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七章艱途(三)
作者:河邊草      更新:2021-08-11 14:51      字數:11300
  不說胡離蔫狼等如何如何,此時此刻,離劍門百十裏外的利州府城卻已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頭。

  ??利州府城,扼入蜀之咽喉,依江而建,引江水為壕,乃蜀中要隘,秦軍入蜀,所向披靡,令蜀軍聞風喪膽,繼西縣陷落後,利州節度使文濤率利州文武不戰而降,這座蜀中名城也便落入秦軍之手。

  ??而景興二年歲末,蜀中風雲突變,劍門雄關再易其手,而整個利州也盜賊風起,不日便是烽火遍布,開始時,留守利州之秦軍大將白喜尚派兵四處剿匪,不過待得情勢大變,盜匪或設伏,或突襲,秦軍損傷日眾之後,也隻能收縮利州秦軍於利州府城之內,不再敢輕易出城了。

  ??但這還不算,蜀中降臣原利州刺史周義臣率眾突然發難,秦軍猝不及防之下,一場激戰過後,隨說盡殲叛敵,本就不多的秦軍卻也死傷無算,領軍大將白喜更為刺客所乘,重傷難愈,幾日後逝於利州。

  ??若非秦軍隨軍轉運使齊子平於利州公幹,正逢其會,幾經變亂,又痛失主將的利州守軍估計就要土崩瓦解,不戰自敗的了,不過有了這位景王府舊人坐鎮利州,終是將局麵堪堪安定了下來。

  ??不過隨後利州城下盜匪群集,僅半月工夫,就已將利州城圍了個水泄不通,道路斷絕,音信皆無,求援信使派了幾撥,皆陷於亂軍,無法突圍,齊子平無法,隻好約束眾軍,死守孤城,之後便是漫長的功防大戰。

  ??驕陽之下,利州城高大的身軀依舊屹立不倒,甚至沒多大損傷,溝壕也在,隻是其中屍體遍布城上城下,殘刀斷箭隨處可見,護城河內清涼的江水已被鮮血染成醬紅色,即便是城頭上百戰餘生的秦軍將士瞧著也有些發毛,隨著盜匪越打越多,時間也越來越是難熬,一股絕望的氣息已經籠罩在守軍心頭之上。

  ??利州城北城樓,入蜀大軍隨軍轉運使齊子平滿臉木然的望著城下參差不齊,破破爛爛,沒有一點規整意思,卻足足綿延十餘裏的亂匪營寨,心頭一片淒涼。

  ??數月以來,從未曾見過,甚至連想都不曾想過的慘烈景象一一呈現在他的眼前,他本是文人,考取功名之途甚為坎坷,兩試不中,家中拮據,正巧有相厚同窗引薦入景王府為幕,得景王看重,便也絕了正途晉身的念頭,兢兢業業之下,漸次被擢為景王府長史,那時景王李玄謹還隻是一個得寵皇子,其他並未顯出什麽,他這個長史雖說每每自覺才幹不足,但景王本就是閑散宗室,沒有多少大事讓其參議,日子到也過得悠閑自在,所以也並無多少愧對景王厚愛之心。

  ??說起來,在景王爭位那段驚心動魄的日子裏,他出力也是不多,回想一下,當初若不是陛下登基得用之人太少,他又是陛下舊邸長史,也不會驟然拔升至此,更不會隨軍入川,掌管大軍命脈。

  ??這兩年來,他兢兢業業,不敢懈怠一時半刻,人都快熬幹了,這才將數十萬人的糧草輜重籌劃的井井有條,無非就是想以此報答這一番天高地厚之恩遇罷了。

  ??利州被圍到如今已有兩月光景,原利州刺史周義臣降而複叛,利州城守將白喜戰死,所幸秦軍精銳,他乃欽命隨軍轉運使,為利州城內品階最高,他雖是文人,但隨軍轉運使已是武職,大亂在前,得城中將校自然盡皆聽命,並無妨礙,不然利州城在白喜戰死的當晚恐怕也就破了的,哪裏還能支持這許多時日?

  ??但到得如今,援軍遙遙不見蹤影,又從亂匪口中得知劍門已經失守多日,雖說城中將士汰半存疑,但這士氣卻是越來越是低落,每到傍晚時分,便能聽到哭聲不絕,到得年關之時,突圍求活更是大作,若不是他苦苦向幾個領兵校尉勸說,若利州城陷落敵手,就算大夥兒活著回去,也必落得個身首異處的下場,何不堅守於此,以待援軍?這才勉強安撫了下來。

  ??但他嘴上雖是如此一說,但心裏卻和其他人一般無二,這利州城恐怕。

  ??尤其是利州城下亂匪越聚越多,城下叫囂之聲不絕於耳,什麽城內糧草充裕,若是城破,城內錢財美人任人取用等等,在這樣亂七八糟的鼓動之下,往往亂匪就密密麻麻,毫無遮掩的衝了上來,接下來便是一番廝殺,尤其是近日以來,亂匪估計已經超過十萬之數,各個麵黃肌瘦,神情也越來越是凶悍嗜血,昨日更是兩番衝上城頭,人人爭先,悍不畏死,城門處也聚起大火,妄圖燒毀城門而入,秦軍人少,又分散四城,城頭防守兵力捉襟見肘,若不是他隨軍日久,頗有些先見之明,讓人強拉城內丁壯以為預備,這利州城恐怕昨日就已破了。

  ??饒是如此,今日情勢也已經到了危亡關頭,城內百姓死傷甚重,對秦軍敵意大增,這些川中百姓可不會想什麽城破之後,那些亂匪會如何如何,隻是覺得秦人強蠻,強迫自家守城,讓家人戰死城頭,著實可恨。

  ??而從前些時日開始,城內富戶已經開始或聚家丁,或邀鄰裏,把住家門,不讓外人入內,昨日更是有人趁亂想要打開城門,若不是城外亂匪燒起大火,怕是城門已然失守了的。

  ??如此這般,城內謠言四起,道是秦人欲在城破之際大火焚城,還有的說城外乃是蜀國勤王大軍,秦人已是大敗虧輸,不日便能一舉將秦人逐出川中,重扶蜀君,還蜀中百姓一個朗朗乾坤,等等等等,不一而足,昨晚那些強拉來的丁壯不是趁夜逃走,便是聚在一起,對秦軍將士橫眉立目,秦軍這裏經曆了一年多征戰,又是被圍於此,全軍上下都是脾氣暴躁,一遇挑釁,輕的就是拳打腳踢,重的則立時拔刀殺人,這樣的衝突在昨晚已是上演了十數次,到得清晨,秦軍這裏疲憊不堪,而拉來的丁壯逃了個七七八八不說,剩下的對秦軍敵意愈深,卻也毫無辦法可想。

  ??如此,利州城外無援軍,內裏不靖,麾下士卒傷亡越來越重,今日一戰,恐怕也是最後的一戰了吧?也不知家中妻兒可還安好,妻子的淳淳叮囑,嬌兒的不舍哭鬧,恍然如昨。想到這些,齊子平差點流下淚來。

  ??“大人,大人。”

  ??“嗯?”驚醒過來的齊子平定了定神,轉過枯瘦的麵龐,來人卻是參將江善,北城這裏剩下的最後一位領兵校尉。

  ??眼前這位卻是滿臉沉靜,雖說情勢已然崩壞如此,但此人卻還是和當初一般,就像是一塊頑石,任憑風吹雨打,也不曾動搖他分毫,北城這裏若不是有此人絲毫不亂的整兵調度,就憑對軍陣一知半解的齊子平又哪裏能夠守的住這亂匪主攻之地?

  ??“大人,城頭可戰之兵已不足三百,昨晚。昨晚龐校尉也重傷不治,東城隻有幾個旅帥,恐怕防守不力,還請大人從中拔一校尉,以利調度軍兵。

  ??還有,城中民心不穩,末將已留三百人於城內各要處,以防有人作亂”

  ??“城內還有多少可用之兵?”

  ??江善黯然回道:“稟報大人,經昨日一戰,我軍可戰之人已不足千人,共九百八十四人,昨夜有四人擅殺百姓,本應處以軍法,但。正用人之際,末將已將這四人編入敢死營,允其戰死,以贖其罪。”

  ??齊子平抿了抿幹裂的嘴唇,生死之事已經不能讓他心裏起什麽波瀾,“君慈處置的不錯。”

  ??接著轉首遙遙望向城下亂匪大營,“君慈先前說亂軍缺糧?”

  ??江善點頭道:“如今城下亂匪怕不有十數萬之眾,所耗非小,所圖亦大,先前未曾急攻,恐怕是在聚齊人手,兼且劫掠鄉裏,而四日前,亂匪攻勢轉急,以末將看,一來是人眾已過十萬,不須再等,二來就是缺少糧餉,也不容其再等。

  ??大人這幾日應已看出,這些亂匪各個麵帶菜色,肯定是缺糧的緣故了,可惜。若我軍能再堅守十日,不,隻需八日,賊軍必退。”

  ??“十日?八日?”齊子平苦笑,若之前亂匪接連如此猛攻,利州城絕對不會能堅守數月之久,“怕是今日一戰,你我。”

  ??江善低頭,聲音陳毅,“馬革裹屍,正末將所願,隻是大人”

  ??他這話卻是絕了齊子平最後一點希望,心中黯然,不過自知必死,又聽江善這一句說的雖是輕描淡寫,卻含斬釘截鐵之意,不由激得他文人心性大作,幹澀笑道:“君慈即不畏死,齊某又有何懼?想不到齊某自小讀的是聖賢書,最終行的卻是殺伐之道,不過能為國而死,也是一件幸事。到是君慈,名字中又有一個善字,幹的卻乃大凶之事,而臨生死之際,卻又如此無畏無懼,好生叫人欽佩”

  ??那江善聽他說的有些酸腐,到也不以為意,隻是對方一個文人,能隨他們這些廝殺漢堅守至今,將生死置之度外,心中也有些欽佩,遂微微一笑,“父母雙親給的名字,做不得準,看來大人心中也已知道,今日一戰,怕是凶多吉少,大人又不願領兵突圍大人之膽氣末將才真的佩服的緊呢,不過末將到是有個法子,能保城池不失,就是不知大人能不能狠下這個心了。”

  ??“哦?”齊子平眼睛一亮,不自禁的一把抓住江善胳膊,脫口道:“君慈即有良策,怎不早說?”

  ??江善心中暗笑,這位大人雖說能慷慨赴死,但到底非如自家等廝殺漢,早將生死看得極淡,方才還要慷慨激昂,如今卻又這般模樣,到是個真性情之人,自家的算計到有些。不過,那吳大將軍欺人太甚,隻給利州留下些許兵馬,陷延州鎮軍於絕地,再看其他兵馬,秦州禁軍在漢中,涼州鎮軍在金州,若非慶陽府鎮軍越巴山,入東川搶了些功勞,隻怕還在利州東麵駐紮吧?而那位大將軍自己卻帶著親信部將及殿前司禁軍去搶頭功,真真可恨,局勢崩壞到如此地步,估計多數都是那位大將軍私心所至,不然利州城以及西縣如此重鎮,卻哪裏會隻留下這點兵馬守衛而眼前這位大人聽說乃陛下欽點之人,大有來曆。

  ??想到這些,雖說覺著這位大人無論心性還是行事都還不錯,心裏有些慚愧之意,但一想到那些沒死在西賊手裏,卻戰死川中的同袍,心中不由大恨,遂也不顧其他,“末將雖有些算計,但其中卻有礙難之處。”

  ??齊子平哪裏知道眼前之人雖說隻是一個校尉參將,卻不但心裏琢磨著算計圍城的盜匪,還在算計著那高高在上的統兵大帥及自己,一見對方猶豫,卻是會錯了意,“若利州得以保全,齊某自當據實以報朝廷得知。”

  ??江善手扶城牆,睜著一雙滿布血絲的眸子,搖頭輕笑了一聲,“大人誤會了,末將從軍至今,累功而至參將,不論上官,同僚,部下,誰不知江某非是那好大喜功之人,更從不與人爭功,若非朝廷有令,就算攻蜀之功再大,江某也不會在此處。

  ??再說末將所說,恐怕也並非良策,至於緣故嘛,大人請想,亂匪缺糧,因何緣故,大人應該曉得,我大軍入蜀,征戰年餘,耽擱了蜀中農事,這才是亂匪蜂起的最大緣由,如今利州城內存有糧草無數,足活數十萬百姓,若城池不破,大人想想,還有何處可供亂匪就糧?”

  ??越聽越是入神的齊子平喃喃道:“金州。”緊接著便是悚然一驚。

  ??“沒錯,就是金州,大軍入蜀以來,我軍戰無不勝,攻無不克。說句與末將身份不符的話,大人可別見怪,我軍驕敵之心也是大勝以往,之前我等延州鎮軍南來,臨行之前,張帥就曾叮囑我等,蜀中之戰必勝,然礙難之處隻在戰後,切不可生半點驕矜之心,也正如張帥所說,蜀軍雖眾,卻不習戰陣久矣,便有百萬之眾,也非我大軍敵手。

  ??但這戰後的處置。嘿嘿,利州乃蜀中門戶,而金州更乃大軍糧草重地,存糧恐怕有數百萬石,再看看隻有多少兵馬留守?劍門又留有多少兵馬?

  ??此等軍國大事,非是末將這樣卑微身份可以顧慮,不過,嘿嘿,末將就想,利州蜀軍降卒大多都在劍門看押,足有數萬之眾,而我劍門守軍不過數千,一旦有事,嘿,城下這些亂匪所說劍門失守之事,以末將看,應是無虛了。

  ??再有,劍門一旦失守,吳大將軍所率兵馬後路已斷,加之川南原蜀國各節度使降兵,怕不也有十數萬,此輩迫於我大秦兵鋒,不得不降,但倉促之間,兵權卻還在此輩手中,怕是如今川南情勢並不比利州好了。”

  ??這江善侃侃而談,雖說衣甲破碎,滿身血汙,整個人看上去憔悴不堪,但在這一刻,在齊子平眼中,這個身份本來無足輕重的軍中參將,卻是將這城上城下所有的光彩都聚於其身。

  ??“這麽說來,君慈早就知道大軍不會來援利州?為何卻不告知於我?”

  ??江善微微躬身,沉聲道:“大人有句話說的不錯,若利州城池有失,我等就算僥幸脫出,不管是去與大軍會合,還是去金州,大人也許有功無過,但我等嘛,吳大將軍不會放過我等,必會以軍法處置了咱們,不然這利州失守的罪過誰來背?恐怕金州那裏也是相仿,不過是能多活些時日罷了,如此,末將又聽大人有意死守。我等本就是必死之人,就此與大人合力一搏,又有何妨?這些說不說也無區別,不然反而泄了麾下士卒敢死之心,豈非不美?”

  ??齊子平連連點頭,他雖是覺得江善這話裏話外的意思有些讓人不舒服,但更多的則是覺得,眼前這個參將著實是個大將之才,這番話也是說的很有道理。

  ??於是順著江善的意思便道:“大將軍用兵得當,卻難免有。這個疏漏之處,此戰過後,朝廷自有公斷,這個不是你我可以輕言的。”

  ??江善要的就是這一句,不過最終還是嘀咕了一句,“若是末將麾下有五千精銳,將亂匪拖在此處,不出八日,亂匪必定不戰自亂,到時就算他們想去取金州,隻要兩千兵馬,銜尾直追,賊軍必破,可惜,可惜。”

  ??不過一個參將,卻去想著算計領軍大帥,膽子不小,但他也知道分寸,話鋒一轉,便接著道:“好,我等性命皆在頃刻,今日城池必破無疑,末將有一法,今日便能讓賊軍退去,但損傷難免,更無法可破此危局,不過是讓利州城多守些時日罷了,尤其是。還是那句話,賊匪若有糧,也許那些匪首鼠目寸光,便不會去打金州的主意,就算匪首有心,至少也能拖延亂匪一段時日,讓金州多些準備,所以說,我等之生死全在大人一念之間,任憑大人決斷。”

  ??五百二十八章艱途(四)

  ??辰時,從利州城上望下去,黑壓壓的人頭密密麻麻的排向遠方,一眼望不到頭,衣衫襤褸,手裏拿著鋤頭,木棍,鐵叉,菜刀等等家什的亂匪鼓噪著,吵嚷著,嘶喊著,好像要將整個天都弄的翻過來一般。

  ??這些大多都是剛剛放下鋤頭的農人,自然也無紀律可言,什麽都是亂糟糟的,亂糟糟的服飾,亂糟糟的人牆,亂糟糟的聲音,簡直比失去將領的潰兵還像潰兵,看得站在城上的齊子平都搖頭歎息,這樣的對手,如果手中有五千軍卒,就算不能出城野戰,也能將城池守的穩若泰山,也不知江善的計策管不管用,不過反正是死中求活,旁的他也顧不得那麽多了,至於金州。自求多福吧。

  ??和他相反的是,亂匪營寨後方搭起的土台之上,王大元正誌得意滿的將目光放在遠方的城池上,周圍環列左右的,除了原來青龍寨的幾位兄弟,還有利州各處綠林道上的頭領,當初在葫蘆穀偷襲西秦欽差隊伍,那一仗打的雖慘,現在想起來,卻也不無好處,利州綠林道上那些有名有姓的家夥不是死在了那裏,再就是被俘了,還有幾人逃了出來,但手下沒了人馬,也都變得老實了許多,剩下的那些更沒實力跟他王大元相爭的實力,於是之後他登高一呼,利州豪傑英雄是聞風景從,摧枯拉朽般席卷利州各府縣,才兩月光景,就已聚眾二十萬,其中數萬已經由兩位祭酒大人率領,先奔金州而去,剩下的全在利州城下。

  ??而教主那邊也已傳來消息,許了他一個輔國大將軍,他祖母的龜兒子,以後還不是想要什麽就有什麽?

  ??不說其他,就說眼前,原來手下有個上千人,就已經覺著風光無兩了,在綠林道上誰見了不得尊稱一聲王大當家的,更是沒人敢小看了他王大元,而今再瞅瞅,以前的日子都是白活了一般,十幾萬人,十幾萬人啊,隻要他王大元,哦,不,是輔國大將軍,一聲令下,有什麽能擋得住他?

  ??搶百姓?搶官府?呸,老子現在搶的是天下,誰擋住老子的路,老子就讓他家破人亡,人頭落地。

  ??而眼前這座川中雄城將是他王大元第一個攻陷的城池,想到城內的錢財美人,破城之後任就會任他予取予求,在神教中的地位必定也水漲船高,他這渾身上下隻覺得熱血沸騰,豪氣大作,揮手將自己的親信叫到跟前。

  ??“告訴小的們,今天老子要在利州城裏大宴各路豪傑,先入城的,老子這裏有重傷,拖在後麵的,連涼水老子都不給他預備,對了,今天你帶咱們青龍寨的弟兄也上去,進城之後,直奔官庫,那裏的東西誰都不許給老子動一下,動一動就砍了他們的腦袋,你明白本大將軍的意思吧?”

  ??“小的明白,大當家的,哦,不,大將軍,小的們辦事,您放心就是。”

  ??“好,還有,告訴他們,進城之後,誰搶到的東西就歸誰了,除了官庫,城裏的金銀財寶和女人,都等著他們享用呢,先到先得,後到的可就沒了,哈哈哈哈”

  ??“大將軍雄才大略,真讓人佩服的五體投地,利州城今天就是咱們的了,咱家一直未出什麽力氣,今天攻城請讓俺們李家寨當個先鋒,一定不給大將軍丟臉。”

  ??“憑什麽是你李家寨?咱們望山坡的弟兄可閑了幾個月了,都等著給大將軍效力了,這個先鋒誰也別跟咱們搶。”

  ??“呸,就你們那點人手,還搶什麽功勞?大將軍,咱們馮家莊在綠林道上的名聲您也聽過,弟兄們沒旁的本事,但都有股不要命的狠勁兒,今天就想在大將軍麵前露露本事,還請大將軍允了。”

  ??……

  ??一聽入城之後可以大掠,周遭的頭領們都紅了眼睛,眼前是什麽?這可是利州城,那不是城,那就是一座金山銀山啊,以往別說府城,就算是縣城,他們哪裏又敢去碰,現在嘛,榮華富貴可就擺在眼前了,城裏還有那嬌滴滴的美嬌娘,哪裏是那些粗手大腳的村姑可以比的?這買賣要是不做,老天爺都不答應。

  ??加上誰都能看得出來,城裏的秦軍人數不多,昨天那些沒見過血的龜兒子都能衝上城頭,幾次險些破城而入,就更不用說自己手下那些精壯漢子了,旁的他們都沒怎麽聽,就聽到先到先得了,所以王大元話音剛落,眾人就已經忍不住心中的火熱,開始你爭我搶,互不相讓,不一時就鬧了起來,幾個脾氣火爆的,更是擄胳膊,挽袖子,目露凶光,大有嘴上說不過,就手上見真章的架勢。

  ??此時王大元嘴角噙著一抹冷笑,真是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這些龜兒子之前死不出力,現在卻是爭先恐後,精明的過了頭兒,不過也好,龜兒子們互相鬥一鬥,以後也好管束。

  ??再說了綠林規矩,這買賣是他青龍寨的,誰得了好處不得分一份出來給他?想到得意處,他真想哈哈大笑幾聲出來。

  ??不過老天總是不能讓人盡如己意的,就在眾匪首吵的熱鬧的時候,一個涼颼颼的聲音插了進來。

  ??“大將軍把教主的吩咐都給忘了吧?凡攻取城池,不得肆意劫掠,先要做的可是安撫百姓,而今怎麽聽大將軍的意思,是要洗了利州城?末將沒聽錯吧?”

  ??土台之上,漸漸靜了下來,聽清楚的,滿臉不可思議的看著說話之人,這裏誰都知道王大元可不是一個善人,這人不是在自己找死嗎?沒聽清楚的也覺出場中異樣住了聲,往這邊瞅了過來。

  ??此時王大元臉上肌肉抽動,一雙精光四射的眸子死死盯著場中一人,眾人看去,這人年紀在三十多歲,一身裝束和周圍人等並無多少差異,普普通通的一個人,有見過此人的,更覺詫異,這人好像一直跟在王大元身邊,也沒見他說過什麽話,還以為是王大寨主的親信。

  ??“趙將軍,這裏恐怕沒有你說話的地方吧?”王大元心中大恨,這人叫趙廣良,居所乃劍門蜀軍中的一個偏將,被派來這裏參讚軍務的,確切來曆他也不甚了了,神教潛伏多年,就算他這樣加入多年的老兄弟也不會將神教兄弟認個齊全,隻是知道神教在西秦,後蜀廣布耳目。

  ??而這個趙廣良估計就是其中一個罷了,此人既然來到他身邊,還奉了教主密令,他也不好說什麽,且心中不無忌憚,更不願去招惹此人,若隻是如此相安無事也就罷了,偏偏此人一到,先就傳了教主密令,叫他火速攻城,之後分兵由大祭酒去取金州,然後這人就算粘在了他身邊,說是教主吩咐,加上他精於軍陣行伍,可參讚襄助等等。

  ??有了這個監軍不像監軍,參軍不像參軍的人跟在身邊,本來王大元就很是膩歪了,更可氣的是,此人在人前一句話也不多說,但私下裏,卻是倨傲無比,絲毫沒將他這個大將軍放在眼裏,這裏也不對,那裏也不對,指手畫腳不說,那姿態更是擺的居高臨下,如對螻蟻一般,不用細心感受,就能明白此人對他的不屑和鄙夷。

  ??王大元雖說是個粗人,但卻並不笨,此人如此做派,恐怕不是在教主身邊呆的久了,誰也瞧不起,就是看不上他的出身,多想想,估計還是後者居多的。

  ??不過就算心中暗恨,他也忍了下來,他可是聽說刑堂那位讓人談之色變的魔王對綠林道上的教內弟兄分外不滿的,教中兄弟誰不知道就算忤了教主的意,也別去招惹那人。要不是忌憚這個,他早就找個沒人地方黑了眼前這小子了。

  ??不過今天不同,這人竟然當眾頂撞,讓他下不來台不說,不許劫掠?這小子知不知道他手底下這群人都是幹什麽行當的?憋了這麽多天?真以為給了些許金銀,再撥些糧草就完事兒了?若不讓這些狼崽子吃飽喝足?去打金州?自己不先鬧起來就不錯了,再說了,老子們辛苦這些時日,為的是什麽?求的又是個什麽?還不是榮華富貴,金銀在手,美人在懷,左擁右抱,享那仙人之福?你不讓咱去搶去殺,難道城裏那些龜兒子會自己獻上來不成?

  ??王大元斜著眼睛瞅著趙廣良,眼中不由帶了殺氣,那趙廣良也不含糊,隻是嘴角泛著冷笑束手而立,也不再開口說話,場麵一時間真就僵在了那裏。

  ??就在這時,眾人中間突然跳出來一人,指著那趙廣良大罵道:“你是什麽個鳥玩意,竟敢在大將軍麵前放肆,也就是大將軍對自己人寬宏大量,不願和你這混賬王八蛋計較,要是俺,早就抽刀子剁碎了你喂狗了,王八蛋,眾家兄弟聚在這裏,打生打死的,還不就是為了進城之後痛快一把?

  ??要是這也不許,那也不行,我等來利州城是幹嘛?山寨裏不愁吃不愁穿,何必攬這可能隨時掉腦袋的買賣?眾家兄弟,你們說是不是?”

  ??這裏除了少數幾個,剩下的誰也不知這個看上去年紀不大,麵皮白淨的家夥是誰,但腦子機靈的卻一下省過味兒來,是啊,看王大元這個笑麵虎的神色,也能知道他的意思,這個時候恭維上兩句,進城之後還能少了好處?再說了,這年輕人說的不錯,要是不準劫掠,何處到這裏來風吹日曬的受罪?想到這些,立時便有幾個人附和出聲,劈頭蓋臉的大罵有人居心叵測,想要離間各家兄弟等等,但卻少有人注意,這跳出來的年輕漢子操的卻是一口秦腔,而且說完一番話後,這人狀似無意的退後一步,倉促間,卻是沒人再注意他躲到哪裏去了。

  ??王大元也有些詫異的撇了這年輕漢子一眼,這人他卻是認識的,是七巧山的人,七巧山說起來也是利州有名的大寨子,但不知為何,幾年之前,寨中的大寨主和幾個當家的先後不見了蹤影,寨中人手也少了許多,據綠林道上盛傳,說是七巧山在西秦有那麽一位仇家,幾個當家的前去尋仇,卻都栽在了西秦境內,估計不是讓人捉去了,就是已經掉了腦袋。

  ??這些江湖傳聞誰也不知真假,也是五六年前的舊聞了,到也沒誰在意,隻是自那以後,七巧山那裏的匪夥確實一落千丈,再難入王大元法眼了。

  ??之所以記得這個年輕漢子,卻是七巧山匪夥來聚的時候,還獻上了十多匹上好的戰馬,這可是千金難求之物,王大元大喜之下,一問才知道,七巧山眾人在西縣南十餘裏的地方碰到了一群吐蕃低地來的馬販子,這些人來川中也不是時候,正碰上神教舉事,以前做慣生意的熟客找不見了,進不能進,退不能退,硬是被堵在了那裏,開始時,七巧山的大當家看見這許多戰馬,還想打人的主意,不想這群馬販子可不是吃素的,一伸量就吃了不大不小的虧,還折了幾個弟兄。

  ??七巧山的大當家也是位能屈能伸的主,加上不願放棄這些價值千金的戰馬,跟這些馬販子苦口婆心的商量了一番,這些馬販子也是沒了辦法,於是就跟著他們來了利州城下。

  ??而這些馬販子的首領就那年輕漢子,據說是個秦人,還當過幾年兵,看上去文文靜靜的,卻是管的手下那群彪悍外露的馬匪大氣也不敢吭一聲,不過這人到也識時務,見了王大元,恭恭敬敬不說,十分痛快的就把戰馬交了出來,當然,王大元也不傻,嘴上說著嘉勉之言,這暗地裏心裏卻存著些戒備,算起來,秦人的諜探應該也應該派出來了,此人別是秦人的探子吧?

  ??最終讓人放心下來的,卻是這人手底下真有一位低地的番人,而且他還找了兩位和西北巨梟匪老四打過交道的來認了認,還真就在這群馬販子中找出了兩個熟麵孔,這下王大元才算是放心了,西北的馬匪就算聽秦人的,但西北離著川中千裏之遙,秦人也不可能在這麽短的時日裏調來匪老四的人支使吧?

  ??當然,這都是閑話,回到土台之上,一看是這個人給自己送來一個大大的台階,那趙廣良的氣焰也好似被壓了下去,隻是冷笑著看著眾人,再不開口說話,王大元心裏也鬆了一口氣,對這個和自己一個姓氏,旁人嘴裏的五少爺多了些親近欣賞之意,心裏也打定了主意,這小子別看年紀輕輕,卻著實膽大心細,說話也討人歡喜,自己手下還就缺這麽一位機靈之人,再說了,那群馬匪看著也不錯,不比自己手下精挑細選出來的護衛差多少,入城之後,不妨給他們些甜頭嚐嚐,要是願意的話,調入自己的護衛裏麵那就更好。

  ??心裏打著主意,但他還沒忘這個時候利州城還打下來,說什麽都是虛的,於是大手一揮,讓眾人安靜下來,他雖是粗人,但手段卻很是不錯,幾句話的功夫便將眾人安撫了下來,接下來分別給人下了軍令,許了好處,得了許諾的眾人各自歡歡喜喜的去整頓自己的隊伍了,至於之前那趙廣良說的,也再沒人理會。

  ??“我若不能就敵,便使敵來就我。今日一戰,凶險萬端,末將已命陳豪,李萬福兩人貼身護衛大人,若事有不諧,大人換上平常百姓的衣物,趕緊趁亂出城,至於能不能出的去,就看大人的造化了,大人萬勿存那與城共存之心,我等廝殺漢,戰死沙場乃我等份內之事,大人身份比我等貴重百倍,斷不能把命白白送在這些亂匪手中。

  ??大人若能生出利州,末將這裏還有些不情之請,此乃城內守軍名冊,萬望大人收好,還請大人上書朝廷,言明我等堅守利州城數月之微勞,免了我等城池失守之罪,若大人再能善待我等家小,我等便在九泉之下,也感大人恩德。”

  ??城頭之上,江善帶著身後僅存的十餘個將校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這鐵打一般的秦川漢子,聲音終於帶出了哽咽,他身後一群將校,有的更是痛哭失聲,生死訣別最是傷情,更何況這裏是兩軍陣前,更多了幾分悲壯,之後眾人同聲道:“我等九泉之下,定感大人恩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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