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爭論
作者:明易君      更新:2021-08-11 16:10      字數:3915
  “陛下!臣請嚴懲不臣之賊!”

  ??沉默良久的朝堂終於響起一個響亮的聲音,隨即一個身著紫色官袍的大臣越眾而出,手執象笏,義憤填膺地高聲疾呼。

  ??“陛下,大周立國百年,與各國爭端各有勝敗,但是無論如何,我朝中大臣向來一致對外,絕不讓他國滲入分毫,這才有了大周得來不易的太平盛世!如今竟有朝臣膽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勾結外邦,意圖顛覆朝廷正統,實在是喪心病狂!臣請將此獠正法,以平民憤,以安天下百姓之心!”

  ??“臣,請陛下即刻命人快馬宣召平國公宋世詹入京待審,就地緝拿英國公蘇經恒、侍中張穀虛、太仆安誌業等涉案朝臣,奪職問罪!還我大周朝堂一個朗朗乾坤!”

  ??他話音剛落,就有朝臣迫不及待地站出來附和:“盧大人所言有理,臣以為事涉謀逆,抄家滅族亦不為過,陛下切不可顧念舊情,心慈手軟!”

  ??“不錯,如今證據確鑿,英國公蘇經恒,曆代仕宦,久沐聖恩,如此忘恩負義,深負皇恩,更該嚴懲不怠!”

  ??“陛下對英國公何等推心置腹,蘇經恒卻兩麵三刀要暗害陛下,連臣都為陛下痛心!不查此賊,無以平天下民心啊,陛下!”

  ??……

  ??有人起頭,便陸續跳出來數名蘇經恒的政敵,一口咬住呈上來的罪證,立時發難,恨不得立刻置蘇經恒於死地。

  ??蘇經恒麵色坦蕩,看著政敵們一個個跳出來搖旗呐喊,沒有半分表態,眼光自堂中掃過,再抬頭看向端坐皇位同樣不發一言的永定帝的時候,忽然發現這位與他多年君臣相得的君王,也正目光炯炯地看著自己。

  ??永定帝目光肅然,沒有流露出一絲情緒,就這麽冷冷地看著他。

  ??看著朝中那些在朝堂上躥下跳攻訐自己政敵,蘇經恒原本絲毫不為所動,他有功於社稷,又在朝經營多年,不是誰幾句胡言都能輕易動搖他的地位,而且早朝之前蘇慕聖的話,更是讓他的心放進了肚子裏,此時的心態就如同旁觀者看一群跳梁小醜的表演罷了,可是,這位少年相交的永定帝此刻的眼神,卻讓他卻不知為何脊背一涼。

  ??他忽然想起蘇慕聖四年前就跟他說過的話:君心難測,功高震主!如果要對付蘇家的那個人就是自己一路扶持的這位帝王,他又該如何?

  ??他心中第一次升起絲絲寒意,狡兔死走狗烹這樣的話,不用別人來告訴他,他豈能不知?隻不過這位君王,是他從小交厚的朋友,知根知底的大舅子,生死與共的好兄弟!

  ??雖說蘇慕聖早就隱晦地提醒過他,而且這些年永定帝君威日盛,性情也越發難測,但他打心底根本不願意將這樣的詞跟眼前的帝王聯係在一起!

  ??若無其事地低下了頭,蘇經恒忍不住閉上了眼睛,隻希望自家那個向來聰明的兒子,在這件事上是真的犯了蠢,他效命多年的君主,他的好兄弟,他妻子的哥哥,不要真的和他走到那樣不堪的一步……

  ??朝堂上的攻訐還在繼續,已經有與蘇經恒親厚的大臣出來質疑這些擺在眼前的證據,被一起牽連進此案的太仆安誌業也已然叩首在地,久久不起,求皇帝詳查此事。

  ??“老臣侍奉陛下和先帝三十年,不敢說從無半點私心,但是對大周,對陛下,一直忠心耿耿,鞠躬盡瘁!如今無端受此構陷,臣……臣恨不能以死明誌!但臣一生清白,決不能擔此惡名而死,求陛下詳查此事,若臣真有大逆不道之心,不需各位大人請奏,臣自請五馬分屍之刑!”

  ??白發蒼蒼的安太仆重重一個響頭磕在地上,老態縱橫的臉上滿是被構陷的義憤填膺,說出的話決絕至極。

  ??蘇經恒看得心頭發酸,這位老大人出身庶族,三十多歲才高中進士,因為為人耿直不懂變通,初入官場就得罪了不少人,別人都是步步高升,隻有他後麵的十多年一路被貶,什麽蠻荒的地方都待過。

  ??好不容易熬到新帝登基,有人憐憫他的才華,向皇帝舉薦,才被重新又調回京都,多年來勤勤懇懇兢兢業業,可脾氣不改,依然不肯為權貴低頭,蘇經恒因他的耿直,也曾多次庇護於他,如今坐到太仆這個位置,可說為大周耗盡了一生心血換來的,如今頭發都花白了,卻落到要跪地請死的地步,蘇經恒也忍不住心頭惻然。

  ??侍中張穀虛看不下去了,跟著出列大聲道:“你們這群人,一個個莫非都沒有心肝?平時大家政見不同,各自有所爭辯,那是為了朝廷大事,我自問不存絲毫私欲!如今涉及謀反大事,動輒是抄家滅族的大罪!你們一個個跳出來攻訐,莫不是想趁機落井下石?實在卑劣!我就問你們一句,安太仆為官三十多年,家徒四壁,每年卻將自己的俸祿拿出來資助那些貧寒學子,他自己連傭人都隻有三四個,家中除了一個小院落,一輛勉強能出門見人的馬車,別無私產——你們誰能做到這般?!如今你們居然指他勾結外邦,他圖什麽?!”

  ??旁邊的盧大人冷冷地道:“我等現在就是在不存絲毫私欲地就事論事!張侍中,你的罪證可也還在那擺著呢,剛剛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你莫非不曾看到,有什麽臉為旁人申辯?”

  ??張穀虛也是個一點就炸的炮筒脾氣,登時就怒了:“呸!什麽罪證?!不過是幾封仿照我筆跡的書信,不是我寫的,我不認!”

  ??“你認不認不要緊!”盧大人繼續道:“我們同朝為官,本不該揭你的短!但是這字跡我們都看得清楚,就是你的!若你不肯承認,我立馬派人去將我們往來的公文取幾封來,當朝核驗,定叫你啞口無言!”

  ??“什麽叫當朝核驗?這字是像我寫的!但是不是我寫的!天下奇人異士何其之多,擅長仿寫別人字跡的會找不到嗎?我天天書寫公文,要找到我的親筆書信模仿豈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這怎麽做得了準?!”

  ??剛剛叫囂得厲害的一位周姓大臣也是立即反駁道:“筆跡都做不得準,那麽什麽能做準?莫非你張大人眼中,隻要不是當場捉你個現行,就做不得證據?”

  ??“姓周的,我問你,哪次朝堂中爭議,與南晉是戰是和的時候,我慫過?我可有一次偏幫過南晉?倒是你,不是老早就在陛下麵前說南晉皇帝年幼,又偏安一隅,不足為患,大可不用處處設防,當與之結為友善親近之邦,開通互市!說到與南晉勾結,我倒是覺得你周大人更有這樣的可能!”

  ??“你!”周大人氣得胡子幾乎翹起來,連忙舉起笏板向永定帝稟報:“臣所思所謀,都是為了我大周百姓富足,安居樂業,絕無偏幫南晉的心思,求陛下明鑒!這個張穀虛明麵上敵視南晉,暗地裏卻與南晉勾結,定是圖謀極大,更應該拿他明正典刑,讓天下人都知道兩麵三刀之人的下場!”

  ??“明正典刑?!我去你的!”張穀虛氣得七竅生煙,舉起笏板就要向周大人衝去,朝堂上的口舌爭執,眼看就要上演全武行。

  ??可他才剛衝出去幾步,還沒挨到周大人一根毫毛,就感覺自己的手臂被人拉住,半步前行不得,張穀虛掙紮了兩下,沒有掙脫,心中又怒又急,回過頭去就要開罵。

  ??“媽的,哪個王八……”張穀虛見到拉住自己那人,卻不由將衝到口的髒話咽了回去——是英國公蘇經恒。

  ??蘇經恒伸手在張若虛肩上拍了拍,讓他暫且息怒,然後跨出幾步,將跪在地上的安太仆扶了起來,這才回過頭,冷眼望著對麵那群叫著證據確鑿,要將他們明正典刑的官員們,緩緩開口:“張大人說得沒錯,這些信件根本就做不得證據!”

  ??“蘇經恒!你憑什麽這麽說!”盧大人立刻反駁道:“大周律令,字跡是可以作為呈堂證供的,你平時隻顧帶兵,莫不是不讀書嗎?刑部陳侍郎與你交厚,你可以問問他,我有沒有說錯!你為了給自己脫罪,要當朝顛倒是非不成!”

  ??陳侍郎無端被盧大人點到,知道對方是要借自己的口反駁蘇經恒,心中萬般不願,但眾目睽睽之下,還是沉著臉出班奏道:“的確如此,大周律刑書卷七十四條,但有查出書信字跡等合堪之物,當取此人往日所書核驗,若字跡一致,確為同一人所寫,可做案件證據。”

  ??盧大人聽了這話,臉上浮起一絲笑容,看向蘇經恒的目光更加不善:“國公爺,這可是大周律上寫的,莫不是你連這也要辯駁?更何況,嘖嘖嘖,蘇大人你為了討好南晉質子,不顧身份,居然連自己的私印都送了給他,如今東窗事發,還有什麽好說的?”

  ??蘇經恒指了指小太監手中托盤上的一枚古樸印鑒,淡淡地問道:“盧大人說的私印,莫不是這個?”

  ??“正是!國公爺,您素來愛在書畫上題字留章,這枚私印我們朝中同僚見過的可不在少數,這您總不會反駁吧。”

  ??蘇經恒招呼小太監過來,伸手取過那枚小印,沾了印泥,按在旁邊的白紙上,白紙上赫然是這樣四個字,正是他平時常用的私章樣式。

  ??“經世恒昌……”

  ??蘇經恒歎了口氣,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小錦囊,當著眾人的麵自錦囊中取出一枚幾乎一模一樣的印鑒,按在了白紙的另一處空白位置:“各位雖說都見過我的私章,但也隻是見到蓋在書畫上的成品,恐怕不曾見過我的這枚小印。隻是不知道,我這一枚平日品鑒書法的小玩意,怎麽就被有心人仿造了去,成了我勾結旁人的罪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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