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練成方自刎逐兄魂 皇甫崇立君息煙塵]二月九日至六月十四日
作者:留安山人      更新:2021-08-10 20:31      字數:6713
  煟陽元年二月,天朝穆宗軒哲因荒淫無度,暴斃於宮中。

  ??以上,是樂芬與久聲初次捏造的官方喉舌,皇甫崇將二人揪來大罵:“那軒哲連頭都是本王剁下來的,暴卒?國葬在即,縱使把這頭草草縫上,也難以瞞過眾人,爾等貴為天朝大臣,竟不知此間利害?直說被廢便是!”

  ??數日來,虺秦主內,知軍主外,收拾皇甫崇所遺下的爛攤子。皇甫崇弑君之後,矯詔令羽經各部收監軒文,韓傑一幹帝黨。軒文與韓傑正與葉少鋒廝殺時,聖旨到來,帝黨雖知宮中有變卻不敢不從。既然乖巧如此,皇甫崇果然斬草除根,來個“瓜蔓抄”,隻赦軒文以外軒氏皇族等,其餘盡戮之。其時皇甫崇方明軒辛初登基時為何大開殺戒,隻道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殺了首惡九族,皇甫崇將孫翔峰一幹軒哲舊部盡皆赦之,此等人本以為上層士族如此,定在劫難逃。得皇甫崇黃紙一赦,即頂禮膜拜,頌稱恩德。

  ??樂芬等改過言論,草擬一布告,將大小罪惡全推到軒文身上,畢竟軒文曾因“清英案”①被聖尹發配出京,其惡名遠揚,雖蠻夷鄙人知之。果然此露布一傳,天下拍手稱快,斥軒文為“忘恩負義之徒,大肆犬吠”,雖然副都有傳謠雲雲,當不住茶坊酒肆金口一響!

  ??皇甫崇代行帝政,議曰:“國不可一日無君,何況今有反賊!先葬了大行皇帝,再迎立新君。”守托等副都黨人在朝雖勢大,但此次皇甫崇特意網開一麵,便附和皇甫崇之議,亦不敢請立複滄。

  ??樂芬請軒哲諡為“煟陽烈衝聖皇”,廟號為穆宗,葬於“複土伏武聖皇”軒辛墓側。知軍請立軒辛堂弟之子,名喚單謹,方幼稚牙牙學語。其父母死難於“京軍之亂”中,由一品誥命夫人——單謹之姨亓芳庭——垂簾聽政(單謹與亓芳庭逃亡南郡時得知軍命人護衛接濟),皇甫崇為“攝政”,“千歲”輔之。改元宗治,天下歡歌。又因仁會亭有功,且皇甫崇視其為己繼,封仁會亭“並肩侯”,常理北狄。皇甫崇恐仁會亭年少不能擔此重任,封正劍心為天朝北狄地大都督,統北狄兵馬,仁會亭為其副手。正劍心來書稱仁會亭謙遜禮讓,有皇甫崇舊時之風,皇甫崇心方安定。

  ??新君既立,勸皇甫崇加尊受錫之聲盡息。皇甫崇令長氏雙雄不必顧忌,早早擊破副都,擒複滄到京斬之。

  ??此時,驚報天權將領練成方在府內自刎而死,皇甫崇驚問:“其有老母嬌妻,怎忍棄之而去?”方知練成方與管仁龍二人是八拜之交,管仁龍慘死時,練成方望北揮淚言:“奈何此職緊要,未別親故,不能急和兄一處!”左右以為其故作姿態,不料練成方待官居閑職,忽留絕筆自盡,時人嗟歎其為臣之忠,為友之義。皇甫崇亦大悔恨之:“不想練成方如此重諾!可惜眼前錯過!”

  ??練成方遺書,要葬於管仁龍京郊衣冠塚之側。皇甫崇使劉夕筠設計墓碑,劉夕筠立一矛於管仁龍處,豎一盾於練成方處。一碑言:吾之天運,由我自定;一碑言:爾之命理,依汝心決。二碑並號為“天權義塚”,葬後數日往來吊謁者數以萬計。

  ??聞長久樂擊敗副都軍,其軍逃竄。皇甫崇虎坐大殿,撫劍而思:複滄如此懦弱無能之人,敢爾起兵造反,除仁宣之子這一名號,必有他物可藉。聽聞副都舍人,田均,王東平,寒衙水,亖人有經天緯地之才!今田均,王東平俱亡,憑寒衙水一人之智,妄圖翻天?可笑!

  ??長久安傳報,敵軍反龜縮城中不出。皇甫崇冷笑擲書於案上:“本王滅北狄,服央平,拒雄關,敗古牙,封南蠻,其餘小國如阿米,戶羽不值一哂!瓦卡魯德與東西意加雖有些頭疼,然而二處去天朝萬裏之遙,寒謀士欲向天借兵守城否?黔驢技窮!”

  ??皇甫崇一細思,隱約覺得不對。守托為何如此老實……

  ??若無外援,必有內應。雖然守托無兵權,然其手握京內半數喉舌:諫官……

  ??大事不妙!

  ??皇甫崇喃喃自語:“果然能向天借兵!”急喚來龍珷魏,傳令切阻副都與外書信來往,並派趙湘如去守住單謹與芳庭寢殿。

  ??“凶險過常!”皇甫崇嘟囔一句,望內閣處去。

  ??一切果如皇甫崇所料。

  ??仁宣盛世,天朝感之,今複滄猶可藉此號令天下。

  ??耀光敗國,複土誅連,天朝動亂不休。至煟陽帝軒哲,又因“昏庸無道”被廢,新立的單謹不過是小小孩提。軒氏一族,掃地而盡。

  ??副都初借驛馬傳書各鎮,後以蠟封書於丸中,縱鳥外飛。其大書天朝數隱秘之事,略為二段:一,耀光殺仁宣,奪複滄之位;二,皇甫崇弑君。

  ??段一皇甫崇看了便打嗬欠翻過,段二倒也在理:“皇甫崇立幼控朝,黨同伐異。封號素釗王,素者,白也,加王為皇。釗者,金刀之圖讖也,於國運不利。放眼天下,皇甫崇之奸,流毒無窮,罄竹難書!”署名卻非寒衙水,而是靈均。新謀士麽?

  ??皇甫崇將書翻來覆去看了數十遍,大笑:“靈均若得誌,吾等皆死無葬身之地也!”將有“文墨膽魄”之稱的久聲召來,問之:“先生以為帝位以何為擇?”

  ??“效禪讓之世,荒者雖親不與,明者非親亦得!”

  ??“妙哉!”皇甫崇將書與久聲,“請君逐條批駁,作一帝論,以汝之見為綱,遍傳軍中!此事甚急!遲數日,軍馬嘩變或者就在眼前!”

  ??“屬下定不辱使命!”

  ??皇甫崇從殿回府,天雨雪。路經一說書社,叫好連連。皇甫崇起玩心,教車夫停在僻巷中。微服私訪,偶聽之。卻見欄間一人漫談朝政,卻是黃虎大弟子胡笠。皇甫崇擠上前去,胡笠正吹得天花亂墜,絲毫不覺。

  ??一閑漢搔著毛腿上被破褲棉絮所蓋之處:“那素釗王就這麽厲害?”

  ??“那是,”胡笠把頭一昂,“輸人不輸陣,在下黃虎大弟子胡笠,皇甫崇還須喊我一句‘師兄’!”

  ??又一個壯漢衣著單薄問:“素釗王那個貨,這下豈不權傾朝野?”

  ??“豈止朝野?嘿,汝等生死隻在素釗王一指間……聽聞哪,這國母好那個調調~素釗王又……”

  ??“哦哈哈!兄弟們,叫個好啊!”

  ??皇甫崇慍怒:這廝出言太過。撥開人眾回到車旁,一劍斬去軾杆,命龍珷魏:“抓!”

  ??龍珷魏略一扭頭:“誰?”

  ??“胡笠!”皇甫崇以手指巷外。

  ??龍珷魏動若脫兔,一個輕巧的魚躍鑽入眾人內,提起了胡笠,麵上一拳打昏:“狗東西,欠了老子三千貫錢,快還來!”閑人們隻是笑而並不勸阻。龍珷魏且罵且拖之:“與汝去縣衙報官來!”帶到車上,皇甫崇以其為肉墊,直坐到將軍府,喝打四十棍,關柴房。

  ??雖破了靈均之計,長久樂報寒衙水似向南去。皇甫崇大疑:南郡天權故地,姓寒的還能在那拉伕子不成?望著地圖,正疑惑不解,忽然想起在中邦伏龍山時:

  ??皇甫崇本欲隱居,被土匪頭子夏狼暗殺,激起皇甫崇怒火,為官軍作臥底滅之。

  ??夏狼之子夏隱月……皇甫崇不禁想得遠了……

  ??且慢!南方真無副都可用之人?皇甫崇猛醒,現放著伏龍山匪徒不淨,難道不是好機會麽?

  ??話雖如此,諒匪眾小小人馬,還敢大弄否?

  ??且慢……夏狼實有坐大之心。

  ??皇甫崇按捺不住,傳喚羽經,索要寒衙水舊時經曆,果見書曰:“曾於伏龍山為匪。”

  ??夏狼雖是小小盜匪,卻能收買大官,舊時皇甫崇大感詫異,目下再看,原來如此!

  ??皇甫崇命讓葉少鋒副將電奕來:“輕騎百人,往伏龍山擒寒衙水!此人畫像處處皆有,汝必可識之。尤其要在意明秀嶺外天坑以內!”電奕領兵去了。

  ??正都未寧,皇甫崇不敢輕動去副都或伏龍山,日夜焦急。因副都久末破,皇甫崇又添右於一軍,使笑番複起代方宇守古牙一線,換回方宇攻城。

  ??然而不日快馬來,電奕書至:恕屬下無能,被寒衙水逃走。皇甫崇回書讓電奕再守候幾日。投信入簍,仍愈發惱火,拍案大罵不止。覺心口絞痛,胡亂抓一書抹之。劇疼才定,皇甫崇攤書:不好,莫不是甚麽要緊公文?卻是副都“征討”皇甫崇之文,血跡上正是一行大字:

  ??“皇甫崇人人得而誅之,其命不久矣!”

  ??翌日,長久安報副都驅民在前,軍馬不敢動。雖恐嚇民眾莫助反賊,然副都百姓受蒙蔽已深。皇甫崇擲書於地而怒踏之:“靈均在和孤王較量民心向背?此等草民,落地為賊,留他何用!”然皇甫崇雖梟,亦無計可施。長氏等軍,被十萬餘平民阻於副都城下。

  ??皇甫崇日日拍桌發火:“這幫人算甚麽!孤在中邦時,一把火燒了百萬人!傳令下去,副都一城皆為反賊,殺他個片甲不留!”

  ??命令自是被皇甫崇召回了,皇甫崇正對靈均此計大感頭痛,南郡電奕又傳急訊:“啟稟千歲:興邦城郊蕩天寨寨主報官言興邦城外埋下了火雷鎖城,先是兵馬為其擊敗,匪眾炮朝興邦。小將親睹一出城之人被雷炸得粉碎,似是有備而來。且那狗頭又放狂言,稱副都墮一磚,即向城內開一炮。”

  ??皇甫崇得書恍然大悟:“啊,啊,原來寒衙水這廝在忙這些混帳事兒!劫一城之民,救一城之賊!”自言自語:“此番須得孤親提兵去彈壓了,怎生孤手下均是一幫無用之人?”

  ??“恕直言,”龍珷魏不合時宜地嘲之,“千歲也沒甚麽良策……”

  ??“滾!”皇甫崇逐其出去,“順道為本王呼知軍來!”

  ??“長久樂軍一退再退,這是——要逼到濟河裏溺死啊!”皇甫崇隻手在指掌圖上遊移哀歎。

  ??知軍入內:羽扇綸巾,垂袖低擺。皇甫崇請其上座問計,知軍微微一笑:“千歲但憂副都處即可,至於興邦處,天權有要員在彼,可平此禍。”

  ??“姓甚名誰?”

  ??“古諄登,千歲曾聽說過罷?”

  ??“嗯……似乎,”皇甫崇回憶,“他不是京官麽?”

  ??知軍笑道:“天幸小人記起先父‘多難興邦’一語,特派其往興邦視察。他早傳書餘,請予權平亂,餘先斬後奏,還望千歲海涵。”

  ??“是極!此事做得對極!”皇甫崇大點其頭,“先生與孤厚,何必畏首畏尾!”

  ??“隻怕他人不厚……”知軍輕輕一歎,以皇甫崇之八麵玲瓏,豈不曉得知軍對皇甫崇權柄過重一事頗有微詞:兵事無大小皆決於皇甫崇,樂芬,羽經等文臣又不敢不稟皇甫崇有何新法……天權雖大,隻在皇甫崇一人!

  ??軒辛……皇甫崇一抖,遲早相會。

  ??於是皇甫崇當下以緩兵之計,讓長久樂撤去東麵兵馬,那興邦“義軍”倒也信守諾約,不敢輕動。

  ??皇甫崇以快馬送委任狀,古諄登得興邦城主之位,不日內解了此危局。聽電奕所言,古諄登在興邦城內募招受天權恩惠,對天權感念之人,驅此在前。古諄登書生上陣,放對匪徒:“此批亂民與爾等同,是擁立複滄者,本將今驅此來攻汝等義軍!”並於城頭樹起木牌百十,書為“仁宣帝神主之位”。寒衙水是個明白之人,喝止欲放炮諸匪,分說利害。興邦反客為主,以民在前逼得匪眾不得不自焚其雷,電奕又在後突襲,將蕩天寨搗盡。寨主身死,算寒衙水腿長,又讓其逃走。

  ??皇甫崇於府聞之,不住讚歎:“智將哪!敵以民心擾我,我以民心抗敵!最妙處猶在那仁宣牌位,耍弄寒衙水等人之聖帝於刀筆間!人才!人才!”

  ??副都之勢不見所解,隻能背水一戰!皇甫崇登伏龍塔,抄起雙手,雄視東麵:“好個錦繡江山血染成!”

  ??六月,久聲《帝論》一版成,皇甫崇雕板印之,布告天下。有仁宣朝元老禦史大夫鄒澤上書,稱:“此逆論及曆代聖帝,號天子之謂名不副實,將引天下大亂,宜禁毀此書,並枷著者久聲於宮門以懲戒示眾。”天權黨人還未反擊,副都黨守托先行駁斥(或覺可以將計就計?):“真宗留爾定與宣宗八親王已為先例,文中並無甚過分之處。”

  ??皇甫崇見時機已到,昭示天下:“天朝乃萬民之天朝,豈為一家獨占!我輩當以禪讓代諸帝為楷模,現公立之榮光!”

  ??“向無真命耳,帝位有德者居之!”

  ??一時山雨欲來,群言皇甫崇欲篡位,然皇甫崇止以此言應之:“本王若欲改朝換代,誰可阻之?”

  ??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隻待深宮內那人發落,出口便是龍言!

  ??垂簾之內鶯聲燕語:“素釗王所言甚是,陛下允之。”

  ??皇甫崇再拜幼主:“千歲皇甫崇,代萬歲允之!”

  ??《帝論》風行於世,有指斥其離經叛道者,亦有稱其飄意龍行者,議論紛紛。皇甫崇乘副都對此狐疑未定,忽然派方形虎麵穿插敵後東麵,團圍,屠殺。三日間,長久安破城,複滄與靈均逃之夭夭,被方形虎麵追殺至東長興城,複滄被執,靈均棄主逃亡。

  ??聞說二人向古牙去,萬利諫曰:“古牙收北狄難民,勢漸壯大。若成了氣候,當真是後患無窮矣!”

  ??皇甫崇大笑:“何須追之!本王一放言要殺複滄,難道不得來救?”遂大告天下,要殺無德昏君複滄。

  ??臨刑前日,皇甫崇恐其脫逃,以鐵鏈束之手腳於已身,令龍珷魏一同看守。三更天時分,果然一蒙麵人摸進牢來,見複滄身畔有兩人,大驚。

  ??龍珷魏去袖上前,蒙麵人以小擒拿手應之,被龍珷魏抓住指節一扭,“咯嘣!”那人也硬氣,忍痛來臂絞龍珷魏,被龍珷魏輕輕一跤放倒,皇甫崇踹之:“狗賊!”

  ??“咻!”那人如光一般向月而飛,脫出監牢。皇甫崇這才發覺那人竟能入此密牢,龍珷魏嗤之:“縮骨之法而已。”皇甫崇搖首:“恐怕須換一換行刑人。”

  ??次日以葉少鋒任主刀斧手,在街心十字口喝斬複滄,看客無數,邊擦油汗邊談論。午時已到,葉少鋒喝:“開刀處斬盜魁——!”

  ??“呯!”煙幕紛紛,衝天而起,龍珷魏橫在皇甫崇身前。

  ??皇甫崇大笑:“中計了,賊子!”

  ??飛魚衛出,舉燭炬照之,四下大亮。葉少鋒“呔”地一喝,大刀耍得潑風也似,將搶上台數人一一剁倒:“老子要殺人,敢來劫法場?”

  ??“是寒衙水!”飛魚衛指處,虺秦飛刀丟過,正中寒衙水右臂。其知刀有劇毒,立斷之,昏厥。

  ??敵人搶了人要退,施通帶弓箭手射箭,失口叫出:“兆銘?”

  ??兆銘?皇甫崇一驚,先是似為方形虎麵下將,好劫掠糧草,突圍,遠遁。皇甫崇聞其惡名——“逃將”。兆銘帶一幹人乘隙溜走,不忘對皇甫崇戟指嘲諷。

  ??皇甫崇亦戟對之:“那個複滄是西貝貨②!”命押上真複滄,並取一把太師椅,皇甫崇坐之,仗劍翹二郎腿於法場之上。看客們大歎。

  ??“吾父為皇,吾亦為皇!奸臣!敢弑汝君!”號咷失聲。

  ??台下有人罵:“懦弱鼠輩!快殺,快殺!”

  ??“嗤——!”鮮血噴出丈餘,街心寂寂。

  ??皇甫崇慵懶地往後一靠:“仁宣舊事,完結了。”

  ??①清英案:耀光年間大政治案,清英因侵吞軍餉,勾結宮宦受誅,牽連百餘戶。此案一直延續至複土帝駕崩,方告結案。

  ??②西貝貨:即賈[假]貨。

  ??刊帝論久聲說天數,斬複滄皇甫終仁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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