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反擊
作者:
天下歸元 更新:2021-08-13 04:50 字數:15368
一句“再告”,驚得人人一顫,向正儀怔了一怔,回過味來,勃然大怒,“你在說誰?”
??“公主覺得像誰呢?”薑雲澤語聲帶笑,“公主無需太過憤激,說到底,您也是古道熱腸,才容易被人所趁。”
??“你在說君珂買通你的侍女,故意做這一番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冤案,好博取同情,順手除掉朱光?好,好,死到臨頭還在狡辯,我以前還真是小瞧了你。”向正儀舉起手中的寒蕊,冷笑一聲,“可惜人證物證俱在,你這個侍女,已經將什麽都招了!”
??她舉起寒蕊的時候,驀然一怔。
??對麵,薑雲澤好整以暇地一笑,看見寒蕊,並無懼色。
??向正儀隻覺得手中人似乎有些僵硬,低頭一看,寒蕊麵色如故,身軀卻十分僵直,兩隻眼睛向上反插,顯出微微的痙攣來。
??“怎麽回事?”向正儀一驚,剛才寒蕊還好好的,眾人也一直嚴防她服毒,怎麽突然就一副怪樣?
??寒蕊張開嘴,似乎要說話,到口邊卻隻變成幾聲模糊不清的啊啊聲,她似乎十分震驚著急,臉部肌肉都在抽搐扭曲,燈火下五官模糊,看來十分可怕。
??“說話!說話!”向正儀大急,用力拍她的臉,“你嚇傻了?”
??“別拍了,她中毒了。”忽然有人冷冷道,“早就中毒了。”
??眾人回首,坐在椅子上的薑雲澤,脊背直了直。
??立在門口的是君珂,沒有看任何人,甚至連薑雲澤都沒看,隻緊緊盯著寒蕊。
??她的眼睛裏,那片喉管的肌肉,出現細微的痙攣和僵直,並不是緊張,而是藥物所致。
??一種能令神經麻痹,繼而喪失一切自主能力的藥物,應該是一種植物神經毒,很難想象,在醫學還不夠昌明的古代,已經有人如此善用這種毒物。
??這種物理性的肌肉劇烈痙攣,會使當事人受到永久性的傷害,很快就會喉管堵塞,呼吸不進新鮮空氣而窒息死亡。
??果然,寒蕊拚命地抬起手,抓撓著自己的咽喉,將喉頭抓得鮮血淋漓,她在地下翻滾,發出嗬嗬的聲音,聽來像喉間被無數的痰給堵住,在那樣絕望的翻滾裏,她的頭居然還是仰著的,死死地盯住了薑雲澤,眼神裏星火飛閃,絕望、憎恨、悲憤、無盡洶湧的情緒浪潮。
??那樣如潮當頭的憎恨眼光,那樣哀絕的抵死掙紮,所有人都震驚且不忍地避開眼光,唯有直麵這目光的薑雲澤,竟然一直都沒有避開,她平靜地注視著寒蕊,安然巋然,如水如山。
??不被撼動的沉穩,來自極度的冷絕和強大的自信,她自信寒蕊,永遠不能再發出聲音。
??這樣的薑雲澤,令局外人都漸漸開始相信,她是內心無愧的,否則千金小姐,貴胄女子,如何經得起這般的磨心考驗?
??沒有人看見,帷幕後,薑雲澤的唇抿得極緊,以至於唇色近乎和齒色一般的白——這是她一直喜歡遮擋容顏的原因,任何眼神的掩飾,都會露出破綻,誰也不能當真把自己變成鐵麵,她不相信自己的定力,她相信人為的屏障。
??“我這侍女很是可憐。”注視著地下的寒蕊,她緩緩站起,聲音裏多了幾分恰到好處的哀涼,“自幼失去雙親,流落京城,得我收留,老家還有一個弟弟,她指望他讀書出人頭地光耀門楣,所有月銀都托人帶回老家,自己節衣縮食,先前我才知道,她弟弟屢考不中,前陣子來信說要娶親,寒蕊銀錢不夠,大概便是因為這個原因,受了別人收買?唉,寒蕊,你何苦?和我說,不是一樣麽?何必拿別人的錢,做那送死賣命的事?”
??她語氣娓娓,體貼家常,聽來沒有一點誇張和矯飾,由不得人不信,寒蕊憤恨地盯著她,眼底的光芒,卻漸漸散了。
??“寒蕊可憐,你卻可恨!”薑雲澤驀然一個轉身,指住了君珂,“你好狠的計謀!收買我的侍女,先試圖用朱公子汙我清白,朱公子掙紮中被誤殺,你知道當時指控我殺人無人肯信,竟將計就計,先讓寒蕊指控你殺人,然後趁你還在牢中,讓寒蕊再去殺朱公子一次,好讓她當場被擒,再交代出是我指使,而你置身事外,完全無辜,還‘誤被冤枉’,立可博眾人同情,如此,人你也殺了,好人你也做了,還可以置我於死地,好一個一箭三雕之計!”
??她身軀搖晃,似悲憤無倫,伸手扶住桌案,顫顫如嬌花零落,“我當時驚極暈去,完全不知發生什麽。等到醒來,發覺寒蕊不在,將前後事情一番聯想,心知不好,當即奔赴燕京府擊鼓鳴冤,幸虧我醒來及時,否則豈不墮入奸人陷阱!”
??“好!”
??一番控訴,人人正震驚於“如此複雜深沉一箭三雕之計謀”,忽有人拍掌叫好。
??再一看那叫好的人,堂上眾人又是一呆。
??君珂。
??立在門口,麵對眾人,君珂滿麵誠懇,衷心讚服,撫掌大讚,“須臾之間,應對完美!牛!”
??隨即她垂眉低眼,一臉無奈不甘神情,悻悻道:“事已至此,我無話可說……”
??最不該說話的人發出了最不應該的讚歎,做出了最不合理的表態,連薑雲澤都怔了怔。
??就在這一怔間,君珂突然動了!
??她一閃身從門邊暴起,不知何時掌心已經多了一柄雪亮的小刀,那刀薄如柳葉,邊緣似被烤過,透著灼熱的微紅,君珂扭腰,越步、搶身,淡色的人影像虛光一閃,快到人眼捕捉不及,下一瞬間已經越過薑雲澤,落到寒蕊身側,手起刀落,寒光一閃——
??“噗。”
??一聲微響,鮮血爆濺,像是虛空裏刹那間展開巨大的桃花扇,紅纓般的血珠啪地印上粉白的牆壁。
??寒蕊的咽喉,瞬間開了一個小口!
??在眾人反應不及的走避驚呼裏,君珂一反手,手中已經多了一枝麥管,毫不猶豫插在那裂開的咽喉創口裏。
??“殺人啦……”滿堂衙役一聲驚呼,府丞老爺和眾趕來的推官主事,被這當堂剖人的血腥給震得兩眼翻白,砰砰幾聲,昏倒四五個。
??當堂剖喉,如此凶徒!
??更多的衙役臉色煞白,抖著鎖鏈,想近身來鎖拿窮凶極惡的要犯,然而看見君珂滿身披血,都抖抖索索,不敢近前。
??向正儀被濺了一身血,呆在當地,薑雲澤霍然站起,這回當真扶住了桌案。
??身影一閃,納蘭述從門後出現,本來就是他,去了燕京府後牢,要求看守衙役將君珂提出來,和薑雲澤當麵對質,並強烈要求去掉君珂的鐐銬,有睿郡王作保,又是在燕京府內,四麵護衛無數,燕京府的人認為也不至於有什麽不妥,何況君珂也是有官身的人,便給她去了鐐銬,帶入前堂。
??君珂在門邊站住,看見寒蕊的時候,立刻攔住了納蘭述的腳步,要他想辦法找個小刀來,並在火上烤過,並準備一些藥物和幹淨白布,納蘭述不知她要做什麽,但知道君珂向來有分寸,當即照辦。
??然而此時,納蘭述也驚住了。
??“哦小珂兒……”他扶額,喃喃道,“下次我不敢要你負荊請罪了……”
??眾人震驚裏,隻有君珂冷靜如故,半跪於寒蕊身前,用剛才納蘭述準備的幹淨布條和藥物,對傷口進行了簡單處理。
??地下的寒蕊,雖然流血極多,但奇跡的,先前的抽搐痙攣漸漸消失,翻白的眼睛,也開始恢複正常。
??君珂鬆了一口氣。
??最起碼現在,插管成功了。
??寒蕊咽喉痙攣堵塞,窒息近在頃刻,能救她除了解藥,就隻有插管。然而君珂並不是醫科專業出身,雖然因為自身的透視異能,對醫學和人體構造有一定的興趣和了解,但沒有經過大量的臨床實踐,像插管這樣對技術有一定要求的緊急治療手段,她連半分把握都沒有。
??沒把握,也隻能冒險,否則薑雲澤翻雲覆雨手,就會將她徹底拍死在泥淖。
??君珂之前根本沒有聽薑雲澤指控,也沒有去注意任何人的反應,她一直死死盯住寒蕊,將她的患處一點細微變化都看得徹底,反複觀察,大膽嚐試,在薑雲澤警惕最鬆懈的那一刻,她出手!
??寒蕊的抽搐漸止,隱藏在咽喉附近的毒,因為鮮血的大量湧出,被帶出了許多,她精神雖衰弱,但最起碼一時半刻,不會死了。
??她的身子被君珂擋著,眾人看不見,隻有向正儀發現了她的變化,駭然抬頭,盯住了君珂。
??她這一抬頭,那邊一直緊盯這邊的薑雲澤身子一顫。
??其餘人還沒察覺,此時驚魂初定,都紛紛怒喝斥罵,抓著各式武器逼上前來,君珂護在寒蕊前心,頭一抬,冷喝:“站住!閉嘴!”
??“……”
??殺人狂如此理直氣壯,眾人又是一呆,君珂身子一讓,現出寒蕊。
??那女子倚在向正儀臂彎,神智清醒,死死盯住了薑雲澤。
??這一下大出眾人意料之外,抓著武器鐐銬僵在當地。
??“薑郡主。”君珂轉頭,似笑非笑盯住了薑雲澤,“剛才這一幕,可怕嗎?”
??薑雲澤扶住桌案,默然不語。
??“真可怕啊。”君珂歎息,“我覺得比朱公子被殺那幕突然多了,可怕多了。你瞧,這些久經刑案的大男人,都暈了四五個。”
??薑雲澤微微一顫,她已經知道君珂要說什麽了,但是此刻,當真是一句話也反駁不得。
??“怎麽你就不暈呢?”果然君珂笑道,“怎麽前晚朱公子被刺一劍,郡主您就暈了一夜一天;今兒大活人被剖了咽喉,男人都暈了四五個,你卻還能好端端地站在這裏呢?”
??眾人都怔了怔,回頭看薑雲澤,“纖纖弱質”的少女,亭亭地立著,雖然有怯弱不勝之態,但確實沒有倒下。
??再回想一下,剛才那濺血一霎,幾乎人人驚呼,連向正儀都在尖叫,這位郡主,卻是唯一一個沒發出失態驚呼,也沒暈倒的人。
??這等定力,實在和她之前表現出的嬌態不符。
??君珂不等薑雲澤回答,扶起寒蕊,那侍女習武之人,毅力堅韌,始終不暈去,抬起手指,顫顫巍巍而又堅定不移地,指著薑雲澤。
??她現在不能說話,但眼神已經說盡一切,那種極度的仇恨和悲憤,像燎原的火,燒在了每個人視野裏。
??薑雲澤在這樣的目光逼視下,終於有些堅持不住,微微偏開頭,不敢和她對視。
??“寒蕊。”君珂扶著那侍女,招手命人送來紙筆,望著薑雲澤,淡淡道,“這世上永無救世主,能救你的隻有自己。你剛才生死頃刻,沒有機會指認到底誰是凶手,現在,你可以寫出來。”
??寒蕊接過筆,她手指使力,握筆像在抓刀,她就用這樣抓刀欲砍的姿勢,盯了薑雲澤一眼,低頭下筆。
??“咻!”冷光一閃,人群裏突然飛出一抹冷電,直取寒蕊咽喉!
??“啪。”君珂頭也不抬五指一豎,電光火石間已經將那冷電夾在指間,指縫間寒芒閃耀,赫然也是一枚飛刀,她接到飛刀停也不停,厲喝一聲回手一甩,刀鋒擦著一群人的頭皮飛過,一路截斷無數根不同的天靈毛發,發絲四散,冷芒直取,“啊”一聲慘叫,飛刀穿過一個回身欲逃的男子手臂,將他半邊身子釘在了廊柱間!
??“殺人滅口嗎?”眾人還跟不及這驟變的局勢,愣在那裏,君珂清冷的聲音已經響起,“在這燕京府堂之上,誰更沒有王法?”
??“拿下!”納蘭述一揮手,他的堯羽衛立即跑得比燕京衙役還快,將那人生生從廊柱上連刀扯下,痛得那人連聲慘叫,仔細看時,卻是燕京府一個衙役頭兒。
??此時堂上堂下,腳步雜遝,燕京府的人固然在,堯羽衛、納蘭君讓派來的精兵護衛、薑府的護衛、朱家的護衛都已經趕來,將不小的燕京府院內圍得水泄不通。幾方勢力各有立場,互相牽製著橫眉怒目。
??“怎可因為一個下賤婢子胡言亂語,便妄圖定我家郡主之罪!”薑府護衛叫嚷。
??“呸!前晚也是這個下賤婢子指控君姑娘,怎麽你們就定了君姑娘的罪?”堯羽衛立即反唇相譏。
??“不管凶手是誰,還我光兒命來!”朱家的人忍耐了一天一夜,此刻哭鬧不休,“誰也別攔著,此案必得查個明白!管她供奉郡主,殺我光兒者,不死不休!”
??“無幹人等各自退出……皇太孫令……”崇仁宮護衛的聲音,淹沒在越吵越凶的幾方人群中。
??君珂始終誰也沒看,隻扶住寒蕊,向正儀和納蘭述所站的位置,正好將寒蕊整個護住,在眾人圍觀下,那侍女顫顫巍巍,一落筆便是一大團控製不住的墨跡,喘息半晌,終於一字字寫:“平西人氏寒蕊,受明映郡主薑雲澤指使……”
??“薑太後傳四品皇家供奉君珂覲見!”
??遠遠地,一聲獨屬於太監的尖細金屬質嗓音,穿透沸騰的人群,逼入所有人的耳膜,仿佛冰水驟然投入滾開的鍋,刹那間四麵都靜了靜。
??一片死寂裏,薑雲澤扶著桌案微顫的身子,立刻恢複了平靜,再次昂起了頭。
??君珂也霍然抬頭,眼神裏怒色一閃。
??這些永遠都要在最關鍵時刻來作祟的老不死們!
??“啊呀——”霍然一個堯羽衛,抽了瘋似地向地下一滾,“有刺客啊!有暗殺啊!屁股好痛啊——”
??這人嗓子大得可怕,君珂認得他是清音部的一個屬下,因為嗓子大,大家都喊“小鈸”,意指聲若鑼鈸,君珂還曾經笑過這麽一個大嗓門的人,居然分在清音部做那些刺探潛伏斥候的活計,此刻鑼鈸全力敲響,當真聲震鑼鈸,滿堂裏就聽見他在打滾慘叫,生生將太監的傳召聲音壓了下去。
??“薑太後傳……”
??“哎呀刺客啊,哎呀救命呀……”小鈸在地上翻滾,摸不清狀況的人們駭然紛紛躲避,堯羽衛們撲上去,亂七八糟一陣喊:“弟弟你怎麽了?哥哥你要不要緊?啊刺客在哪?來人啊抓刺客……”
??一片紛亂,君珂眼神一閃,已經明白了堯羽衛的用意,一把兜著寒蕊便換了個方向,背對著太監,低喝:“什麽都別管!繼續寫!”
??向正儀也反應過來,唰地換了個方向,也裝作太監聲音被蓋住她什麽都沒聽見,蹲在了君珂的身邊。朱家的人也跟了過來。
??“……指使婢子殺害朱光……”寒蕊意識並不十分清醒,也不知道太後懿旨就在頭頂,一心隻念報仇,落筆漸漸清晰。
??薑雲澤大急,霍然快步上前,怒指君珂,尖聲道:“太後懿旨,你竟敢不跪接……”
??她話還沒說話,小鈸已經滾到了她附近,抱住她一個護衛的腿便叫:“有暗器!有暗器!”聲音如炸雷,炸得眾人耳朵嗡嗡作響,生生將她的話聲又壓了下去。
??趁著薑雲澤分神,君珂飛快地抱著寒蕊,在堯羽衛和朱家護衛的遮掩下,一直躲到了堂中最裏麵的角落。
??隻這麽一耽擱太監卻已經到了門口,眾人紛紛跪迎接駕。
??“薑太後宣四品……”
??“呀喲媽呀,痛死我啦,我要死啦,我要死啦——”小鈸狂喊亂叫,在人群裏滾在滾去,太監的傳召再次被淹沒。
??“……薑雲澤與朱光公子有私,但自薑家應下冀北王府提親之後,薑雲澤便與朱光斬斷舊情,朱光不舍……”
??君珂此時不顧真氣浪費,把著寒蕊脈門源源輸送,寒蕊支撐著越寫越快,薑雲澤氣得渾身發抖,跪在當地直直瞪著小鈸,一邊厲聲道:“把這敢於擾亂接旨的狂徒打死——君珂!君珂!你怎麽不接旨!”眼見自己聲音再次被淹沒,怒極之下便要站起招呼侍衛,突然人影一閃,跪在她身邊的一人身子一竄,“啪”一聲,她臉上已經著了一個響亮的耳光!
??薑雲澤“啊”地一聲驚呼,已經被打懵了,捂著臉頭一抬,納蘭述正冷冷看著她,疾言厲色嗬斥,“這什麽地方?這什麽時候?你竟然不好好跪候,還大呼小叫地意圖擾亂大家接旨?”
??他打薑雲澤那一耳光的時候,小鈸還是喊得全世界都震動,此刻他罵薑雲澤,小鈸神奇地便不叫了,換了慘聲哼哼,正好讓眾人將他的怒責都聽得清楚。
??“你……”薑雲澤被他倒打一耙氣得發暈,捂著臉好一會才怒極反擊,“你憑什麽打我?”
??“……當夜朱光前來私約薑雲澤,薑雲澤稱此人不除,必有後患,遂命婢子……”角落裏寒蕊君珂在抓緊時間錄供,她們躬腰縮背,被跪得直直在最後一排的堯羽衛們死死擋住。
??“我憑什麽打你?”跪在前排的納蘭述還在和薑雲澤唇槍舌劍,聲聲冷笑,“憑我是你即將下聘的未婚夫,憑是你我全燕京都知道的口頭定親的未婚妻!未婚夫教訓行止不端的未婚妻,天經地義!”
??他這個時候抬出未婚夫的架子,氣得薑雲澤渾身直顫,珍珠帷幕一陣晃動,納蘭述俯下臉,盯著她,眼神裏凶狠一閃而過,“薑郡主,怎麽?不甘心?當然,你如果要解除這門親事,本王自然沒有資格再教訓你。怎樣,需要解除嗎?”
??“你……”薑雲澤雙手撐住地麵,仰頭看著他,張口結舌。
??她素來擅使心計,卻不算口齒特別伶俐的人,一番話總要在心底想好很多遍,才能滔滔而出,哪裏是腦子和嘴巴都一樣迅捷的納蘭述對手。
??“如果你現在要解除婚約,本王不但無權教訓你,甚至還可以讓你打還喲。”納蘭述突然親密一笑,笑容如誘惑小白兔進家門的大灰狼,“嗯,想嗎?”
??他這裏對薑雲澤笑得眉目生花,那邊角落裏已經寫到了緊要關頭,“……薑雲澤眼見正儀公主和君珂在場,心知不好,授意婢子趁公主和君珂爭執,撿取君珂長劍……”
??被納蘭述氣了個發昏十三章的薑雲澤,也迅速醒悟過來——她陷入了納蘭述的雙重陷阱,要麽被納蘭述激將怒而退婚,要麽和他糾纏下去為君珂爭取時間,無論哪個結果,她都是輸家!
??頭一抬,傳旨太監也傻在那裏,他按照薑太後的旨意第一時間趕來,但也沒想過竟然會遇見這麽混亂的接旨場景,也沒想過竟然有這麽多人在場接旨,以至於他現在,連正牌該接旨的那個君珂在哪都找不到。
??被薑雲澤含怒帶提醒的目光一盯,這太監也反應過來,連忙提氣大叫:“薑太後宣……”
??“暗器暗器!刺客刺客……公公小心……”聲音方出,剛才還“奄奄一息呻吟”的小鈸再次發狂,一骨碌滾了過來,死死攥住了太監的袍角,嘴角向外汩汩地“流血”,瞪大眼珠,拚命慘叫,“公公小心……這裏麵混了刺客……我……我要死了……”
??“……指使婢子趁夜入朱府殺朱光滅口……”人群背後寒蕊唰唰下筆。
??那邊被亂滾的小鈸擋住的太監低頭一看,嚇得尖叫,拚命用腳踢他,命傻在地上的燕京府衙役,“給我拖走這個快死的人!拖走拖走!”
??“小鈸,你快死了!”堯羽衛們跪著爬過去,“公公,快死的人沒神智了!驚擾莫怪!我們這就拖走他!”一邊指著廊柱,“您看!刺客啊!”
??廊柱上君珂擲飛刀的裂縫仍在,豁口裏鮮血未凝,太監臉色煞白退後一步,大叫,“君珂接旨!君珂接旨!”
??“……臨行前賞婢子喉糖一塊,婢子因此中毒,後在公主府被擒。”多方爭取來的最後寶貴一刻,寒蕊終於匆匆寫完最後一個字,身子向後一倒,一旁早已拿了印泥等著的向正儀,飛快地抓了她的手指一捺。隨即自己和朱家的人也先後捺印簽名,順便還拖了個一直在一邊的燕京府主事,逼著他也捺了印簽了名。
??“……君珂接……”小鈸被慘叫著拖走,太監的叫聲終於得以傳入眾人耳中。君珂唰地一把抓過寒蕊的供狀揣進懷裏,原地一個轉身,大聲道:“君珂接旨!”
??四麵靜了一靜。
??太監眯眼踮腳在濟濟人頭裏找,“君珂你在哪呢?”
??“回公公,我在這裏。”君珂唰一下跪直,微笑,“人多,君珂個子矮,難怪公公看不見。”
??“薑太後聽說了君姑娘近日比武的事兒,十分喜歡,著咱家來請姑娘進宮敘敘。”太監眉開眼笑,盯著君珂,“這就走吧,啊?”
??他好像沒看見這一堂的混亂,也好像自己根本不是站在燕京府而是站在君珂她家裏,更好像沒看見君珂和薑雲澤劍拔弩張的衝突,當真好像什麽事都沒發生,便“一切無事,各自回家”。
??君珂微笑,頭一低,道:“是,不過君珂戴罪之身,隻怕還不能隨公公去。”
??你不說?我偏要捅破,看你怎麽著?
??“這叫什麽話?”那太監怫然不悅,“太後傳召,他們燕京府敢留?”細長的燕京對著燕京府丞瞟過去,那老滑頭連忙低頭,“不敢,君姑娘請。”
??他此刻巴不得君珂快走,此案在薑太後強壓之下不了了之,不然後續該如何處理?
??“法律天下至公。”君珂仍然跪著,平平靜靜,“薑太後賢明有德,君珂雖一直無緣覲見,但私心敬慕已久。君珂怎敢因為自己一些未能結清的案底,令太後背上‘幹涉律法,強釋人犯’之名,為天下所詬病?這是萬萬不能的。”
??那太監窒了窒,君珂的意思很明顯,她現在“戴罪之身,案情未清”,你太後可不能這麽雲淡風輕沒有理由地傳召一個人犯,她如果堅持這個理,便是鬧到禦書房也沒人能說她不對。當然,如果她不是人犯,那自然可以隨意召。
??換句話的意思就是,想帶我走?行,先得承認我沒有罪責,不是人犯。
??太監猶豫了一下,想起臨行前薑太後的囑咐,一旦事態不對,無論如何要將君珂立即帶進宮,不允許她繼續留著對郡主施壓,眼看時辰不早,也耽擱不得,咂砸嘴道:“君姑娘有罪無罪,我等自然不知,燕京府,君姑娘是你府中人犯?她犯了什麽事啊?”
??“回公公。”燕京府丞急忙道,“此事是個誤會,凶手如今已經查清,是個奴婢,和君姑娘無關。”
??那太監滿意一笑,揮揮拂塵,道:“走吧?”
??“公公怎麽不問,這奴婢是誰的奴婢?”君珂一笑。
??“君姑娘!”那太監沉下臉,語帶威脅,“太後還在常春宮等你!”
??“那好吧。”君珂笑笑,對向正儀指指寒蕊,意思是這姑娘交給你了,向正儀指指她懷裏供狀,眼神疑問,意指她為何不將供狀上交燕京府?
??燕京府?君珂撇嘴一笑,燕京府敢接嗎?她和向正儀納蘭述堯羽衛想盡辦法拖延時間得來的這份供狀,一旦交給燕京府,隻怕轉眼就會“丟失”吧?
??事情到了這一步,已經不僅僅是她和薑雲澤的恩怨,牽扯到幾大世家,文武集團的利益博弈。明擺著這案子,即使明知凶手是誰,燕京府不能也不敢承接,逼著他們關押處理薑雲澤也不可能。這供狀,隻能交到能管、敢管的人手中。
??她從納蘭述身邊走過,衣袖一動,納蘭述偏頭,對她笑笑。
??他的眼神平靜,告訴她盡管放心;她的神情也無畏,不懼那宮闕深處婦人心機。
??她君珂,已經被迫卷入了這利益爭奪之中,命中注定四麵危機,卻也四方助力。這供狀,是懷璧其罪那隻璧;但用得好,卻也是平步青雲那朵雲,最不濟,也是一道護身符。
??你薑太後以為橫插一腳,就是給你薑家郡主徹底解圍?
??未必!
??==
??從混亂的大堂出來,一路進宮,天邊曙色漸現,宮門迤邐而開,在朝霞的爛漫華光裏,次第開啟的巨大宮門,拉開背後巍巍宮城的龐大而壯麗的輪廓,君珂立馬在宮門前,看著霞光裏一瞬間玉闕金宮奔來眼前,想著昨夜狹窄潮濕牢房,想著薑府後院那攤血跡,想著混亂肮髒燕鼻涕,心底忽然泛起同樣巨大的激越和不甘的浪潮。
??很美!很壯觀!很彪悍!
??隻有住在這樣的人間之巔,才可以指點一切,納萬物須彌,為腳底芥子!
??她揚起臉,吸納這一刻天地間純粹燦爛的雲霞,眼神清而廣闊,一旁的太監見慣了臣子們在天城威嚴之前凜然畏縮的神態,然而此刻的少女,卻讓他覺得,原來有種人,無所畏懼。行在天下,懷抱人間。
??將昂起的下巴收了收。太監覺得,也許,有些人麵前,還是客氣點好。
??在進入內宮前,君珂被要求洗浴更衣——太監說她在牢裏呆了一天,沾著穢氣,不能見貴人。
??君珂冷笑——這時候你想起來我是從牢裏出來的了?
??叫她洗澡她就洗,宮女在一邊盯著,將她的衣物收拾在一起,拿了出去,過了一會捧了全新的衣物過來,從裏到外全部換過,君珂拿了就穿,末了囑咐道:“我原來那套衣服是新的,請洗幹淨了還還給我。”
??宮女滿口答應,捧著她衣服去了。她出門的時候,看見兩個宮女,捧著個紙皮封袋,匆匆地先往常春宮方向去。君珂望著那兩個宮女背影,撇唇笑了笑。
??一路穿花拂柳,過重重宮室,到了傳說中號稱“西宮”的薑太後寢宮常春宮,這位出身掖庭罪奴,後為皇帝親母的薑太後,生平最恨自己出身低賤,所以將自己的常春宮修築得美輪美奐,豪貴遠勝沈太後的壽熹宮。
??珠簾玉幌之後,薑太後端坐榻上,和自家孫女一樣,她也不喜歡拿臉見人,非要在簾子後擺出個聖母端莊模樣,透過嫋嫋的檀香煙氣和珠簾的縫隙,隱約可見太後的臉色不太好看。
??自然不太好看,搜了君珂衣服,原以為拿到供狀,誰知道那疊紙莫名其妙,用炭筆畫著一些大大小小的人,填著些古裏古怪的字,根本不是供狀!
??君珂垂眉斂目恭敬禮拜,心裏卻在暗笑——供狀?我會留著給你搜?您老現在搜著的,不過是我和納蘭述牢房上頭的小人漫畫而已。
??“君姑娘最近名動京城。”上頭的太後畢竟宮廷沉浮多年,養氣功夫常人難及,很快恢複了平靜,和君珂東拉西扯地說了幾句,末了才道,“出名是好的,隻是你一個姑娘家如此出名,風頭太盛,佼佼者易折,還是該得收斂些才好。”
??“君珂恭領太後教誨。”
??“你也到了合適年紀。”薑太後看她的眼神居然充滿慈愛,“可有中意的兒郎?若沒有,哀家不妨也為你操操心。”
??君珂“嬌羞不勝”地低頭,“不敢當太後垂問,君珂自幼和他人有約,隻是不幸失散,君珂曾有誓言,一日不尋著舊友,一日不言婚嫁。”
??“是嗎?”薑太後眼神閃過一絲疑惑和一絲釋然,笑道,“哀家年紀大了,就愛操心這些小兒女事,就像明映郡主,年前和冀北訂了口頭親事,如今也快到時候了,哀家總急,巴不得她早些嫁了,好好相夫教子,也免得哀家日日擔心,怕被那些不知自量的狐媚子,拈不清輕重的下賤平民,給趁了空去。”
??“郡主金枝玉葉,敏慧多智,她手中的東西,怎會給別人趁了空去?”君珂微笑,“隻有君珂這樣的心智愚鈍者,才會墮入奸人陷阱,太後完全不必替郡主擔心。”
??薑太後手中的茶盞和琺琅護指輕輕一磕,聽起來像是一聲冷笑,“說得也是,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人心機謀和遍地陷阱。可惜,總有人以為自己麵前是康莊大道,得意忘形。遇上這樣的人,哀家有心幫扶,也耐不住她自尋死路。”說完歎息。
??“是。”君珂微笑,不肯多說一個字。
??薑太後凝注著她,眼神漸漸泛上惱恨,終於忍不住,淡淡道:“聽說先前你和雲澤有點齟齬?想來是有些誤會?也是,和我薑家,你一介女子,能有什麽大不了的齟齬?你若有什麽想法,不如和哀家說說,哀家自會替你和雲澤說合,雲澤素來大量,定不會與你為難。”
??她自認為這番話已經給了君珂好大台階,已經暗示她隻要交出供狀便一切既往不咎,說到底這女子不過一介平民,勢單力孤,想和龐大的薑家硬抗?那豈不是以卵擊石?隻要她願意服軟,不妨先留她一命,不然隻怕於雲澤名聲有損,等到以後事態平息,想捏死她隨便找個辦法便是。
??君珂眨眨眼睛,抬起頭,天真單純地道:“君珂怎麽敢與薑郡主有齟齬?薑郡主自己到燕京府擊鼓鳴冤,想來有什麽冤情?太後不如親自召郡主來問問?”
??薑太後手中指甲發出“格”的一聲裂響。
??這個軟硬不吃的君珂!
??“沒有?最好。”她冷然起身,俯視著君珂,“今日召你來,是想著你一介女子,參與武舉,整日舞槍弄劍,喊打喊殺,戾氣不免太重。哀家怕你不知自量,招惹禍事,想著要給你靜靜心才好,這麽著,哀家賞你一卷《金剛經》,你去常春宮外跪誦,修心養性,滌蕩殺氣,也為你自己積德祈福,免得擂台之上有所傷損,什麽時候將《金剛經》倒背如流,什麽時候回去吧。”
??她轉身,陰惻惻吩咐身邊嬤嬤,“君姑娘誦《金剛經》,務必虔誠,否則佛祖難免怪罪,你去看著,但背錯一個字,便賞她一戒尺,總要她虔心禮敬,一字不錯才成。”
??“是。”
??君珂冷笑。
??還以為上演甄嬛傳?
??不過這位段數也不下於甄嬛傳了,瞧這理由,找得多冠冕堂皇,誰想攔阻都不能。
??“謝太後恩典。”一卷厚厚的《金剛經》擲下來,君珂若無其事接了,起身就向外走。
??出門的時候,聽見薑太後懶懶道:“哀家困了,要歇一會,沒什麽要緊的事,不要來吵。”
??不用猜,老太婆今兒一定“一睡不醒”,要由著人作踐她,直到她乖乖交出供狀為止。
??兩個嬤嬤押著她向院子中走,故意挑石板路,選了塊最凸凹不平的石板,拿腔捏調地道:“君供奉,就勞你在這裏跪誦吧。”
??君珂慢吞吞地“哦”一聲,作勢要跪,身子一蹲,忽然“啊!”地一聲。
??她這一發聲,兩個嬤嬤立時要嗬斥,頭一低卻見君珂直勾勾盯著自己腰腹部,神情驚異。突然想起君珂的“神眼”之名,心中一跳,嗬斥便停在了喉嚨口。
??“君……供奉,”一個嬤嬤緊張地咽了口唾沫,“你……你怎麽了?可是看見了什麽不好?”
??“嬤嬤是不是常常腰酸?夜間因此失眠?”君珂正色問。又指指另一個,“嬤嬤是不是腹部常有疼痛感,有時還能摸到包塊?但是睡下時又消失?”
??兩個嬤嬤臉色變了,急急道:“是!君供奉神眼!供奉可有妙法?”
??君珂眯起眼睛,對那兩人瞄了又瞄,歎氣:“哎喲,好大的陰影……”
??兩個嬤嬤醒悟,其中一個立即找出一個錦墊,又尋了塊蔭涼平整地麵,對君珂賠笑道:“君供奉,我等也是下人,太後的話不敢違拗,不過這點方便,還是給得起的,您擔待。”
??君珂微笑,舒舒服服在厚厚的墊子上跪了,拿起《金剛經》,歎氣,“背不起……”
??“老奴們不會為難姑娘。”嬤嬤們忙道,“您照著讀便是了。”
??“讀得太流利,怕是太後也不信呢。”君珂愁眉不展地道。
??……
??過了半晌,在假寐的薑太後,懶懶翻了個身,聽見遠處院子裏隱隱的斷斷續續背誦之聲,還有間隔的戒尺“啪”地擊打之聲,和不斷的慘叫之聲。
??她滿意地笑了笑,對守在一邊的其餘侍女們道:“這世間沒有什麽神異也沒有什麽強,一切強不過尊貴。”
??“您是母儀天下的太後,任誰什麽傲氣女子,在您腳底也得俯伏塵埃。”一眾侍女湊趣微笑。
??“傲有什麽用?隻會讓人更加願意去折。”薑太後淡淡道,“去,把郡主請來,請她親自監督這丫頭念經,想必這一場經念完,這丫頭這輩子也不能在雲澤麵前再抬起頭來。”
??“太後英明。”
??薑太後從鼻子裏,發出一聲慵懶而自傲的哼聲。
??……
??在那個院子裏,君珂也在哼。
??舒服地哼哼。
??她坐在錦墊上,雙腿交疊,靠著涼潤的牆,躲在花台蔭涼下,吹著暗香隱隱的夏風,有滋有味地翻著一本《西京雜記》。
??每翻上一章,她抬頭,慘叫一聲。
??兩個嬤嬤坐在不遠的地方,一個念著《金剛經》,一個彈著戒尺,時不時發出一聲響亮的“啪!”
??君珂的慘叫,就像同聲傳譯,和她配合得天衣無縫。
??納蘭君讓趕過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幕“被罰場景。”
??原本行色匆匆,微帶焦急之色的皇太孫,驀然停住了腳步,隨即一步橫跨,擋住了身後的人。
??身後的是沈皇後的得力大宮女,見太孫驀然停住腳步,愕然不解,探頭想要去看,納蘭君讓又一個轉身,道:“勞煩孫姑姑了,不過我突然改變了主意,還是不要打擾太祖母的好,我們還是回鳳藻宮吧。”
??那孫姑姑愣在那裏,被納蘭君讓不容分說拽著袖子又拽了回去,摸不著頭腦的大宮女,一邊匆匆被拖著向前走一邊想太孫今天這是怎麽了呢?
??先前急急地到皇後宮裏,硬搬了她來,說要從薑太後這裏想辦法帶走一個人,皇後看太孫難得有事相求,特意派了她來,誰知道門都沒進,居然就這麽又回去了!
??咱們太孫的脾氣,真是越來越古怪了!孫姑姑憂愁地歎息……
??這兩人的身影剛剛轉過常春宮宮門不遠,一抹雪白的衣角,飄過常春宮前的水榭花台。
??那人在常春宮前停了停,聽了聽裏麵的“慘叫”,眉目沉靜。
??“大師……”身後的太監試探地問,“您是要去常春宮嗎?容奴才通報。”
??那人回過頭來,眉目清透,如月色鍍雪,天光染雲。他似乎在風中聆聽,又似乎隻是在將某個過去淺淺回想,眼神裏有種柔軟的凝定,漸漸化作幾不可見的一抹微笑。
??那樣的笑意,祥和安穩,卻又帶微微的惆悵。
??像看見從另一個星空飛來的雁,帶來這一生未見過的他鄉的星光。然而那光未落進有緣者的眼眸,隻在某一處高遠,幽幽地閃亮。
??“現世安好,”他合十微笑,“我已經見過要見的人,走吧。”
??太監鬆了口氣——今天梵因是進來替重病的賢妃祈福的,賢妃吃長齋,最是信佛,如今藥石罔效,大去在即,隻想見梵因一麵,求問來世因果,梵因才進宮一見。不想從賢妃宮中出來,梵因竟不提出宮,自顧自地便走到了這裏,倒讓他莫名其妙擔著心,好在終究沒有進常春宮。
??前麵那人,背影筆直而清逸,一抹淡色的衣角,散在風裏,和人一般的靜而含蓄。
??如那未說完的半句話。
??“現世安好,但願去日無憂。”
??==
??君珂當然不知道,有這麽兩人來過,她悠哉悠哉把一本書翻完,算算時辰差不多,伸個懶腰。
??兩個嬤嬤緊張地看過來。
??君珂笑笑,眼神裏小小狡黠,兩個嬤嬤其實沒大病,一個腰椎間盤突出,一個疝氣而已,其實到這個年紀,誰沒個七病八痛的?
??正要和兩個嬤嬤說下日常保養,忽聽身後一人倒吸一口長氣,驚怒交集地道:“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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