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 反其道而行之
作者:青史盡成灰      更新:2022-03-24 07:49      字數:3280
  遼沈丟失,不亞於晴天霹靂,大明經過兩百多年的風風雨雨,邊疆戰事從來沒有斷過,強盛如俺答汗,狡猾如倭寇,凶惡如土司,明軍麵對過無數的敵人。可是還沒有哪個能比得上老奴的凶悍,據有遼沈,則整個遼東千裏沃土都落到了老奴手裏,山海關近在咫尺。

  朱皇帝怕是連吃飯都吃不香了,那些文武大員也沒人能安心。

  如此慘痛的失敗,沒有誰能承擔得起。

  楊漣和袁應泰先後死了,文官尚且如此,更何況他們這些武人。陳策正是看透了這一點,他是客兵,責任本就不大,若是能死在遼東,家人非但不會受牽連,還能繼承世襲官位。若是逃回去,恐怕立時就會掉腦袋!

  橫豎都是死,當然還有一個保命的辦法,那就是像李永芳一樣,當一個可恥的漢奸,顯然陳策是不會做的。

  “張大人,老朽這般年紀,能戰死沙場,已經是天大的幸運。山河破碎,黎民受難,其實活著比死了更困難!”

  童仲揆歎道:“老總兵說的是,童某也過了天命之年,願意陪老總兵一死。倒是張大人年紀輕輕,還要保住有用之身。倘若張大人領兵光複遼東之時,能到渾河邊上,給我們三杯水酒,說說大人如何立下不世之功,我等感激不盡!”

  童仲揆說著一躬到底,大家夥聽著,全都忍不住轉身擦拭眼淚。

  陳策咬咬牙,說道:“有些人要死,有些人卻要活下去,不能讓韃子一窩端了。張大人,我們都挑出一些部下,交給你,求您務必帶出去!老朽,給你跪下了!”

  “快快請起!”張恪急忙扶住了陳策,神情肅穆說道:“老總兵,張恪在此對天發誓,一定把兄弟們活著帶出去,而且有朝一日,還要殺回渾河,用建奴的血,祭奠在天之靈!”

  “好,我信張大人!”陳策激動拉著張恪的手,狠心腸說道:“大家夥別耽擱時間了,天亮之前,必須做出決定!”

  天亮了,建奴就要來了。留給大家夥的時間隻有三個時辰。在場的人頓時都沉默下來,手下是肉手背也是肉,究竟誰走誰留,實在是太難決定了。

  當然大家也清楚,遲疑不決,一萬多人綁在一起,要是被建奴夾攻,隻有死路一條,必須下決斷才行。

  最先站出來的竟然是戚金,儒雅的麵容寫滿了剛毅。

  “戚家軍從嘉靖年間,就南征北戰,抗擊倭寇,北禦韃靼,功勳赫赫!我們要報答朝廷恩典,更要留下種子,替死去的兄弟報仇!家中沒有兄弟者,未及成婚者,年不滿十六歲者,全部站出來!”

  戚金說完,在場的士兵低著頭,用力攥著拳頭,沒有一個人願意站出來。

  “周敦吉!”戚金厲聲大聲。

  周敦吉如遭雷擊,淚水從眼角滑落,與建奴搏殺,刀劍加身,他都沒有怕過,此時卻哭成了一個孩子。

  “大人,我願意死戰沙場,就算殺了我,也不當懦夫!”

  “放屁!”

  戚金忍不住吐出了髒字,罵道:“不爭氣的東西!你沒聽說嗎,活著比死了更難,肩頭的擔子更重!”

  戚金說道這裏,眼中淚水也止不住了,他拍了拍周敦吉的肩頭,語重心長說道:“以後好好聽張大人的吩咐,照顧咱們的弟兄。”

  “大人,俺就聽您的!”

  “唉,傻兄弟,我尚且不能保住性命,聽我的有什麽用!遼東之敗,不是我們武人無能,是敗在了文官手裏。唯有張大人,隻有他!有本事抗衡文官,有本事保住你們!”

  戚金說著,一拉周敦吉,兩個驕傲的漢子跪在了張恪麵前,默默磕了三個頭。

  “張大人,他們,就托付您了!”

  張恪用力點頭:“戚老哥,你放心,從今往後,戚家軍和義州兵就是親兄弟!”

  戚金露出釋然的笑容,急忙起身挑選士卒。一共三千多浙兵,戰鬥中傷亡一千多人,剩下的不到兩千,戚金最終挑出了八百人,交給了張恪。

  另一麵川軍也在話別之中,童仲揆走到了秦家兄弟麵前。

  “兩位,你們都是土司兵,前麵的大戰已經死傷慘重,為朝廷盡忠。你們都跟著張大人走吧,留下有用之身,好報效朝廷!”

  “哈哈哈,為國殺敵就在眼前,不用等到日後!”秦邦屏豪爽地笑道:“總兵大人,讓民屏帶著兩千白杆走足矣,末將願意替大人牽馬墜蹬,和老奴一拚,不知大人嫌棄嗎?”

  童仲揆淚水橫流,抓著秦邦屏的手臂,不停搖晃。

  “不嫌棄,不嫌棄啊!”

  “大哥!”秦民屏猛地站了出來,虎著臉說道:“大哥,我留下來,你帶著人走吧!”

  “荒唐!”秦邦屏怒喝道:“身為兄長,豈能讓兄弟送命!你還年輕,比大哥活得久,能看到咱們報仇得勝的那一天!”

  秦邦屏抓著兄弟的肩頭,擦去眼角的淚水,聲音發顫地說道:“回去吧,見到你姐姐,就說大哥沒有給秦家丟人,白杆兵也沒有丟人!”

  秦民屏淚眼模糊,有一萬個不舍,還是默默點頭。

  ……

  東邊天空,啟明星高掛,離著天亮越來越近,四周探聽消息的夜不收不斷回報,奴騎出沒無常,大家夥的心都格外沉重。

  就在分兵差不多的時候,賀世賢猛地一回頭,突然發現李秉誠和朱萬良兩個人都不見了,他們的家丁也消失的無影無蹤。

  “哼,兩個鼠輩,是怕老子連累他們不成,竟然先跑了!”

  於偉良反倒笑道:“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如此劇變之下,冒然逃跑多半死路一條。想活著,必須抱永貞的大腿才行!”

  “別說笑了,咱們和幾位大人作別吧。”

  張恪說完,提起一壇酒,撕去封皮,濃烈的酒香透瓶而出,精神為之一振。從陳策開始,童仲揆、戚金、秦邦屏……

  張恪默默走過每個人的麵前,給他們斟滿一碗酒,用力睜大眼睛,把每一個忠勇誌士都刻在心頭。

  “諸公,不說再會的話了!”張恪苦笑一聲:“一切都在酒裏了!”

  “對,都在酒裏了!”

  眾人一起仰脖,喝光了酒水,哈哈大笑起來。

  “張大人,你快走吧,我們哪怕拚光了最後一滴血,也會拖住建奴!”

  張恪坐在馬上,衝著陳策等人抱拳拱手。

  “走!”

  追隨著張恪一起離開渾河的有全部的義州兵,賀世賢和於偉良的部下剔除老弱之後,也都跟著。再有就是兩千白杆兵,八百浙兵。全部人馬加起來,大約六千出頭,這些人也代表著明軍最後的精華。

  拚死一戰容易,可是想把這麽多人平安帶回去,簡直難上加難。

  而且他們的敵人還不光是建奴而已,一路上於偉良低著頭,不停唉聲歎氣。

  “永貞兄,丟城失地,朝廷肯定要追究罪責,要我說咱們就該把建奴的人頭都帶上,尤其是那個德格類,也好將功折罪。”

  “你怎麽知道沒帶著,我已經讓人把建奴的左耳都砍下來,裝了好幾麻袋,於兄想不想拿點下酒,估計比豬耳朵好吃。”

  哇!

  於偉良差點吐出來,耳朵都用石灰處理過,別說吃了,想想就惡心。

  “永貞,你還有心情開玩笑啊?我要是皇太極,一定把你視作頭號對誰,立刻派遣人馬,搶占海州蓋州,尤其是三岔河沿線,全都封死,我們可就沒法回廣寧了!”

  聽到於偉良的話,賀世賢也反應過來,沒錯,想逃跑也不是那麽容易的。

  “永貞,你想好從哪裏走沒?要我說三岔河太危險了,倒不如走遼河套吧!你來的時候不就是走的遼河套,又近又安全。”

  張恪苦笑一聲:“賀伯父,我走的時候是花錢賣的路,隻怕回去的時候,路就賣不來了!”

  蒙古諸部一貫貪財好利,欺軟怕硬。

  後金大勝,明朝大敗,他們怎麽可能冒著危險,放張恪過去,搞不好他們會趁機偷襲,把明軍給吞了。

  三岔河不能走,遼河套也不能走!

  那豈不是向西的路全都封死了,賀世賢這下子才感到事態的嚴重,他們簡直就是籠中鳥,逃跑恐怕比打仗拚命還難!

  吳伯岩這時候也跟了上來,說道:“大人,既然不能往西,我們能不能南下?一直到遼南,從那裏乘船回錦州?”

  好主意!

  遼南有金州衛和複州衛,通過海路能到達山東的登州和萊州,也能到達天津,回遼東更不在話下。

  吳伯岩自以為能得到張恪的讚許,可是等來的卻是長久的沉默,張恪不置可否。

  “大人,卑職的辦法不好?”

  “你能想到,建奴也能想得到。況且遼南地域狹小,船隻稀少,等朝廷派山東水師來接我們,那時候我們說不定已經被建奴消滅了!”

  於偉良說道:“沒錯,遼東慘敗,朝廷肯定失去方寸,指著朝廷純粹找死!”

  去遼南也不行,那還有什麽路子,難道要北上不成,那可是建奴的老巢。

  張恪腦筋也在不停轉動,臉上突然露出笑容,用手向東邊指了指。

  “咱們就去那裏!”

  “大人,那是朝鮮吧!”吳伯岩失聲驚叫。

  張恪笑道:“沒錯,朝鮮是我大明的屬國,從他們手裏借點船隻糧餉不會是難事吧!”

  “妙啊!”於偉良伸出了兩個大拇指。

  “永貞這招太高了,建奴肯定會封鎖退回大明的路線,可是誰知道我們反其道而行之,從朝鮮回家,任憑老奴奸如鬼,也要喝永貞的洗腳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