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宗慶元終於拖無可拖，坐上了前往京兆府的馬車。

  ??他昨夜一夜未曾合眼，今早起來又發了一大通脾氣，眼下透出一團青黑，氣色著實說不上好，可是今日過堂，他卻不肯在大周這夥人麵前露怯，臉上塗了好些脂粉掩蓋。

  ??雖說他嚴令府上的兩名侍衛統領務必給他找到南晉派來接應之人，但是其實他自己心中也明白，這個節骨眼這麽多雙眼睛盯著自己的世子府，自己手中又剛折了一名高手，要想一夜之間恢複與南晉的聯絡，確實夠嗆。但讓他沒有想到的是，這兩位不但沒有給他帶回來好消息，帶回來的消息，簡直讓他差點又氣得暈了過去。

  ??——大晉在大周多年安插的據點，竟然被北周那位皇帝一下子連鍋端了去！始作俑者，居然還是他之前一直刻意結交的那位毫無城府的花花公子，大周慶王殿下！

  ??這一下，他更是搖搖欲墜，隻覺得自己處境堪憂了！

  ??功可以再立，但是命隻有一條！

  ??他好歹是南晉中山王世子，前途無量，要算計大周君臣，以後有的是機會從長計議，拿自己的安危做賭注，就沒有這個必要了。

  ??雖說聖旨明麵上是讓他自辯，給足了他麵子，但是誰知道大周那位城府極深的永定帝肚子裏打的什麽主意！

  ??不過他宗慶元也不是什麽任人拿捏的軟柿子，既然事到臨頭，隻得先到京兆府去應付一番，其他的事情……自然是見機行事！

  ??京兆尹李元升得到宗慶元過來的消息，立馬開府門相迎，對宗慶元，自然也是禮數周到，客客氣氣。

  ??能在天子腳下當府尹的，都是人精，京都的貴介子弟沒有一千也有八百，有人曾笑言城牆上隨便扔一塊磚頭，都能砸死一個官帽子，隨隨便便一個可能都是一介府尹惹不起的存在。

  ??在這樣的地方做父母官，京兆尹若是沒有幾分揣摩上意長袖善舞的本領，早就被傾軋地骨頭渣都不剩了。

  ??李大人心中明白得很，永定帝沒有將這案子交給大理寺，沒有交給刑部，而是將案子按在了自己這個小小京兆尹手中，就是不願為了這事鬧得人心惶惶，畢竟真論上通敵謀逆這樣的大罪，怎麽著也輪不到區區京兆府來過問，也因此，他自然應該在宗世子強搶民女這事上多做文章，至於謀逆這事，最好是私下調查——至少明麵上，他不能死咬著這事不放！

  ??匆匆開了堂，這位南晉世子爺被安排了一張椅子，神色倨傲地端坐在京兆尹下首，京兆尹便差人提了原告蕭衍之過來。

  ??此次升堂京兆尹特意未曾清場，不少好事的百姓在堂下圍觀，蘇慕聖早得了消息，特地換了一身平民書生的衣裳，貼了兩抹假胡子，和陸章兩個躲在人群中，向堂上望去。

  ??幾日不見，蕭衍之的已然變了個人一般，不複當日的體麵俊朗——雙頰削瘦，臉色慘白，胡子長出一寸來長，白色的書生袍上染著斑斑血跡，幾乎看不出原來玉麵公子的影子。

  ??他不是犯人，因此雖被京兆尹暫時拘押，也沒受到什麽酷刑對待，上堂的時候，也並未上枷鎖，隻是略顯單薄的身子支撐著殘破的書生袍子，看著甚是落魄。

  ??宗慶元在蕭衍之甫一進來，一雙眼睛便死死地盯在對方身上，滿臉的陰鷙毫不掩飾。

  ??蕭衍之腳步有些踉蹌，麵無表情一步一步走到堂上，就看到京兆尹下首大喇喇坐著的這位華服公子，他沒有見過宗慶元，但是一瞬間就從對方的眼神中看出了這人是誰。

  ??看到宗慶元將大周京都的公堂當做自家後院一般，坐得閑適自在，那副老神在在的樣子，似乎將四周的衙役都當成了他家的仆役！蕭衍之嘴角劃過一抹譏諷，毫不回避地與對方對視一眼後，規規矩矩地拜倒在堂前。

  ??“草民蕭衍之，拜見府尹大人！”

  ??李元升點了點頭，中規中矩地道：“蕭衍之，今日叫你過堂，是因你日前擊鼓鳴冤，告發宗世子強搶民女一事，你勿需害怕，現在宗世子就在堂上，你既是首告，有何冤屈，不妨當堂細細說來，與他對質！”

  ??蕭衍之點了點頭，沉聲開口：“大人，草民正是要狀告南晉宗慶元，仗勢欺人，強搶民女，勾結朝臣，圖謀不軌之事！”

  ??“草民本潞州人士，幼時家道中落，近年一直旅居京都求學，草民的表姐莫曉嬋，也因幼時之事，流落京都，草民遇到表姐時，她正在宗慶元府中做灑掃侍女。”

  ??“前些時日，表姐找到草民，告訴草民宗慶元偶然在府中見到她，居然動了歹念，想要強行收她入房，表姐雖身為婢女，但是也是清白出身的女兒家，自然是斷然拒絕，誰知宗世子不依不饒，意欲用強，表姐一介弱女，無力反抗，隻得虛與委蛇，讓宗慶元擇日光明正大收她入房為妾。”

  ??“誰料宗慶元口中允諾，實際卻在幾日之後，強行將表姐綁入房中，欲行禽獸之舉，草民萬般無奈，為保表姐清白，隻得潛入宗府，連夜帶表姐出逃！”

  ??“本以為宗慶元好歹是大國世子，事已至此，總該放我們一條生路，沒想到這宗慶元不但不肯放過我們，還因表姐曾翻看過他書房密函，生怕自己勾結朝臣意圖顛覆大周的陰謀泄露，派人一路追殺，草民與表姐勢單力薄，終究被宗慶元派來的殺手截住，敵眾我寡之下，還是讓宗慶元將表姐強搶了去，草民也險些被殺手殺害滅口，若非當時臨近江邊，草民被打落水中，此時已然成了宗世子手下的一縷冤魂了！”

  ??“因此草民狀告南晉世子宗慶元兩樁罪，其一，強搶民女，罔顧人命，肆意妄為，目無大周律法，其二，勾結大臣，陰謀顛覆大周正統，十惡不赦！”

  ??見這書生句句話不離謀逆，李元升臉色一沉，喝道：“大膽書生，如此罪名，豈是你紅口白牙說一說就算的？你既來告發，可有證據？”

  ??蕭衍之望著安坐一旁的宗慶元冷冷一笑：“大人，強搶民女之事，草民和表姐都是人證，大人叫宗慶元放我表姐出來，一問便知！而宗世子所謀大事，草民不過是一介書生，哪裏能拿到宗世子的罪證，即使有，又哪裏保得住？不過草民狀紙中已將宗慶元派人與朝臣勾結的時間地點列了出來，是否屬實，大人何不派人去查！再不然，大人不如派人前往宗世子的府邸搜查一二，必能有所發現！”

  ??此話一出，李元升不由怒道：“蕭衍之，你可知大周與南晉向來交好，你區區一張狀紙，空口無憑，就要本官去搜查南晉世子的宅邸，真是膽大至極！”

  ??蕭衍之按壓下心中情緒的起伏，垂首道：“大人……您如此說話，似乎忘了一件事情！”

  ??他深吸了一口氣，撐著膝蓋緩緩從地上站起，昂然直視著高據堂上的京兆尹，一字一句地道：“太祖立國之初，就立下法令，我大周境內，無論何人、何地，但有觸犯律法者，上至官宦，下至庶民，一視同仁，均應以大周律量刑，不可因身份姑息！”

  ??“大人！為何在您口中，一個區區的南晉世子，就查不得了？！”

  ??蕭衍之一字一句，擲地有聲，說得李元升一下子啞口無言！

  ??堂下的百姓顯然被蕭衍之略微有些煽動人心的言論說得心潮澎湃，紛紛起哄道：“不錯啊大人，南晉的人在我大周也應該遵守大周律法，豈能因為他是別國之人，就輕易放過！”

  ??這年頭雖說兩國和睦，未有發生什麽摩擦，但是在各國的百姓眼中，南晉世子始終是他國之人，憑什麽來我們大周耀武揚威？這一句話說到百姓心裏頭去了，紛紛鼓掌叫好，一時間堂下議論紛紛。

  ??連蘇慕聖也對身邊的陸章感慨了一句：“這個蕭衍之果然能言善辯，也善於利用民心民意，這話說得義正辭嚴，我都忍不住要起同仇敵愾之心了。”

  ??陸章低聲回道：“所以我老陸最看不得這樣凡事全憑一張嘴說的書生了，啥話他們都能說的對自己有利，跟這種人打交道，還不如擼起袖子幹一架，不過，這家夥上次見也沒覺得有這麽犀利，這一回怎麽像開竅了似的，把人家李大人噎得話都說不出來了，嘿嘿……”

  ??蘇慕聖翻了個白眼：“要是人人都像你這家夥一樣，才真是天下大亂了。”

  ??李元升見百姓紛紛鼓噪，瞟了一旁安然而坐的宗慶元一眼，見對方依舊老神在在，似乎一點也沒有將蕭衍之的指控放在眼裏，也不由心中冒出一絲火氣：“誰說查不得的！不管多權高位重，到了這堂前都得聽本官的。本官管不了，後麵還有刑部，有大理寺，還有陛下！大周律法森嚴，對人對事絕無例外！但你既然拿不出證據，也別在堂上逞口舌之利，誣告友邦宗室，本官也保你不得，總之，孰是孰非，自有本官查實論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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