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八十九章 兄弟之禮
作者:西風緊      更新:2021-08-12 06:18      字數:3987
  “嘩啦!”隨著一聲鐵鏈的拉動聲,上京地牢的木門被打開,刺眼的光線立刻照射進這幽暗之處。裏麵影子蠕|動,仿佛無數的地鬼被驚醒了一般。

  ??一個禿頭的老頭提著兩個木桶一瘸一拐地走了下來。兩邊的監牢欄柵上很快貼上了很多髒得連皮膚也看不到的人。“飯……飯……”各種口音的契丹語傳來,他們似乎就隻會這一個契丹詞。

  ??老頭不為所動,在每個伸出來的瓦碗裏舀一勺黏糊糊的東西。

  ??禿頂老頭走到一間牢房旁邊,不禁向裏麵伸頭探視,因為別的牢房都關了很多人,這間隻有一個人。那是個漢兒,頭發蓬亂似乎原來梳著發髻,並未剃光腦頂。他坐在那裏發呆,也不伸碗出來。

  ??“吃啊?”老頭喚了一聲。

  ??那漢兒回過神來,怔怔地看著那木桶裏的東西,還散發出一種陳腐的惡臭,漢兒的喉嚨一陣蠕動。他歎了一口氣,有氣無力地伸出一隻碗來,用嫻熟的契丹話道:“給點水,多謝。”

  ??老頭聽罷冷冷看了他一眼,也不說話,便舀了一勺渾濁的水倒進那碗裏。

  ??就在這時,上麵明亮的洞口微微一暗,幾個人出現在那裏。老頭轉過身望過去:“誰?”

  ??守在門口的契丹武士道:“宋王(耶律喜隱)、越王(耶律必攝)駕到!”

  ??老頭聽罷丟下勺子,彎下腰麵對著那邊。

  ??“在哪裏?”當前一個胡須硬得豎起不少的大漢問道,那漢子正是耶律阿保機的其中一個孫子耶律喜隱。走在他後麵的是越王耶律必攝,麵相和袍服打扮就溫和了不少。

  ??“王爺這邊來。”一個官兒道。

  ??一行人走過去,裏麵的漢兒正放下盛著渾濁水的碗。外麵的官兒又道:“此人便是範忠義。”

  ??範忠義坐在地上愣了片刻,忽然爬了起來,一巴掌抓在木頭上,神情激動,眼睛發紅。侍衛嚇了一跳,趕緊擋在貴人們的前麵,大喝道:“你發啥狂?”

  ??範忠義用沙啞的聲音喊道:“宋王、越王,我有重要的事要招供,楊袞是叛徒!不要信他,契丹人並非比漢兒更值得信任……”

  ??耶律喜隱推開前麵的侍衛,冷笑著打量著範忠義。範忠義又瞪眼道:“我要見蕭公,讓我見蕭公!”

  ??不料耶律喜隱根本不理會他,轉頭問越王:“怎麽還留著這奸賊?”

  ??越王想了想道:“據說範忠義這等人物,扛不起河東之敗的重責,收監後便沒及時處斬,怕還有指使者。”

  ??耶律喜隱不悅道:“把他弄出去,還有他的全家,一並活剝了示眾!”

  ??越王忙勸道:“宋王最好不要弄那麽大陣仗,上京南城住著很多漢兒,都為大遼效命……”

  ??範忠義也猛然跪倒在地上,急道:“王爺饒命!饒過我的兒女,讓我幹什麽都行,我還有用!”

  ??“狗都不如,有啥用?狗至少不會害主子。”耶律喜隱又是怒又是鄙夷。

  ??範忠義忙道:“求王爺讓我見蕭公一麵!”

  ??越王也沉聲勸道:“咱們先不必顧這事兒,還是準備對付王帳那邊的人為要。聽說蕭思溫已前往許國議和,一旦他們騰出手來,肯定會回上京對付咱們。”

  ??“剝了!”耶律喜隱道,“找剝羊皮的熟手,別讓他們死得太痛快。”說罷甩手就走。

  ??越王逗留稍許,對範忠義道:“宋王已和王帳決裂,如何能見得?”

  ??範忠義拚命用瘦弱的身體撞木欄柵,大喊大叫,痛哭涕流,聲音在黑暗的地牢裏回蕩,仿佛鬼哭神嚎。

  ??……

  ??黃河南岸澶州城。蕭思溫等遼國使者沒有馬上被正式召見,接待他們的人是禮部官員盧多遜。盧多遜要先和蕭思溫等人私下談好條件。

  ??此時蕭思溫正十分不滿,他拿起一張紙,指著紙麵問盧多遜:“兄弟之邦是什麽意思,為何大遼皇帝要屈居為弟?”

  ??“稍安勿躁,蕭公稍安勿躁。”盧多遜十分淡定,側目先用緩和的口氣說道:“大許此時收兵言和,顯然會讓高麗國陷於不利之地。若許遼兩國不化敵為友,以兄弟相稱,大許朝廷如何對高麗國解釋?”

  ??盧多遜的語氣逐漸加重,神色也變得嚴肅:“兩國並未稱父子君臣、亦或叔侄輩分之禮(曾經遼國和北漢國),而是平輩的兄弟之禮。蕭公與遼國君臣都應該放下舊的念頭,看看現在的強弱之勢,究竟是誰在進攻、誰在苦心支撐?遼國不稱弟,敢情還要繼續做大哥?”

  ??蕭思溫忽然站了起來,“這等盟約,本公不敢答應!”

  ??盧多遜收住淩厲的目光,又勸道:“蕭公還是多權衡思量才表態的好。遼國不過隻是在虛名上吃點小虧,大許並沒叫遼國進貢……這等時候遼國還想便宜占盡,那還談什麽,蕭公不如帶信回去,叫遼國主繼續聚兵打唄!”

  ??蕭思溫深吸一口氣,仿佛是將惡氣強壓了下去,說道:“且容吾等商議。”

  ??“送客!”盧多遜果斷喊了一聲。

  ??蕭思溫等回到行館,他立刻惱道:“這盟約老夫要是答應了,豈不是罪人?”

  ??楊袞不動聲色道:“盧多遜有句話倒是說得對,形勢如此,大遼要是一點虧都不吃,好像說不過去。當然咱們寧肯送些財貨,但進貢之實,與承認兩國地位高下又有何異?”

  ??蕭思溫依舊不鬆口,他完全明白自己會擔什麽責任……其實是黑鍋!議和並不是他的主張。

  ??四人在行館連晚飯都顧不得吃,一直爭論到半夜。後來說得累了,幾個人都靠在椅子上沉默不語。

  ??就在這時,忽然外麵“啊”地一聲!蕭思溫等人驚起,都坐直了身體側耳聽外麵的動靜。叫喊聲繼續傳了過來,似乎還有打鬥。

  ??一個人起身道:“下官去看看怎麽回事。”

  ??蕭思溫道:“當心有詐。”

  ??話音剛落,外麵響起了“砰砰砰……”的拍門聲。接著“哐”地一聲巨響,門閂斷裂,一個披堅執銳拿著櫻槍的武夫踉蹌撲了進來,接著又進來了兩個人。

  ??楊袞已操|起一條腰圓凳拿在手裏,用漢語叫道:“來者何人?”

  ??拿櫻槍的武夫倒退著進來,轉頭道:“有刺客!咱們守門,爾等看著窗戶!”

  ??蕭思溫正疑惑地觀察著突如其來的事,突然“砰”地一聲,便見剛才說話的武夫仰麵倒地,額頭上正插著一枝弩矢,羽尾因猛力還在抖動,一灘鮮血從那武夫的頭盔下麵浸了出來。剩下兩個武夫急忙關上房門,嚴陣以待。

  ??蕭思溫瞪著那屍|體,嘴也忘了合攏。他原本還以為是什麽詭計,但許國侍衛活生生被殺了!蕭思溫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這時楊袞衝上去,拔出屍體腰間的單刀,回頭扔到蕭思溫麵前。接著又從那人背上抽出一枝梭槍丟給另一個使者,他自己把櫻槍拿在了手裏。

  ??“劈裏啪|啪……”短小的弩矢驟然從窗戶穿進來了!那窗戶上除了幾根木頭,糊的是紙。

  ??蕭思溫還沒反應過來,臉上便火辣辣一道,一枝弩矢擦著他的臉龐飛了過去。蕭思溫臉色一變,“哐當”一下推翻了茶幾,躲在了後麵。楊袞等人見狀,也依樣畫瓢,趕緊掀翻茶幾。

  ??“哐!”窗戶上一把斧頭揮過,那木條和窗戶紙被掃得到處亂飛。接著一個穿著黑衣的大漢半身鑽了出來。

  ??“喝!”楊袞大叫一聲,暴起抓住櫻槍一刺。不料“叮”地一聲,櫻槍竟刺到了盔甲上,那漢子的黑袍下麵穿著板甲!領口的金屬在燈下閃了一下。

  ??楊袞怒瞪雙目,分開雙腿站住下盤,猛地一槍又刺了過去。那漢子拿斧頭一揮,遲了一拍,這次櫻槍插|進了那大漢的盔甲,那人痛叫一聲,斧頭砸下,“砰”一聲把櫻槍木柄劈斷了!

  ??這時剩下的兩個侍衛奔了過來,那壯漢又是一揮,“哐”地劈在一隻鐵皮圓木盾上,打的一個侍衛夫後退數步,另一個侍衛掄起單刀砍了過去。這時別的黑袍刺客也從窗戶上爬進來。

  ??侍衛們後退護住蕭思溫等人,對窗戶那邊的兩個人怒道:“爾等大許之兵,竟殺大許將士!”

  ??那壯漢道:“你們竟護著賊寇!”

  ??侍衛道:“職責所在。爾等將官家旨意置於何地?”

  ??楊袞已棄了木柄,複操|起一條腰圓凳,喊道:“到臥房去!”說罷與蕭思溫等轉身就奔。那倆侍衛也回頭奔了過來,拿著刀盾轉身拚殺。

  ??“鐺!”門口一聲劇烈的金屬撞擊聲,火花一閃,接著又是一聲大吼,“哐當……啊!”

  ??外麵響起了“噠噠噠……”急促的聲音,那是許多馬蹄踏在磚地上的動靜。楊袞道:“騎兵來了!守住門口待援。”

  ??這臥房隻有一個後窗,開得很高,口子又小。豁口幾乎隻有這道小門,幾個人便能守住,門口甲兵穿著板甲,拖延稍許並非難事。

  ??蕭思溫跑到這裏驚魂未定,這才稍稍回神,楊袞在急迫之時,確實很會用兵。無論怎樣,今晚楊袞確是反過來救了他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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