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春宵苦短
作者:凝望的滄桑眼眸      更新:2021-08-13 04:54      字數:15290
  深夜,鳳鑾宮。

  ??啪——

  ??上好青瓷花瓶被摔碎,粼粼閃爍著尖銳的光,如同此刻她尖銳的眼神。

  ??“為什麽不將他們抓起來?”有些失控的語氣,全然沒有了人前的端莊溫婉的母儀天下之風範。“那個女人,她殺了你妹妹,清兒…我的清兒…”她眼眶泛著淚花,悲憤而憤恨的怒吼著。

  ??“你究竟還要執迷不悟到何時?”她一把抓著明月殤的衣襟,雙目血紅。“你們父子倆都是一樣的人,為了你們明家的江山,害死了那麽多人,如今就連清兒都不放過。”想起自己如花年紀便死去的女兒,她不禁悲從中來。

  ??“你們讓她嫁人,然後又將她送去東越為人質。你明知道那就是個豺狼之地,明知道他們不會放過清兒,為什麽還要將她送去那樣的地方?你不是跟我保證過清兒不會有事嗎?你不是說他們不敢動她嗎?現在呢?清兒死了,她死了。”

  ??眼淚在眼眶內凝聚,慢慢墜落成珠,一點點漫過她的臉頰,那張蒼白消瘦的臉仿佛一張紙,被淚水洗刷後留下了斑斑痕跡。她眼神覆滿了巨大的哀痛和蒼涼,以及孤寂而久遠的空洞,看得人心中一揪。

  ??明月殤呼吸滯了滯,眼底染上了疼痛之色。

  ??“母後…”

  ??“別叫我母後。”皇後一把推開他,有些踉蹌的退後兩步,身旁侍女要來攙扶,被她怒吼著揮開。“滾,都給本宮滾出去,滾出去!”

  ??侍女們戰戰兢兢的跪在地上,渾身發抖。

  ??明月殤上前兩步,“你們先下去。”

  ??“是。”

  ??所有人都匆匆下去了,寢殿中又恢複了沉沉的死寂。

  ??皇後的情緒似乎也已經穩定了下來,她怔怔的坐著,眼淚不斷的從眼眶落下,每一滴淚都寫滿一段滄桑悲寂的過往,每一滴淚都含著血腥,淚流盡了,血也流盡了。她整個人仿佛已經沒有了魂魄,變成了行屍走肉。

  ??她忽然雙手捂著臉,身子澀澀發抖。她沒再哭,然而指縫間卻有晶亮的淚水滑落,沁入華麗織錦衣衫,很快沒了蹤影,然而那衣衫上卻留下一個淡淡的印記,仿佛在訴說著一段醜陋而悲默的故事,仿佛在控訴著這皇室的森涼與冷血。

  ??明月殤隻覺得腳步沉重,心口也似壓上了一塊大石,沉沉的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他深吸一口氣,慢慢的走過去,蹲下來,慢慢的握住了皇後的手。

  ??“母後。”

  ??皇後又顫抖了一下,下意識的想要抽回自己的手,然而指尖的溫度是熟悉的,是和她血脈相連的,她的兒子!

  ??她另一隻手放下,露出淚流滿麵的臉和紅腫的眼睛,怔怔的看著他。

  ??那雙眼睛,和她一模一樣,一樣的溫柔一樣的美麗,一點也不像那個人溫潤下隱著的看不見的深沉黑暗。二十多年來,她沒有從他身上看到屬於那個男人的絲毫影子。然而此刻她才認真的看著他的眼睛,忽然發現,從他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些熟悉而陌生的情緒。屬於那個人的,屬於帝王家的,隱在溫和表麵下的,看不見的深邃和冰冷。

  ??她忽然渾身一抖,有些驚懼的看著他。

  ??“母後。”

  ??明月殤目光沉痛,“是我,我是殤兒,您的兒子。”

  ??“殤…殤兒。”

  ??她似驚雷般一擊,有些混亂的腦子逐漸清醒過來,顫顫巍巍的去撫著他的容顏,看著他此刻溫和疼痛的眸子,不禁又落下淚來。

  ??“殤兒。”她滿麵蒼涼淚水,寫滿這人世間所有的無可奈何和森然命運。“奈何生在帝王家?我錯了,我不該入宮,不該讓你們身上流淌著皇室肮髒的血液,不該讓你們有這樣冷血無情的父親…都是我的錯…”

  ??“母後。”明月殤一把抱住她,目光疼痛。“母後,您沒錯,是我…”

  ??皇後也抱著他,嗚嗚的哭泣。

  ??“他不是人,他是魔鬼,是魔鬼。那麽多人,那些…那些都是他的親生兒女啊,他都可以毫不猶豫的棄之殺之。都說虎毒不食子啊,他怎麽那麽狠心?軒兒已經被逼得不得不離開,我已經失去了一個孩子,他還不放過清兒。清兒,我的清兒…”她哭得肝腸寸斷柔腸百結。“清兒是被他逼死的,他逼死了我的清兒…”她眼眶開始泛紅,深刻的恨意在眼中流淌凝聚,似地獄裏開得豔麗的彼岸花,紅得刺目而危險。

  ??“是他讓清兒兵行險招,是他…是他害死了清兒,都是他…”

  ??“母後。”

  ??明月殤微微推開她,沉痛道:“您別這樣,清兒若是在天有靈,也不願看見您這個樣子。”

  ??清兒…

  ??皇後咬著唇,隻覺得心中被巨大的痛楚蔓延灼燒著,她不斷的搖著頭,哭泣著說道:“為什麽啊?為什麽會是這樣?他到底要到何時才罷休?就為了這所謂的江山大業,就為了他的皇權。他陷害忠良逼死人妻,他攬權專政,他霸道暴戾…如此沒有人性的帝王,江山如何能長久?”

  ??她忽然想到了什麽,眼眶充血般的紅,死死的抓著明月殤的手,“殤兒,你去…你去奪了他的位,你登基,對,你登基…”

  ??“母後。”明月殤察覺到她此刻神智有些不正常,連忙站起來坐到她身邊,伸手在她後背上緩緩傳輸內力,平複她心中的仇恨和煩亂。

  ??“以後切不可隨便說這種話。”

  ??皇後神智清醒了些,聞言又冷笑。

  ??“我還怕什麽?”她看著侍女台上搖曳的燭火,勾唇詭異的笑了。“如今南陵大權在你手中,你是太子,反正遲早都要登基。當初他不知手上沾染了多少鮮血才坐上這個位置,明家的曆史,是由明家子孫的血來編製的。明家的江山,是由明家子孫的白骨堆成的。他自己都不心疼兒子女兒,你又何必在意什麽兄弟之情?”

  ??她喃喃自語著,眼神又變得有些空洞。

  ??“隻有軒兒…他什麽時候才會回來啊?”

  ??明月殤沉默了,眼神裏有一種深遠的因子在流淌。

  ??外麵忽然有急切的腳步聲傳來,是周嬤嬤,她跪在地上,慌張道:“殿下,剛剛有人闖入皇陵。”

  ??皇後怔了怔,隨即立即站起來。

  ??“誰,是誰那麽大膽子?是不是為了清兒?”她麵色有些瘋狂扭曲起來,“清兒都已經死了,他們還不放過她,還不放過…”

  ??“母後。”

  ??明月殤站起來安撫她,仿佛早就有所預料一般。

  ??“放心吧,清兒不會有事的。”

  ??皇後漸漸平複了情緒,眼神卻又一點點染上了淩厲之色,直直的看著明月殤。

  ??“你知道是誰對不對?”

  ??明月殤揮了揮手示意周嬤嬤退下,這才對皇後道:“母後,您先別著急。皇陵裏機關重重,一旦有人闖入,定然有去無回。”說到此,他聲音頓了頓,沉聲道:“即便是雲墨。”

  ??皇後眼神一跳,“清兒已經死了,雲墨動她的遺體做什麽?”

  ??明月殤微微笑著,眼神有些高深莫測。

  ??==

  ??已近子時,鳳君華早就睡下了,感覺有人掀了被子躺下,然後攬過了她的腰,將她的臉貼近熟悉而溫暖的胸懷。鼻尖那種淡淡而悠遠的香氣縈繞不絕,讓她迷糊的神智立即就清醒了過來,睜開眼對上他笑意溫柔的眸子。

  ??“我吵醒你了麽?”

  ??她盯了他好一會兒,才像小貓一樣伏在他身上,雙手環著他的腰,如雲發絲鋪灑開來,像渲染在白紙上的墨汁。

  ??“怎麽這麽晚才回來?”

  ??他摟著她的腰,在她耳邊低語呢喃。

  ??“我出去辦點事,不然咱們怎麽離開?”

  ??她嘟著嘴,看樣子還沒徹底清醒過來。

  ??“你又去算計誰了?”

  ??他眨眨眼,湊過去吻她,模糊的問:“為什麽這麽說?”

  ??她哼哼兩聲,在他唇上咬了一口,“從我認識你開始,你就沒有哪一天沒算計人的。”眼睛有些模糊,她磕磕碰碰的咬到了他的下巴,頓時不滿了,幹脆雙手捧著他的臉,又低頭去尋他的唇。

  ??他悶聲低笑,“今天在車駕上還沒滿足你?這麽熱情?”

  ??“你不喜歡?”

  ??她又咬了他一口,臉色有些紅,眼神迷離朦朧,紅唇微啟衣襟微開,好一副美人睡顏將醒未醒的媚態。

  ??他呼吸微微一滯,忍不住更緊的擁著她,輕易的便找到了她的唇。

  ??“喜歡。”他翻身壓住她,熟練的在她身上挑逗,薄唇移到她耳廓脖子,刻意尋她的敏感點,不意外的聽到她在他耳邊發出低低的呻吟。而那般溫熱的呼吸也拂在他耳側,纖細的手指攀援著他的肩,另一隻手主動的去扯他的衣衫。指尖觸及他溫潤的肌膚,不由得一燙,臉色又開始漲紅。他又在她耳邊低笑,似乎覺得這個樣子的她十分有趣。也不阻止她,隻是依舊輕柔和緩的在她身上留下屬於他的印記和溫度。

  ??綿長的呼吸灼熱的燃燒在耳邊,她覺得自己的身體也要被這種纏綿的火焰給焚燒殆盡。不想在他麵前丟臉,她咬了咬唇,一橫心,用上了內力,直接將他身上的衣服給剝得幹幹淨淨。

  ??他頓了頓,低頭凝視著他。

  ??黑暗下他目光晶亮而灼熱,似一團火,點燃她潛藏內心的熱情。

  ??她臉紅的別開眼,伸手捂住他的眼睛,有些懊惱道:“不許看。”

  ??他又是一聲輕笑,“好吧,我不看。”說著便已經將她的薄衫從肩頭拉下,溫熱的吻落了上去。

  ??她顫抖了一下,咬著唇有些委屈的看著他。

  ??“怎麽了?”

  ??他眨眼的時候長長的睫毛刷在她臉上,帶來絲絲的癢,她有些不自在的偏過頭,身體也動了動,他立刻按住她,麵色有些紅,似乎在忍耐什麽。

  ??“別動。”

  ??她立即不敢動了,紅著臉不敢看他。忽然心中生了怯意,“時間不早了,睡吧。”

  ??他瞪著她,都把他撩撥成這樣了,現在想推開他睡覺?這小妮子也太沒良心了點。

  ??揚了揚眉,他精致的手指挑起她的下巴,微帶幾分玩味兒和戲謔的看著她。

  ??“困了?”

  ??她連忙點頭,用十分清澈誠懇的眼神看著他。

  ??“趕了一天的路,白天你又那麽…我真的好累。”

  ??累還不老實。

  ??某太子在心裏腹誹兩句,麵上卻笑得溫和可掬,眼神裏卻流轉著狐狸一樣的狡詐光芒。

  ??“那你睡吧。”

  ??她有些訝異,不敢相信他居然就那麽放過了她,還未來得及反應,忽然眼前一黑,他已經埋頭在她胸前,啃咬著她的鎖骨,手還不安分的在她身上亂動。

  ??她立即紅了臉,“你不是…”

  ??他一邊吻她一邊道:“你要是累了就睡,我自己來就可以了,保證不讓你出一分力。”

  ??她臉色已經紅得堪比熟透了的蘋果,呐呐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就知道這人不會放過一分一毫占她便宜的機會。這種事兒的確不需要她費力,可每次的結果就是他春風滿麵神清氣爽而她腰酸背痛起不來床。

  ??心中歎息一聲,罷了,都到這程度了,還拒絕就矯情了。

  ??她溫順的環著他的肩,感受著他的呼吸和溫度,很快就有些意亂情迷起來。

  ??“子歸…”

  ??“嗯。”

  ??他如從前那般一點點的吻著她,低低喚著她的名字。

  ??“青鸞。”

  ??她嘴角揚起溫軟而幸福的笑意,半眯著眼睛迎合他,輕輕低吟喘息,感受著他的迫切和那般仿佛天崩地裂也無法割舍的緊貼濃情,她便覺得心中暖洋洋的。這一生二十年的生命,卻仿佛已經過兩百年。他們能走到如今這個地步,真的太不容易了。

  ??若換做從前,給她一百個腦子她都想不到會和他這般的抵死纏綿如膠似漆。

  ??“子歸…”

  ??她忽然蹙了蹙眉,他立即停了下來,額頭上浸滿了汗水,混合著情/欲的味道,看起來竟是那般的迷人。

  ??“不舒服嗎?”

  ??她搖搖頭,他又笑了。

  ??“那就是舒服了?”

  ??她臉色發囧的瞪著他,然後又在他滿眼戲謔的笑意中看到一如既往的溫柔深情,她在那般柔情繾綣裏微微沉醉,忍不住雙手捧著他的臉,道:“雲墨。”

  ??他怔了怔,皺眉看著她。

  ??“你叫我什麽?”

  ??她手指從他眉眼輪廓劃過,眼神迷離而癡纏,又帶著哀怨疼痛。

  ??他被那疼痛擊中,心也跟著一攪,翻身躺在她身側,將她緊緊的攬入懷中。

  ??“不開心麽?”

  ??她搖頭,仍舊癡癡的看著他。

  ??這樣的她,安靜得有些不正常,讓他微微不安。

  ??“青鸞?”他握著她的手,“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她搖頭,道:“子歸這兩個字太悲了,我現在就在你身邊,你不用繼續等我了,我以後也不會再讓你等了。所以,忘記那一切好不好?我不喜歡這兩個字,一點都不喜歡。”

  ??他看著她,她眼神晶亮而有神,像永不磨滅的光,開在心尖裏,驅散那些多年沉沉浮浮的黑暗。然而此時這雙眼寫滿了傷感和疼痛,似綿長的絲線,看在他眼裏,抽絲剝繭的痛著。

  ??他緊緊的抱著她,埋首在她頸側,輕輕道:“好。我們都忘記,忘記從前,之珍惜眼前和未來。”

  ??她也抱著他,用力的點頭,眼裏閃現出淚花,卻幸福的笑著。

  ??“未來…”她忽然急切的推開他,像是要證明什麽一般,道:“我們會天長地久的對不對?無論發生什麽事,我們都不會分開,是不是?”

  ??“當然。”他握著她的肩,鄭重而認真道:“我們會天長地久,哪怕海枯石爛山崩地裂,我們都不會分開。”他額頭抵著她的額頭,呼吸纏綿入骨。

  ??“青鸞,我說過,你是我的,我不會放手,永遠都不會。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生生世世都不放手。”

  ??她癡癡的笑,“好啊,一定記得你說過的話,下輩子要找到我。”

  ??“我會。”

  ??堅定的承諾,昭示著他的決心。

  ??無論從前發生過什麽,或者他們上輩子真的有一段緣分,他不知道結局,也不想知道。他隻知道,這輩子她是他的妻,以後生生世世都會是他的妻,這便夠了。人生那般複雜,像九宮重樓,永遠分不清前麵分岔路口到底有幾條路,又能走出多少個海闊天空。上輩子的事他們都沒有了記憶,何必再苦苦追尋?珍惜眼前,比什麽都重要。

  ??“對了。”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上次你說在我娘的墓穴裏發現了雲裔的簪子?”

  ??“嗯。”

  ??雲墨顯得有些漫不經心,“她應該是被顏如玉救了,然後才落入洛水兮手裏。”

  ??鳳君華抿唇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有些話可能你不愛聽,但我還是得說。玉晶宮有很多非世人所能理解的神術幻術,然而若非玉晶宮人,修煉那些功法必定會曆經慘無人道的折磨。也就是說,或許會性情大變。”

  ??“我知道。”

  ??他的反應依舊很平靜,隻是眼神卻有些冷。

  ??“當初已經給了她機會,她卻不知道珍惜,一再的叛變。”

  ??鳳君華不說話,說起來,這一切的一切,也不過一個‘情’字罷了。

  ??想起那個人,她又有些恍惚起來。

  ??“明月軒在哪兒?”

  ??“師父說他沒去雪山。”

  ??鳳君華皺了皺眉,“去年柳皇後重病他都沒有回來,他這個人,雖然向來是比較冷清淡漠,但對自己的生母總歸還是不可能不聞不問。”

  ??他偏過頭來,“你在懷疑什麽?”

  ??鳳君華垂下眼睫。想起那日爹說過的話,之前她為了救雲墨一再的用了往生之力,已經力竭氣虛斷然無可能再複生。明月軒用他的壽命為代價救了她,那麽到底要用多少壽命才能挽回她的命?

  ??一命換命。

  ??他會不會,已經死了?

  ??這個想法很早就在腦海中閃現過,然而又被她無數次壓了下去。

  ??不可能的,她直覺的認為那不可能。

  ??明月軒,那個人,他怎麽可能會死?

  ??更何況如果他真的死了,爹為了不讓她愧疚,定然是不會告訴她真相的。反正這個半路的爹挺神通廣大還會那些什麽窺測天機算命什麽的,到時候直接一句天機不可泄露不就完了?

  ??所以明月軒不可能死。

  ??可如果他沒死,到底去了哪兒呢?

  ??這天地下還有什麽地方足夠讓所有人都無法找到呢?

  ??“他若存心想躲,無人能找得到他。”

  ??耳側想起雲墨平靜而漠然的聲音,隱約有幾分複雜。

  ??她側過頭來,笑看著他。

  ??“你也不能?”

  ??他很坦然道:“不能。”

  ??她忍不住笑了,“奇跡啊,我還以為這世上沒什麽事是能夠難道你的呢,沒想到你也有無可奈何的事啊?”

  ??他低頭看著她,“這天下我最無可奈何的也就隻有你了。”

  ??她很聰明的不說話了。

  ??他又笑笑,“時間不早了,睡吧。”

  ??“我睡不著。”她手指繞著他一縷發絲,抬起頭看著他,“哎,你剛才還沒回答我,你到底去哪兒了?”

  ??他眨眨眼,“我回來之前,你沒聽到什麽消息麽?”

  ??“這裏都是明月殤的人,我能打聽得到什麽消息?再說了,不是有你麽,我費這個心思做什麽?”

  ??他失笑,“你倒是憊懶。”頓了頓,他又道:“皇陵出事了。”

  ??“你做的?”

  ??“嗯。”

  ??鳳君華瞪著他,“你剛剛去了皇陵?”

  ??“沒有。”

  ??她又瞪眼,他覺得這個樣子的她實在太可愛了。

  ??“我的貼身影衛。”想了想又補充道:“跟我最久身形武功都幾乎和我差不多的隱衛。”

  ??鳳君華終是忍不住問道:“你沒事讓暗衛去皇陵做什麽?據我所知,南陵的皇陵沒什麽特別的秘密才是。難不成因為葬了一個明月清?用得著你親自去檢查?不對啊,你今天不是已經檢查過了?”

  ??雲墨微微笑著,目光卻有些清涼。

  ??“明月清都死了,你說明月殤為何要將她的屍體給我們看?”

  ??鳳君華又蹙了蹙眉,這個問題她也想過,可一直找不到原因。

  ??“我不覺得他會那麽好心的把明月清的屍體送到我們麵前給我們檢查,況且我覺得,說不定…”她忽然想起一個問題,“自古帝後入葬皇陵是白天,公主入葬皇陵的在南陵皇室以前也有過,那算是極大的榮耀了,而且得召集百官送行。明月清沒什麽功績,也當不得此殊榮。但至少也得請法師念經超度以後第二天再入皇陵吧?這麽晚了抬去皇陵,這怎麽說也不合規矩啊。莫非…”她似想到了什麽,眼神漸漸變了。

  ??“送葬的是不是明月殤親自去的?”

  ??“不是。”

  ??雲墨搖頭,“是明月澈。”

  ??“明月澈?”

  ??鳳君華眼神又晃了晃,自從去年那場婚變後,她幾乎都快忘記這個人了。

  ??“我聽說自從小鶯走後,他挺傷情的,幾乎都不怎麽出門。今年年初開戰的時候,也沒見他出現。這次怎麽…”

  ??“大約他是覺得,如果沒有那場婚禮,明月清就不會去刺殺你,也不會鬧出那麽多事兒,明月清也不會被送去東越,更不會死。所以這次,算是他這個做兄長的最後的送行吧。”

  ??鳳君華有些瞠目結舌,不過仔細想來,好像也隻有這樣才說得通。

  ??“這熊孩子,怎麽就那麽死心眼兒呢?這時候湊什麽熱鬧?這關他什麽事?還不都是他那個老子弄出來的事兒麽?”

  ??雲墨似笑非笑道:“這好像是你妹妹鬧出來的。”

  ??她掐了他一把,“沒小鶯這戰也得打,不過一個借口而已。”

  ??他低頭看了眼被她捏紅的肩,有些哭笑不得。

  ??“以前是咬,現在又是掐,以後又有什麽花招?”

  ??鳳君華有些心虛,輕咳一聲。

  ??“我又沒用力掐。”

  ??他點了點她的鼻頭,無奈而寵溺的笑。

  ??她卻已經回過了神,“你還沒告訴我為什麽要去皇陵,難道明月清身上還有什麽秘密不曾?”

  ??雲墨半眯著眼睛,輕聲道:“她被葬入皇陵前明月澈給她服下了解藥。”

  ??“嗯?”鳳君華原本不解,而後突然想起了什麽,眼神漸漸凝重起來。

  ??“之前你在她身上…”

  ??雲墨一把抱過她,已經不打算再繼續這個話題。

  ??“睡覺。”

  ??鳳君華抿了抿唇,喃喃道:“如果洛水兮真的如我們猜想那樣,那她肯定知道很多事…”

  ??他閉著眼睛似乎輕笑了聲,“很多事情不可能一層不變,不然早就在我們還未察覺的時候已經輸了。也就是說,某些既定的事實已經被她打亂。她所知道的,也隻是某些無法變更的因素而已。至於未來…”他擁著鳳君華的手緊了緊,聲音低而沉。

  ??“謀事在人,成事,自然也在人。”

  ??這話可就有些自負了。不過似乎沒什麽難題能真正難倒這個人。

  ??她聳聳肩,臨睡前問了最後一個問題。

  ??“我們什麽時候離開?”

  ??“明天。”

  ??==

  ??夜色沉涼,宮燈朦朧,明月殤靜靜的坐著,麵前跪著隱衛。

  ??“逃走了?”

  ??“是。”

  ??隱衛聲音很低,似乎還受了傷。

  ??“那人武功很高,身形很像雲太子。而且今天在您離開驛館以後,雲太子的確離開了一會兒,他殺了我們十幾個弟兄,打開了公主的棺木,差一點就毀了公主的遺體。”

  ??明月殤麵色淡淡,聲音卻有些冷。

  ??“你確定是雲墨?”

  ??隱衛呼吸微頓,“屬下沒看見他的臉,隻是他的武功…”

  ??明月殤忽然輕笑了兩聲,端起茶杯意態悠閑的喝茶,茶蓋觸碰杯沿發出低低才碰撞聲,在寂靜的屋子裏聽起來竟然格外的滲人。

  ??隱衛低下頭去,猜不準主子的心思。

  ??“殿下…”

  ??“你們被騙了。”

  ??明月殤雲淡風輕的說著,嘴角噙起幾分笑意,似一點都不意外,也不緊張。

  ??隱衛麵色猛然一變,明月殤又慢悠悠道:“雲墨再自負也不可能在我前腳走後腳就獨闖皇陵。南陵國土,哪個地方都可以成為他下手的目標,唯獨皇陵不可以。無論他做了多少準備,就算他能從皇陵裏安全離開,也會暴露自己。我今天將清兒送到他麵前,他定然會在清兒身上做手腳。可是出來後我卻什麽都沒有檢查到,這說明他必定有後招。但即便是如此,他今天也不會親自行動。”

  ??他一隻手敲著桌子,懶散道:“畢竟這裏是南陵,他沒機會挖第二條通道離開。他這個人,若要做一件事,那必定是有十足的把握,否則他不會冒險。你們看到的那個人,十有*隻是他訓練的替身而已。他的目的在於毀了清兒的遺體,目的沒達到卻離開了,那就證明他還有後招。”他眯了眯眼,嘴角一勾。

  ??“去皇陵的那個人不是他,那你說他正好在那個時候出去又是為了什麽呢?”

  ??隱衛道:“為了迷惑殿下的視線,私闖皇陵是重罪,若雲太子的人真的死在皇陵,那麽也是東越理虧,他們沒有開戰的借口。”

  ??“你隻說對了一半。”明月殤眸色深沉,“若我沒猜錯,他是去安排該怎麽離開南陵。”

  ??隱衛低著頭,半晌道:“可屬下不明白,公主已經仙逝,雲太子為何還要毀去公主的遺體?”

  ??明月殤笑了一下,“你不需要明白。”

  ??隱衛不再說話了。身為隱衛,隻需要聽從主人的吩咐就行,其他的,沒資格關注。

  ??明月殤垂下眼睫,低低沉思。

  ??“他沒有留下任何可供查探的東西嗎?”

  ??“沒有。”隱衛搖頭,“那個人很小心,做事絲毫不脫離帶水。之前我們以為他是雲太子,都十分小心,怕他又會玩什麽陰謀詭計。沒想到他直接找到了公主的棺木,不過他竟然一眼就看出那棺木裏的人不是公主,立即就走了。我們想抓住他,他卻很快找到了公主真正的棺木,而且他好像知道殿下在棺木上動了手腳,一碰就會中毒。所以他沒靠近,直接就丟了炸藥。炸的卻不是公主,而是其他棺木。我們好幾個兄弟都被炸死了,他竟然趁著這個時候開啟了皇陵機關,屬下以為他要盜走公主的遺體,便拚死護上去。他打了屬下一掌,就逃走了。因為那個時候陛下已經吩咐禦林軍去了,而且將皇陵所有機關開啟。”

  ??他沉吟了一會兒,“殿下您知道皇陵的機關有多少,這天下能躲得過的人少之又少,可那人卻轉眼就沒了蹤跡,身法像是…”

  ??“隱身術。”

  ??明月殤替他說完未說的話。

  ??隱衛無聲點頭,“您也知道,這天下會玉晶宮術法的人不多。雲太子妃是一個,可雲太子妃一直在驛館,並未離開過。除了雲太子,屬下實在想不到還有何人有這等詭異的身法。”

  ??明月殤又笑了下,“他果真是下了血本,花了十幾年訓練一個如此高手。”

  ??“殿下。”隱衛又道:“依屬下看,雲太子花了那麽多功夫訓練那樣一個人,必定是用在最關鍵的地方,怎會用來毀公主的遺體?”

  ??一個死人,用得著雲墨費那麽多功夫麽?

  ??“他可不就是用在關鍵的地方了麽?”明月殤笑得意味莫名,“這才是他聰明的地方。不過…”他又頓了頓,“公主沒事吧?”

  ??隱衛搖搖頭,“幸虧殿下用了雙層棺,公主在底下一層,上麵的那具女屍已經被焚毀,公主完好無損。”

  ??“嗯,你下去吧。”

  ??“是。”

  ??隱衛消失。

  ??明月殤向後靠了靠,閉著眼睛,神態微微疲倦。

  ??雲墨,果然是什麽事都瞞不住他,連這等隱秘詭異之事也能大膽的猜測。

  ??不過…

  ??他嘴角微微勾起,他很期待,他們要怎麽離開南陵。

  ??==

  ??且說那天雲墨和鳳君華離開以後,秋鬆和秋蘭又架著另外一輛馬車離開,向雲皇稟報了事情始末,雲皇並不在意,隻是叫她們帶著離恨宮的人去養好傷再說。鳳含鶯知道鳳君華和雲墨去了南陵原本想跟著去的,可是雲裔在和顏諾的對打中也受了不輕不重的傷,她隻能在旁貼身照顧。

  ??半個月後,也就是雲墨和鳳君華從屍骨圖出來的那一晚,南陵皇陵被人闖入的那一晚,雲裔收到了雲墨的傳信,看見上麵的內容,他久久站立床邊沒有動,身影有些蕭索和孤單。

  ??鳳含鶯剛好走進來,見他在發呆,不由得皺了皺眉,拿著披風走過去。

  ??“傷還沒好,在這裏吹什麽冷風啊,快回去躺著。”

  ??聽起來有些喋喋不休的話,字裏行間卻含了關切之意。剛準備拉著往床邊走,冷不防看見他手中握著的字條,揚了揚眉。

  ??“雲墨傳來的?”

  ??“嗯。”

  ??雲裔默然的捏了捏手心,對上她疑惑的眼睛,想著他們之間不應該有秘密,便歎息一聲,將字條遞給她。

  ??“找到依依了。”

  ??鳳含鶯接過來一看,先是詫異,而後臉色變了,有些擔心的看著雲裔。

  ??雲裔苦笑,長歎一聲,慢慢往回走。

  ??“其實我早就猜到了,隻是沒想到她真的…”

  ??鳳含鶯什麽話也沒說,隻是默默的陪在他身邊。

  ??“都怪那個明月軒。”雲裔忍不住低吼一聲,“要不是他,哪來那麽多事兒?”

  ??鳳含鶯在旁邊忍不住說道:“他可救了我姐姐一命。”

  ??雲裔瞪著她,她癟了癟嘴。

  ??“再說了,這種事兒,誰能說清楚誰對誰錯?依依長大了,難免就有哪些小女兒心思。要真算起來,還真不關明月軒什麽事,畢竟他可沒給依依什麽希望。”她歎息一聲,“你說你和你父王都幫她退親了,她還這麽…”

  ??雲裔咬牙道:“當初就不該給她退親,直接把她押上花轎嫁到永昌侯府她就安分了。”

  ??“那估計她得逃婚。”

  ??“她敢!”

  ??雲裔說著又不禁有些挫敗,“還真別說,有可能她還真敢。”

  ??鳳含鶯看了他一眼,好歹是自己的妹妹,多少還是有些了解的。

  ??“現在怎麽辦?”

  ??雲裔不說話,目光沉沉似夜。好半晌才道:“這事兒先不要告訴父王。”

  ??順親王現在鎮守邊關,這些事兒自然不可能知道。

  ??“我知道。”

  ??又是一陣沉默,雲裔忽然握住了她的手。

  ??“小鶯。”

  ??“幹…幹嘛?”

  ??她覺得他眼神變得有些奇異,像這夜的風卷起的紗帳,沉沉浮浮如夢如漪,又似春風攜過桃花,帶起陣陣繚亂的芳香,更是野火漫過天際,於天邊夕陽融為一色,美得讓人忍不住腦子暈眩。

  ??鳳含鶯現在就覺得自己腦子開始發暈了,想著天下傳言的那句話真是沒錯。這人長得一張妖孽容顏,尤其一雙眼睛勾魂兒得緊,就這麽一眨也不眨的看著她的時候,又溫柔又纏綿,仿佛都能滴出水來。

  ??當年那些個不懂事的女人之所以被他迷惑,隻怕這雙眼睛功勞不淺。她想起順親王,雲裔這張臉和順親王有四五分相似,想必順親王年輕的時候也是個大美男,據說還是她姐生母的愛慕者,當初怎麽就沒把那個大美人給迷住呢?若真那樣的話,如今她姐就跟雲墨是堂兄妹。

  ??想想那個場景,她就覺得怪異得很。

  ??親兄妹雲墨都能不在乎,換了堂兄妹八成還得鬧得更厲害。說起來雲依離開就是因為那什麽兄妹的誤會,然後明月軒插足,也就有了後麵這些破事兒。

  ??“小鶯。”

  ??雲裔又喚了聲,似乎有些猶豫,帶幾分不好意思。

  ??“你到底想說什麽?”

  ??“你…”雲裔支支吾吾了半天,終於下定了決心一般,鄭重的看著她。

  ??“你願不願意嫁給我?”

  ??“啊?”

  ??鳳含鶯驚得瞪大了眼睛,然後看見他眸子裏布滿了認真,一點都不像開玩笑的樣子,她臉色蹭的一下子就紅了。這下子換她說話結結巴巴了,“怎麽…怎麽突然說起這個了?”

  ??雲裔本來還有些緊張,一看見她臉色,倒是放鬆了不少,咳嗽了一聲。

  ??“也不突然了,年初父王去邊關的時候就暗示過我,問我們倆什麽時候成親,他老人家想抱孫子了。”

  ??鳳含鶯瞪大了眼睛,突然一把推開他,咬牙切齒道:“誰要給你生孩子?你想得美。”

  ??雲裔冷不防被她推倒,先是怔了怔,然後皺著眉頭,看起來很痛苦的樣子。

  ??鳳含鶯其實心裏不是真的惱,隻是害羞而已,原本推開他就是怕他察覺到自己的緊張,這下子見他臉色,心中一跳,連忙走上去。

  ??“喂,花和尚,你沒事吧?”

  ??雲裔捂著自己的左肩,沒好氣的瞪著她。

  ??“你想謀殺親夫啊?”

  ??鳳含鶯下意識的想反駁,隨後又想起他之前受了傷,聲音就低了下來。

  ??“你不是好得差不多了麽?”

  ??“差不多不是全好了。”雲裔麵色不佳,“你還愣著做什麽?還不扶我起來。”

  ??“有那麽嚴重麽?你不是武功很好麽?怎麽跟個嬌滴滴的大小姐似的?”口中雖然抱怨著,鳳含鶯還是走了上去,小心翼翼的扶著他坐起來。沒看到雲裔眼底劃過一道精光。他胳膊受了傷不能碰,她想了想幹脆扶著他躺下來。

  ??“時間不早了,早些睡吧,我先走了。”

  ??“小鶯”呼吸忽然噴灑在耳側,聲音低迷纏綿入骨。她心神晃了晃,隱約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行動卻比意識先一步的回頭。

  ??“怎麽…唔…”

  ??剩下的話被他吞入了腹中,一陣天旋地轉,她被他壓到在身下。她瞪著他,突然想起了剛才察覺的異樣是什麽了。他明明都睡了,然而他說話卻似乎湊在她耳邊。

  ??丫的,什麽牽動傷口,他分明是早就好了,剛才就是騙她的。

  ??“混蛋…”

  ??雲裔壓在她身上,眼裏劃過狡黠之色。

  ??“我突然覺得雲墨的方法不錯,先洞房後拜堂。”他一邊吻她一邊模糊的說,“對了,這在你們那兒叫什麽來著?你以前說過的。”

  ??他手指在她身上挑逗,她忍不住起了微微喘息,神智也有些迷亂起來,下意識的回答:“先上車後買票。”

  ??話一出口她就發現上當了,他卻露出狐狸般的笑容。

  ??“那麽夫人,*苦短,咱們可別辜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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