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天外歸客!
作者:天下歸元      更新:2021-08-13 04:50      字數:13183
  這一聲於薑輝無限驚喜,絕望之中得救,聽在那些人耳中,卻也僵住了。

  ??他們怔怔望著那女子背影,也是滿臉的不信,不肯相信。

  ??君珂回頭。

  ??一地的絕望和抽氣聲。

  ??君珂看也不看他們一眼,緩緩從他們當中走過,手一招,一些落地的金色毫毛被她收起,這是當初長生子箱子裏的晶芒,她第一次使用,果然是可怕的利器。

  ??她悠然自一地輾轉慘呼的人當中走過,撣撣身上的灰,很自如地將癱在最上首主位上的雷宗主踢下去,自己不急不忙坐下,手指敲著椅子扶手,似笑非笑地道:“想殺我的人?問過我同意嗎?嗯?”

  ??一室的人,驚得失去語言能力,隻知道傻傻看著君珂。看那女子談笑行來,無需做作而自然睥睨,自上座坐下時仿佛在俯瞰天下。

  ??雷宗主痛得渾身顫抖,他的傷最可怕,兩根金毫,穿入了他的太陽穴,在穴道內遊動隆起,這使他太陽穴高高隆起,好像一般的武學高手一樣,但帶來的痛苦,卻可怕得難以形容。

  ??他絕望地看著君珂——以為死了的人,卻突然回來,還是在這麽要命的時刻,這女人當年就是名動天下的傳奇人物,失蹤數年回歸,看她眼神氣勢,明顯比當初更上一層,這叫他如何和她鬥?

  ??心底泛起苦澀的滋味……早知道她沒死,就別對雲雷軍那麽刻薄了……

  ??但今日之事難有收場,當主人的麵欺負了人家的人,怎麽都交代不過去,雷宗主強忍疼痛,挪上兩步,顫聲道:“原來是君統領……君統領無恙歸來,真是恭喜……恭喜……”

  ??他臉色慘白,聲音顫抖,君珂笑吟吟看著他,點點頭道:“於我確實是喜事,於你卻不算是了。”

  ??雷宗主心中一沉,一位長老卻厲聲道:“君珂!你便回來了又怎的?難道你還要帶著你那兩萬雲雷軍造反?你就不怕這三十萬雲雷人一起出手,殺了你?”

  ??這長老原先是雲家派係,雲家倒台投向雷家,並不熟悉君珂,也不清楚當初君珂和雷家的協議,他見君珂隻有一人,膽氣頓壯,心中思量著,趁她勢單力孤,不如和對薑輝一樣,聯手殺了她!

  ??“造反?”君珂斜瞄他一眼,若有所思點點頭,“等你搞清楚這雲雷城到底算誰的之後,再來和我說話吧。”

  ??“宗主……”那長老退到雷宗主身邊,低聲道,“她隻有一個人,我們立即通知宗衛包圍她……”

  ??雷宗主神色猶豫,他被太陽穴裏的劇痛折磨得神智混亂,心中隱隱也覺得,既然已經不能見容於君珂,不如幹脆置之死地而後生!

  ??退後一步,他正要發出暗號,上頭的君珂早已將他們的神情瞄在眼底,忽然一笑,一聲清嘯。

  ??她的嘯聲很有點特別,特別清亮,一根鋼針飛出一般,瞬間穿透所有人的耳膜,嫋嫋之音,刹那穿越空間,直達全城!

  ??城中某處,吃喝得癱在地上的費亞,聽見嘯聲渾身一顫,唰一下竄起,這家夥拖著個大肚子,還跳得敏捷無倫,把正想把他拖到後院客房的小二嚇了一跳。

  ??小二還沒來得及問,驀然眼前黑影一閃,頭發被風吹起,再一低頭,四個人都不見了。

  ??一陣安靜。

  ??“鬼呀!”一聲慘叫,驚破酒樓……

  ??……

  ??君珂嘯聲發出後,便將薑輝叫到麵前,絮絮問他別後雲雷城和雲雷軍的情形,耳聽得雲雷宗主長老們一邊對她乞憐討好,一邊眉毛亂動眼神亂飛在對外偷偷打信號,眉毛微微一揚,露一抹了然的冷笑。

  ??片刻,有大片腳步聲接近,包圍了這座大堂,幾位長老精神一振,他們此刻身體裏被晶芒刺中的地方已經高高隆起,身子都無法站直,佝僂著腰向前一步,揚頭看向君珂,“君珂,幫我們取了這東西,我們就饒……”

  ??“砰。”

  ??又一聲巨響起於頭頂,聽起來像是巨大的物體忽然重重踩了屋頂一腳,震得高達三丈的正堂喝醉酒般一晃,大門前有驚呼聲響起,一隊正準備衝開大門的護衛哎喲喂呀地被震下台階,隨即四麵都是尖叫之聲,似乎發現了什麽極其恐怖的物事。

  ??“叫什麽……來人……”那長老的喊聲淹沒在一陣猛烈的風聲裏,風聲如無數輛鼓風機一起開動,呼啦啦一響,天光一亮,屋頂忽然就沒了。

  ??屋頂一空,眾人眼前一亮一黑又一亮——亮的是天光,黑的是鳥羽,又一亮的,是突然居高臨下扭頭盯過來的大如杯盞的凶睛!

  ??被那雙大得超乎想象的巨眸一盯,一個長老驚得無聲無息暈了過去。

  ??“鬼鳥!”

  ??驚喊聲在雷府四麵炸起,到處都見人四散奔逃,沒有人有鬥誌,所有人看見巨鵠那一刻就已經失去了對正常事物的判斷,這樣的東西,他們沒見過,也沒想過這世上竟然會有,這不該是人間的東西,隻有陰曹地府才會有!

  ??一排屋脊之上,降落著十隻沼澤鵠,鵠上騎士一聲呼哨,鵠們齊齊抬爪,雷府正堂那一片的屋脊,便都沒了。

  ??眾人驚恐更甚——這巨鳥竟然能被人禦使,天啊!

  ??雷宗主軟癱在地,這回連求饒都沒有力氣了。

  ??有這麽十頭凶獸,天下都可去得,哪裏是他一個小小雲雷宗主可以為難或討價還價?

  ??君珂好整以暇下座來,悠然步到雷宗主身邊,伸指點點自己的腦袋,笑道:“你們的腦子,該透透光了,滿腦滿心的黑心算計,活不長的。”

  ??“統領……統領……”雷宗主抖索著爬了過來,“是我鬼迷心竅……是我違背了當初協議……但我沒有太為難雲雷兄弟……您可以問問薑兄弟……求您大人大量……饒了我……饒了我……”

  ??君珂冷冷看著他,沒有動,也沒有憐憫。

  ??現在才求饒,已經晚了。

  ??晶芒紮入人體,肉厚之處並不致命,隻是取出來時加倍痛苦,並且會廢掉那一處的經脈而已。但如果是太陽穴這樣的要害,就必須立即取出,否則晶芒越鑽越深,糾結了大腦的血脈筋肉,回天乏術。

  ??她已經給過雲雷宗主機會,在一開始她現身時,如果對方立即求饒,那時取出還來得及,但他沒有珍惜,還妄想著翻盤,那就別怪她不客氣了。

  ??自作孽,不可活。

  ??慘號聲越來越低,雷宗主從瘋狂掙紮變為慢慢抽搐,君珂轉身,從他身邊輕輕走過,在屋頂全掀的大堂中,向所有掙紮著伏下的雲雷掌權者們,攤開雙手。

  ??“從現在起,我是雲雷的宗主。”

  ??“廢除乾坤二堂和長老堂,自此之後,雲雷事務,由宗主一言而決。”

  ??“作為雲雷的新任宗主,我現在宣布,雲雷進入戰備征兵狀態。”

  ??三句話,三個不容違拗的命令,她立於堂上,立於雲雷宗主屍首前,看似平和實則殺機隱隱的眼眸,沉沉地壓下來。

  ??所有人,一身冷汗伏地。

  ??“是!”

  ??一天後,鵠騎升空。

  ??張開翅膀的巨鵠連天蔽日,雲雷城百姓翹首而望,眼神裏無限驚歎和熱切。

  ??雲雷那些還有些不甘的長老屬下,臉色死灰——他們當初被十頭巨鵠驚得失去戰鬥意誌,原以為這種怪物有十頭已經是異數,不想君統領手下,竟然足足有千餘頭巨鵠,生生組建了一支鵠騎。

  ??成為超越這個時代的極限空軍!

  ??君珂那隻最大的鵠背上還坐了幺雞,另外一隻原屬於納蘭君讓的鵠坐了醜福,醜福和紅硯幺雞一直留在了雲雷城,近乎無望地等待著她,當她回歸的消息先被狂喜的薑輝令人傳給醜福他們後,懶狗幺雞生平第一次發出全身的力狂奔,一肚皮就撞倒了君珂,隨後趕來的是醜福,這生生死死裏來回的漢子見到她的那一刻,呆立在原地好久不能言語,而最後到達的紅硯,氣喘籲籲地扶著牆,一聲哭喊“小姐!”,眼睛一翻就暈了過去,正好暈在缺牙費亞懷裏,費亞皺著眉,甩巴掌拍臉把她弄醒,結果紅硯姑娘醒來後立即柳眉倒豎,唰地也賞了費亞一巴掌。

  ??君珂知道納蘭述的消息,自然是立即要去援的,多等一刻都像生了痔瘡,坐立不安,所以她命令薑輝留下,先整肅雲雷軍,帶到羯胡配齊武器戰馬,再隨後趕到堯國。

  ??她原意不打算使用雲雷當地青壯,但雲雷人天生好戰,多年來渴望戰鬥的心願一直沒有機會實現,如今她強勢回歸,吸引了全部雲雷人的視線,聽說她在糾集軍隊,立即無數青年湧來報名,人人都渴望做一個可以擁有騰雲豹的戰士,渴望和巨鵠騎兵一起戰鬥,將數百年前屬於雲雷戰士的戰場奇跡,在百年之後由自己親身重現。

  ??薑輝自從那天君珂突然現身,強勢奪取雲雷宗主之位,激動興奮就沒停止過,帶著一幫兄弟,整天忙得像個陀螺。

  ??雲雷的踴躍超出料想,這使薑輝更難很快跟上她的步子,君珂當即令先集結好的一萬雲雷軍向邊境靠攏,剩下的人留在雲雷城征兵三日,三日後帶新兵跟隨出征,雲雷人是天生的戰士,不需要太多的操練,一切的戰場經驗,等待實戰中真刀真槍去殺來吧!

  ??巨鵠升空,將幺雞的雪白長毛拉風地扯得到處亂飛,幺雞快活得一塌糊塗,在鵠背上仰頭長吼,吼聲自天際隆隆罩下,引全境之獸歡呼相應,黑色的獸潮向雲雷城奔馳而來,向天空中的獸王禮拜,繞城三匝久久不去。

  ??君珂換了一柄適合鵠背作戰的長槍,金色的槍身輕輕一拍,巨鵠騰飛,飛起的那一刻,腹下卷起的長軸嘩啦啦落下,化成一片黑底紅字的大旗,在風中獵獵飄揚。

  ??“君!”

  ??長槍斜指,長發飛舞,眼眸卻凝定而激越,向著,堯國南境。

  ??納蘭,等我來見你!

  ??==

  ??黎明前最黑暗的那一段時辰,納蘭述忽然醒了,醒來卻沒有動,隻是大睜著眼,望著帳頂。

  ??雖然毫無動靜,睡在帳篷角落的人卻立即驚醒,隨即,一碗溫熱的茶已經遞到他唇邊,“醒了?喝碗茶定定心。”

  ??他沒有說話,隨意喝了一口,便將茶碗推開,茶碗裏有淡淡的藥味。

  ??捧茶的人熟練地將茶碗放在溫水煲裏,默默坐在一側,黑暗裏一雙眸子黑白分明。

  ??三年了,每夜這個時辰他總是會醒來,從無改變。

  ??她知道,這是當初炸陵的時辰。

  ??三聲炸響,炸破的不僅是大燕命脈所係的至高皇陵,也是這個男人這一生所有的希望和寄托。

  ??從此他永陷痛苦自責煉獄,生生死死,不得解脫。

  ??他不惜為天下所指,他不惜毀自己一脈祖墳,他不惜傾覆這世間倫理承受這人間苛責,隻為求得她一線生機,到頭來天公弄人,他竟成親手置她死地凶手,皇陵層層垮塌,斷絕她的生機,也斷絕了他心底最後一絲星火。

  ??他從此落了這夜夢而醒的習慣,落了這心口絞痛的毛病,長達一年的纏綿病榻,日日夜夜的自我折磨,即使最後他為責任為報仇不得不勉力站起,但戕心自責永無止境,他看見屬於她的東西都會立即發病,冷汗涔涔,她屢次要撤掉這些東西,他卻堅持不肯,他喃喃說——不能忘卻,他要贖罪。

  ??贖罪……何罪之有?

  ??戚真思按住心口,自嘲地笑了笑——神經了,好像心絞痛也會傳染?

  ??知道他將無眠,她將枕頭墊在他身後,給他拿來軍報,點起燈,手指觸及他的背脊,心中微微一痛——他瘦了許多,還在一直瘦下去。

  ??這幾年她一直貼身照顧他,親密不避行跡。她無心避,而他纏綿病榻也管不到這些,以至於當他基本痊愈後,朝臣們開始動起心思,說皇後病重多年無育,連影子都瞅不見,求立戚真思為貴妃。

  ??接到奏章那一刻他瞠目苦笑,當即喚她前來,群臣愕然,見她坦然而來,瞥一眼那奏章,隨手一拋,扔到了香爐裏。

  ??大不韙的舉動,他卻笑了。

  ??她背對他難得的笑容,一字字道:“戚真思昔年立誓,對陛下生死相隨,但永不涉男女情愛,諸位大人,從此後不必庸人自擾。”群臣剛剛悵然若失歎息,她又道,“戚真思為誓所困,做不得陛下妃妾,卻因為生性奇妒,也見不得陛下另納妃妾,諸位大人如果有自家女兒孫女妹妹姨媽欲待自薦,請務必從今日起勤練武功,以備入宮後,隨時防備真思妒火衝頭神智失控,出手誤殺。”

  ??似是玩笑,卻絕非玩笑,朝堂之上殺氣凜冽,群臣瞠目結舌——古往今來,就沒見有人在朝堂之上說出這種話來,公然威脅,不嫁人卻又不給人娶,世上有這麽霸道的人?

  ??偏偏這霸道的人,是陛下第一寵信,在朝堂上說出這樣大逆不道的話,竟然還得陛下微笑讚許。

  ??群臣凜然,從此無人再提立妃一事。

  ??而她“毒婦妒婦”之名也傳遍朝中內外。

  ??戚真思微微苦笑,名聲再差又如何?這一生終究是不打算嫁了,便為他們,拋了這浮名如許又如何?

  ??人但有能為他人所用,總還不算太差。

  ??“天快亮了。”她淡淡看向西北方向,那裏,大慶和西鄂聯軍,死死圍住了這座山穀。

  ??五丈營地形特殊,形如漏鬥,飛鳥難渡,是堯國邊境最險之地,出口隻在西北處,現在那裏,被敵軍困住。

  ??而他隻有護衛三千,麵對敵人十萬大軍,看起來已經是死局。

  ??“如果不出意外,天亮之後,他們會發起總攻。”納蘭述淡淡笑,“南境邊軍已經日夜兼程往五丈營而來,他們不敢等下去。”

  ??“你確定沈夢沉在軍中?”

  ??“應該在,這種審慎陰毒風格,實在有他的手筆。”納蘭述輕輕揉著眉心,“但也不排除主戰將領一直在貫徹他的命令。”

  ??“你何必……”

  ??戚真思一句話沒說出來,說出來也知道他不會聽。

  ??何必如此冒險?何必以身為餌?何必這般心急?

  ??所謂皇帝視察南境,所謂中伏被困,所謂危機一線,說到底,隻不過是這個男人不惜悍然以自身為餌,引生死大敵決戰邊境,想要將這一生恩怨就此了結罷了!

  ??這個計劃,群臣是不知道的,群臣真的以為他們的皇帝被困五丈營,納蘭述將保密計劃做得很好,隻有戚真思等寥寥數名親信知道真相。

  ??江山作注,如此瘋狂!

  ??戚真思輕輕歎息。

  ??三年來納蘭述除了第一年重病之外,之後便好像恢複如常,唯有她知道,自我痛恨的火焰日複一日在他生命裏燃燒,一日無休,他是如此沉靜,沉靜地主持朝務,沉靜地平定內亂,沉靜地掌控局勢,沉靜地積蓄力量,用最鐵血最殺戮的手腕,強勢壓下國內一切蠢動的反抗勢力。

  ??然而那不過是因為責任未成而已。

  ??他為了自身的背負,煎熬到了今天,這樣長久苦痛絕望的折磨,三年已經到了極限。

  ??沈夢沉這幾年也在一直積蓄力量,幾次被納蘭述引誘而不出,似乎也在等待一個時機,而納蘭述,已經等不得了。

  ??他認為納蘭君讓已經和君珂一起死在皇陵之下,大燕之仇也算報了,他唯一的仇人就剩下了沈夢沉,他要在離開之前,先除掉他!

  ??殺了沈夢沉,若他不死,他就去皇陵山下的墓園長住,實現當初伴她一生的諾言。

  ??至於堯國皇位?誰愛操心誰操心去。

  ??戚真思將軍報整理好,微微出神,她了解納蘭述,他從來就不是熱衷權位的人,若他熱衷,根本沒有納蘭遷上位的機會,也就沒有後來冀北成王府的一係列事件。

  ??他坐在那皇位上,隻是因為,他需要那樣的位置,需要掌握屬於他的力量,完成他最後的夙願。

  ??……

  ??“天亮了。”納蘭述也在輕輕歎息,此刻他眉宇之間,才隱隱浮現一絲疲倦,“真思,無論沈夢沉是否親身到來,但毋庸置疑,他大慶最精銳的主力在此。三年來我們在大慶造的勢,已經使他不敢輕易使用原冀北之軍,如果今日一役,能將這十萬軍全殲,從此後沈夢沉便無立足之本,毀滅大慶不過朝夕之事。真思,你知道我們之後的布置,堯羽和黃沙,應該已經在回路上攔截,務必將他們拖死在邊境之前。如果……”他頓了頓,終究平靜地道,“如果這樣他還能活著,那麽後麵的事,便交給你了。”

  ??戚真思眼眸一閃,看定他的眼睛,“陛下是在交待遺言麽?”

  ??“我怎麽會死?”納蘭述淡淡道,“我還要陪她一輩子的。”

  ??“現在,我們突圍。”將手中書卷一擲,納蘭述還是那淡淡的疲倦的笑,當先向外走去。

  ??晨曦削薄黑暗,剪影出他的輪廓,清瘦的肩胛,承載著一地江山,萬裏血火。

  ??“你真的要親自去。”

  ??“當然。”

  ??“你真的……”戚真思咬牙,“不讓伏兵現在靠近?要知道這樣很危險,萬一有所閃失,根本來不及援救。”

  ??“靠得太近一旦被發覺,那此行就毫無意義。放心,他們位置不遠。”納蘭述披起輕甲,“不必多言,我意已決。”

  ??三千護衛已經在穀口集結,被困七日,這些皇家精銳依舊意氣不墮,鐵甲光寒,標槍挺立,明知前路未卜,而神態自如。

  ??他們年輕肅穆的麵孔,崇敬地望著他們淡定如初的年輕皇帝,正是因為納蘭述的從容,護衛們才不知畏懼。

  ??納蘭述此行為了徹底麻痹敵人,故意沒有帶所有的嫡係精銳,一個月前,因為北方大旱流民鬧事占山為王,熟悉北路地形的堯羽被派去剿匪;三個月前,黃沙軍撤出皇宮,和西路邊軍換防;而半年前,血烈軍成立京畿大營,向來不出京城百裏範圍;納蘭述不動聲色將自己的精銳打發了出去,隻帶了新進訓練的皇家侍衛出行,這讓大慶打消了疑慮,放心大膽地利用這千載難逢的機會前來偷襲。

  ??納蘭述目光溫和地在那些英氣勃勃的麵孔上掃過,心中湧起微微的歉意,這些蒙在鼓中的士兵,他們將和他一樣,成為誘餌,在接下來的戰鬥中,他們將大批死去,熱血染紅土地,而他,是親手送他們走上死路的人。

  ??一將功成萬骨枯,一國之基,更是血流漂杵。

  ??納蘭述默默閉上眼睛。

  ??對不住了,兄弟們。

  ??不過,我會陪你們一起……

  ??他又看看戚真思,女子背影也十分的瘦,渾身肌肉繃緊,一副備戰姿態。

  ??看著她,他的眼神微微溫軟,如果說這件事裏他還對一個人有歉意,那就是真思。

  ??她也是被蒙在鼓裏的人啊……

  ??那些相伴的日夜,那一年重病輾轉的陪護,渾渾噩噩裏,她堅定而凶氣凜然的眸子,並不隨他的逃避而逃避,刀一般刺入他的心深處,挖出腐肉,激出新血,逼他痛徹心扉之後,再決然麵對。

  ??真思,終將欺騙你……

  ??“我的兒郎們。”納蘭述緩緩抬手,指著對麵黑壓壓的敵軍,“敵人已經闖入了國境,將朕逼迫在這尺寸之地,連日來用盡詭計,欲圖逼我等,以三千對十萬,出戰。”

  ??護衛們露出悲憤之色,確實,自從被包圍後,大慶那邊伎倆重重,一直在試圖逼他們驚慌突圍。

  ??“援軍已經來了,但五丈營不可以進入,出去的路,還是要靠我們自己殺出去。”納蘭述森然道,“所以,今日,朕要讓你們去死!”

  ??護衛們神情似有震動,但仍標槍般挺立。

  ??“不過!”納蘭述提高聲音,殺氣凜然,“朕也在這裏,一國之君不可辱,誰也別想逐朕如喪家犬,今日五丈營穀口,要麽,衝出去,要麽,朕陪你們一起死!”

  ??“陛下!”

  ??護衛震驚,熱淚盈眶。

  ??“士可殺不可辱,不過一死而已,我們拚了!”

  ??“突圍!”護衛們舉槍高喊,“突圍!突圍!”

  ??“跟我來!”戚真思一馬當先衝了出去,卻在馳出時,驚疑不定回頭看了納蘭述一眼——不知道為什麽,她總覺得,納蘭述最後一句話,似乎別有意味。

  ??然而她隨即又放了心。外派的堯羽和黃沙軍,根本沒有去北部,也沒有去換防,他們以此為借口,早早繞了個大圈子,埋伏在大慶軍必經之路上,很快,援軍就要到了。

  ??納蘭述,不會有任何生命危險。

  ??喊殺聲起,不知真相的士兵,拿出全部的力量來捍衛他們的皇帝,以血肉作盾,肌骨作槍,撲上數十倍於己的敵人。

  ??“堯軍反撲,定然後援已到!”大慶旗語頻頻揮舞,“黃羅傘蓋之下就是堯帝,殺之者萬戶侯!”

  ??納蘭述勒馬穀口,任自己坦然人前,鮮明的黃羅傘蓋遮擋出一片陰影,看不出他的神色,隻唇角微微彎起,冷酷一彎。

  ??“確實是堯帝!殺啊!”認出他來的大慶士兵,蝗蟲般鋪天蓋地而來。

  ??鮮血與肌骨碰撞,刀槍作金鐵之鳴,戰場上的血肉不叫血肉,戰場上的人命不叫人命,鋼鐵血火交織的騰騰殺戮場裏,如潮如浪的喊殺聲裏,穀口人影攢動一片倉皇,這是一場慘烈至於悲壯的戰鬥,最先派出的弓騎,殺氣騰騰前馳,以一片密集的箭雨,將大慶最前方守陣士兵齊齊射倒,隨即納蘭述身先士卒,直奔敵軍,如尖刀般毫無顧忌的惡狠狠撞進嚴陣以待的敵陣,大旗之上飛龍怒舞,旗下納蘭述長劍指向哪裏,哪裏便激起大片大片的鮮血,護衛們個個悍勇如虎,自己身上每添一道傷痕,必要數十乃至上百敵人頭顱換取,在陷入圍攻後,這些人還要在積雪和積血的泥濘中滾打砍殺,用自己的胸膛血肉迎上敵人的刀槍,再在那些刀槍被肌骨夾住或者被血肉凝住的那刹間,砍下對方的頭顱。

  ??三千人,生生打出了三萬人的悲壯氣勢。

  ??戚真思卻已經覺得不對勁了。

  ??他們已經突入敵陣很久,納蘭述都已經被敵人包圍,但為什麽援軍還沒到?

  ??“陛下!”她渾身浴血,衝在納蘭述身邊,“發信號讓援軍加快啊!”

  ??“再等等!”

  ??戚真思無奈,拚命砍殺,不久之後一陣手軟,眼看一個將領衝過來,一刀刺向她的心口,卻已經無力去擋,忽然人影一閃,納蘭述擋在她身前,一劍反拍星華四射,將那刀擋了下去。

  ??“陛下!”戚真思抓著納蘭述衣襟,喘息著大吼,“快發煙花啊,他們已經全部上來了,正是最好時機,為什麽不……”

  ??“沒有援軍。”

  ??納蘭述低沉的聲音傳入戚真思耳中時,喧囂的戰場在她耳中忽然一陣真空,以至於有陣子她一片空白。

  ??空白了不知多久她霍然回神,喊殺和慘叫重來,她冷汗涔涔地盯著納蘭述,低聲道:“什麽……”

  ??“沒有援軍。”納蘭述低沉而肯定地答,一劍穿透了兩名大慶士兵。

  ??“堯羽衛呢!你說他們在十裏之外的!”戚真思大喊。

  ??“他們以為黃沙軍在十裏之外。”納蘭述劍交於手,一掌拍飛一個偷襲的士兵,身子一晃。

  ??“黃沙軍呢,你說他們在南線布圍的!”戚真思眼睛血紅,瀕臨瘋狂。

  ??“他們以為堯羽衛在南線布圍。”納蘭述還是那淡淡的,決然的,一切都不放在心上的語氣,一柄長刀割裂他的肩膀,他睫毛眨也不眨,反手一刀將對方手臂斬落。

  ??“你……你……”戚真思搖搖欲墜,眼前發黑。她已經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

  ??兩路援軍,被納蘭述互相忽悠。都以為對方被安排援救埋伏,根本就沒來五丈營!

  ??為什麽?

  ??“沈夢沉不在這前鋒軍隊裏,”納蘭述冷冷道,“他太奸詐了,不會冒指頭大的風險,除非他看見我的屍體。”

  ??“你……”戚真思覺得自己要瘋了,千算萬算,她沒算到納蘭述心誌決絕如此,當真不僅以自己安危做餌,甚至連自己的命,都毫不顧惜,拿來釣沈夢沉!

  ??他當真是再也等不得,也徹底絕望,不惜一死,拖沈夢沉同歸於盡,以此作結!

  ??“沈夢沉應該在此處百裏之外的火恒原附近,那裏有處可以埋伏兵馬的地方,而堯羽和黃沙軍,已經被我派往衛城,在那裏截了沈夢沉後路,一旦他得知我死訊,必然會出洞,到時,前後包抄的堯羽和黃沙軍的到來,才真正是他的死期。”他智珠在握地笑了笑,一點沒有將死的哀絕,“當然,堯羽和黃沙都以為對方來救我,都不知道對方沒來,在我的安排裏,他們會一前一後伏擊沈夢沉,根本不會碰麵,等他們合圍,一切便結束了。”

  ??納蘭述冷靜的語聲,炸雷般地在戚真思耳邊響起,她意誌昏眩,已經握不緊韁繩。

  ??“冀陵已成,父王母後已經合葬,妹妹早早送往西鄂由柳杏林照顧,我很放心,我如今隻差滅了沈氏大仇,便畢生心願已了。”納蘭述露出微笑,“真思,成全我,我想和小珂在一起。”

  ??“不……不……”戚真思淚流滿麵,額頭靛青狼頭都似在扭曲咆哮,“你不能這樣孤注一擲……萬一沈夢沉不上當……你就白死了……”

  ??“這三年來我明白了一件事。要他上當,隻有一個可能,就是我真的死了。”納蘭述微微一笑,“真思,我剛才將一封信塞進了你的外甲夾層,你按照我說的去做,沈夢沉必死無疑。”輕輕歎息著,他伸手拍向她的後腦,“這是我求你的最後一件事,是我唯一不能親手做的事,我累了,也倦了,有些事就該讓它早些結束……真思,拜托你!”

  ??砰一聲輕響,戚真思軟軟倒下,納蘭述在她臉上一抹,已經給她戴上了一層麵具,又喂了她一顆藥丸,隨即將她交給一個護衛,道:“朕有重要信報需要戚統領立即傳遞出去……等下你們會處於假死狀態,你們躺在穀內寒潭之旁,那裏朕看過,有一處可以潛伏的地下孔洞,慶軍清掃戰場時你們躲在那裏,事後再逃出去!”

  ??“是。”

  ??護衛匆匆帶走戚真思,納蘭述環顧四周,三千護衛已經隻剩了十幾人,猶自拚命圍護在他的周圍,一地血肉成泥,殘酷而肅殺。

  ??他露出淡淡的笑意,突然覺得透心的鬆快。

  ??戚真思能逃出去,那裏本就有通道。一切周全計劃,隻待今日。

  ??而他如此疲倦,隻想放手,將這世間恩怨拋卻,回歸雲雷高原上那個白色的墓園。

  ??這一路跌宕血雨,傾軋爭奪,有她在身側時,還覺得一切尚可支撐,當她離去,他忽然便覺得一切都無意義,所謂活著,行屍走肉而已。

  ??他已經失去父母親人,失去冀北土地,失去這人世間曾經最可寶貴的一切,但在那樣黑暗的日子裏,因為她在,他便覺得老天待他不虧,前路尚有春光。

  ??如今連她也要被命運剝離他身側,人生永夜,何必漫漫來渡?

  ??納蘭述仰起臉,淡笑著,鬆開手。

  ??手中長劍嗆然落地,清音嫋嫋,似斷弦之聲。

  ??幾柄毒蛇般的長槍,立即閃電般捅向他的胸前要害!

  ??“陛下!”

  ??護衛們再也沒想到他忽然棄戰,援救不及,心膽俱裂。

  ??風從臉上吹過……如此清朗……似她清甜的呼吸……好像有羽毛悠悠落在臉上……是她來了麽……

  ??小珂……我多麽希望,此刻能看見你……

  ??槍尖即將及體,冰冷的鋒尖已經入肉!

  ??“快看天上!”忽然一陣驚呼此起彼伏,堯國護衛們忘記生死絕境齊齊抬頭,連大慶軍隊都昂著頭,傻在了那裏。

  ??納蘭述心中一動,睜開眼,微微轉頭。

  ??後方天幕上,有密密麻麻的黑點忽然出現,箭射而來,一開始還看不清晰,轉眼就接近至數丈距離,快得難以形容,此時才看清那些是灰白色的巨大的鳥,長嘴尖喙,羽毛如鐵,凶睛閃閃,穿雲裂電,這些鳥體型可怕,最小的也有桌麵那麽大,當先最大的一隻,展開的雙翼,幾乎遮蔽了陽光!

  ??大慶軍隊驚得麵無人色——這個時代,這種東西,已經超出了人的想象,他們驚呼著,以為天神忽然降世!

  ??納蘭述也在瞬間,麵無人色。

  ??他直直地盯著那最先一隻鳥,哪怕那鳥迎著日光而來,他這樣的盯視會刺傷眼睛,熱淚漣漣,也不肯須臾移開目光。

  ??那隻鳥也直衝著他而來,路線筆直,一往無前,呼嘯掠來,卷起一道狂猛的颶風,地麵沙塵滾滾,人人閉上眼睛,隻有納蘭述,睜大眼睛,似乎忽然便失去了意識。

  ??眼看那鳥越來越近,離地麵隻有三丈,四麵的人紛紛走避,鳥背上,忽然站起一個人。

  ??眾人驚呼。

  ??萬萬沒想到這種天神一般的鳥竟然還能被人駕馭,而那女子披日光而來,周身金光閃耀,衣袂飄飛,直如神祗,大慶軍隊齊齊仰望,瞬間失去呼吸,膽子小的幾乎已經打算跪地膜拜。

  ??眾目睽睽之下,那女子卻隻望向一個方向,隨即半空一個縱身,竟然不管離地麵還有數丈距離,懸空飛下,如一線金光自天際直射而來,直直撲向戰陣之中!

  ??衣帶飄舞,蹈空而來,長發烏衣,天外飛仙。

  ??她在半空中張開雙臂,日光之下眸子晶瑩,似有水花四濺。

  ??一聲激越呼喊,傳遍整個戰場,回蕩不休。

  ??“納蘭!”

  ??------題外話------

  ??要S了,要S了,字數超出我預料,累到快嗝屁……

  ??回頭一看月票,我哭了……原來這人生真的不是缺少本錢,而是缺少刺激啊……

  ??今天刺激夠了,一萬八千字,拚S好歹寫到見麵,別再說還不過癮,再寫我就真崩了。

  ??答應我萬更就給票的,答應我見麵就給票的,我說話算話,你們呢?( )

  書屋小說首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