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大周永定二十六年春，一聲慘叫，在太初學宮的學舍響起。

  ??“啊——蘇慕聖，你他媽敢打我！”

  ??“我堂堂相府公子，啊——

  ??“當朝皇後的親侄子，啊——”

  ??“蘇慕聖你給我——啊——等著——”

  ??慘呼聲簡直讓人聞之落淚。

  ??蘇慕聖半蹲在地上，把賀淩川按住，拿著一方鎮紙就朝對方身上劈頭蓋臉一頓揍，絲毫不留情麵。

  ??狠狠揍了胖子十來下，蘇慕聖微微有些氣喘，扶著腰看著窩在地上一臉慘淡的胖子，似感慨又似舒坦地歎了口氣。

  ??他一腳踏在旁邊的書案上，手中拿著那個鎮紙，一拋一拋地，臉上帶著溫良純淨的笑容，溫聲問賀淩川：“胖子，這回舒服了嗎？”

  ??賀胖子捂著被身上的傷，隻覺得渾身都痛，齜牙咧嘴臉都擠到一起了，坐在地上，身邊書籍筆墨散了一地，一片狼藉——好在，這一次蘇慕聖沒衝著他的臉來，要不然當著這麽多同窗的麵，他堂堂賀家公子就再也不用做人了！

  ??——他剛剛聽蘇慕聖還敢提起上一回的事情，一怒之下，隨手撈了一個硯台就向對方擲過去，還沒等他跳起發難，沒想到對方動作比他還快，直接頭一歪躲過了暗器，拿著個鎮紙就朝著自己撲了過來，劈頭蓋臉就是一頓亂揍！

  ??——混蛋！他隻不過一時來不及站起，又被這姓蘇的占了便宜！

  ??賀淩川看著蘇慕聖的眼神微微泛著寒意，第二回了！第二回了！

  ??他可不覺得蘇慕聖的武力值比他強到那兒去，論體型，論力氣，他也能壓眼前這風吹就能倒的家夥不知道幾頭，不過是他一時來不及反應，這才落了下風！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他賀淩川也不是一而再再而三被人欺負到頭上來的軟柿子！

  ??……額，不過現下不是報仇的好時候……

  ??學舍裏眾人已然被眼前這一幕驚得說不出話來，在太初學宮如此放肆，就算是他們一個個家世顯赫，也是不敢的，今日算是長了見識了！這位蘇公子簡直就是個有勇無謀的棒槌！打賀淩川一頓不算什麽，但太初學宮眾目睽睽之下，尤其還當著先生的麵前，如此肆無忌憚，簡直是把學宮的先生都當成吃素的了！

  ??不過他們也算是看出來了，這兩人早就有宿怨的，賀淩川這仗著是皇後娘娘的親侄兒，平日裏眼睛長在頭頂上走路的，怕是還吃了大虧！

  ??不少人偷偷拿眼去偷瞄宋語岑，這位宋先生幾乎從不管學生的瑣事，不過這也歸功於在宋語岑麵前，大家多少還是捏著一副彬彬有禮的腔調，幾乎沒人當著她的麵如此放肆！

  ??這位宋先生麵沉如水，不發一言地看著還在裝腔作勢揚武揚威的蘇慕聖！

  ??見眾人鴉雀無聲，趙傳嗣湊準機會，便越眾而出，拉著蘇慕聖便往後退，一臉貌似無奈地勸解道：“蘇兄，賀兄，說到底你們二人爭執是由在下而起，如今鬧成這樣，豈不是讓趙某汗顏至極？大家都是同窗兄弟，平日裏但有些爭執議論也是為了增進學業，說話自然百無禁忌，即使有人誤解了在下什麽，在下也不會放在心上，兩位也請不要再爭執才好！”

  ??這個趙傳嗣倒是有點意思，這個時候才跑出來拉架，還不忘給自己標榜幾句好學謙謹，這位建安侯家的公子也不是什麽省油的燈！

  ??蘇慕聖一邊暗暗琢磨，一邊借坡下驢，將手中鎮紙“砰”一聲扔在地上，拍拍手，好像沾上了什麽髒東西要拍幹淨，然後無辜地笑起來：“趙兄不必自責，我和這位賀公子有些……淵源，不知道為何，他每回見著我，總是上趕著討打，我也是迫於無奈啊……唉，說起來，我蘇家向來以寬厚豁達傳家，要不是賀公子強烈要求，我說什麽也不能向他動手！”

  ??“這人不但莽，臉皮也厚得慌！”眾人聽見蘇慕聖此言，都是一臉便秘的表情，揍了人還能如此淡定自若，裝腔作勢，實在是將紈絝之道發揮得淋漓盡致，我輩楷模啊！

  ??“蘇公子，你和賀公子的淵源處理完了嗎？”

  ??一直在旁觀戰沒有出聲的宋語岑，此時輕輕地將手中戒尺在麵前的書案上一拍，發出啪的一聲，沉重刺耳的響聲震得眾人都是一驚。

  ??眾人分明從這位什麽時候都淡然高貴的宋先生臉上，看到了眼中那幾分無奈和一抹怒意！

  ??難得啊！美人薄怒！

  ??眾人心中簡直激動到要飛起來，這位被文曲院這夥子王公子弟心中奉若神女的宋語岑，終於從她臉上見到了冷淡以外的表情！今日簡直不虛此行！至於一旁這兩位鬧事的，他們才顧不上，反正一會受罰的又不是自己！等著看好戲便是！

  ??蘇慕聖聞言仿佛才看到立在上首的宋先生，摸摸鼻子，適時地露出一抹尷尬又無辜的笑容：“處理好了，這事好解決，這不就完事了嗎……宋先生您還在啊，都下課了您說……你不去休息休息？”

  ??宋語岑臉色一沉：“蘇公子，你在學舍當眾毆打同窗，可有將學宮的規矩放在眼裏？”

  ??聽見宋語岑的責問，賀淩川連忙爬起來，小跑幾步跑到宋語岑麵前，捂著自己身上的傷處：“宋先生，這蘇慕聖下手如此狠毒，絲毫不顧同窗之誼，簡直是學宮之恥！您親眼看見時他就敢如此肆無忌憚，私下裏還不知道如何張狂呢！這回一定要重重責罰他，為學宮除了他這目無師長的敗類！”

  ??嘿，這小子被揍成這樣，還不忘給自己上眼藥，看來是皮糙肉厚，打得不夠疼啊！蘇慕聖微微眯著眼睛望向賀淩川，危險的眼神激得賀淩川一個激靈，不由閉上了嘴。

  ??宋語岑微微蹙眉，轉眼望向旁邊的蘇慕聖：

  ??“蘇慕聖，你可知錯？”

  ??蘇慕聖心裏道：本公子今日份的紈絝剛剛達標，自然是不知錯的，看見宋語岑盯著自己微怒的眼神，嘴上卻不由自主拐了個彎：

  ??“宋先生，您可是看在眼裏的，這賀胖子先動的手，本公子不過是迫於無奈才動手反擊，人善被人欺啊！都怪我平日裏太老實厚道，什麽人都想爬到本公子的頭上作威作福了！這叫什麽來著？嗯，自衛！沒錯，就是自衛，我太難了！”

  ??你老實厚道？你怎麽不上天呢？！宋語岑牙癢癢地，今次定要讓這怠懶的家夥吃點苦頭！

  ??卻見蘇慕聖嘴上胡說八道，表情依然淡定無辜，更加顯得囂張跋扈至極，顯然已經得了紈絝做派的其中三味。

  ??也就是長的玉樹臨風，一副儒雅的假象，才沒讓人看見這副得了便宜還賣乖的嘴臉就想揍他。

  ??賀淩川怒火中燒，可又不敢再做聲，隻得拿要吃人的眼睛瞪著他啊。

  ??宋語岑麵沉似水，擺出老師的架勢：“蘇慕聖犯錯而不自知，罪加一等！賀淩川無事生非，先動的手，也要一並受罰！你們兩個，服是不服？”

  ??賀淩川滿眼錯愕，抬手指著蘇慕聖，嘴角囁喏了幾聲……垂下頭，不吭聲了。

  ??君子報仇……胖子一邊在心裏念著，感覺身上的傷更痛了。

  ??人在屋簷下，蘇慕聖也隻得回答：“先生但有責罰，學生領命便是。”

  ??宋語岑點頭：“既然如此，今夜你們都不必回去了，自行到藏書樓領罰，蘇慕聖罰抄宮規一百遍，賀淩川八十遍，明日一早，交我查看。若是我看到有含糊其事，字跡潦草之處，明日加倍處罰！”

  ??一百遍宮規？！也不知這宮規有多長，這一晚上豈不是要寫斷了手！宋語岑是不是在借機公報私仇？

  ??蘇慕聖這麽琢磨著，皺了皺眉：“宋先生能否換個罰法……比如……學生甘願留下打掃學舍的衛生？”

  ??——大不了，到時候讓陸章這不走運的家夥幫忙一塊打掃了便是！蘇慕聖心中暗道。

  ??宋語岑見蘇慕聖還在打些彎彎繞繞的主意，心中有些忍不住想笑，臉上依然一副冷冰冰的樣子，一句話直截了當地堵了回去：“這裏是太初學宮，賞罰自有先生來定，容不得人討價還價！”

  ??“……”

  ??還未等蘇慕聖說話，賀淩川趕緊截住了話頭，他挨了一頓暴打，又沒法發作，此時見能拉罪魁禍首下水，哪裏管自己要抄那八十遍，反正姓蘇的比他要多二十遍！

  ??當下便臉色鐵青地抽著嘴角，冷哼了一聲：“先生說什麽就是什麽，本公子都認罰，怎麽你姓蘇的不敢？！”

  ??蘇慕聖瞥了賀淩川一眼，這個沒腦子的！然後微微朝宋語岑拱了拱手，一揮袖子，快步出了學舍……

  ??深沉悠遠的鍾聲響了三下——

  ??已經是三更天了，落日早就沉得不見蹤影，隻留月亮在空中悠然懸掛。

  ??太初學宮的藏書樓中，蘇慕聖案台旁席地而坐，左手支著額頭一點一點地，右手懶洋洋地在小案鋪平的宣紙上一筆一劃地抄著學宮的宮規。

  ??——連著幾夜沒有好好睡覺，這宋小妞必定是故意的！這簡直比酷刑還慘！

  ??此時，賀淩川幸災樂禍的聲音在他對麵響起。

  ??“姓蘇的，熬不住了？嘖嘖嘖，身子這麽弱，可怎麽好？明日抄寫的宮規交不出來，本公子等著看你的好戲啊！”

  ??蘇慕聖放下毛筆，抬起眼皮：

  ??“胖子，你怎麽知道我交不出來？——你這，不是正抄得起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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