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洗澡
作者:馬咬      更新:2020-03-22 15:33      字數:3726
  青草山南北座立,隻一條石巷由東到西。它高入雲層,又青又硬。假如你要穿過青草山,隻有兩個法子,一是翻過去,二是繞道走。不論是哪一種法子,都絕對不是好的法子。

  何況,想在附近找一個失蹤了的人。

  黑衣人和幽冥蛇王不翼而飛,沒有蹤跡,沒有線索,哪裏能找到他們?

  陳阿蛋抬起頭望了望,東邊那片鬆樹林泛起微光,像火苗,又像是火海。

  他一直盯著東邊看,轉動著的脖子定格那裏,嘴唇一動不動,眼睛也沒有眨。

  但那遙遠的光線被青草山遮擋住,陳阿蛋隻能遙遠地看著。

  很遠。

  很遠。

  他的嘴唇動了一下,眼神迷離。花麵冷為他披上了一件白色衣裳,陳阿蛋可以感受到衣裳披在肩頭的感覺,一股暖流遊遍全身,由頭頂到腳底。

  花麵冷站在陳阿蛋肩頭後,她的手還未從衣尖上拿下來。

  陳阿蛋把手搭在她的手上。

  她的手搭著他的肩。

  他的手搭著她的手。

  她一動不動。

  他一動未動。

  她不動。

  他也不動。

  世間的溫暖你感受過,或許沒有感受過,真正感受的時候,是在你不動的時候。

  “你的手很涼。”陳阿蛋說。

  “我的心是熱的。”花麵冷說。

  “冷。”陳阿蛋喊了花麵冷一聲。

  “你說。”

  冷想把手收回,因為她的手往回縮了一下。

  陳阿蛋沒有把冷的手緊緊抓住,隻任由她的手在陳阿蛋的手心裏遊走。

  說實話,冷的手,像是冰河裏的魚。

  “我會說的。”

  “我想知道你要說什麽。”

  “我也想知道。”

  他把衣裳還給了她。

  陽光照在她的臉上,太陽的一半身子翻過了鬆樹林。王子也正好躺在陽光下,他的臉……

  陳阿蛋轉過身,背對著王子,不再去看他,反而是看那紅彤彤的太陽。

  太陽整個露了出來,又大又圓,和月亮不一樣,它是紅的。

  紅得奇怪。

  不像火焰。

  不像推門見到的太陽。

  當熟悉的事物變得不再熟悉,就會感到奇怪,它像是成了另外一個東西。

  “雪終於停了。”冷說著抬起了頭。

  “風也停了。”陳阿蛋把眼睛閉上。

  “風停了,雨停了,太陽也出來了。”

  “停了還會再下,也會再亂。”陳阿蛋說,“太陽出來還會落下。”

  “落下了還會出來。”

  “出來的卻不是昨天的太陽。”

  “難道還有別的太陽?”

  “太陽隻有一個。”

  “為什麽不是昨天的太陽?”

  “因為不是昨天的人。”

  “昨天的人沒有變,太陽就不會變。”

  “昨天的人或許沒變,但人不止一個。”

  “不管有多少人,心中的太陽隻能有一個。”冷說著,看著陳阿蛋。

  “你心中的太陽?”

  “我心中隻有月亮。”

  “這麽好的陽光,我們應該做些什麽。”

  “我們能做什麽?”

  “當然是做力所能及的事情。”

  “力所能及?”

  “沒錯,就是力所能及。”

  “力所能及是事情?”

  “或許吧。”

  “你要做什麽?”

  “力所能及。”

  “力所能及?”

  “沒錯,就是力所能及。”

  “力所能及是事情?”

  “或許吧。”

  “我真的很想知道力所能及怎麽是事情。”

  “我沒說力所能及是事情。”陳阿蛋說,“我是說做力所能及的事情。”

  “你要做什麽?”

  “你會知道的。”

  他一步步走向王子。

  他把他冰涼的手放到王子冰涼的臉上。

  她在遠處看著。

  “你會沒事的。”他說。

  她盯著他們看。

  “躺好,不要動,我馬上回來。”他說。

  陳阿蛋把手伸到褲子口袋裏,拿出一個火折子。同時向四周看了看,又看向東邊那片鬆樹林。

  一排排鬆樹立在那裏,陳阿蛋能想象到它們的腰肢能有多粗。

  再粗也得想辦法砍一棵過來。

  陳阿蛋想著,不禁深吸一口氣。寒氣深入骨髓,使陳阿蛋想到之前每天清晨去砍樹的日子:整片鬆樹林就他一個人,就他一個人用刀砍樹。沒有人幫忙,更看不到別的人影,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陳阿蛋累倒在雪地中,雪花把他覆蓋。是王子用雙手把他從雪裏扒了出來,並獨自生火,給陳阿蛋洗了個熱水澡。

  “你得把水再加熱一些。”

  “挑三揀四。”

  陳阿蛋心頭一熱。

  轉過身把手裏的火折子交到冷的手裏,陳阿蛋彎著腰撿起石塊上放著的玄武劍,並把劍拿在手裏,緊緊握著。

  陳阿蛋背對著倆人,麵朝東邊。

  “看好王子,把火折子也保管好。”

  “你自己不保管,為什麽要我保管?”

  “褲兜太淺,我擔心一會砍樹的時候會掉。”

  “砍樹做什麽?”

  “洗澡。”

  “給誰洗澡?”

  “王子,他需要洗個熱水澡。”

  “你要給他洗澡,所以你就想著砍一棵鬆樹來生火?”

  “是。”

  “我們現在應該去找黑衣人。”

  “我知道。”

  “但是你還是要給他洗澡。”

  “因為洗澡更重要。”

  “洗澡是很重要,因為它很衛生。可是性命豈不是更重要?”

  “找黑衣人等於是大海撈針,我之前說過做力所能及的事情。而且砍樹我很在行。”

  “那是你的職業,沒有人會懷疑你砍樹的技術性。”

  “別說了,我現在就得去砍一棵樹來。”

  冷兩步當做一步,來到陳阿蛋麵前,她把雙臂張開,眼睛盯著陳阿蛋看。

  “你已經分不清什麽事重要,什麽事不重要,你會留有遺憾的,我不會讓這種事性發生,更不會讓它發生在你的身上。”她說。

  “你是我的手下敗將。”

  “我倒是想試一試,誰是誰的手下敗將。”

  陳阿蛋盯著冷看,接著又把眼睛看向了她身旁的那塊石頭上。

  “呼……”

  “呼……”

  “呼……”

  陳阿蛋聽著冷呼吸著。

  她呼出的熱氣與陳阿蛋的距離近到,陳阿蛋不用刻意去感受,也能判斷出冷與陳阿蛋的距離近到不足半米。

  陳阿蛋緊閉雙唇,他的雙唇像是雕刻家不經修飾那樣雕刻出來的一樣:未經細雕,看著粗糙。

  他把頭轉過去,伸出手把冷張開的雙臂按下。

  又向她走近了一些,看著她的眼睛。

  距離近到,他能聽到她的心跳,她也能聽到他的心跳。

  他被她呼出的氣息所包圍。

  她同時被他呼出的氣息所包圍。

  倆個人仿佛從雲層裏探出了頭。

  她的腳動了一下,她的身子似乎也動了一下。

  “不必緊張。”陳阿蛋說,“我還未出手。”

  “我不怕你出手。”冷說。

  “我有兵器。”

  “我知道。”

  “但我不用兵器。”

  “我知道,它斷了。”

  “斷了的兵器會失去威力。”

  “是兵器總有威力。”

  “我不會對你使用。”

  “我沒猜到。”

  “隻要你現在讓開,玄武劍不會傷到你絲毫。”

  “我真沒想到。”

  “沒想到什麽?”陳阿蛋問。

  倆人沒再說話,紛紛坐下,肩比著肩。冷的肩膀和之前一樣,在風雪之下沒減絲毫弱態。

  冷受過傷,但那是之前。她的長發拂在肩後,像是戰衣披在肩頭。

  “有吃的嗎?”陳阿蛋問。

  “沒有。”冷回答。

  太陽越過了枝頭,升到了青草山半腰的位置。此時,它的光線使人無法躲避。

  陳阿蛋站了起來,再次把劍拿在手裏。

  冷跟著站了起來。

  陳阿蛋邁出一步。

  冷跟著邁出一步。

  簡直是……

  “跟屁蟲?”冷突然開口。

  “沒有這個意思。”陳阿蛋解釋著。

  “你就想去砍樹。”

  陳阿蛋沒說話。

  “狗改不了吃屎。”她罵他。

  “你可以說我是狗,但不能說我吃屎。”

  “為什麽?”

  “因為我沒有吃過。”

  “有沒有吃過,誰知道呢?”

  陳阿蛋停住腳步。

  “吃過的人知道。”

  “為什麽吃過的人知道?”

  “沒搶過他。”

  “所以你搶過?”

  “搶過。”

  “什麽時候?”

  “十年前。”

  “什麽地點?”

  “雪山茅草屋。”

  “你住的地方?”

  “附近。”

  “遠不遠?”

  “不遠。”

  “那是什麽地方?”

  “練劍堂。”

  “他們都是狗?”

  “是。”

  “所以你們搶的本不是屎。”

  “現在來看,那就是屎。”

  “人家都說得不到的才是珍貴的。”冷說,“似乎到你這裏變了樣子。”

  “未變樣。”陳阿蛋說,“想要的才是珍貴的。”

  “所以你是不想要了,並不是真的搶不到?”

  “是真的搶不到,”陳阿蛋說,“搶不到之後,才不想要的。”

  “現在呢?”

  “我既想要,又想搶。”

  “可是,當你搶不到的時候,已經被別人搶去了。”

  “還沒,你還在這裏。”

  “我差點沒反應過來。”

  “你好冷靜。”陳阿蛋說,“聽我說。”

  “你說,我聽著。”

  “我必須要去砍樹,這對我很重要,如同你對我一樣重要。”

  他對著她呼吸。

  她的身體軟了。

  陳阿蛋從遠處拖著一棵鬆樹走了回來,他把鬆樹放在地上。用玄武劍砍掉了細枝,鬆樹截成了一截一截的。

  可以用火折子生火。

  冷把外套遞了過來。

  陳阿蛋接過冷遞過來的外套,用火折子點燃一角。

  細枝跟著也燃燒了起來。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難聞的氣味。

  陳阿蛋走到一邊,滾起了雪球,他滾了兩個大雪球。

  把雪融化成為水,再用火把水燒熱,然後就可以洗澡了。

  “我們現在缺少一個水缸。”陳阿蛋說。

  “藏劍樓的院子裏就有一個。”冷說,“可是到藏劍樓要很遠的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