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八十章相遇(三)
作者:河邊草      更新:2021-08-11 14:51      字數:4550
  “我登上高山,

  ??問那山頂的智者,為何生我養我的天神離我而去。

  ??我站在河畔,

  ??問那水中的精靈,為何聖狼的子找不到落腳的帳篷。

  ??智者說,不要迷茫,我的孩子,勇敢的人終將得到天神的垂青。

  ??精靈說,不要沮喪,我的女兒,榮耀的血脈終將找到自己的歸宿。

  ??風雪來臨的時候,我騎上戰馬,躲避狼群,忍受寒冷我手握著彎刀,追尋著天神的足跡,尋找著榮耀的歸依。”

  ??“不屈的韃靼人啊,戰旗已經破碎,彎刀已經斷裂,弓箭已經摧折,心愛的人兒,你可知道我的勞累,你可知道我的苦痛。但鮮血不會白流,青青的草地,綿延的河流,我們在這裏養育兒女,在這裏放牧羊群,我們美麗的家園啊,終將贏回它尊貴的主人。”

  ??這是一曲戰歌,獨屬於草原人的戰歌,清揚中透著激昂,明亮中透著血色,純真中透著慘烈,柔美中透著揮之不去的悲傷和倔強。

  ??隱約的歌聲傳來,既沒有華麗的布景,也沒有繁複的奏樂,但那發自肺腑靈魂的歌聲好像來自天際,帶著青草的芬芳,以及震撼人心的激烈斷續而來,車中的王仲坤和折思廉漸漸都被引住了心神,不自覺的沉默了下來,雖然,那歌聲他們一個字也聽不懂。

  ??“少爺,前麵的路。”

  ??王仲坤向來不喜歡少爺這個稱呼,因為他已經過了加冠之年,這個詞叫出來,好像他還沒長大似的,相比之下,他更喜歡旁人叫他二公子,或王二公子,那樣要氣派的多,他身邊的親近人都明白他的心思,自然也就都慢慢改了口,可惜,這次出來不同以往,身邊這位是折家嫡子,他自然不能依自己的性子,帶自己那幾個有些上不得台麵的心腹出來,而是換了府中父親的親衛,而這些人自然也就有些不討喜不過這個時候他也顧不得這些細枝末節了,自聽得那聲音開始,聲音主人的形象就已經占滿了他的腦子,他從沒聽到過如此清脆純淨的歌聲,和這聲音一比,養在府中那些歌姬就如同狼嚎般不堪入耳了的。

  ??“閉嘴。”王二公子幾乎是咬著牙蹦出來兩個字,若非身在車內,他能當即給這擾人清興的家夥一腳。

  ??那邊折思廉也蹙起了眉頭,腦門子青筋一跳一跳的,顯然想法和他差不多,甚至折思廉已經有點後悔,剛才不該喝的那麽急,喝的那麽多,讓耳朵明顯有些遲鈍了。

  ??但車外那位隔著車廂,卻沒怎麽聽清,反而以為是自己聲音太低了,又高聲稟了一句,“少爺,前麵來了一支商隊,車子不少,咱們得停停了,好叫他們退避才能過去。”

  ??“你。”

  ??不過就在這個時候,那歌聲也是戛然而止,卻好像還留著些餘韻在車廂中縈繞不去,喝酒喝的有些急的折思廉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推開擋在車門前的俏麗小丫鬟,“車裏恁的氣悶,待某出去透透氣。”

  ??王仲坤也是恍然大悟,他這人毛病不少,但最為人所詬病的地方就在個色字上麵,連他自己都承認,在美色麵前,其他都要靠邊站,標準的好色如命的主兒,聽那美妙難言的歌聲,真個已是心癢難搔,直欲一步跨到那唱曲兒的美人身邊才好。

  ??隨即一疊聲的道:“對,對,停下來,停下來。出去透口氣才是正經。”語無倫次的,急急的直起身子,碰灑了酒杯,弄痛了身邊的美妾也顧不得了。

  ??車子停下,兩人魚貫而出,打眼便往前方望去。

  ??對麵行來的隊伍人不少,車子也多,聲音漸漸大了起來,待得看清對麵來人的形貌,兩人都是不由一愣,原來如此,竟然是胡人而折思廉隨父鎮守潼關,對於韃靼人的形容知道的多些,更是多了幾分驚詫,韃靼人每每皆以金人部屬出現,如今卻怎麽會到了長安?行商而來?還是。韃靼人的使節?

  ??兩人下車的時候,前麵的護衛已經去與對麵車隊交涉,無非就是讓對方避讓的意思,其實大道很寬,兩邊完全可以安然無事的錯開行走,但對麵這車隊太大了些,又是些長相特異的胡人,不知就裏之下,護衛們也就覺著應小心為上了。

  ??當然,好奇也是難免,其實如今秦人對胡人來說也不算陌生,西北的黨項羌人,蜀中的南蠻,都已經漸漸在長安出現,甚至其中還有些吐蕃人,所以,此時的大秦到正的有了些盛唐時節的氣象了。

  ??不過藍眼珠兒的突厥後裔卻還真沒見過,隻是聽聞羽林右衛都指揮使大人長相有些特異,有一雙藍眸,不過多數也未親眼見過,如今見了這些胡人各個如此,到真的有些新鮮。

  ??而那邊韃靼人見了對麵來人的模樣,也多少猜出來人可能是漢人中的貴族,也不欲生事,讓他向導解說了兩句,也就停下車隊,讓在一旁,隻等這一行人過去。

  ??不過片刻之後事情就來了,對麵的人沒動,卻是又過來了一人,到了麵前便大聲道:“我家公子說了,你們這些貨物我家公子都要了,價錢好說。誰是管事的,我家公子有請。”

  ??“派別力哲過去,告訴對麵的漢人,這些貨我們不賣,若值得尊敬,送給他們兩車皮貨就是了。”強壯的韃靼少年吩咐著,眼睛卻一直望著遠方那座漢人雄城,滿心的震撼至今也沒有消逝,連姑姑那享譽草原的歌聲也已充耳不聞了。

  ??他的身旁,安然坐於馬上的韃靼人的額渾琴其海,漢地的春風吹拂著她的發梢,讓她看上去就像是一隻墮入人間的異域精靈,隻是與當年那位來自草原的青春少女相比,此時的她,身上多了幾許風霜與黯然,也更多了幾分成熟的嫵媚出來。

  ??她滿意的瞅了一眼漸漸長成的侄兒一眼,好像在他身上瞧見了哥哥的影子,淡藍色的眸子中瞬間便有了幾許濕潤。

  ??王仲坤連連張望,隻差翹起腳來跳著看了,急切的就像是想象著梅子的饑渴曹兵,這位果然好色的緊,折思廉心知肚明,不過克製力比王仲坤可要強的多的多了,美色於他這樣有誌於仕途的世家子來說,就顯得缺乏吸引力了。

  ??不過那美妙的聲音還是讓他渴望見到聲音的主人,那樣震撼人心的歌聲,若是主人太過平常,卻是會讓他失望的。

  ??“回稟少爺,人帶過來了。”

  ??王仲坤王二公子隨意的打量了一下來到近前的這人,長相和漢人差異不小,個頭不高,高顴深目,羅圈著兩條腿,渾身上下,穿著的都是皮子做的衣物,氈帽下麵露出滿頭的發辮,胡子很多很硬,看著野性十足。

  ??“別力哲想問尊敬的路人,為何攔住我們的車隊?”

  ??向導在旁邊翻譯著,但王二公子現在哪裏耐煩這些,他現在滿腦子都是傳說中盛唐時節,出沒於長安的胡姬形象,對於這些胡人的來頭,以及為何來到長安,他懶得去想,既然看上去隻是一支商隊,隻要給夠了銀子,還怕得不到人?想象一下在自己府中,一邊據坐飲酒,一邊聽著那美妙到骨子裏的歌聲,王二公子眼中的欲望好像都能溢出來。

  ??不過到底還顧忌著折思廉在旁邊,先是玩笑了一句,“君威瞅這胡人,長的還真是特異。”

  ??然後才轉頭拿出了世家子的氣派,淡淡道:“告訴他們,本公子瞧著他們遠道而來,生活不易,販賣的東西或許又有些特異,本公子開恩,雙倍價錢買下他們的東西,讓他們跟著回長安府邸拿錢。”

  ??他這自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這商隊跟著他府中之人入得長安,到了府邸之中,這些胡人不管什麽來路,也就由不得他們了,一個小小的歌女,就算這些胡人乃是使節,也不會為了個歌姬鬧出事來才對,大不了多花些銀錢便是了,以他的身份,也當不得什麽。

  ??但那胡人聽了向導的翻譯,那向導是個漢人,見了這一行人的架勢,也知多數是碰上了秦人權貴,心裏有些戰戰兢兢,還多說兩句想勸這些胡人答應下來,但人家卻是連連搖頭,“主人說了,貨不賣,這是送予的禮物,不能賣,但可以留下一些,作為我們主人的敬意。”

  ??“問問他,可是韃靼人?來長安做什麽?送人禮物?是韃靼人的使節嗎?”與滿腦子都是女人的王二公子不同,折思廉雖然年輕,但在父親嚴加教導之下,可不容易辦糊塗事,不過他也有些疑惑,這麽一隊胡人,若沒有他故,怎能輕易入關?但要說是使節吧,又不像,不然的話,潼關應該派出軍兵護衛而來才對,怎能由胡人自行其是?

  ??王仲坤的心思他自然清楚的很,但若真是韃靼人的使節,王仲坤這等聲名狼藉的世家子做出什麽來,人家身上已經夠黑,再潑些墨汁上去,也無損什麽,但這裏卻還有他折思廉呢,傳出去不光他的名聲,連折家的臉都得跟著掉下來。

  ??王仲坤有些不甘,但也隻能忍了,誰讓說話的是折家二公子呢。

  ??韃靼人很野,卻也很實在,沒有多想,那胡人便道:“韃靼人別力哲請求您的原諒,我們不是四處流浪,沒有帳篷落腳的商人,主人的友人就在那雄偉的大城裏麵,這些都是送予他的禮物,我們跨過高山大河,滿懷尊敬和善意而來,尊貴的漢家人,請讓開路途,讓我們過去。”

  ??明顯,粗壯的韃靼漢子也有些不耐煩了。

  ??折思廉不說話了,既然不是使節,也就沒什麽可多說的了,一些粗野胡人而已,犯不上為了這個,阻了身旁這位絲毫不懂色字頭上一把刀的道理的王家二公子的雅興。

  ??而那邊王仲坤樂了,傲慢的揚起頭,心癢難搔的他終於露出了身為紈絝子的本來麵目,“貨不要可以,本公子問你,方才唱曲的那歌女是哪個?出多少銀子能買下來,隻管開口便是,本公子不想跟你多費口舌,叫你家主人過來,一個下人,在這裏囉嗦什麽?”

  ??折思廉轉過了臉去,王二公子的做派讓他有些不舒服,不過也無所謂,好色在世家子這裏不算罪過,隻不過這位的色相有些難看罷了,不過話說回來,軍中漢子比這不堪的也看的多了,往好了說,也算是性情中人嘛,算不得什麽。

  ??不過那邊韃靼漢子聽了向導的翻譯,先是有些迷糊,接著便有些驚愕的神色浮現在他風吹日曬,粗糙異常的臉上,然後眼睛猛的睜大,瞬間,整個方才看上去頗顯敦厚的臉上便猙獰的好似魔鬼一般了。

  ??王仲坤被麵前這胡人猛然露出的戾氣驚的立馬退後了一步,但那顯然憤怒到了極點的韃靼漢子死死盯了他一眼,好像要生吃了王二公子一般,接著卻是一言不發,掉頭便走,在周圍人等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出的遠了。

  ??折思廉也是一驚,再一想到潼關那裏關於胡人的種種傳聞,臉色一變,疾走兩步,伸手間,已經一把抽出了離的最近的一個衛士的腰刀,左手也沒閑著,將那護衛生生拉下了馬,自己翻身上馬,神情凜然,並厲聲吩咐道:“都愣著幹什麽,列陣,列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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