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了半天，才在最邊上一個最不起眼的小墳頭那裏找到他的墓碑。

  ??也是，穆成林是被槍斃的，族人很忌諱橫死的人，讓他埋在祖墳邊上就不錯了。

  ??墓碑也沒有別人的高大，小小的一塊，刻著“穆成林之墓”五個字，不像別的碑一樣，正麵刻著一長串尊號和後代姓名，背麵寫滿生平。

  ??一個殺人犯，孩子來的還尷尬，是他殺掉的堂兄弟的種，誰來給他正經立個碑？估計這個碑是他那心力憔悴的爹找人刻的。

  ??卓萱輕輕喊一聲“成林叔”，按照剛才那個程序拜祭。

  ??剛把白酒灑在碑前，一個淒惶的女聲就傳來，“你是誰哩？”

  ??卓萱回頭，看見穆成林的媳婦，挎著一個竹籃子站在她身後，和葉青林並排站著。“嬸兒，我是謝卓萱。”

  ??婦人想半天，“雲雲……不是，謝卓萱……”

  ??卓萱點頭，“我拜完成林叔了，你來吧嬸兒。”

  ??婦人點點頭，在穆成林墳前蹲下一樣樣拿東西，“你等俺會兒，俺有話問你哩！”

  ??卓萱點頭拉著葉青林離開幾步遠。

  ??婦人立馬哭出聲，一邊燒紙錢一邊用棍子敲打墓碑，“你走了倒是幹淨哩，俺還得在這人間受罪……娃俺還是不敢帶來，可俺知道你認他哩，等他大大懂事，讓他自己來看你，啊？”

  ??說著說著，她淒惶不已的大哭起來，看的卓萱心裏無比沉重。

  ??這世間總是這樣，做人難，做好人更難，像穆成林那樣，一命換一命，有時候真是老實人被逼到了盡頭。

  ??婦人足足哭訴了半個小時，等的葉青林都不耐煩，拽著卓萱讓她趕緊走。

  ??卓萱巋然不動，理都不理他，她親大哥目測是個心腸特硬的人，不大具備人類的正常情感，日常的混不吝，全是因為無聊，都不知道什麽事能入他的心。

  ??婦人終於哭完，提著空空的竹籃子走到卓萱麵前：“閨女，你能拜他，肯定是知道他那時的一些事哩，給俺說說吧。”

  ??卓萱搖頭：“不說了嬸兒，都過去了，你好好的就行。”

  ??婦人擦擦紅腫的眼睛，指指自己花白的頭發，“他走了三年多，俺是一閉眼就想起他對俺的好，俺不管別人怎麽說他，他在俺心裏就是個好人哩，俺忘不了他……”

  ??卓萱大為感動，穆成林兩口子，都是老實淳樸重感情的人，可惜造化弄人早早陰陽兩隔。

  ??婦人回頭指指墓地小聲道，“俺知道他為什麽殺穆建奎哩，他是忍無可忍了。穆建奎糟蹋了俺，他為了俺都忍下來，可孩子生下來，穆建奎居然上門找事，公開說那孩子是他的，俺坐著月子都想殺了穆建奎這個畜生……”

  ??卓萱終於忍不住開口，把當年穆成林在小樹林裏殺了穆建奎的經過提了提，著重描述遍穆成林殺人後和他們三人的對話。

  ??婦人含著淚花，聽的很入迷。

  ??卓萱又說起在縣城裏遇見穆成林，穆成林叮囑她有空就去看嬸子的事。

  ??婦人哇哇哭出聲，“他臨死都記掛著俺哩……”

  ??卓萱跟著擦把淚，“嬸兒，山上風大，我們往回走吧，邊走邊說。”

  ??婦人回頭撲向穆成林的墓碑，抱著嗚嗚哭，“你臨死都記掛著俺，俺不嫁人了，給你守一輩子……”

  ??卓萱輕輕扶她一把，“嬸兒，走吧，成林叔也不忍心見你老哭呢，他希望你過得好呢！”

  ??婦人這才站起來，一步三回頭的跟著卓萱下山。

  ??卓萱拿過婦人的竹籃子放葉青林懷裏，挎著婦人的胳膊緩緩往下走，“嬸兒，你貴姓？”

  ??婦人擦把眼淚，“好孩子，俺姓程，不過這邊都隨夫家叫，你就叫俺穆家嬸就行。”

  ??“穆嬸嬸。”卓萱稍微改動下，“我想勸你幾句，成林叔走好幾年了，你為了孩子，得再尋個人家呢，不要說守一輩子那樣的話，現在不行那些封建禮教了。”

  ??穆嬸搖頭：“俺不是守禮教，俺就是守他這個人哩。你不知道，他對俺的好入了心，俺根本看不上別人。”

  ??卓萱大驚，一個農村婦人，有這麽透徹的愛情觀？

  ??“可是農村裏要是沒個男人，會過得很苦呢，何況你還要養孩子。”

  ??穆嬸堅定道：“不瞞你說，俺爹今年沒了，俺伺候的，他沒了後俺那幾個兄弟尤其是兄弟媳婦就看俺不順眼了，攛掇著給俺尋了個人家。”

  ??卓萱：……她之前是知道穆嬸被爹和兄弟接到鎮上去的，一直覺得她家人還可以的啊。

  ??穆嬸拍拍她手：“俺本來就不想嫁，他們給找個大十幾歲的老漢，長相脾氣比俺成林差遠了，俺也不想再伺候個爹！”

  ??卓萱笑了，從心裏喜歡上爽直的穆家嬸嬸。

  ??她不假思索的開口：“那就不嫁。嬸兒你想不想回溪春坊村，你老屋還在呢。”

  ??“俺是動了這個念頭，這邊還有公婆哩，公婆那時對俺也好，不像一般農村人挑剔兒媳婦，俺想替成林給他們養老送終呢！”穆嬸答道，滄桑的臉上終於見到一絲亮光。

  ??卓萱心中萬分佩服，沒什麽文化和見識的穆家嬸嬸，竟然有這樣的氣度和心胸！

  ??她差點為她鼓掌。

  ??“嬸兒，我開個農場，你帶孩子回來吧，順便去我那幹活賺錢，老老小小的開銷大著呢！”

  ??穆嬸又驚又喜：“真的？你這女子能著哩，尤其是從棺材裏爬出來之後！”

  ??卓萱樂道：“當然是真的，我就是農場最大的官，正式邀請你成為我的員工！”

  ??穆嬸眼神又黯淡下來，“可俺能幹個啥哩？”

  ??“會種地不？會種地的就能種茶和采茶，嬸兒你這樣心地善良又大度的人，心裏和手上都幹淨，采下的茶才幹淨，才能成為上上品。”卓萱真誠道。

  ??穆嬸噗嗤笑了，接著又囁嚅道，“不行，俺男人殺過人，不算幹淨……”

  ??“瞧你說的，那都是偏見！成林叔在我心裏一直是個好人！”卓萱佯怒道，“不準提這樣的話，趕緊把回溪春坊提上日程，我可以找人幫你搬家！”

  書屋小說首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