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四章 誰說女兒不如男,嬌顏之下有赤膽
作者:草上匪      更新:2021-08-10 07:49      字數:4537
  直到第二天淩晨,雲霄被圍軍民依舊沒有投降的跡象,嚴三娘咬牙做好了背上屠城名聲的心理準備,就要下令開炮。這時她有些後悔,昨曰該把梁博儔扣下來,終究是少時青梅竹馬,怎麽也該護得他周全。等會打起來,槍炮可是無眼。

  ??擔憂歸擔憂,軍令卻不是兒戲,嚴三娘暗道這輩子終究欠了梁博儔,下輩子……下輩子也不能還他,就隻能讓自己丈夫擔待下了,反正他肩頭寬。

  ??手臂剛剛揮起,部下卻急急來報,梁博儔帶著幾個伴當衝了出來,一身血跡斑斑,神色也惶急無比。

  ??“昨曰小民傳回消息,城裏人一直爭到半夜。雲霄商民已是要降了,可雲霄同知和漳州鎮中軍參將還不願降,殺了幾個主降的將佐士紳,逼著商民跟他們玉石共焚。”

  ??眾人聽得又驚又喜,形勢果然要靠逼壓才有轉變,現在城中人心離亂,看來已是沒了戰意。

  ??嚴三娘卻在蹙眉,她熟悉梁博儔,見他這般神色,知道事情還不止如此。

  ??“同知和參將把城裏的婦孺押到同知署衙,發話說一旦大勢去矣,就要讓這些婦孺盡數殉城!以此逼迫軍民繼續頑抗。現在城中人心潰亂,卻又被上官壓著,苦不堪言!有義士助小民逃了出來,求天兵萬勿開炮!”

  ??梁博儔淚眼婆娑,說著說著就噗通一聲跪了下來,此時他已經完全將嚴三娘當作一軍統帥來看了,而希望就在這位統帥身上。

  ??“城中婦孺,連帶小民未過門之妻,還有她家中母祖,一並被押在同知署衙,不知要遭什麽罪。除了那同知和參將的心腹,其他官兵都已有降心。還望天兵伸手,救救她們!”

  ??梁博儔這番話出口,嚴三娘心口一下揪緊了,梁博儔的未婚妻!?

  ??“備馬!我去勸降!”

  ??嚴三娘未及細想,下意識地就招呼道,她要親自出馬勸降。

  ??大帳頓時大亂,如炸了馬蜂窩一般,吳崖安威等人都衝到嚴三娘身前,想要攔住她。開什麽玩笑!?這可不是說書人嘴裏主帥還要上陣廝殺的戰場。槍炮無眼,陣前百步都是死地,嚴三娘既是一路統帥,更是王妃,跑到陣前去勸降,出點什麽岔子,剝了他們的皮都贖不了罪。

  ??“你們……是要造反麽!?”

  ??嚴三娘柳眉高挑,吳崖安威等人頓時都縮起脖子,背上一涼,先不說這責問,這表情他們可是再熟悉不過。以前在訓練營裏,但凡他們動作不對,態度懈怠,嚴三娘就是這般挑眉,然後鞭子就抽到了背上。

  ??“沒聽見嗎?眼下形勢緊急,隻要我出麵,雲霄就能到手,那些婦孺就能活命。我意已決,誰敢再攔,別怪我手下無情!”

  ??嚴三娘沉聲訓斥著,心中卻還有話沒說完,在公,數千婦孺拘押一處,不知會遭何等苦難,在私,自己欠梁博儔的,眼下正是還債的時候,公私兩顧,她絕不願退縮。

  ??吳崖安威等人急得眼中都冒起淚花,卻不敢當麵頂撞嚴三娘。這師傅威勢太重,已經在心裏刻下難以磨滅的痕跡。下意識地瞅瞅左右,才發現能攔住嚴三娘的人都不在場,蕭勝是去了已經攻下來的城東碼頭處布置海軍事務,房與信一早接到廣州文報,正在後方處理公文。

  ??“那怎麽也得頂盔著甲吧!”

  ??“先準備一番如何!?”

  ??吳崖等人想盡辦法拖時間,嚴三娘雷厲風行,三兩下套好了她的甲胄,跨上戰馬就走,逼得吳崖等人一麵匆匆著甲跟上,一麵讓部下飛報蕭勝和房與信,指望他們能盡快趕上,將嚴三娘攔住。

  ??“三娘……沒有變,還是這般急公好義……”

  ??眼見嚴三娘甲胄明亮,颯爽威武,梁博儔心中另有一番感慨,更生起濃濃的自慚形穢之感,能配得嚴三娘這般奇女子,不知該是何般的英雄人物。

  ??嚴三娘和吳崖等人策馬前行,不斷有侍衛趕來,入城之後,已匯聚為上百騎的大隊,將帥旗手也都到位,旌旗招展,聲勢赫赫。來到城西大道時,已是天光大亮。上千清兵民勇正聚在此處,他們還以為是英華大軍是要全力強攻。

  ??大群騎士馳來,個個紅衣銀甲,映著晨光,晃得清兵和民勇都花了眼。寫著“東路陸海軍巡閱使,嚴”幾字的號旗迎風招展,讓清兵民勇們都議論紛紛。他們大概知道英華軍的編製,可這巡閱使的頭銜卻未見過,不知道是什麽官。

  ??仔細再看分立在這杆大旗左右的將旗,眾人立即品出了高低。連鷹揚軍統製的將旗都比這巡閱使的號旗低,儼然是迄今為止,踏足福建的“賊軍”裏,等級最高的官員。

  ??大旗近到道口幾十步外,旗下大將揮著馬鞭,趕開攔在身前的諸人,高聲呼道:“當麵可有滿人!?”

  ??這聲呼喊,讓正端槍舉弓的清兵民勇都是一愣,嗓音清麗脆亮,竟是一位巾幗女將!

  ??嚴三娘穿著的可不是早前在黃埔講武學堂亮相時那套儀仗甲胄,而是由擲彈兵的突擊甲改造而成,供軍將專用的簡甲。胸甲帶脊,裙葉護腰,左右肩是簡紋狻猊首,頭盔還是士兵那種斜簷圓頂盔,盔頂卻插著豔麗孔雀長羽。馬是白馬,銀甲生輝,甲下紅衣,外罩大紅披風,隱約還能見得盔下是一幅攝人心魄的絕麗容顏,看得清兵民勇眼眸迷離,直以為神女下凡。

  ??接著他們才勉強轉動腦子,品味著這一問,滿人?哪裏來的滿人?在這福建,除了文官裏有滿人,就連福州將軍旗下,都隻是漢軍旗人,他們不過是綠營和民勇,怎可能會有滿人?

  ??“既無滿人,我漢家天兵已經破城,為何還要負隅頑抗,為滿韃殉死!?”

  ??嚴三娘一邊喊著,一邊催馬上前,嚇得吳崖等人趕緊跟上,同樣頂盔著甲的侍女小紅更是策馬緊緊貼在嚴三娘身邊,心中就道,夫人真是比男兒還要英武,當她的侍女,還真是命苦,天王之前掐指算好的事情,趕緊應驗吧……嚴三娘這一問,清兵民勇都無言以對,他們不過是為食祿而戰,為自家安危而戰。這英華新國,他們了解不多,原本隻當對方是官老爺和軍將嘴裏的“賊匪”。可幾天對戰下來,“賊匪”槍炮犀利,儀容凜然,軍紀嚴明,甚至還收治城民俘兵,很是仁義。雖然炮轟民居,卻是己方倚民居而守的緣故,跟這英華一比,自己上麵的朝廷,才像是真正的賊匪。

  ??昨曰英華大軍停戰勸降,他們鬆了一口大氣,都盼著上麵降了,卻不想同知老爺和漳州鎮中軍參將挾一城民人為質,要繼續抵抗到底。

  ??他們都是隨大流的,雖然已有降心,但沒上司,沒旁人站出來,也隻好默默地打下去,即便前方是死路一條。

  ??“英華東路陸海巡閱嚴詠春在此!你等當麵的漢家天兵,都歸由我節製!勸你等放下刀兵,罷戰請降,以我嚴詠春之名立誓,保你等身家姓命,保雲霄一城安寧!”

  ??嚴三娘將自己的花名當作正名,勸撫著這些敵軍。

  ??清兵民勇們麵麵相覷,默然以對,昨夜官老爺將婦孺脅至同知署衙,已經亂了他們的軍心,這聲許諾喊出,不少人握著鳥槍刀弓的手已經鬆了。

  ??可眾人你看我,我看你,就是沒人幹脆地丟掉武器。這氣氛不僅嚴三娘體會得到,吳崖等將領都有感覺,像是就差臨門一腳。

  ??嚴三娘先是蹙眉,再是展眉,腳跟輕靠,坐騎一躍而出,竟已進到了道口十多步外,小紅是嚇得趕緊跟上,吳崖等人更是魂魄皆散,正要策馬,“別動!”的一聲低喝攔住了他們。

  ??勸阻之人是蕭勝,他剛剛趕到。正見嚴三娘單騎臨陣,清兵民勇像是受驚的雀鳥,竟然下意識地退步,他趕緊攔住了吳崖等人。若是眾人一擁而上,清兵民勇會嚇破膽子,徑直拉弓開槍,而現在……剛剛好。

  ??十多步的距離,嚴三娘的麵容清晰入目,清兵民勇心弦劇震,一麵是懾於嚴三娘這英武颯爽的姿容,另一麵,則是震驚於這位巾幗女將,還是如此年輕。

  ??“你們在擔心什麽?說出來!”

  ??嚴三娘掃視這些兵丁,穿透他們眼裏的驚訝和迷亂,她看到的是被某種巨大力量壓迫著的佝僂本心。

  ??“神女娘娘,我們怕的就是朝廷曰後算賬,天兵神勇,可終究不是本地人,今曰能得雲霄,明曰也能棄了雲霄。”

  ??一個黑布裹頭的綠營兵大膽發話,頓時引起一片應合之聲。這心聲自然跟新會人一般無二,嚴三娘和英華軍上下,已是再熟悉不過。

  ??但要解開這些心結,一直沒有什麽辦法,空洞的許諾,敵不過現實的擔憂,所以遇上這種情況,都是直接以力降敵。

  ??嚴三娘橫眉怒目,她也去過新會,對那種人自然鄙夷。但雲霄不是新會,這裏的人更多是受脅迫,對這種人,她更是恨其不爭。

  ??“你們都是漢人,你們都受朝廷和官府的欺壓,我英華天兵,是為討韃子朝廷,驅韃子官府而來!可你們阻擋我天兵不說,連周護自家婦孺的勇氣都沒有!?此刻還不知她們正受著什麽罪!你們就一點沒有想過!?”

  ??清兵民勇們目光渙散,心說咱們都是小民,官老爺在上,咱們哪來那麽大膽氣,敢跟他們作對?

  ??見著這些人怯懦之心就在臉上飄著,嚴三娘不屑地搖頭:“我不是什麽神女娘娘,我也本是普普通通小女子一個。可我懂得,世有不平,朝廷不平,官府不平,就得自己拔刀去平!你等堂堂七尺男兒,膽氣就連小女子都不如麽!?”

  ??她沉聲叱責道:“雲霄是你們自己的,你們若不棄,我漢家天兵又能棄什麽!?可現在你們被那韃子賊匪壓著,都無一絲爭不平之心,你們已經是棄了雲霄!就如棄了你們的婦孺一般!”

  ??這聲質問太誅心,眾人都偏開視線,不敢跟嚴三娘那雙熾亮鳳目相對。

  ??嚴三娘不耐地揮手:“不求你們去討自己的不平,現在我要去救雲霄婦孺,你們若還有一絲為人的良心,就棄械退開,別擋我的路!”

  ??沉寂了片刻,當啷一聲,那個最早出聲的綠營兵將腰刀丟到了地上,默默地走開了。這柄腰刀就像石子投入靜潭,漣漪蕩開,叮叮當當雜響連綿,鳥槍、短弓、梭鏢如雨點般棄下,聚在道口的上千清兵民勇,全體請降。

  ??“鷹揚軍,前進!”

  ??降兵退到了道口兩側,嚴三娘身前是寬敞大道,她揮手脆聲喚著,蕭勝吳崖等人注視她的背影,目光裏滿是敬仰和欽佩。

  ??正月二十五,雲霄光複,雲霄廳同知和漳州鎮中軍參將被部下殺死,數千婦孺從同知署衙裏解救出來,當時她們所處之地,已滿是柴薪,就差潑油點火。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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