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當街強吻
作者:天下歸元      更新:2021-08-13 04:50      字數:17437
  一聲勝利不過寥寥數字,換萬眾沸騰稱許,卻隻有當事人,才知道來的艱難。

  ??陰謀心機,終敗於攻心的智慧,和世間最博大的風度展現。

  ??皇朝的上位者,在天下禦宇之地定下這樣的計策的時候,自認為足夠了解君珂,知道那是個不可用強卻可以用悲情軟化的善良女子。

  ??但最終他才明白,他遠遠還不夠了解君珂。

  ??納蘭君讓覺得今天的茶清苦,泛出層層滋味,千變萬化至難以描述。單調如一的心事,到此刻終覺翻湧。

  ??擂台上的少女,笑容綻若奇花,長劍如雪,映她膚光如玉,她那樣金光迥徹的眼眸,照見他內心的冷與空漠。

  ??像在那樣無際的眸子裏,看見屬於自己的空城。

  ??唇邊不知何時沾著澀澀的葉片,納蘭君讓一垂眼,才看見自己竟然不知不覺將一杯茶喝到見底,還在吃茶葉。

  ??身後的護衛目瞪口呆望著他,想笑不敢笑,拚命低下頭。

  ??終究還是失態了。

  ??納蘭君讓歎息,覺得心底像是塞進了一團帶刺的茅草,亂糟糟的理不清,在灼熱的心火裏,似乎要隨時燎著。

  ??他身側,兵部幾位主事和仲裁副手,還在唧唧噥噥地討論,不甘心地表示君珂不算完勝——君珂劍脫手,洪南落擂台。那些得了上頭暗示的主事,堅持君珂劍先脫手,該算敗,最起碼也隻能算平手。

  ??納蘭述在拍桌子,“落擂台就是輸!君珂武器脫手那是詐敵!”

  ??“哦?郡王真是慧眼。”沈夢沉笑,“落擂台就是落,落武器卻不算落。不知道郡王的眼睛,是不是左眼看人,右眼看鬼的?”

  ??納蘭述閉起左眼,用右眼看了看沈夢沉,搖搖頭道,“不,我看見的不是鬼。”

  ??他話說了一半,沈夢沉卻不問,攤手笑道:“陛下雖令我等仲裁,但兵部諸位主事也有參議權,誰是誰非,不妨各自投票表決?”

  ??“我看見的是狗肺狼心。”納蘭述才不管他不問,說完自己的話,才冷笑道,“他們?他們參與表決?難道他們能和我平起平坐也算一個表決?行啊,要表決也行,你——”他指定一個兵部主事,“孫大人,敢問你麾下大軍幾何?護衛若幹?封邑多少裏?子民幾許?”

  ??那被點到的主事嚇了一跳,慌忙搖手,“不敢不敢,郡王,卑職區區一個主事,哪有這些。卑職……卑職萬萬不敢和郡王平起平坐。”

  ??“你聽見了啊?”納蘭述微笑,“他們自己說的啊,我也不占他們便宜,十個主事的份量,算抵得上我一個納蘭述;每十個主事的相同意見算一票,行了,表決吧。”

  ??兵部總共就來了五個主事,就算五個主事全投洪南,也隻能算半票……

  ??“既然郡王要以身份論表決權。”沈夢沉不動氣,微微笑,笑得媚色流光,“那麽是不是也該重新估量下咱們四位仲裁的份量?我自然是不如郡王的,但郡王卻也不如皇太孫,是不是應該我算四分之三個郡王,郡王算二分之一個皇太孫?梵因大師方外之人,便算他完整好了,如何?”

  ??納蘭述勃然大怒,顯在臉上也不過是陰惻惻的笑,“好極!本王願意算二分之一個皇太孫,當然得是上半截;沈相算本王四分之三本王也十分榮幸,不過憑你資質,大概隻能做下半截,如何?”

  ??這是極其惡毒的攻擊了,沈夢沉微笑也不變,“無妨。不過郡王這麽希望別人做你下半截,是不是因為你下半截原本就沒長齊?”

  ??……

  ??“夠了!”

  ??驀然一聲冷喝,納蘭君讓推杯而起,動作僵硬,險些將席麵碰倒。

  ??滿台上下人人瑟縮,氣氛凍得糨糊也似——這玉堂金馬,金尊玉貴的兩大貴人,竟然在這仲裁席上,為了誰勝誰負,相互攻擊到令人發指的程度,更讓人崩潰的是,罵到這樣,居然還不帶一個髒字——神人就是神人啊!

  ??納蘭君讓臉色鐵青,目光緩緩環視一圈,他那小叔叔迎著他目光微笑點頭,他那表叔叔含笑飲茶托腮如故,兩人都巋然不動,任爾成瘋。

  ??剛硬無畏的皇太孫,忽然心中首次升起無力感和不祥的預感。

  ??這一生,這三人,是不是永久都會陷於這樣互相威脅互相拆台的對立之中?

  ??“落擂台為判輸第一要義。”半晌他終於沉聲道,“不必再表決了!”

  ??和其餘三人胡亂點點頭,納蘭君讓眼角瞟過台上少女,她正微微揚頭望來,納蘭君讓立刻收回目光,絕然而去,他行路素來講究沉穩,不動袍角,此刻卻掠出微微的風。

  ??底下戚真思啦啦隊的大漢們已經拉開陣形,左扭胯,右扭胯,跺跺腳,排排跳。

  ??“神眼君珂。”

  ??“必勝必勝!”

  ??“神眼君珂。”

  ??“最亮最亮!”

  ??原本還在台上,沉浸在勝利喜悅裏的君珂,唰一下蹦起來,一頭紮進了幺雞的背上……

  ??==

  ??第五輪比試過後,按例是三天休息才是第六輪,君珂這下真正是名動京城,滿街茶館酒肆,都在討論她和洪南那一戰,滿街閑得沒事的茶客,都在那拍膝蓋打桌子的疑惑——擂台那麽大,手掌落下的位置隻是那麽一小塊,那麽短的時間,君珂是怎麽能猜到洪南的手就會落在那裏?還能來得及把自己的手先塞過去的?

  ??怎麽猜?一雙神眼,再加上被戚真思變態訓練方式訓出來的判斷力和直覺而已。

  ??君珂還沒有成為名人的自覺,回去美美睡了兩天,第三天早上剛揉著眼睛爬起來,就被屋頂上倒掛下來的人嚇了一跳。

  ??“早!”戚蝙蝠對她展開燦爛的笑臉,遞過來一張疑似上廁用的草紙,“大神,給簽個名吧!”

  ??君珂一把把紙抓過來,打著嗬欠去上廁所了,“謝謝,等下如果我出來你還要的話,我很樂意提供。”

  ??從廁所出來,戚頭領自然已經不見了,瘦猴子許新子舉著個長飯團,一本正經堵在茅坑門口,將長飯團湊近她的嘴,“君大俠,君大俠,我是堯羽廣播影視集團的娛樂八卦記者許新子。采訪一下,請問你對於戰勝洪南有什麽感想?請問你對於下一步比武有什麽預想?請問你今年有沒有巡回表演的計劃?請問你是否對武狀元勢在必得?在爭奪武狀元的道路上,你覺得誰會是你最強勁的對手?”

  ??君珂一把抓過飯團,嚓嚓地啃,“我對於戰勝洪南沒有感想,我對於你堵在女廁門口很有感想,你沒看見紅硯很憋但是不好意思進門已經轉了三圈了嗎?我對下一步比武沒有預想,我對下一步如何揍你有點初步計劃;我今年沒有巡回表演的計劃,但有將你們的拉拉隊解散的打算;在吃菜團子的過程中,我覺得你們的團子如果加點紫菜就更好了,就這樣,謝謝。”

  ??一腳踢開嬉皮笑臉的許新子,君珂昂首向前——她現在可算是摸清堯羽衛了,隻有徹底厚黑者,才能在他們的摧殘下活下去,她相信她以後會活得越來越好。

  ??納蘭述今天不在,武威候嫁女,他受邀赴宴。本來他死活要帶君珂去,君珂死活不肯去,最後一句“你做仲裁,還和參加考試的舉子公然出入王侯之前,你是不是存心讓人說我是走後門拉關係,以後被燕京百姓戳脊梁骨?”納蘭述才悻悻而去,走之前發誓等武舉結束後,要帶著君珂走遍京城所有豪貴門弟,非得做到哪怕一個小廝,也認得出這是“燕京第一金童玉女”不可!

  ??君珂聳肩——郡王,您的願望真美好。不過據說,燕京很多貴族家的小廝已經認得了一對“金童玉女”,不過金童是向正儀,玉女是你。

  ??……

  ??君珂照例去了柳杏林的醫館,看看自己的毒指,看看一些疑難雜症,了解下幾家店鋪的經營情況,她現在出門偶爾帶紅硯,大多時候卻都是自己一個人,堅決拒絕堯羽衛的跟隨。一方麵是因為她認為自己沒有權利使用堯羽衛;另一方麵她也不覺得有這個必要。身上帶著堯羽衛專用的煙花,有什麽事,通知一下也便到了。

  ??她從七裏巷出來,經過龍泉大街,這條街是燕京八大幹道之一,位於繁華鬧市,一路上店鋪林立,車馬不絕,人群多到近乎擁擠,君珂隨意在一個圍得裏三層外三層的圈子邊停下,看了看耍猴,那猴子不過巴掌大小,十分精怪,博得彩聲陣陣,末了那猴子抓了個小笸籮,來向觀眾討錢。

  ??圍觀的立刻便走了大半,也有些人開始掏錢,君珂含笑摸出個不小的銀角子,等著猴子過來拿,忽聽身邊不遠處有人驚呼,一轉眼看見一個少年打扮的人,掏出一塊五兩京錠,擱在猴子的小籮裏。

  ??這麽出手豪闊,自然引得主人歡喜,趕緊讓猴子磕頭作揖,那猴子雙爪合在一起,正對那人施禮,那人突然一把抓住猴子雙爪,揚手狠狠一扔!

  ??這一下事出突然,誰也沒想到這出手大方的客人竟然出手扔猴,驚呼聲裏眼睜睜看著那猴子唰一下被扔出人群,直直彈向街麵,而一輛鑲金嵌玉的馬車正好轆轆駛來,那猴子身子斷線風箏般一彈,正落在馬車底!

  ??尖叫聲起,眾人閉眼,閉眼的刹那,有人似乎覺得眼前淡綠的影子一晃,身周突然起了一陣氣流,像是春的柳條被狂風卷過刹那間拂過,轉眼過了天的那頭。

  ??那淡綠的影子剛才還在人群中,不知怎的一晃便到了街心,五指閃電般一閃,已經越過馬蹄踏下揚起的縫隙,彈身、壓肩、展臂,一瞬間三個動作一氣嗬成,在車輪堪堪將要壓到那小東西的須臾之間,五指一舒,一撈!

  ??“吱——”車輪在此刻終於止住,離那五指半寸不到距離。

  ??“恢律律——”健馬長嘶,頭顱高高揚起!

  ??馬嘶、人呼、車止、腳步雜遝、一片沸騰之後便是瞬間靜止,隨即人人轉首,盯住了半跪在車輪前,五指緊握的那個少女。

  ??那少女長發因為衝出來太快而微有散亂,掩住了半邊臉容,露出來一點鼻尖,在黑發映襯下玉珠一般,她半跪於車前,俯身、壓肩、姿勢繃緊,還維持著剛才千鈞一發間的緊張狀態,五指卻虛虛鬆握,像是怕捏壞了什麽東西。

  ??萬眾矚目下,她緩緩張開五指。

  ??“唧唧。”

  ??驚魂未定的小猴子,抱住她的手指,在她雪白的掌心哀哀叫喚。

  ??“好功夫!”四麵觀者都鬆口氣,轟然一聲由衷讚歎。

  ??耍猴人急忙趕過來,對君珂千恩萬謝,謝她救了自己的吃飯家夥,君珂將猴子還回去,摸摸它的頭,道“對它們好點,動物也有感情,也知道以心換心,別盡拿餓飯來調教它。”

  ??耍猴人諾諾而去,君珂的眼光,越過他背影,看著剛才的人群,很顯然,剛才莫名其妙出手扔猴的人,已經不見了。

  ??“剛才那少年夭壽哦,好端端給錢又扔猴子做什麽……”有人一邊議論著一邊從君珂身邊走過。

  ??君珂唇角微微翹起——少年麽?

  ??穿了身寬大的少年文士袍有什麽用?姑娘我願意,連你多大罩杯都看得見!

  ??隻是這人為什麽要女扮男裝,又為什麽要突然扔猴?

  ??君珂懷著一腔疑惑轉頭,正準備和被迫驚馬停車的主人家道個歉,車裏麵主人已經道:“還攔在這裏做什麽?快走快走,不要誤了我瞧病!啊!肚子好痛!”

  ??君珂趕緊避讓到一邊,車經過她身側的時候,簾子被風卷起,她無意中瞧了一眼。

  ??這一眼她大驚失色!

  ??“停!停!”

  ??車身已經經過她身側,君珂驀然大呼,拔腿就追了上去,那車上的人哪裏理她,疾行匆匆,反而加快了速度。

  ??君珂無奈,一翻身躍上了車頂,再從車頂騰躍而下,一腳踢開了原本的車夫,奪過韁繩,用力扯緊,“停——”

  ??駿馬長嘶,揚脖抬腿,油光滑亮的身體上肌肉塊塊墳起,君珂手臂後束,紋絲不動。

  ??車輪在地麵上戛然擦出一溜火花,生生停住,車旁的幾個護衛一怔之後刀劍齊出,“大膽!”

  ??君珂一矮身,便從他們平架的刀劍之下竄了出去,竄進了車廂。

  ??“……你……幹什麽!”車內人一聲驚呼,卻是氣息微弱,君珂二話不說,一把將她抱起,頭下腳上,放在座位上。

  ??隨即她一個翻身從車上躍下,拔劍便砍車輪的榫頭,劍光一閃榫頭掉落,車輪歪向一邊,她快速取下車輪,將歪倒的車身接住,隨即一個翻身從車頂上翻到另一邊,依樣施為,將另一邊的車輪也取下。

  ??忽然身後冷風一烈,一聲怒喝,“讓開!”刀風霍霍劈落,君珂頭也不回,手勢穩住不動,抬腿向後飛踢,啪一下將這家出手攔阻的護衛給踢出三丈。

  ??“哪來的凶徒,竟敢在這鬧市公然劫車傷人!”怒喝聲裏,原本被君珂一連串閃電般的動作驚得反應不過來的護衛們,紛紛舉刀迎上,君珂不回頭也不抬頭,更不說話,左挪右閃,連連飛踢,將這些人都踢了出去,等人都踢完,另一邊車輪也已經取下,她將車輪擺放一邊,抓住車身,小心地平放在地上。

  ??她對護衛的攔阻反擊快速有力,一副踢滾算完的姿態,但對這車卻小心翼翼,仿佛這是不可震動的珍寶,直到兩邊車身都平穩落地,她才舒出一口長氣。

  ??剛站定,身後鏗聲微響,勁風凜冽,少女霍然回首,黑發刹那卷起如騰騰黑旗,手一抬,“啪。”

  ??一截刀尖緊緊捏在了她指尖,出刀者瞪大眼睛,眼神駭異。

  ??君珂冷冷看了刀尖一眼,手一甩,那護衛連刀帶人踉蹌退出。

  ??“派個人去七裏巷杏林醫館,叫柳杏林立刻帶著針刀用具過來!”君珂聲音快速幹脆,不容違拗,“告訴他,有人要開刀,器具要帶全,要消毒,再帶幹淨的毯子,病人需要保暖。”

  ??護衛們怔在那裏,君珂挑眉,“想你主子死就站那別動!”

  ??“姑娘……”一個護衛愣了半晌道,“……我們本來就是去找柳大夫求醫的,隻是柳大夫何等身份,會丟下那麽多病人,來這裏當街診病?”

  ??君珂忙忙碌碌將車子車簾扯下,示意護衛把車子抬到道路邊,又命人趕緊去買布架布圍圍住車身,頭也不回地道:“我是君珂。”

  ??四個字比說一大堆話還有用,神眼君珂,和神醫柳杏林號稱雙璧,如今天下,誰人不曉?

  ??“是!”護衛像打了雞血一般立即奔走,君珂笑笑,示意這家的其餘護衛盡量驅散人群,將車門關好,進入車內,靜等柳杏林。

  ??車內的女子剛才還神情驚恐憤怒,此刻麵色蒼白冷汗涔涔,已經陷入半昏迷狀態,君珂看著她平平的腹部,慢慢歎口氣。

  ??宮外孕。

  ??一場車輪下救猴,卻讓她發現了這女子的病。

  ??更要命的是,這女子的宮外孕原本無事,足可以撐到杏林醫館,甚至還了可以嚐試中藥治療,卻因為她竄出救猴,車馬逼停,導致她受驚受震,輸卵管瞬間破裂。

  ??生死頃刻,她不得不出手,此時就算想把人抱到杏林醫館都不能,一是那女子已經經不起任何震動;二是從這裏到醫館要經過兩條最熱鬧的大街和一條窄巷,人群擁擠,浪費時間。她無奈之下,隻能就地將車取輪,製造封閉空間,等柳杏林到來,當街開刀!

  ??這實在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不這麽做就得眼看一條人命因她而死,君珂心中無奈,再次歎氣。

  ??救人是要緊,但這人救的,未必有恩,八成還是麻煩。

  ??看這女子馬車寬敞華貴,護衛眾多,很明顯是京中顯貴親眷,但車身沒有任何標記,護衛攔阻至今也沒說明身份,說明是悄悄求醫,宮外孕悄悄求醫,這裏麵可有貓膩?

  ??而這樣的身份,卻因為她被迫當街看病,這事如此轟動,眼看是遮掩不住,不僅這女子可能因為秘密泄露要恨她,就是那家主人,這些愛麵子愛到死的貴族,怎麽忍得下?

  ??這還得是救活的情形下,如果死了,她更難辭其咎!

  ??如今君珂可算明白了剛才那女扮男裝的人,重金賞賜扔猴的用意了!

  ??重金賞賜,是為了吸引她的注意力,好一直望著那隻猴子;突然扔猴子,是為了讓她衝出去救,好撞上那車!

  ??現在唯一的疑問,就是對方怎麽知道這車中女子有如此險病,尤其很明顯,這女子自己未必清楚,這設計害人的人,卻是知道的。

  ??轉回頭來想,這設計的人必是女子,京中貴族女眷之間才能互相走動,才有可能知道一些不為人知的後宅隱秘。

  ??好厲害的心計!

  ??君珂攬緊了肩膀,忽然覺得有些冷,這燕京深水,陰謀潛行,防不勝防,到頭來真要逼自己,做個冷心冷麵八風不動鐵石人,才能不為人所趁?

  ??“小君!”驀然一聲呼喚,打破了她的沉思,車簾一掀,柳杏林跑得氣喘籲籲的臉探了進來,“你要不要緊?”

  ??他第一聲便是詢問君珂安否,君珂轉眼,看見柳杏林熱氣騰騰的臉和關切的眼神,心中頓時一暖。

  ??怕什麽呢,自己不是孤身一人。

  ??有這許多更美好的人在。

  ??“沒事。”她笑起來,輕鬆地道,“考驗你我的時辰到了,你不是一直說,希望再有個肚子給你剖剖嗎?”

  ??柳杏林看看那女子臉色,神情一變,趕緊伸手把脈,末了吸一口氣,由衷地道:“小君,本來我還想怎麽能這樣診病,現在不得不承認,你是對的。可是這是大戶人家女子……”

  ??“我知道。”君珂微微閉了閉眼睛,“可是我不能看著一條命因為我而喪。杏林,做吧,無論如何,我和你一起。”

  ??柳杏林也沉默,隨即微微一笑。

  ??“是。”他道,“我早說過,我信你。”

  ??寬大的車廂裏兩人相視一笑,溫暖脈脈流動,隨即君珂決然站起,替那女子解衣抹身清潔,柳杏林下車,在布圍內安排消毒麻醉和一應器械。

  ??雖然事先關照了不得外傳,但君珂當街攔車卸車實在太多人看見,接著最近名動燕京的柳杏林趕到,百姓們多半猜到事實,頓時興奮起來,布圍外圍了裏三層外三層,不住交頭接耳。

  ??“兩大神醫竟然出了醫館,當街給人治病!”

  ??“這裏離醫館已經不遠,什麽要命的病,竟然等不到把人送進醫館?還要兩大神醫一個當街攔車,一個立即趕來?”

  ??“我聽說兩神醫最初揚名就是在定湖剖了活人腹救了一命,難道這回也是……”

  ??“啊!當街剖腹嗎!不會吧!”

  ??“天哪!”

  ??“這車子式樣,莫不是女病患!”

  ??“兩位神醫真是仁心仁術,可是這樣不和主人家商量就擅自對女病患做這樣的醫治,不怕惹來禍患嗎?”

  ??“唉……醫者父母心啊……”

  ??百姓們竊竊私議,君珂聽在耳裏隻有苦笑,轉頭問那幾個護衛,“敢問幾位是哪家府上?煩請派人回去告訴貴府主人一聲,貴府女眷重病,生死俄頃,君珂不得不當街攔車立即救治。”

  ??那幾個護衛對望一眼,神色猶疑,支吾了半天,卻沒人肯挪動腳步。

  ??君珂抿抿唇,默然佇立,幾個護衛對望一眼,突然都給她跪下了。

  ??“君神醫!君姑娘!我等實有難言之隱!無法回去和老爺通傳,但請姑娘不要和我等計較,千萬救下我家主子!”

  ??不告訴主家就動這樣的手術,換在現代,也沒人敢做,君珂心底歎口氣——可是她不能不做。

  ??布圍外百姓的私語聲還在傳來。

  ??“這馬車沒標記唉,不過那拆下來的車輪,有金鯉花紋,金色鯉魚,好像是流花郡許家的標誌。”

  ??“是一門七進士,族中五將軍的許家嗎?他家在流花郡勢力相當了得,許家的大小姐,不是嫁了……”

  ??外麵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君珂吸口氣,嫁了誰家?隨便誰家,現在都不是她惹得起的吧?

  ??她笑笑,將這些話丟在腦後,大聲道:“杏林,請你為我做好準備,並立刻避出車外,隻需在車外等我就好,我要親自給人動手了!”

  ??在車廂裏忙碌的柳杏林怔了怔,不明白她的意思,愕然道:“小君你又不會——”

  ??君珂一擺手,再次大聲道:“好了,杏林,出去前請關上門。”抬腳對一邊的一塊木板重重一踢,聽起來便似關上門的聲音。

  ??外麵的百姓聽得清清楚楚,都凜然以為君珂要親自手術,君珂至今和柳杏林隻做過一次手術,也是兩人閉門一起做的,所以百姓至今都以為兩人都擅開刀之術,此時聽得這句,自然以為是君珂動手,柳杏林打下手。

  ??無論如何,先保全這女子閨譽,否則就算救了她的命,回到那樣規矩森嚴的大宅門,也無法生存。

  ??柳杏林此刻已經明白君珂的意思,點點頭,不再說話,君珂進了車廂,囑咐那些護衛無論如何不可讓人闖入布圍,將門關起。

  ??兩人這段時間對在這個時代裏開刀需要的麻醉和消毒技術,進行過比較精細的研究,柳杏林不愧是天生醫才,自己鑽研出一套有效的藥方和做法,將危險性大大降低,而這女子的宮外孕,不同於當初納蘭君讓兩個髒器破裂的重傷,創麵相對較小,存活的幾率會更大很多。

  ??車內一直很安靜,車簾上映出兩人的身影,動作穩定而迅速,長久搭檔形成的默契,已經不需要過多言語來解釋,守在車外的護衛,神色漸漸安心,想著隻要不讓閑雜人等進來搗亂,主子這一條命想必定可救下。

  ??布圍外的百姓也知道人命關天,漸漸安靜下來,等著又一個奇跡的誕生。

  ??卻在此時,遠處有了馬蹄聲響!

  ??那聲音來勢洶洶,踏破長街寂靜,眨眼間便已經從長街那頭迫近,當先的騎士長鞭連甩,將百姓連連甩開而不傷人,技巧極高,破空鞭聲裏他高聲道:“讓開!讓開!”在百姓的倉皇走避之中,這隊騎士眨眼就奔近了布圍。

  ??布圍裏那隊護衛緊張地拔出武器,準備上前攔阻,然而悄悄撥開布圍,看見當先之人熟悉而冷峻的臉,頓時跌坐在地,麵色死灰。

  ??完了!

  ??來的竟然是府中二房最鐵麵無私,執掌家族戒律,號稱“刑堂長老”的那位!

  ??這下不僅主子性命名譽不保,連帶整個流花郡許家,都將會受到牽連……

  ??護衛們原本操家夥拿武器,準備和敢於擅自打擾主子救命時辰的惡客拚個幹淨,然而此刻看見這些人,頓時失了勇氣——現在出去等於不打自招,如何能行?

  ??馬車裏君珂也聽見了聲音,直起腰,戴著手套的手掀開車簾望了望,沉吟了一下。

  ??“是這裏嗎?”外麵那隊騎士停韁勒馬,看著布圍,詢問身後人。

  ??“是。”

  ??目光在地上車輪掠過,當先那人眼神裏掠過一絲憤怒,霍然手一揮,道:“給我進去查看!”

  ??“是!”

  ??“啪!”

  ??驀然一個東西從布圍內砸出,呼嘯著飛過眾人頭頂,準準砸在那群騎士正待跨出的腳步前。

  ??眾人一低頭,臉色青了。

  ??一塊木板,上麵血淋淋寫著幾個潦草的大字:

  ??“擅入者,進來是人,出去是狗!”

  ??底下還有幾排小字:

  ??“救死扶傷是人,草菅人命是狗!”

  ??“當街救人是人,擅自攔阻是狗!”

  ??“不計得失是人,私心為上是狗!”

  ??“眾生平等是人,尊奉陋俗是狗!”

  ??最後又是一排大字,鮮紅刺眼直入人心。

  ??“你是人,還是狗?!”

  ??……

  ??布圍外長街上一片寂靜,燕京百姓被這兩個大夫驚人的膽氣也驚得失去言語,明知對方家世豪貴,還敢當街厲語相責!

  ??可是,這話又如此的令人熱血賁張!

  ??那隊騎士呆望著腳下的木牌,一時不知所措。一直端坐馬上的領頭人,眼眸一厲,“嗯?”

  ??騎士們抬腳就去踢牌子。

  ??忽然有人大聲念,“救死扶傷是人,草菅人命是狗!”

  ??騎士抬起的腳頓住,落下,換個方向想繞過。

  ??“當街救人是人,擅自攔阻是狗!”

  ??騎士又一頓,跺跺腳,脫下披風便要蓋在這牌子上。

  ??更多人念出聲,聲音如颶風卷過長街,“不計得失是人,私心為上是狗!”

  ??馬上領頭人大怒,霍然轉身,逼視人群,當先的百姓齊齊縮頭,人人閉嘴,個個眼神無辜。

  ??等他一回身,剛剛上前一步,聲音頓時響起,比剛才還要響亮無數倍,滾滾如巨雷,炸得人耳朵都嗡嗡作響。

  ??“你是人,還是狗?!”

  ??“……”

  ??馬上騎士臉色鐵青,他從未想過,處理自家事,竟會擺在了這大街上;更沒想過,燕京這兩個大夫有如此殺氣和能力,一句話便要阻住自己的腳步!

  ??然而今日事怎能任這兩個大夫處理?這賤人不守婦道,居然還要在這繁華鬧事之內現眼,不把她趕緊抓回去,難道還等著家族顏麵掃地嗎?

  ??“都給我閉嘴!”他霍然轉身,聲音咆哮,“布圍內是我族中婦人,我府中自然對其有全權處置之權,誰若再敢多嘴,全部拿了送燕京府!”

  ??四麵都靜了靜,百姓畏懼官府由來已久,再說世家大族處置自己族中婦人那是天經地義,誰幹涉反而不占理,眾人都沉默下來,那中年男子下馬,一腳啪地將木牌踢碎,冷然道:“進去!”

  ??“哎喲喂呀你要幹嘛——”驀然一聲高叫,打斷了這人的命令,隨即一個花花綠綠的婦人奔了過來,蒙著個半邊臉,張牙舞爪直奔布圍前,也不理這批殺氣騰騰衛士,也不衝入布圍,抓撓著個布邊就在那喊起來,“哎喲我的姐姐喲,你咋個在這裏喲,妹妹我好容易聽說名醫帶你上京來看,誰知道你命道好,名醫先來給你就地診治了喲!”

  ??她這一喊,騎士們一呆,燕京百姓們一呆。

  ??一個病人,兩家認?

  ??人們還沒反應過來,唰拉一下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一堆“鄉下男女”,都穿得花哨妖豔,包著紅黃藍綠各式花圍巾,都奔到布圍前,抓住布圍,一陣亂嚷,有叫“大妹子”的,有喊“小妗子”的,有喚“隔鄰他二姨的”,有呼“四喜她大姑子的”,亂七八糟叫成一片。

  ??叫也罷了,這些人好死不死,全部擋在那群騎士麵前。打滾的,撒潑的,跳腳的,撲地上哭的,一個屁股大的,順勢便坐在一個騎士靴子上,拍大腿喃喃哭訴“四喜她大姑子你沒好命啊,沒嫁上好人家啊,命苦攤上個惡病,你那口子還把治病的錢給賭光了啊……”拍一下大腿數落一句,數落一句擤一下鼻涕,擤一下鼻涕,便順手擦在那騎士褲腿上……

  ??一時間布圍前亂成菜市場,領頭男子氣得臉色鐵青,怒道:“哪裏來的鄉下野人!在這裏胡攪蠻纏!這明明是我府中……”

  ??“誰閑著沒事和你搶病人啊?啊?”那最先奔過來的花衣裳女人唰一下跳起來,直問到他臉前,“這明明是我和我家那口子送上京來的我姐姐,路遇一個好心小姐答應載姐姐一程,我們跟在後麵走慢點就遇上這事,奇了怪了,這年頭,金子銀子沒人搶著認,病人倒有人搶!”

  ??那領頭男子怔了怔,隨即怒指那扔在一邊的車輪,勃然道:“少給我天花亂墜地撒謊!這車輪明明是……”

  ??“這車輪咋啦?”那鄉下婦人大力一扭頭,招呼,“殺千刀的!把那車輪拿來給老爺看看,什麽稀奇車輪,它認得你啊?你喊它答應你啊?還是它看見你,就得喊聲哥啊?”

  ??“你——”

  ??這婦人一聲“殺千刀的”招呼她的“那口子”,立即有兩個男子大步上前去搬那車輪,個子矮點,麵貌清秀,打扮也不誇張的那個少年,默默看看對麵熊一般的男子,不言不語,拔刀就砍了過去。

  ??那熊一般的男子立即唰一下放下車輪,抱頭鼠竄,一邊跑一邊咕噥,“老大我說過我不能扮演你那口子的,現成的那口子你不讓他上,你不是逼小希砍我麽……”

  ??熊般的大漢的咕噥自然沒人聽見,臨時搶到“那口子”扮演權的某人,默默將車輪抱了過去,花頭巾婦人瞟他一眼沒說話,這可不是拆穿的時辰。

  ??“大爺。”她笑嘻嘻抱著那車輪,“這車輪有什麽不對嗎?是不是和你長得像?是兄弟?”

  ??那領頭男子低頭一看,眼前一黑。

  ??不知何時,車輪輪轂上那金燦燦的鯉魚已經不見,被人用不知什麽東西,畫了個醜得令人發指的豬頭……

  ??“放肆!”他勃然大怒,一腳就踢開那車輪,“你們這群故意搗亂生事的混賬,讓開!”

  ??一腳踢出,風聲虎虎,那婦人抱著車輪,頓時被踢得滾了出去,奇的是她抱著個車輪滾出去,姿態竟然還自然好看,半空裏一個誇張的筋鬥,然後直統統摔下來,摔下來之前還來得及把沉重的車輪扔在一邊,往地上一攤,四仰八叉,大叫“哎喲!”,然後頭一歪,舌頭一吐。

  ??“踢死人了呀——”熊般的大漢冒出來,此刻他成為了婦人她大伯子,“我弟妹被燕京強盜踢死啦——”

  ??婦人那麵貌清秀的“那口子”,再次二話不說拔出刀,砍……

  ??騎士們被這群“鄉下男女”糾纏得無法,節節後退,外頭的喧囂,一陣陣傳到裏頭來。

  ??外頭的喧囂傳入,裏頭的人卻依舊保持安靜,柳杏林自然心無旁騖。君珂也一直肅然給他打下手,但微微咬著的唇角,還是泄露了一點她內心的情緒。

  ??她當然知道是誰來了。

  ??世上有這樣一群知己,未必誇過你讚過你哄過你勸過你,大多時候還是在損你玩你折磨你打擊你,然而當你真正有難,最先出現的,必然是他們。

  ??沒有比堯羽衛更深諳局勢的聰明人,他們知道君珂不僅要救人,還必須幹淨利落不留後患地救人。這女子的身份和她身後的家族將會成為君珂日後的一大麻煩,救下她的命,還得救下她的未來,護住百年世家最看重的名聲,君珂才能立於不敗之地。

  ??但君珂被迫長街救人,眾目睽睽,消息無法遮掩。到頭來那家大族為了顏麵,不僅要處死這女子,還會視君珂為終身仇人。

  ??然而納蘭述麾下,狡獪機變第一的堯羽衛,可以。

  ??你說是你家的,我說是我家的;你說是你家不守婦道媳婦,我說是我家命運多舛的姐姐;你說這是燕京巨族夫人,我說這是我鄉下婦人;我敢在大街上和你搶病人,看誰玩得過誰!

  ??君珂在一懷激蕩的情緒裏輕輕低頭,忍住即將落下的眼淚——世間隻有堯羽衛,可以為她謀劃到如此!

  ??她隻需救人,他們便能為她鋪平後路,掃除麻煩。

  ??有人步步為營,對她步步算計;便有人步步為營,為她步步開道。

  ??她加快了手中動作——堯羽衛這樣阻,也是分秒必爭,她必須加快速度!

  ??布圍外鬧得正不堪,更遠一點的地方,一條街的一個靜室內,有人也在鬧著一個人。

  ??“阿宣哥哥、大師、梵因、我的好兄弟……”七八個稱呼來回轉,喊的都是同一個人,“你幫幫我吧,幫幫容兒吧,二叔那房的人,早就看我們大房不順眼,今天容兒要是這樣被捉回去,那就死定了!阿宣哥哥,你既入了佛門,佛門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怎可無動於衷呢?何況那還是你……還是你弟妹!”

  ??“弟妹?”靜室裏光線黝暗,隻有一朵玉蘭花明亮在視野裏,香氣幽浮,花前那人抬起眼來,一瞬間玉蘭失色。

  ??“該是我哪位弟妹呢?”他輕輕道。

  ??跪在他麵前的人,臉紅了紅,卻一把抓住他袖子,“哥哥,你的弟妹,你的親弟妹啊!”

  ??那男子麵如冠玉,氣韻斯文,正是“燕京第一情種,風流而不下流”的韋家長房嫡子韋應。

  ??梵因無奈地看他一眼——這個親弟弟,和他一樣,心思不在家族大業。他早入空門,韋應卻誓要做人間情種,情種也罷了,主意竟然打到了二房的弟妹身上。

  ??韋家二房的嫡子,隻有韋家人知道,那是個不能人道的天閹,但為了掩飾,還是娶了流花郡許氏的小姐,許氏是邊境郡的大家小姐出身,自有一番燕京女子不能有的風貌,不知怎的便入了韋應的眼。一個深閨寂寞,一個風流自許,漸漸便有了露水姻緣,隨即許氏得了“怪病”,腹痛腹瀉,因為許氏沒有懷孕過,自身病狀也不太像懷孕,兩人都沒當回事,不過依舊不敢用府裏的大夫或者太醫,許氏便借出門進香為名,悄悄尋柳杏林看病,不想卻在大街上,先遇上了君珂。

  ??當然這不是巧合,然而此刻韋應是不知道的,這情種雖然窩邊草都吃,不太有品,但良心仍在,此刻抓著梵因,苦苦求他出麵,救佳人一命。

  ??“今日不宜出門。”梵因指尖拈花,若有所思,“否則隻怕……”

  ??“哎呀我的好弟弟,這燕京乃至天下,誰能動你一指頭呢?”韋應急得跳腳,忙忙地拉他起來,“去啊去啊,再遲二叔闖進去就來不及了!”

  ??梵因依舊皺著眉頭。他很少有這樣的表情,帶點茫然、帶點不安、帶點因為對世情宿命看透而引發的對未來的畏懼。他盯著虛空,目光裏隱隱透出異色,仿佛看見踏出腳步的這一瞬間,有些宿命便已開啟,有些結局不可挽回。

  ??韋應卻已經不由分說,將他拽出門去,因為梵因太過顯眼,兩人從街道背麵繞過去。

  ??此時布圍前,“被踢死”的鄉下婦人忙著吐舌頭,“鄉下婦人家的殺千刀”的,忙著耍刀,滿地裏飛著撕落的花頭巾擠掉的爛草鞋,還有背了來甩在地上的臭雞蛋大白菜,被來來去去推推搡搡的人踩得一塌糊塗,燕京百姓興致盎然地看著,覺得有神眼君珂在的地方就是有好戲看呀就是有好戲看。

  ??“反了!反了!”那領頭男子臉色鐵青一陣咆哮,他先前接到告密,說逮到了大房的天大的醜聞,趕緊點了身邊的所有護衛奔了來,不想卻在這薄薄一道布圍前,被莫名其妙阻了又阻。眼看時辰不早,如果再耽擱下去,保不準大房請了梵因來,他淡淡一句話,他們二房奪權的希望就全盤落空。

  ??韋家掌權的大房子嗣不旺,也沒什麽人才,但就因為梵因的存在,韋家長輩永遠不舍得放棄大房,二房早已積鬱已久,如今哪裏還耐得住。

  ??“給我闖——”心火上竄,他決然一揮手,“生死不計!”

  ??騎士們鏗然拔刀,雪亮的刀尖在日光下劃出淩厲的長虹。

  ??“京城貴族要草菅人命啦!”那“死了”的婦人突然一骨碌爬起來,招手呼喚自己的“七大姑八大姨”們,“咱們鄉下人也沒什麽辦法,也就昨晚蒜頭吃得多,給我放——臭死不計!”

  ??她一聲令下,鄉下男女們迅速奔近,排成一排,屁股對著揮刀衝前的騎士們,迅速掀開自己的花花綠綠的袍子,將肩膀上背著的一個古怪瓶子的噴頭,向後一轉,然後齊齊一拉腰間的鐵絲——

  ??“噗——”

  ??當真宛如巨屁一響,瞬間衝出無可形容的刺鼻氣體,辣、酸、臭、衝!迎麵聞到的騎士齊齊捂臉捂鼻,倉皇退後連連咳嗽,手中鋼刀劈裏啪啦墜了一地。

  ??一時白霧騰空,辣味衝天,滿城騎士齊解甲,燕京百姓同遭殃,整條大街之上,都是一片猛烈嗆咳嘔吐之聲……

  ??早已提前捂住了鼻子的堯羽衛們,眉飛色舞,互相擊掌。

  ??辣椒水第一波,完勝!

  ??==

  ??辣椒水完勝的那一刻,馬車內手術也已經做好。君珂看著沉沉睡去的女子,皺眉道:“外麵堵得那麽死,這樣出去也是不行的,怎麽樣把她給不動聲色送回去呢?”

  ??她剛提出這個問題,就聽見拆牆之聲,掀開車簾一看,馬車靠著的那一麵牆,不知何時已經被拆了個大洞,洞裏探出許新子的大頭,笑嘻嘻向她招手。

  ??君珂熱淚盈眶——世上有堯羽衛這種存在,納蘭述果然是最幸福的人!

  ??她抱起那女子,將她從洞中送了出去,洞外停著一輛馬車,眾人正要將她往車上送,忽然有幾人快步趕來,當先一人正是韋應。

  ??他一眼看見昏迷的女子,一驚之後便是一喜,向君珂長揖,“多謝君姑娘仗義相救!從今以後,君姑娘但有差遣,韋應萬死不辭!”說完便來接許氏。

  ??君珂怔了怔,還在猶豫,忽聽一人道:“今日勞煩君姑娘。”

  ??那人聲音華麗,如名貴絲綢拂過瑩潤瓷器,聽來熨貼入心底,君珂聽見他的聲音,本有些燥亂的心,立即安定下來。

  ??街角緩緩轉過一個人,清透的衣袂飛舞在淡藍的天際和深青的屋瓦背景裏,清爽得像一抹剛被雷雨洗幹淨的雲。

  ??他生來予人安定的力量,看見他就像瞳孔得到天光的清洗。

  ??君珂對他微微笑起來,明白他的意思,他謝她救人一命,也謝她苦心維持了許氏和韋家的顏麵。這方外高士,雖已不願涉塵世,對家族,卻還是有一份牽掛在。

  ??圍牆外突然傳來喧囂,看來那邊辣椒彈風波已過,韋家二房的已經緩過氣來,怒不可遏一揮手,大叫:“給我進去!進去!”

  ??堯羽衛終究不能和韋家當真打起來,算算時辰也差不多,許新子這邊已經打出暗號,戚真思一聲怪叫,“給我姐姐抓藥去!”瞬間做鳥獸散。

  ??這邊君珂臉色一變,一邊催促韋應,“快走!快走!盡量不動聲色把人送回府!”一邊唰一下抓住梵因就往牆裏拖。

  ??梵因素來被人當神尊崇慣了,當朝皇帝,自家長輩,見他都客客氣氣,不敢褻瀆,什麽時候遇見過這麽個毫不客氣就拖拖拽拽的?一愣之下居然被她拽進牆洞裏,君珂也毫不客氣,一把把他推進了已經被柳杏林收拾幹淨的車廂裏。

  ??“你們韋府既然有人聞風而來,這車廂裏必然要有個人替代。”君珂嘿嘿地對梵因笑,“這個人還必得是你韋家人才最好,我看來看去,韋應公子是不能的,還好還好,你來了。”

  ??說完不由梵因分說,一把將萬眾膜拜的神聖的龕裏花推倒,“快,裝暈!”

  ??一轉身又抓住傻在一邊的柳杏林,“快,給他做人工呼吸!”

  ??說完拍手站一邊,心想喲嗬腐女今兒得狼血沸騰了,多養眼多有愛的CP啊,木訥溫潤男小攻和聖潔慈悲男小受?嗷嗷景大波要是在就好了,她一定會熱淚盈眶暴走撓牆地!

  ??“啊我不我不我不我不我不我不我不——”誰知道向來對她予取予求的柳杏林,聽見這句就像被雷劈,霍地翻身跳開,神色恐慌地就像君珂在逼他欺師滅祖殺人越貨順帶變性三百回,“不行不行,不行不行!這是梵因大師啊梵因大師啊——”

  ??君珂大急,要去抓他,誰知柳杏林跑得比兔子還快,轉眼便夠不著,而梵因也在苦笑搖頭起身,再眼角一瞥,看見布圍被一掀,天光一亮,那些氣勢洶洶地臉冒出——

  ??君珂刹那間什麽都沒想,嗷一聲撲過去,頭一低——

  ??她本來隻想借位做個樣子就行了,誰知梵因正在此時動了動臉。

  ??這一動,位置一偏,君珂落下的嘴唇,正壓上梵因的臉!!!

  ??衝進來的韋府的人傻在那裏。

  ??“小珂你怎麽樣——”突然布圍一掀,一人快步進來,一邊走一邊道,“我剛從武威侯的席上拚命逃回來,那群混賬!你沒事吧?”

  ??四麵安靜如死。

  ??他頭一抬,傻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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