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 念去去
作者:怒碼      更新:2020-03-24 17:48      字數:2416
  這女人的心事怎麽這麽複雜,好端端地說什麽對不起。

  “我不能跟著你……如果三姑娘有個三長兩短,我就隨了她一起去。”雨屏黯然神傷。

  “什麽?你何必這樣自棄,你這麽做,三姑娘不會同意的。”

  “管不了那麽多了,我在三姑娘麵前答應保護你,但是,恕我不能。我跟姑娘從小玩到大,她是主,我是仆,我不能看著她一個人走。”

  雨屏眼帶淚花,又給自己添了一杯。

  “這都算什麽事……”李競不禁搖搖頭,三姑娘找她喝酒那天,喝完一半說要上書閣,之後便成這樣了。

  如今雨屏也是跟自己喝酒,喝著喝著突然生無所戀,自己是這樣晦氣的人嗎?

  “你不懂,我和姑娘的感情太深了,我們俑人死後隻能化作泥土,我們都沒有神通,也沒有煉出神識的本事。我不惹看著姑娘一個人孤零零埋入土中,死後什麽都消失了,什麽都不能留下。”

  雨屏長長地歎息一聲:“這世間,真正能感悟神通,煉出神識的人能有多少!我們俑人,從泥土裏生長,從泥土裏滅亡,這是順天。我又不打算修煉神通,多活幾年跟少活幾年又有什麽區別。”

  李競實在沒想到,雨屏看上去大咧咧的一個人,從遇見她開始,就覺得她十分自我,十分樂觀,甚至對自己都不乏調-戲,對什麽都胃口很好的一個人,怎麽會突然就想慷慨赴死呢。

  也許真如她所說,他根本無法理解她和三姑娘之間的感情。兩個性格完全不同的人,卻同時觸動了李競的心弦。

  世間女子,如此實在太純淨。

  雨屏喝著酒,笑了又哭,哭了又笑,笑是真的開心,哭也是真的難過,這樣至情至性的女子,或許隻有這個世界才有吧。

  李競喝著酒,這酒味似乎又變了,越喝越濃,越喝越暖,仿佛在胃裏繼續發酵著,在血液裏繼續發酵著。

  “這酒……是我和姑娘發明的,這釀造方法,本想告訴你的。但是,我現在決定,還是讓它跟我們一起入土吧,不好意思,給你留下了遺憾,但遺憾是讓你記住我們的方式。我和三姑娘之間,不需要多一個人來分享這份釀酒的回憶。”

  “李先生,實在對不起,我不能跟隨你保護你。你是三姑娘指定繼承銘文的人,相信你日後必定有一番作為,將三姑娘的銘文傳承發揚的。”

  “三姑娘研究銘文用的是求實的方法,格物以致知,所以不入主流。外麵那些說自己研究銘文的,都講究神靈、緣分、感悟。但三姑娘不同,她記錄、實驗、整理大量銘文筆記。都說三姑娘求之於外道,不得正法,即便是研究出什麽來,也是個屁。”

  “三姑娘受夠了他們的嘲諷,所以帶著我搬到這西桑種植園來,從此與家族脫離。個中她受了多少委屈,隻有我最清楚。我看到她一次次證明,一次次成功,我們都相信銘文一定是可讀的,而不是隻能感悟,可他們就是不肯相信。”

  “所以,她把收集銘文的任務交給了我一個人,可惜我沒有好好完成,我總是貪玩,懶惰,以致於拖了她的後腿。如果不是因為我,或許她早就已經破譯出來了。”

  “像她這麽大的姑娘,竟然還沒有拉過一個男人的手,把所有的熱情都給了銘文,有時候我真想問她一句,值得嗎?真的值得嗎?”

  ……

  雨屏借著酒勁,不斷地述說著她和三姑娘的往事。

  李競看看天色,說道:“該給三姑娘服用丹藥了。”

  “你去吧。”

  李競想勸她少喝一點,卻沒有開口,罷了,也隻有這酒能夠幫助她了。

  李競進去房間後,三姑娘又教了他一些解釋銘文的方法技巧,“你記住一句話,一切都是有跡可循,有源可溯,有據可依的,不能光靠感悟來讀懂它。”

  “我明白。一切皆可求證。”

  三姑娘欣慰地笑了,“我這輩子,最大的幸運,竟然是遇到了你,如果……不是因為這劫,或許……我會愛上你……不……實際上,我想,我已經,愛上你了……”

  三姑娘坦坦然然,磊磊落落,心中想法一片澄明,絲毫沒有任何扭捏。

  “你不用對我說什麽,我隻是不想,把這話帶入泥下而已。……已經沒有什麽,值得我努力的了,也沒有什麽,是我想要得到的了……你隻要學懂了銘文,我真的、真的,了無遺憾了……”

  這話讓李競比上了戰場還要血熱,天道讓這樣的女子隕落,實在是太無情了。什麽天機不可泄露,怎不說天道不仁,視萬物如芻狗!

  院子裏花開花落幾天後,李競在書閣裏已經將三姑娘交待的銘文筆記全都看完了,對於基礎銘文,已經了然於胸。

  剩下的一半,三姑娘吩咐,要靠日後努力,等待善緣。

  算下來,正好是十天。

  這些天裏,雨屏將三姑娘照顧得無微不至,然而,再多的努力也依然枉然,風中弱火,一息即滅。

  三姑娘交待了最後一番話後,放心地離去了。

  撐下來的這十天,實在是太辛苦了,到了最後幾天的時候,三姑娘全身出現淡淡的紫斑。之後那紫斑漸漸變深,越來越多。

  雨屏不知道躲在廚房裏偷偷哭了幾回,她告訴李競:三姑娘已經是半個死人了,全憑丹藥續著一口氣,不肯離去。

  身體已經壞了大半,如若沒有強大的意誌,魂魄早就已經離開身體了。

  死,對她而言,確實是一種解脫,一種幸福。

  想起三姑娘臨終前的一句話:塵歸塵,土歸土,俑族人不過是一捧得了造化的劫灰,走到盡了,就該還了。

  雨屏也跟換了個人似的,憔悴得毫無精神,仿佛一張行走的人皮,眼神裏空落落地。

  “一切就擺脫您了,先生。我已解散了西桑種植園,請將我合葬到三姑娘的墓穴裏,至於先生,你就下山去吧。”

  雨屏這一走,西桑種植園也就剩下李競自己一個人了。

  真是沒想到,到頭來如夢一場,來的似不曾來,去的似不曾去。

  一切空空,如如不動。

  又是一天下雨天。

  李競已經很熟悉這海邊高山的天氣了,忽而風,忽而雨,東邊日出西邊晴。

  李競背起背包,走出園子,好像少了很多東西,卻又多了很多東西。

  他抬起頭,雨正被大風趕著,向這邊跑來。

  西桑種植園裏,空蕩蕩地,花花果果,全無人摘,先前的熱鬧,似是被風吹跑了似的,都不見了。

  忽然,李競發現天空出現怪象,整個天空像被一隻無行的大手抓得扭曲了似的。山下一道道無形的“煙”直往上竄,如水龍一般被吸上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