了。”宋楚兮道,麵色冷凝而沒有一絲一毫的動容。

  ??“你是因為我利用你對端木項出手的事情在怪我嗎?”端木岐未置可否,不答反問。

  ??“你隻能是怪我自己蠢,沒能早一步發現隱藏的真相而已。”宋楚兮的目光落在外麵太陽灑下的萬丈光輝裏,眼底神色一片漠然。

  ??“我不怪你!”她語氣平靜的說道:“我有什麽資格和立場怪你呢?你說的對,我和南塘宋氏,根本就一點關係也沒有,就算是你安排人去殺了宋久,我也無所謂,照樣可以若無其事,按照你所希望的那樣,假裝是為此遷怒到了嶽氏,並且將計就計的順應的你的計劃,引出端木項,殺了他,再坦然的一起將端木氏給瓜分掉。在這件事裏,雖然你的手段更高明,但是說到底我也沒吃虧,雖然我很不甘心這樣的被人操縱利用,但最後權衡起來,也不算什麽損失。所以——現在更沒有必要還裝出一副身不由己的模樣。”

  ??曾經,她的確是以為行刺宋太後的人是嶽氏指使的,可是後麵冷靜下來才後知後覺的明白過來——

  ??那不過一直她自己一廂情願的替端木岐開脫而已。

  ??他要複國,他要端木項死,但也許是因為顧念著這麽多年端木項對他的栽培和端木家對他們兄弟的養育之恩,所以為了維持最後的一點道義,他給了端木項最後的尊重,沒有親自出手,轉而利用了她,可是——

  ??那時候端木項已經必須去死了,他的計劃裏,不能留有任何不確定的因素。

  ??那一環一環的計算布置下來,宋太後的死就是必要的環節。

  ??宋楚兮會這樣說話,的確是有些負氣的因素在裏頭。

  ??無論如何,被一給人算計利用的這麽徹底的滋味都不可能太好受。

  ??端木岐垂眸坐在那裏,麵上表情一直不溫不火,聽著宋楚兮嘲諷至深的話,他也一直的不置一詞。

  ??宋楚兮重新收回視線看向了他,問道:“我被你算計,被你利用的事情我都接受了,可是你——你卻不能接受是嗎?”

  ??端木岐沒有抬頭,隻是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宋楚兮定定的看著他,咄咄逼人的繼續道:“曾經的曾經,你對我,明明殺心已起,可是因為一念之差,卻將我留做了今時今日的禍患。這樣的失誤,於你而言,其實是不可饒恕的過失吧?”

  ??端木岐沒有說話,回她的,是很長時間的沉默。

  ??良久之後,他才緩慢而沉重的倒抽一口氣,一寸一寸緩緩抬眸看向了她的臉,吐字有些唏噓也有些艱難的道:“果然——那時候你就察覺了我的意圖了嗎

  ??的意圖了嗎?”

  ??這一句話,他看似是問得宋楚兮,但更多的卻像是自言自語。

  ??從他第一次送她回宋家的那天起,其實他就已經清楚的意識到,她不再是那個隨他提在手中,被他控製,受他操縱的玩偶了。

  ??“你不是不喜歡這裏嗎?”還記得那一天,他斜倚在榻上,墨發披散,衣襟鬆散,一雙桃花眼泛著水色妖嬈的笑意,手指一點一點繞開她披散在肩的發絲,指腹壓在她柔滑如玉的頸邊,有些沉迷的輕輕摩挲。

  ??其實——

  ??那個時候他就在猶豫了,並且已經對她起了殺心了。

  ??手指,明明已經觸到了她頸邊的大動脈,隻需要那麽一下,他就能徹底了卻所有的後顧之憂了,隻是猶豫再三,卻竟然發現自己下不去手。

  ??也許是她垂眸低語時候的那副畫麵太過純真美好,隻那一瞬間,便蠱惑他做出了這一生裏最錯誤的一個決定。

  ??那時候,他不斷的麻痹自己說,她就隻是個隻有十三歲的小女孩兒而已,是他太過杞人憂天了,而事實上他卻不過就是作繭自縛——

  ??是從那時候起她就感知到了他潛藏的殺機了吧,於是那一刻溫柔婉轉,於險象環生中不遺餘力的蠱惑了他。

  ??她從十三歲,不動聲色與他周旋,一直又忍了他四年,直到今天,徹底飛出他掌心的這一刻才光明正大的來和他攤牌?

  ??他們兩個,到底誰更技高一籌?

  ??端木岐的心裏,就隻覺得深深的諷刺。

  ??如果那個時候他能果斷幹脆一點該有多好,如果那個時候他沒有放任她繼續做大,然後一步一步的一飛衝天該有多好。

  ??如果早知道會有這麽一天,如果早知道她會振翅而起,飛到他再也抓不住的地方去——

  ??他當初一定會折斷她的翅膀,永遠把她鎖在自己的身邊的。

  ??可是現在——

  ??悔之晚矣。

  ??“楚兒,難道從一開始,你對我的順從就都隻是為了利用我嗎?”端木岐的語音柔軟,再開口的時候,聲音裏突然就隱約的似乎還帶了一點微弱的歎息。

  ??他看著她,眉目依舊,窗外的陽光落在他身上,那畫麵依舊唯美,如是許多年前瑞雪初晴,他衣衫鬆散,坐在聽雪閣裏陪她曬太陽時候的情景。

  ??美人如斯!令人心動如許。

  ??無論是誰,隻要碰觸到他此時的神情,恐怕都要忍不住的心軟。

  ??宋楚兮不避不讓的與他對視,眉眼平靜,再不是記憶裏與他嬉笑怒罵時候的模樣。

  ??“難道你不是?”她問。

  ??語氣卻是沉穩而有力的!

  ??“嗬——”猝不及防,端木岐突然就那麽不可自控的苦笑出聲。

  ??他慣常就是個很會隱藏自己情緒的人,還從來沒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也會有這麽狼狽的時候。

  ??然後下一刻,他的目光突然變得複雜無比,看著宋楚兮道:“楚兒,你一向都圓滑詭詐,我可從來沒有想過,有朝一日你我之間的談話會直接進入到這麽醜陋的部分。”

  ??她這是——

  ??連逢場作戲的耐性都不願意再施舍在他的麵前了。

  ??這意味著什麽?

  ??雖然結果已經無比鮮明了,可是這一刻,端木岐卻突然拒絕讓自己再深入的思索下去。

  ??“既然覺得醜陋,那早點拋開了不是更好?”宋楚兮淡淡說道,麵無表情,“我早就跟你說過,有些事,我不想刨根問底的計較。無論怎樣,我都該感激你,當年若不是你從冰天雪地裏把我撿回去,我就不可能有命活到今天。我從來就不是什麽好人,但至少在你沒有直接侵犯到我的利益上之前,我還是願意做一個恩怨分明的人。此時此地的這一刻,我還是可以向你保證,在你和宋氏之間,我還是願意偏袒你的。拋開所有的私人關係不提,至少你我本是同道中人,大家繼續相安無事的各取所需,這就是最皆大歡喜的局麵。你也說了這真相醜陋,那麽不管是誰利用了誰——隻但願不會有更加醜陋的所謂真相再被翻出來。”

  ??宋楚兮一口氣說了很多話,然後她站起來,舉步往外走,“你我之間,所有的前情舊怨,全部到此為止。從今以後,我會和其他人一樣,當做這世上沒有端木岐這個人,再不相見就最好,如果不得已的還要再碰麵——”

  ??宋楚兮說著,腳步頓了一下。

  ??她抿抿唇,仰天深吸一口氣,然後繼續肯定而鏗然的說道:“但願咱們彼此之間的立場不會是彼此對立。”

  ??換而言之,如果立場剛好對立,那就對不起了。

  ??她把話說的如此決絕,沒有大聲的質問,沒有大吵大鬧,那說明她是真的心如止水,對他曾經的利用和殺意都徹徹底底完完全全的死心了。

  ??這世上的反目成仇都有一千種一萬種,可是到了他這裏,卻連滿目瘡痍都看不到,隻剩下一地荒涼的青霜。

  ??端木岐還是坐在榻上,他看著她的背影,卻沒有阻止她的任何舉動,幽幽說道:“楚兒,我真後悔,如果當初我沒有帶你來天京,那該有多好!”

  ??“即使你肯,我也不會自欺欺人的一輩子。”宋楚兮道,她沒有馬上離開,也沒有回頭,隻有波瀾不驚的聲音淡淡的傳來,“阿岐,今天的這一切都是必然,其實從一開始你的心裏就很清楚,我不可能做你手中一輩子的提線木偶。要麽死,否則—

  ??死,否則——你是不可能困住我的!”

  ??從一開始他就應該感覺到了,小小的女孩兒陰狠又毒辣而且滿腹的心機算計,她怎麽可能是可以被人輕易的肆意操縱的?

  ??她的心裏有仇也有怨,她有很多不遺餘力想要去做的事,她處心積慮的來到天京,一步一步的謀權又謀財,直至最後完全脫離了他的掌控之外,可以隨心所欲,去做她自己想做的事。

  ??“既然那時候你就察覺到了我有對你手下留情,為什麽就不肯先主動的退一步,至少你該相信,我——其實是舍不得讓你死的。”端木岐說道,他的語氣略帶調侃,語氣半真半假,“你是從來就不肯相信我是真的有對你好過吧?你甚至不介意被我利用,隻要在這個過程中你自己也能有利可圖?楚兒,是這個樣子的嗎?”

  ??“對於已經發生了的,和那些我改變不了的事,我不想浪費時間去自怨自艾,抓住現有的,謀得跟多,才能抵償我曾經失去的東西和經受過的風險。”宋楚兮道,她真的任何時候都是一個務實的人,與其花費力氣又冒著巨大的風險去試著改變人心,真的不如抓住切實的利益更有價值,“而至於你,曾經你給的絕世寵愛,都不過是精心為我打造的一座黃金牢籠。阿岐,因為我不想被囚困一生,所以很抱歉,從一開始我也已經畫地為牢,將自己僅有的一切固鎖住。這一場鬧劇,也早就收場了,不是嗎?你和我——我們此後各奔東西,各自珍重。”

  ??動了情,就必定要傷心。

  ??可是她沒有,從一開始她就畫地為牢,將自己的心牢牢鎖住,一切——

  ??不過就是互相利用,各取所需的逢場作戲罷了。

  ??而現在事實證明,她做得,都是對的。

  ??“你對殷紹的恨,真就那麽深嗎?因為他,所以你才也不願意試著相信我?”端木岐看了她半晌,仔細的回味著她的每一句話,最後卻問了句風馬牛不相及的,“還是——因為殷湛?”

  ??他知道她的心裏一直有種執念,但卻又好像終於有人讓她折服和放棄了。

  ??以往他認識的那個宋楚兮,既然從一開始和他之間就是彼此無情無義的逢場作戲,那麽以她睚眥必報的性格——

  ??也許這時候她也將計就計,不遺餘力的得到了一些東西,但卻也絕對不會妥協到會對他既往不咎,還能保持相安無事的麵對麵。

  ??這是一種妥協和放棄,因為——

  ??她隻是不想多樹他為敵。

  ??這丫頭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個性,如今適時地收斂鋒芒,就隻能是為了別的目的。

  ??或是隻想先專心的對付殷紹,也或許——

  ??隻是不想讓殷湛的麵前又更多一個敵人。

  ??“不!我永遠都隻會是為我了自己!在這一點上,你應該最了解我,因為——你我本來就是這同一類人。”宋楚兮淡然搖頭,“我現在離開,雖然你最初的計劃出現了些許偏差,但你的損失也不算太大,至少——你要複國的最終目的還是達到了。”

  ??她舉步跨出門去,走到外麵的陽光之下,曬著暖融融的太陽半晌,然後轉身,隔著老遠的距離麵對他道:“不管怎樣,我都要恭喜你!赫連纓,恭喜你找回了你的西疆帝國,而南塘——是我的!”

  ??說什麽恭喜?她要強調的,卻不過就是最後一句罷了。

  ??端木岐,哦不,這世上已經沒有端木岐了。

  ??赫連纓冷然的一勾唇角,宋楚兮就已經麵無表情的轉身,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她走的決絕,比她前麵留下的每一句話都還要果斷決絕。

  ??赫連纓盯著空蕩蕩的大門口,沉默了許久,然後抬手蓋住了眼睛,苦笑出聲。

  ??“少主——”長城從門外走進來,滿心憂慮的看著他,但是縱有千言萬語,也還是說不出口的。

  ??“我就知道,一步錯,步步錯,這丫頭的性子,根本就容不得任何一條回頭路給別人走。”赫連纓說道,有種咬牙切齒的味道。

  ??長城看不到他眼底真實的神色,也不敢隨便妄言。

  ??又過了一會兒,赫連纓才垂下了手。

  ??他的唇角,還是始終如一,掛著那一抹顛倒眾生的淺淺的笑容,重新撿起桌上的茶碗,將裏麵的冷茶一飲而盡。

  ??長城有些拿捏不準他的想法。

  ??當初一意孤行沒有試著爭取過就放棄了宋楚兮的人是他,而且就他目前所做的事情來看,他也沒有受到這件事多大的影響,如果一定要說他還把和宋楚兮有關的事情掛在了心上,那就隻能算是這一次故意促成的天京之行了吧。

  ??可是——

  ??如果說他真是對宋楚兮毫不在意,他這又何必?

  ??長城緊繃著唇角,不敢隨便的開口說話。

  ??“長城,你說——”赫連纓端詳著手裏的茶盞,就又冷笑了一聲出來,“當初的那些事,她知道的到底有多少?”

  ??長城怔了怔,後知後覺的回過神來,卻不由的有些慌了,但麵上還是不得不強作鎮定的說道:“少主,既然明知道是不可能的了,您就不要想太多了。既然和四小姐之間都已經把話說清楚才了,那不如就聽二殿下的,早一點登臨大寶,也好穩定了局麵和軍心。”

  ??長城回避了話題。

  ??是啊,連他自己都解決不了也沒有把握的事,還指望能從長城這裏來找答案嗎?

  ???

  ??自嘲的笑了笑,赫連纓突然問道:“嶽氏呢?她最近在做什麽?”

  ??“好像也沒什麽特別的。”長城想了想,不解的皺眉,“少主怎麽突然問起她了?”

  ??“把她給我盯緊點,如有必要,直接做掉也可以。”赫連纓淡淡的吩咐。

  ??長城更加以外,“可是還有司徒先生那邊——”

  ??“他那裏暫時不用管。”赫連纓終於有點不耐煩,揮揮手,打斷了他的話,起身往外走,“遞份帖子進宮,明天我和成武帝見一麵,沒必要再繼續留在這裏浪費時間了。”

  ??他這一趟來天京,根本就不是為了什麽國事,他要做的事,和北狄皇室,和殷氏父子有什麽相幹的?難道還需要和他們商量解釋嗎?大費周章的目的——

  ??不過就是為了來要她一個當年的了斷?

  ??嗬——

  ??赫連纓神色散漫的款款離去,長城從後麵愣了半天,一直到他將要拐出院子的時候才猛地回過神來,趕緊的答應了一聲,“是!屬下馬上就去辦。”

  ??*

  ??從驛館出來,宋楚兮吩咐童五直接去宣王府,自己就上了馬車閉目養神。

  ??昨天一夜她睡的很好,所以這會兒也沒什麽困意,正在閉目養神,馬車卻是微微一晃,停了下來。

  ??宋楚兮略微詫異,問了句,“什麽事?”

  ??外麵童五似乎在前麵遠處和什麽人低聲的說著話,過了一會兒才折回來回稟道:“小姐,康王殿下在前麵的積雲樓,他的侍衛來問四小姐是否方便,康王殿下他想要見您一麵。”

  ??殷述?這熊孩子又有幹什麽?

  ??宋楚兮皺了眉頭,斟酌了一下,還是妥協,“嗯,過去吧!”

  ??童五得了吩咐,指揮人把馬車停靠在前麵的路邊。

  ??宋楚兮下了車,何鵬引她上了二樓,在一個雅間外麵止步,“殿下在裏麵。”

  ??顯然殷述是想單獨和她敘話的,宋楚兮略一頷首,自己推門走了進去。

  ??殷述貌似已經在這裏等了有一段時間了,他正在煮茶,整個屋子裏都是茶香四溢。

  ??“何鵬說你找我有事兒?”宋楚兮走過去,也不和他見外,在他對麵坐下。

  ??方才在端木岐那裏說了半天的話,這會兒嗓子是有點幹的,宋楚兮就自己取了杯子,倒了杯茶,正低頭吹著上麵的熱氣,就聽對麵的殷述鄭重其事的開口道:“你會選擇嫁給十一皇叔的原因,是因為黎兒對嗎?”

  ??宋楚兮手下動作一頓,突然覺得他好像是話裏有話。

  ??她狐疑的抬頭看過去。

  ??殷述的麵上,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嚴肅表情,他看著她,那目光卻是無比沉重且複雜的,“因為黎兒離不開他,你為了把黎兒要過來,帶在身邊,所以才妥協而選擇了他?”

  ??顯然,他這些話都不是隨便說說的。

  ??宋楚兮的思緒,有一瞬間的停止,一時隻是定定的望著他。

  ??------題外話------

  ??最近也不知道是腦殘還是手殘,碼字的這個速度真是慢出翔了。終於更新了,我先去捶著鍵盤哭一會兒~o(>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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