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四五章 老實人的嘴臉
作者:大蘋果      更新:2022-02-17 05:42      字數:5781
  第三四五章(來個五千六的大章爽一爽再說。各種求!)

  下午未時末,劉瑾正欲趕往乾清宮,這時候正是皇上午睡起來的時候,雖然天落大雪,但愛玩的正德必不會放過這賞雪的好時候,自己也應該隨侍左右,伺機勸說正德收回成命。

  劉瑾正換了高靴披了大氅出門時,卻見一名小太監從外邊匆匆而來稟報道:“公公,內承運庫馬公公在外求見。”

  劉瑾皺了眉頭,自己可沒空去跟馬永成囉嗦,此人唯唯諾諾沒什麽本事,眼下他也幫不上什麽忙,犯不著跟他耽誤時間,於是擺手道:“告訴他一聲,咱家要去乾清宮伺候皇上,有什麽事的話容後再說。”

  小太監轉身去傳話,劉瑾帶著人出了二進的公房大院往大門外走,行到外邊的院子裏,隻聽門口有人道:“哎哎,馬公公莫亂闖,劉公公說了,他沒空見你,請公公稍後來見呢。”

  馬永成的聲音傳來:“滾開,今日我必要見到劉公公,我可是有要事稟報,若是耽誤了事兒,你可吃不了兜著走。”

  說罷,但聽腳步沙沙,矮墩墩的馬永成披著大氅帶著雪帽的身影出現在司禮監大門口的台階上,身邊一名小太監跟著要拉他的胳膊,被馬永成抬腳踹了個趔趄。

  劉瑾心中大怒,高聲喝道:“馬永成!你要作甚?這裏可是司禮監,你當是承運庫麽?”

  馬永成見到劉瑾迎麵走來,臉上掠過一絲驚恐,但很快便消失不見,臉上堆笑上前拱手道:“劉公公好,可算是見到公公了,這小奴才說公公有要事不能相見,瞧,公公這不是在庭院中賞雪麽?”

  劉瑾忍住怒氣道:“咱家正是要趕往乾清宮伺候皇上,可無暇賞什麽雪,你若有事,可待我從乾清宮回來再說,這會子可沒空請你進去喝茶了。”

  馬永成道:“劉公公不用去乾清宮了,據我所知,公主和皇上去禦花園踏雪賞梅了。”

  劉瑾一愣道:“賞梅花去了?何人隨侍?錢寧麽?”

  馬永成一笑道:“劉公公放心,不是錢寧隨侍,而是錦衣衛指揮使宋楠和大漢將軍統領萬誌。”

  劉瑾暗暗鬆了口氣,表情也平緩了許多,馬永成看在眼裏,心道:宋楠說的一點沒錯,劉瑾對錢寧已經失控,在皇上麵前,錢寧的地位應該確實是不低了,否則劉瑾豈會有這種表現。

  劉瑾突然覺察到馬永成話語中的一絲異樣,馬永成說的是‘公公放心,不是錢寧隨侍’,他怎知道自己不放心錢寧隨侍?不過一想之下便即釋然,定是馬永成聽到了流言蜚語之故。

  “既如此,咱家便去禦花園侍駕便是,馬公公自便,告辭了。”劉瑾不想在被問及錢寧之事,他已經斷定馬永成是聽到了流言前來八卦此事的,這件事壓根跟馬永成說不著。

  劉瑾帶人要走,馬永成卻淡淡道:“劉公公,皇上那兒已有宋楠隨侍,劉公公去不去倒也無關緊要,倒是劉公公自己手頭的事情該要抓緊解決了。”

  劉瑾扭頭道:“你是何意?”

  馬永成笑道:“我是何意公公難道不明白麽?難道要咱家當著眾人的麵說出來不成?”

  劉瑾心頭怒氣上湧,今日的馬永成和昔日的馬永成截然不同,處處透著高深莫測,言語上也是旁敲側擊的含沙射影,跟往日那個沉默寡言唯唯諾諾的馬永成判若兩人。

  “馬公公,你是不是閑的沒事做,跑到咱家這裏來閑磨牙來了,咱家可是忙得很,沒空跟你閑扯,好生去當你的差去。”劉瑾冷冷道,轉身再次往門外走。

  “劉公公,你可莫要後悔!”馬永成忽然高聲叫道:“我馬永成自知在你劉公公眼中隻是個草芥,但今日我可不是來求你辦事,求你恩賜的,我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跟公公說,你若不聽,後麵出了事情,可莫怪咱家言之不預。”

  馬永成冷笑連聲,站在雪地裏昂首挺胸,那氣勢一時之間倒讓劉瑾有些發懵;劉瑾見馬永成如此做派,心頭也有些狐疑,莫非確實有什麽要緊的事情要說?這個節骨眼上可不能再出差錯了,否則自己可真的要焦頭爛額了。

  “你們且退下候著。”劉瑾擺手命令跟隨的幾名太監和護衛,那幾人紛紛退下,偌大的司禮監大院頓時空空蕩蕩,隻剩下劉瑾和馬永成兩人。

  劉瑾邁步往馬永成身邊走去,看著馬永成胖墩墩的大餅臉冷聲道:“馬公公,你最好真有要事稟報,否則,我可對你不客氣。”

  馬永成微笑道:“公公放心,何止是要事,簡直是可以讓公公跳起來的大事。”

  劉瑾冷哼一聲道:“你何時也學會了油嘴滑舌了,到底是何事,還不快些說來?”

  馬永成道:“就在這裏說麽?”

  劉瑾皺眉道:“難道還要擺上酒宴,弄些歌舞排場不成?咱家可沒你那麽空閑,快些說來,咱家還要去辦事。”

  馬永成想了想道:“也罷,既然如此便說與公公聽,咱家知道公公這兩天心煩的很,也知道心中煩的是何事,咱家有辦法替公公排憂解難,不知公公可有興趣聽我的計策?”

  劉瑾心中一動,臉上卻沉靜如水,不露聲色的道:“你定是也聽了外邊的流言蜚語了吧,那些話你也信?咱家已經下了令,再有以訛傳訛之人一概亂棍打死,莫非你馬公公也要加入謠傳大軍不成?”

  馬永成道:“劉公公,你要是這麽說話,咱們今日還如何推心置腹?是否是傳言可不是您說了算,事實如何便是如何,咱們這些人也不是傻子,都有自己的判斷。”

  劉瑾怒道:“你的意思是咱家在隱瞞欺騙你不成?”

  馬永成道:“咱家豈敢如此猜忌公公,隻是咱們這般遮遮掩掩的說話,能有什麽結果?實話告訴公公,錢寧之事我已知詳細情形,世上本無不透風之牆,公公不必再故作不懂。咱家知道公公如今處於為難之際,錢寧私自伸手橫插一杠子讓皇上賜予廠衙督主之職,公公本暗中給穀公公和高公公的許諾便兌現不了了。咱家也知道,剛才高公公和穀公公來找過你,怕是來跟劉公公您來理論的吧。其實也難怪,換做是咱家,也會認為劉公公是故意給錢寧職位,放出風來說是皇上賞賜的,便是為了撇清此事罷了,畢竟誰也不會跑去質問皇上不是?”

  劉瑾心中大驚,馬永成竟然將一切掌握的如此清楚,看來是有備而來,人不可貌相這句話當真不是亂說,眼前這個其貌不揚的馬永成忠厚老實的臉,在劉瑾看來頓時遍布獠牙,顯得猙獰恐怖起來。

  “你還知道什麽。”劉瑾籲了口氣,穩定情緒,盡量用平靜的語氣問道。

  “咱家還知道一個大秘密,這個秘密足以讓劉公公抓住錢寧的命門,懲罰其對公公的不忠,並可一了百了的解決此事。”馬永成微笑道。

  “哦?想來你也不會輕易說出來,定是有什麽條件要和咱家交易了。”劉瑾淡淡道。

  “莫這麽說,咱家對劉公公忠心耿耿,談交易的話豈不傷了咱們老兄弟的感情,不過是向劉公公討要一個公道罷了。”

  “不要廢話,既然你說要開誠布公,便直說便是。”

  馬永成嘿嘿一笑道:“也好,咱家跟著公公也八九年了,從太子府到如今,公公要咱家幹什麽咱家便幹什麽,可從沒說過一個不字,咱家對公公的忠心,想必公公也該看得見。”

  “老馬,咱們都是老兄弟了,一路風雨過來,這些話還用你說麽?”

  “嘿嘿,劉公公,咱家可不敢跟你稱兄道弟,咱家對你忠心耿耿,可是換來的是什麽呢?咱家不過隻是個內承運庫的首領太監罷了,而且兩年來,其他人風光無限,老兄弟們自不必說,便是錢寧劉忠張銳這些家夥,個個都混的比我風光,你說你的眼中有我馬永成麽?”

  劉瑾道:“話不能這麽說,內承運庫的職位可是要職,再說你當初也是自願去任職,咱家說過一句不字沒?還不是遂了你的願?”

  馬永成臉上色變,啐了口吐沫道:“睜眼說瞎話,咱家若不是有自知之明,明知真正的要職你壓根不會交給我,又怎會退而求其次?內承運是要職不假,可我何曾有過一絲一毫自主之權?你早就說了,內承運庫進出款項錢物都需經你手批準,我不過是你放在在內承運庫的一個傀儡罷了,方便你從內承運庫中取用錢物,替你控製內廷其他衙門的錢物供給,限製他們的行為罷了;我馬永成雖愚魯,但可不是白癡,這些我心裏跟明鏡兒似的。”

  劉瑾臉上青白交替,歎道:“你當然不是白癡,你比他們都高明。”

  馬永成冷笑道:“那也不敢當,我馬永成也是人,可惜劉公公從沒將我當人看,我總希望著劉公公有一天能明白我馬永成是忠心耿耿的心腹,能夠想到我馬永成,能夠一碗水端平。別人成天吃肉喝湯,哪一天我也能在公公的恩澤下撈一碗嚐嚐;隻可惜我等了兩年,卻沒等到這一天來。”

  劉瑾咂嘴道:“這個……其實咱家已經打算……”

  “騙誰呢?你覺得這麽說話有意思麽?”馬永成冷笑打斷劉瑾的話:“你若有此意,這次新增內衙不是最好的時機麽?你心中可曾有半分想到我馬永成?還不是內定了高鳳和穀大用麽?這兩人吵吵鬧鬧跟你鬧別扭,反倒為你所器重;我不吵不鬧兢兢業業忠心耿耿,你便是這麽對我?”

  劉瑾啞口無言,馬永成說的確實是真的,自己壓根也沒考慮馬永成,自己認為馬永成也許滿足於現狀,也不會吵鬧不休,卻沒想到,馬永成心中已經積聚了如此多的怒火。

  “馬兄弟說的是,你有如此多的抱怨,為何不早跟咱家推心置腹,咱家還以為馬兄弟淡泊名利,不欲勞神費心,你若早說,咱家豈會不給馬兄弟盡力去安排?哎,也怪我,平時瑣事繁忙,跟老兄弟們交心不多,倒是忽視了兄弟們的感受了;總而言之,是咱家的疏忽,今後定會改正,你放心便是。”劉瑾一副痛心疾首的摸樣。

  無論如何今日要穩住馬永成,馬永成主動前來,聲稱掌握了解決錢寧之事的對策,做些姿態誘惑他說出來才是正經。

  然而馬永成一句話便粉碎了劉瑾的企圖:“劉公公,你也不必做這些樣子,別人或許我不了解,但你劉公公我卻是了解的,我也不指望你能施惠於我。在這內廷之中,靠的還是自己的本事;所以今日我便來向劉公公要個官兒,若是劉公公能答應我,我便助你解決了錢寧,且滴水不漏。”

  劉瑾沉默了,盯著馬永成看了一會兒,歎口氣道:“沒想到馬兄弟對我劉瑾竟然已經失望至此,也罷,也不必多解釋了,再解釋反倒顯得咱家虛偽的很。你說你想要什麽?”

  馬永成道:“我想挪挪位置。”

  劉瑾道:“司禮監秉筆如何?這可是皇上身邊的近侍,地位在內廷之中也自崇高,咱家是司禮監掌印,倒是一句話的事兒,大不了除了一個秉筆的名便是。”

  馬永成搖頭道:“我可不稀罕秉筆太監的職位。”

  劉瑾皺眉道:“這是什麽話?秉筆太監責任重大,皇上口諭聖旨乃至奏折的披紅都由秉筆承擔,在你口中竟然如此不堪?”

  馬永成冷笑道:“咱家是就事論事,秉筆的權力自然不小,但在你劉公公的司禮監裏,誰不是提線傀儡?豈有半分權力?叫我說都不如在內承運庫中自在。”

  劉瑾怒極,喝道:“那你要什麽?難不成要我讓位於你,你來當這個司禮監的頭兒不成?”

  馬永成道:“咱家倒也沒敢這麽想,劉公公的職位誰敢搶?這不是找死麽?咱家隻要禦馬監掌印太監的職位,另外,禦馬監三千禦林軍可不準公公派人提督。”

  劉瑾怒極反笑,笑聲尖利刺耳,院中高樹上堆積的厚厚積雪仿佛也不堪聲波所擾,撲簌簌漫天而下,將兩人的頭臉身上落得一片雪白。

  “馬公公,你怕是失心瘋了,跑到我這裏一番胡言亂語,咱家念及昔日交情,今日且不跟你計較,還是老老實實回你的內承運庫去當差,莫做這白日大夢吧。”

  劉瑾抖抖身上的落雪抬腳便走,馬永成低聲喝道:“劉公公若是不答應我,我這便去禦花園求皇上給我個廠督的職位,反正還空著一個缺,錢寧要得,我便要不得?”

  劉瑾一愣,旋即冷笑道:“你以為你有多大的麵子麽?你有多大的功勞?皇上會理你這個茬兒?”

  馬永成冷笑回應:“咱家自然麵子小,但公主的麵子如何?”

  “公主?”劉瑾冷笑道。

  “正是,康寧公主已經答應了咱家的請求,要在皇上麵前推薦我任廠衙督主之職,莫說你不信,咱家會證明你看的。”

  劉瑾心頭念如電轉,馬永成這麽做便是要把水攪渾,趁著錢寧作亂的時候在給自己添加混亂,皇上如果真的答應了馬永成,新增廠衙兩個督主的職位便全部飛了,穀大用和高鳳還不瘋了麽?

  另外錢寧和馬永成這兩個反骨之人執掌東西二廠,宋楠的錦衣衛衙門更是跟自己不對付,如此一來,自己把著個內廠的空殼又有何用?無東西廠的合力擴張,又怎會起到削弱錦衣衛衙門的權責的作用?自己精心策劃的一切豈非化為泡影?更鬱悶的是,還在內廷培養了兩個實力人物成為自己的心頭塊壘,這不是自己給自己找不自在麽?

  種種不利之處如洪水猛獸般的湧上來,劉瑾赫然發現自己竟然束手無策了,他沒想到事情竟然發展到如今這個地步上,這一波波襲來的巨浪忽然便要將他自己為經營的穩固之極的大船給掀翻了。

  劉瑾猛然間覺得,這些事在短短數日之間便爆發出來,事前自己竟然絲毫沒有半分的估量,一步步一件件就像是一張按部就班的大網向自己罩下來,明顯有蹊蹺之處;好像是有人計劃好了一般。

  像馬永成,他就算心計艱深善於隱忍,又怎會知道整件事情的始末?錢寧就算對自己不滿,也不至於將此事跟馬永成這個窩囊廢來說明;再說錢寧又怎會掌握到錢寧的所謂把柄,又怎敢理直氣壯的前來跟自己交易;看準自己正處在混亂之中便來渾水摸魚,這個時機的掌握可謂妙到毫巔,馬永成有這個本事麽?

  一個個疑問和不尋常之處瞬間湧滿劉瑾的腦海,劉瑾慢慢的理著紛繁的頭緒,猛然間腦海中像是烏雲中亮起了一道閃電,一切在瞬間豁然開朗起來。

  若馬永成所言不是扯謊,則康寧公主會在皇上麵前替其進言,而康寧公主又怎會為馬永成進言?她沒有任何理由替馬永成來貿然幹涉內廷任命,唯一的解釋是,有人讓公主這麽做。

  而這個能夠左右公主的人,除了皇上太後,那便隻有一個人,此人便是——宋楠!

  一想到這個名字,劉瑾便覺得一切都順理成章了;這段時間自己的心裏其實一直有個陰影:宋楠輕易的屈服於自己,同意複開西廠且昏頭昏腦的提議增加一個內廠衙門,以宋楠的精明,豈會出現如此昏招?一個這麽明顯的破綻在眼前,自己竟然視而不見,宋楠要是這麽容易對付,也不會從一個邊鎮小將混到如今的錦衣衛指揮使大佬,混到了連英國公都嫁孫女在背後支持他的地位了。

  而且公主跟宋楠之間雖然看似撇清,但在劉瑾看來,卻別有隱情,若不是涉及公主,劉瑾不敢大肆的派人去探查,怕是早就找到宋楠和公主之間藕斷絲連的證據;如果公主對宋楠餘情未了,憑宋楠的本事,恐怕會將公主玩弄於股掌之中,更別提是讓公主為馬永成說兩句好話了。

  劉瑾鼻尖上沁出汗來,身上因為驚駭和惱火而無意識的顫抖,麵目也猙獰扭曲,口中不住的喃喃咒罵。

  馬永成見劉瑾這幅摸樣,心頭發虛,生恐劉瑾一怒之下先砍了自己,劉瑾可真的會這麽幹,事後他也必有辦法搪塞。

  “劉公公,劉公公你怎麽了?”馬永成抖著嗓子問道。

  劉瑾一驚清醒過來,瞬間做出了決定,既然宋楠是幕後推手,自己也犯不著跟馬永成在此嚼舌頭,要想解決此事還要找宋楠才成;當下擦了擦臉上的冷汗,勉強一笑道:“馬兄弟,此事過於重大,容我考慮考慮如何?明日一早我必給你答複。”

  馬永成籲了口長氣,心中暗暗得意,劉瑾總算是屈服了,宋楠說他一定會屈服,果然算無遺策,當下恢複恭謹,躬身笑道:“遵公公之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