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除夕心事
作者:天下歸元      更新:2021-08-13 04:50      字數:9956
  “你這是激將法嗎?”她並不動氣,淡淡盯住那寬袍人。

  ??寬袍人也沒有心虛的語氣,帶點挑釁地偏頭看她,“是又如何?”

  ??“你是在侮辱我!”君珂臉色一變,霍然上前三步,已經衝到寬袍人身前,“顛倒黑白!”

  ??她剛才還淡定自如,轉眼勃然大怒,四周的人都愣了愣,連西鄂大君權雍柏都怔住,忘記阻攔。

  ??隨即眾人都好笑地搖搖頭——激將法還是起作用了,女人果然都這麽小心眼,不允許別人對自己情感的踐踏。

  ??“你怎麽可以僅憑道聽途說便做出推斷?”君珂怒目瞪視,上前一步,“你昏聵!”

  ??寬袍人原本就站在大殿角落,君珂上前一步,他不禁退後一步,周圍人此刻有點好氣又好笑地看君珂發飆,並沒有感覺到她有殺氣,也不認為她會在此刻出手,都袖手旁觀,準備等下君珂發泄完了,自己再上前勸解罷了。

  ??“你怎麽可以因為這件小事就否認我等人品?”君珂又上前一步,“你無恥!”

  ??寬袍人又退一步,身後是大殿拐角,他眼神出現一點驚惶,抬頭想要呼喚權雍柏,君珂氣勢滔滔,已經又上前一步,“你怎麽可以……”她一邊怒責,一邊忍不住憤恨般,伸指惡狠狠點向寬袍人胸部,看那樣子,完全是怒極之下,發泄般地想將對方推搡。

  ??一指點出。

  ??輕飄飄沒用功力。

  ??權雍柏等人依舊攏袖笑看——女人憤激之下習慣動作而已。

  ??寬袍人眼神一閃。

  ??下意識的呼喚突然停住,後退的步子也停住,砰一聲,後背撞上牆壁。

  ??君珂的手指,在此刻也點到了。

  ??指尖一戳,她麵上一怔,對麵寬袍人立定,笑看著她,道:“君統領好大火氣!步步緊逼,殺氣騰騰,是想對在下出手嗎?”

  ??君珂收回手指,眼神有點怔怔的——這一指,想感覺對方胸前是否有銅片或鉛罩,但手指戳上去,柔軟有彈性,似乎就是人的肌膚。

  ??難道自己猜測不對?

  ??“嗬嗬……”她揚眉,立即笑了,“怎麽會?我不過想告訴閣下,做人不能太偏頗而已。”

  ??她腳跟一轉,已經瀟灑地走回納蘭述身邊,聳聳肩,輕鬆地道:“君珂和納蘭述之間情分如何,從來不需要別人的認定。活在故事裏,還是活在當下,為什麽要你們來確認?自己知道便可。”

  ??納蘭述輕輕捏了捏她的掌心,用眼神表揚她——你剛才扮演潑婦,挺像。

  ??君珂臉色黑了黑。

  ??權雍柏殷山成臉色也黑了黑——這君珂性子可真叫大起大落,前一刻母獅出世,下一刻雲淡風輕,真虧納蘭述受得了她。

  ??“不知君統領意下如何……”權雍柏試探地問。

  ??“我還是可以給他個機會,讓他說出要說的話。”君珂遙遙一指寬袍人,“我對這個提議很有興趣,僅此而已。”

  ??她神情語氣並不霸道,但白皙輕柔的指尖,點住那寬袍人的時候,自有淩人氣勢,那緊緊盯著她的寬袍人,眼中神色微微一變,似有些驚異,又似有些迷茫,這點神色變化須臾不見,隨即這人嗬嗬一笑。

  ??“君統領快人快語,是我剛才冒犯了。”微微躬身,他道,“其實確實是件小事,我西鄂北境有處小城黃沙城,位於西鄂和羯胡國境之間,地勢偏僻貧瘠,十分苦寒,曆來是作為西鄂重罪囚犯放逐之地,經過多年積累,城內各類罪人,已經達到了一個驚人的數量。”

  ??“這些人日常戴重鐐,被驅趕到山上采石煉鐵服苦役,晚上回到地下石牢,由我西鄂最精銳的士兵看守,多少年如一日。從來沒有出過事。”

  ??“但在今年,天南王占據天南州,桀驁不馴,引得朝廷不得不抽調重兵加以防範,軍部在調兵時,因為知道那座放逐之城從沒出過事,覺得將足足三千精銳兵力放在那裏實在浪費,好兵應該用在戰場上,遂自作主張將那批士兵調回,換了一批今年新征的兵過去。”

  ??“本來也沒什麽,那些人被以前的看守都給鎮服了,沒有什麽騷動之心,但沒過多久,突然來了一批關外蠻漢,這些人作風彪悍,一來就對看守士兵出手,當場斬殺了數十人,引起了那些暴徒的嗜殺衝動,在他們煽動之下,那些罪人當即炸獄,將三千士兵,全部殺死。之後便在那批關外蠻漢的帶領下,占據全城,和西鄂士兵對抗。”

  ??權雍柏苦笑了一聲道:“那處放逐之城,積累了曆代西鄂王時期的最凶暴的罪人,因環境惡劣,這些人被放逐,就算送入死地,所以沒有人再去關心他們的下落,連軍部都沒有詳細收集這些人的後來狀況,任其生死,所以直到這次暴動,西鄂才發現,那城內的罪人數目相當驚人,而且不知道怎麽回事,那麽艱苦的苦役和折磨,這些人這些年來卻很少有人死去,反而一個個精氣強壯,給我們帶來很大麻煩。”

  ??“那又如何?”君珂皺眉道,“這是你西鄂家事,國內有亂,自當出兵鎮壓,難道還要我們出兵給你們平亂?”

  ??“不,不是這個意思。”權雍柏連連搖手,“自然沒這個道理,隻是,君統領剛才應該注意到,真正引起罪人暴動的,是一批關外蠻漢。”

  ??“嗯?”

  ??“我們調查到,這些人來自雲雷高原,是雲雷城的人。”

  ??君珂眼睛一亮。

  ??“據聞雲雷城住民,多年來不曾丟下馬上功夫,而且也十分好鬥,每年都有人因為在各種恩怨中敗北,而被放逐。”寬袍人道,“這批雲雷人,大概就是那種原因,離開雲雷,在我西鄂這裏,因為和那批罪人感同身受,幹脆助了他們一把,這三十多個雲雷人,武力尚可,腦筋也好用,在他們指揮下,那批罪徒竟然牢牢守住了黃沙城,折損了我西鄂不少兵力。”

  ??“眼下我西鄂正在試圖收回幾位大王的王權,天南王就是第一個。”權雍柏瞥了一眼寬袍人,道,“承蒙各位相助,也算輕鬆收拾了她,但之後的兵力收攏,以及防止其餘幾位大王抱團抗擊朝廷,也要耗費我們極大的精力,實在抽不出再多的兵力,來對付黃沙城的暴徒。但那裏任由這些罪徒占據,也絕非長久之計,那裏太靠近羯胡,萬一對方和羯胡勾結,我們西鄂便將遭大禍。”說完看一眼君珂。

  ??君珂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卻笑而不語,並不接話,納蘭述眼神深深,似乎在想著什麽。

  ??權雍拍無奈地看一眼這水潑不進的兩人,又瞥一眼寬袍人,這是他機緣巧合招攬來的謀士,此人投靠他之初,就許諾說一定助他剿殺幾位大王,實現皇權一統。一段時間下來,這人確實也才智出眾,今日和納蘭述君珂的談判,也是他一力促成的,可以說,從納蘭述和君珂在大燕會師開始,這人便提出了這個步步深入的計劃,先對納蘭述放開國境,再誘使天南王挑釁冀北軍,使納蘭述親自出手製服天南王,這邊西鄂軍控製住天南王的能人異士,賣給納蘭述一個人情,之後,再開展這場談判。

  ??“相信兩位已經明白了朕的意思。”權雍柏懇切地道,“主持黃沙城叛亂的,是雲雷人,說到底,和君統領麾下雲雷軍,一衣帶水,血脈難分。這些人在黃沙城煽動挑撥,說到底不過是因為遭遇不公,以此泄憤。如果君統領帶領部分雲雷軍,前往黃沙城予以勸說,必要的時候將他們收納進雲雷軍,我想他們一定是樂意的。一旦他們有了更好的去處,有了回歸的機會,還有什麽必要要留在那鬼地方?而沒有他們指揮帶領的黃沙城,光憑那些桀驁的罪囚,必成一盤散沙,如此,我西鄂不費兵卒,輕鬆解厄,君統領也因此獲得一批精銳士兵,還能獲得鐵礦武器和糧草,這等雙方互惠之事,何樂不為?”

  ??君珂和納蘭述對視一眼,兩人瞬間交換了意見,卻都神色不動,納蘭述淡淡頷首道:“冀北合軍,需要詢問各方意見,既如此,且容我等回軍商量,再和大君回複。”

  ??“靜候佳音。”幾人齊齊躬身。

  ??納蘭述和君珂攜手而去的背影,漸漸於天南王宮中消失不見,權雍柏立於原地,眼神希冀,寬袍人的麵具,卻掩在暗影裏,發著幽幽的光。

  ??==

  ??當日冀北合軍軍帳內,幾乎沒有形成激烈的爭論,便得出了一致的結論:這等好事,不接幹嘛?

  ??君珂納蘭述出天南王宮時,順手將那個前任老王的私生子濮龍進也接了出來,他證實了黃沙城的存在,並且說自己確實聽說了黃沙城暴動的事情,也聽說主事者是一批關外蠻子。

  ??事件真實存在,動機也無可質疑,從西鄂大君的角度來說,希望借助君珂的力量無可厚非,而此刻,也確實隻有雲雷軍,能夠呼喚回那批流失的遊子。眾人一番推敲,也不覺得,西鄂大君有謀害納蘭述的必要。

  ??說到底,他現在自顧不暇,專心國內統合,怎麽會有心思招惹納蘭述。

  ??沒危險,少出力,雙贏而回報豐厚,已經令眾人動心,當權雍柏的信使帶人將一大批糧草和一批武器先期送來時,許新子立刻就拍了大腿。

  ??“去!不就勸一批雲雷人回家?君老大,這本就是你該做的事!”

  ??“那些人既然能煽動一城囚犯造反,還和西鄂朝廷對抗這麽久,應該是我雲雷的優秀子弟,合該去見見!”出身十三盟下的雲雷軍副將趙興寧,興奮地舔著嘴唇。

  ??“如果合適,說不定還可以收攏那批罪人。”鐵鈞神色冷凝,卻也十分讚成,“這些人無處可去,西鄂自此隻怕也不願再留下他們,如果這些人能加入,必是強兵!”

  ??鍾元易連連點頭,老帥手下士兵人數最多,對糧草武器自然最關心。

  ??“去。”晏希隻給出淡淡一個字。

  ??眾人都看納蘭述,納蘭述垂目不語,半晌抬眼看君珂,問:“如何?”

  ??君珂明白他的意思,搖搖頭道:“沒看出來。”

  ??兩人一問一答,指的就是那神秘的寬袍麵具人,納蘭述凝神想了想,道:“這事本身,算是好事,唯一可能的變數,我覺得就在權雍柏那謀士身上。”

  ??君珂托腮,喃喃道:“形貌身材聲音,都沒什麽破綻,連身高都不一樣,我看過了,可沒踩高蹺。”

  ??“你們在說大君的那位新任副相嗎?”一旁的濮龍進接口道,“這人據說是半年前從羯胡過來的,在羯胡的烈火沼澤裏毀了臉,我在人市上,聽人說起過。”

  ??半年前……君珂皺皺眉,兩個月前,薑雲澤還出現在燕京城門上。

  ??看來不是她。

  ??這個嫌疑一排除,她舒了口氣,覺得輕鬆許多,和納蘭述相視一笑。

  ??“我帶三百雲雷軍去吧,這事兒,又不是打仗,人多還起反作用。”

  ??“好。”

  ??事情也便定了下來,當晚,權雍柏和納蘭述,在寶梵城前會麵,在兩軍見證下,半正式地定了盟約。

  ??君珂留在軍中,挑選了性情比較平和的三百名雲雷士兵,西鄂大君送過來一批快馬,她也笑納了,從這裏到黃沙城,快馬來回也要七天,雖說冀北合軍在她離開後也將啟程,但能早點回來也是好的。

  ??當晚權雍柏設酒宴,送行兼提前慶功,納蘭述去了,去的時候騎馬,回來時候躺車,許新子把他從車上背下來,納蘭述居然都沒醒。

  ??君珂又好氣又好笑,好在酒宴柳杏林跟了去,也不怕誰下毒,正要跟去照應,誰知道許大頭麵色尷尬,躲躲藏藏,眼神對車廂裏閃啊閃,君珂疑惑,探頭一看,車廂裏兩名女子,正微帶羞怯地看過來。

  ??君珂怔了一怔。

  ??“君老大。”許新子在她身後抹汗,期期艾艾地道,“這是西鄂大君送的,說主子身份貴重,怎麽可以一直沒有侍女?君統領雖是女子,但自身也要統帶軍隊,馬上還要遠行,這端茶倒水的閑雜事情,還是要有人分憂的,所以送來兩個侍女,呃……我以為主子不會收的,誰知道他……”他的下半句話,被晏希給一腳踩了回去。

  ??踩回去,君珂也聽懂了,默默怔了一會,看看納蘭述微白的臉,揮揮手道:“那送進納蘭的帳中,讓她們照顧好他。我確實還有事,明早他要是還沒醒,你們不要驚動他,我就先走了。”

  ??“小君你別難過,我看納蘭公子是醉了……”柳杏林搓著手嘿嘿笑,話說了一半,被過來的柳咬咬一個爆栗敲了回去,“閉嘴!你會說人話嗎你?”

  ??柳杏林委屈地摸著頭,君珂早已經走遠了,身影被月光拉得斜長。

  ??她走在夜路上,身側士兵川流不息,三百名雲雷軍已經整裝完畢,四麵聲音興奮而吵鬧,不知怎的心卻有點空。

  ??君珂確實有情緒,但和柳杏林的安慰沒有關係,在她看來,柳杏林的安慰完全是胡扯,難過?難過什麽?她該反省才是!

  ??納蘭確實該有侍女,紅硯雖然跟在軍中,但她自魯海死後渾渾噩噩,再說在堯羽心中,她已經算是魯海的未亡人,哪裏能再讓她做仆役的事,此時君珂才想起,以前魯海曾告訴她,納蘭述不喜歡男人侍候,當時她沒往心裏去,如今看來,魯海是告訴她,納蘭述習慣侍女。

  ??是她自己不夠體貼,竟然沒有想到,他這麽金尊玉貴的人,堯羽那群大男人哪裏照顧得好他?他自小一定是侍女圍繞,衣食住行無不打點妥當,但如今,誰來管他?堯羽衛要管他不要,他想要的那個,自私到想不到。

  ??可這麽長時間,他沒說過,連一點不適應都沒表現出來,是怕她多心?大戶人家侍女就是通房,他怕她誤會?直到醉了,才破例沒拒絕。

  ??她是不是從來都習慣索取獲得,而不知道付出?

  ??她是不是習慣他的照顧遷就,而忘記自己也該有所回報?

  ??君珂忽然很想奔去納蘭述的軍帳,好好照顧宿醉的他,做一切這麽長時間以來,納蘭述為了她不得不自己做的事,想給他煮醒酒湯,擰手巾,他吐了給他接盆,他頭痛給他揉揉眉心。

  ??她和他一路相隨,風煙血火,但這些最普通最該做的事,卻真的從來沒有過。

  ??然而今晚……君珂沮喪地垮下肩,算了,已經有人去做了,自己再跑進去,明兒就得改名“君醋醋”。

  ??君珂站定,對月歎息,半晌抱頭,狼嚎,“啊啊啊我真傻蛋啊!”

  ??遠處鬼鬼祟祟出來的許新子打了個踉蹌。

  ??四麵站崗巡邏的士兵齊齊石化……

  ??據說很久之後,這一晚君珂突如其來的狼嚎,流傳出許多個版本,最可信、擁護度最高的一個,就是“納蘭宿醉擁新歡,君珂吃醋向月嚎”。

  ??……

  ??==

  ??日光射進帳篷,有點刺目,君珂一睜開眼就唰地坐了起來,抓抓頭發,道:“糟了,遲了!”

  ??今早要出發的,看現在日頭,恐怕已經有點遲了。

  ??君珂三兩下穿好衣服,奔出帳篷,四麵士兵都在收拾帳篷,準備開拔,看見她紛紛道早,沒什麽奇怪的神情。

  ??君珂覺得奇怪了。

  ??三百雲雷軍不該列好隊等她嗎?

  ??她昨晚輾轉反側失眠,今早起遲,她的副將不該過來叫早嗎?

  ??大軍準備開拔,各軍將領都在,納蘭述呢?

  ??君珂心中忽然一跳。

  ??主帳已經收起,她卻沒有看見納蘭述人影,這很沒道理。

  ??“請君統領示下,我等是否現在便起程?”鍾元易過來請示。

  ??納蘭述不在時,大軍便以君珂為首,這是合軍早已默認的事情,但此刻君珂聽見這句,頓時變色,趕緊問,“納蘭述呢?”

  ??看看四周,又問:“許新子呢?”

  ??“主上昨夜已經帶領三百雲雷,和許隊長前往黃沙城。”鍾元易交給她一張紙,“已經走了一整夜,君統領不必去追了。”

  ??君珂吸一口氣,打開那張精心折疊過的紙,紙上隻有寥寥幾個字。

  ??“大軍交給你,帶好他們,等我回來。”

  ??君珂青麵獠牙看著那幾個字半晌,唰一下將紙團成一團,動作充滿憤怒。

  ??鍾元易嚇了一跳,趕緊退開幾步,君珂籲一口氣,卻又將被揉皺的紙團重新攤平,小心翼翼鋪好,收進懷裏,才道:“出發吧,讓士兵分班休息,日夜趕路,不得耽擱。”

  ??“是。”

  ??“派堯羽最精煉的斥候,前方探路,務必保持消息通暢。”

  ??“是。”

  ??“堯羽和雲雷兩軍,選兩百武功最強者,給我立即隨後趕去黃沙城,萬一出事,必須做好接應。”

  ??“是。”

  ??“再秘密派一批人,給我看好西鄂大君那一行人的動向。”君珂豎起一根手指,“每個人,尤其那個麵具謀士。”

  ??“是。”

  ??接令的人紛紛離去辦事,平靜的君珂踱回自己的帳篷收拾,一進帳篷,正在忙碌的眾人,就聽見砰的一聲悶響,像是拳擊在幾案上的聲音。

  ??隨即聽見某人憤怒的咆哮。

  ??“納蘭述!你個大忽悠!”

  ??大忽悠裝醉。

  ??大忽悠裝醉找女人,逼到她不得不避嫌離開。

  ??大忽悠找女人選在醉後,將來她還沒法和他清算。

  ??大忽悠把她君珂性情心思揣摩得淋漓盡致,她隻有被牽著鼻子走,老老實實留下來照管大軍。

  ??君珂一拳憤恨地擊出去,半晌卻悠悠歎息一聲,出來上馬,大軍開拔。

  ??她揚起臉,冬日的日光,溫暖照在臉上。

  ??納蘭。

  ??我迎你而去。

  ??你要安好。

  ??==

  ??開拔三日,已是除夕。

  ??軍隊在天南州邊界一處山下休整,因為是年節,特地去臨近市鎮大加采購,軍營裏擺出幾十口大鍋,熱湯裏翻滾著新鮮的牛羊肉,篝火紅豔,映得人臉**酡,士兵們圍著鍋喝當地一種淺淡的米酒,大聲說笑,這種酒價格不便宜,但君珂慷慨任喝,人家說了,不差錢!

  ??冀北合軍目前經濟確實不是問題,納蘭述雖然被迫離開冀北,繞道轉戰堯國,但這些年他遊離王府政治中心,專心撈錢,堯羽衛借助在各地潛伏之便,各類生意都有經營,手中好多家連鎖店麵,並且都做得身家幹淨,看起來和冀北毫無牽扯,冀北出事,除了一些樹大招風的營生停業變賣之外,很多還在經營,另外,成王妃在離開成王府的時候,也將冀北王府最重要的一批資產做了轉移,開啟那寶庫的鑰匙,就是當初納蘭述送給君珂的黑色煤玉。

  ??君珂和一群主要將領圍聚在一起,納蘭述不在,眾人便不肯放過她,輪番來敬酒,先是醜福,鐵麵具下眸光堅硬而有力度,“敬統領,相知不論生死,但願年年歲歲。”

  ??“但願年年歲歲。”君珂舉杯,微笑,“醜福,終有一日,要將你名字倒過來寫。”

  ??醜福一笑,撞杯聲清脆。

  ??柳杏林老老實實捧著酒,紅了臉道:“恭喜你又長一歲……”被柳咬咬狠狠踢一腳,“傻了吧?和女人說她老一歲?”

  ??柳杏林今晚開竅,居然反唇相譏,“我是祝小君越來越成熟美麗,不過等下我會祝你又老一歲的。”

  ??柳咬咬瞪大眼,拽著柳杏林的耳朵就往酒壇邊拉扯,“你祝啊,你祝啊,信不信我咬你……”

  ??眾人嘿嘿笑著,麵帶猥瑣,君珂對他們背影舉舉杯,“咬吧,趕緊咬,你們聽著啊,誰聽牆角,軍法伺候。”

  ??眾人哄笑,柳杏林落荒而逃……

  ??鍾情病歪歪地捧了個酒杯上來,皺眉瞪眼地道:“我爹逼我敬你!所有女扮男裝都不是好東西!呸!”

  ??君珂哈哈一笑,鍾情喝幹酒,忽然湊過頭來,賊眉鼠眼地問,“那個**,你是不是認識?她在哪裏?她的胸是不是真的是什麽……三八一?”

  ??君珂:“……”

  ??輪番敬酒,鬧到半夜,連晏希都跑來喝了一杯,也沒給理由,就說兩個字“高興!”

  ??他“高興”地喝完酒,扔了酒杯,出門看月亮去了,君珂看著他的背影,無聲一歎。

  ??高興?怎麽會高興?征途羈旅,相思別離,惆悵如春草,漸行漸遠還生。

  ??今晚他們這麽有誌一同地來灌她酒,鬧到半夜都不走,想必是納蘭述的安排吧,怕她寂寞,怕她憂傷,怕她年節之時倍思親,所以自身遠奔他處,也會為她安排好這一夜的熱鬧與陪伴。

  ??隻是他自己,帶領三百雲雷行走在風雪裏,麵對滿城罪徒的黃沙城,家破人亡後第一個年節,孤獨渡過。

  ??原以為這一年除夕可以陪他渡過,誰知……

  ??君珂獨坐孤崗之上,天光之下,身影黑而細長,她舉起酒杯,虛空一敬,心底充滿淡淡的惆悵和淺淺的溫柔。

  ??“除夕快樂。”

  ??“和誰說話呢?”身後忽傳來低笑,熟悉的聲音,君珂沒回頭,無奈地道:“死丫頭,不厚道,我叫人不聽你牆角,你倒來偷聽我。”

  ??“哦?我不該來?”柳咬咬在她身後背著手,笑容詭秘,“那我可就走咯,反正我來過了,某人也怪不著我咯。”說完轉身就走。

  ??君珂縱身跳起,將她撲倒在地。

  ??“拿出來!”

  ??“母老虎!”柳咬咬格格直笑,掙紮得紅了臉,“就你這德行,也就納蘭製得住你……哎喲別咯吱我,我怕癢……行行,給你給你!”

  ??她雙手捧上一個小小的錦囊,擠眉弄眼地笑,“除夕之夜,親手交奉,我算完成某人千叮萬囑的任務了。”

  ??她笑容裏濃濃羨慕,也有淺淺惆悵,君珂心中一動,想說什麽,終究沒有開口。

  ??柳杏林是個死心眼的人,有些事,當真要等他自己開竅的。

  ??將錦囊收在懷裏,她並沒有立即打開,有些心情,她寧願夜深人靜,孤燈獨帳,一人靜享。

  ??“自己慢慢品味吧。”柳咬咬識趣地拍拍她的肩,走下山崗,忽然回身道,“君珂,一直以來,你雖然為納蘭公子做過很多事,但那些事,用知己情義,同樣可以解釋,如今我多事問你一句,你對他,怎生心思?”

  ??怎生心思?

  ??君珂沉默,良久之後,當柳咬咬以為她不會回答,將要轉身離開時,聽見她輕輕道:

  ??“君珂一生不願殺生,不願負人。”她頓了頓,仰望除夕之夜沉沉的天色,想著代替她前往黃沙城的那個人,眼神溫軟而牽念,“但現在,誰若傷他,我必奪命以報;天下負他,我便——為敵天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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