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節 重慶
作者:灰熊貓      更新:2021-08-10 07:12      字數:6488
  正月底,於佑明帶著一支船隊溯岷江而上,抵達成都,和於佑明一起來的有三千多浙江人、一千多湖廣男丁,以及一些家屬。

  ??見這隊明軍運來了幾萬石的糧食,鄧名不禁有些驚訝:“你們為何要運糧食來?渝城哪裏不需要軍糧嗎?”

  ??“我們不知道成都這裏有沒有足夠的糧食,所以運來了一些,不過提督放心,渝城那裏的軍糧是肯定夠吃的。”於佑明回答道,忠縣、銅鑼峽等地已經被清軍棄守,明軍先鋒也抵達渝城附近,正在構築營地準備接應後方的大部隊。

  ??不過鄧名還是有些不解,因為他原來交代的是明軍先全力拿下渝城,然後就可以不急不忙地運輸人口和物資:“為何要你先來都府?這是文督師的意思嗎?”

  ??“是靖國公讓我先來的,”於佑明告訴鄧名,文安之目前還坐鎮奉節,監督糧草輸送,袁宗第又一次被任命為攻打渝城的前鋒,現在正在指揮先頭部隊與渝城清軍對峙:“靖國公覺得渝城恐怕一時半刻拿不下來,跟我來的都是些沒有戰鬥經驗的輔兵,靖國公覺得他們幫不上什麽忙,就讓我先帶他們來都府了。”

  ??“渝城有多少敵兵,為何靖國公會這麽說?”鄧名對渝城的印象還停留在一年多以前,那時渝城內隻有幾千清軍,根本沒有出城紮營的實力,僅憑袁宗第和譚文的兵馬就能開始清除城牆下的城防工事,因此鄧名本以為幾萬明軍一到,很快就能拿下渝城。

  ??“靖國公說,城內至少有兩、三萬韃子,”於佑明同樣缺乏戰鬥經驗,因此隻能轉述袁宗第的判斷:“韃子在渝城城外環繞紮營,我軍根本靠近不了城牆。”

  ??“直到現在你們還沒有靠近城牆嗎?”鄧名聞言更是吃驚:“十一月不就向渝城出兵了嗎?”

  ??於佑明搖了搖頭:“提督來成都後,督師不放心我們去攻打渝城,要等靖國公趕到後才能從萬縣出兵。靖國公是十二月才帶兵趕到奉節的,中旬開始向渝城出兵。”

  ??據於佑明說,也幸虧是由袁宗第統領前軍,明軍才沒有遭到意外損失。袁宗第出發後很快就判斷清軍實力遠超鄧名估計,王明德在銅鑼峽一帶還布下埋伏,想伏擊逆流而上的明軍,被袁宗第識破後清軍也不戀戰,迅速退回渝城與李國英回合。

  ??因為清軍的實力強大,所以袁宗第前進得十分謹慎,明明步步為營而不能像上次攻打渝城那樣直搗城下。

  ??“末將來的時候,靖國公剛在嘉陵江和長江的交匯處設下了營盤,韃子的水師都退回嘉陵江中了,所以末將才能來成都這裏。”袁宗第讓於佑明給鄧名帶來口信,說他認為攻陷渝城可能會是一場長期的戰爭,所以有意把明軍的家屬、沒有必要留在戰場附近的男丁都先一步運來成都。

  ??“你們現在實在北岸還是南岸?”鄧名沉吟了片刻,問道:“在北岸取得了立足地了嗎?”

  ??“末將來的時候還沒有。”於佑明搖搖頭:“靖國公現在手下隻有五千多前軍,登不上北岸去,現在韃子蝟集在渝城城下,隔著長江和嘉陵江與我們對峙。靖國公本來還打算分設兩營,控製嘉陵江東岸和長江南岸,後來他在渝城城頭見到了韃子川陝總督的旗號,又斷定渝城城周圍的韃子至少有兩萬人,就隻在長江南岸聯營固守。不過韃子也十分謹慎,我們雖然從嘉陵江東岸撤回來,他們仍然嚴守在西岸上。”

  ??“這樣啊。”鄧名聽完敘述後,覺得戰局比他想像的要困難的多,渝城城下如果有兩萬清軍的話,他們的披甲就會超過五千,而即使加上袁宗第的部隊,明軍的甲士也就是在一萬上下,而且浙兵和湖廣新兵的戰鬥力恐怕也比不上川陝綠營。剛才於佑明還提到了李國英,川陝總督是有一支標營的,總督標營和滿洲八旗一樣,都是批甲騎兵,人數估計會在一千左右。

  ??“既然如此,我這就去一趟渝城。”鄧名覺得自己已經休息得差不多了,成都這裏也沒有什麽特別緊要的事情,因此有必要到渝城前線去看一眼,就算幫不上什麽忙,至少也能起到鼓舞明軍士氣的作用。

  ??走之前鄧名把成都這裏的法規給於佑明詳細交代了一遍,讓他和提刑官衙門做好溝通,幫助抵達的百姓進行開荒。此外鄧名還是擔心熊蘭會濫發貨幣,當初熊蘭第一次和劉晉戈來見他時,明顯沒有把百姓的利益和紙幣的信用當一回事,因此在帶著衛士離開前,鄧名又嚇唬了熊蘭一通,說如果發現物價飛騰,鄧名就會把熊蘭問罪給百姓一個交代。

  ??“知道曹艸的糧官嗎?”鄧名問道,見熊蘭點了點頭:“知道就好!”

  ??……鄧名帶著衛士匆匆乘船離去,而於佑明也開始三天兩頭地跑提刑衙門,在幾次交涉無果後,於佑明終於在成都知府劉晉戈麵前大鬧起來:“怎麽成都這裏什麽都要欠條?”

  ??本來於佑明覺得組織浙軍、楚軍開荒不是什麽難事,不就是種地嘛,但很快就發現事情完全不像他想象的那麽簡單。剛剛抵達成都的百姓需要購買很多東西,雖然帶來了一些農具,但完全不夠用,而更迫切的需要是鹽,每天都要消耗。

  ??本來製鹽的劉曜、楊有才也帶著他們的輔兵去了都江堰一帶,先吃鹽就必須從幾個製鹽的商行購買。但這幾個商行目前的規模都不大,產量非常有限,就是供應本地人需要都很吃力,而本地人除了有一些儲備外,他們手裏還有欠條——各個鹽行隻接受這種貨幣。

  ??於佑明本想向劉晉戈的衙門要一些,但劉晉戈說劉曜他們走了後,衙門自己也沒有生產鹽的能力,對此愛莫能助。於是新來的人就想用糧食去換一些鹽,如果鹽行肯換的話,本來這也不是什麽大事,因為鄧名在南京等地收獲了不少糧食,於佑明也帶來了上萬石。

  ??但鹽店卻不肯換,每個鹽行都自稱債台高築,欠了銀行大批的欠條,衙門的店鋪租金、營業的抽稅也統統要拿欠條,如果不交欠條就要向銀行借更多的欠條,還要付利息。反正現在成都附近的農民手裏都還有欠條,鹽產量這麽低也不愁賣不出,鹽行就拒絕接受糧食。

  ??除了鹽以外,農具也是大問題,現在成都的鐵匠鋪就兩家,每天打不出幾件東西來。於佑明曾親自去和其中一個名叫李牧陽的鐵匠談過農具購買問題,李鐵匠說他一個月後的產品也都被人定走了,就算浙人和楚人想定他兩個月後的東西,也得付欠條做定金,還得付全額的。

  ??“我當時拿出銀子給他,”於佑明在劉晉戈麵前大叫著:“說請他千萬幫忙,每天多幹兩個時辰幫我們打出些急需的,要多少銀子都好商量。”

  ??“那李秀才怎麽說?”對李牧陽的答案,劉晉戈心裏已經猜到了個大概,因為借貸給這個鐵匠鋪的事情,熊蘭曾經和他商量過。

  ??“他說他什麽都不要,就要欠條!還說他現在欠了銀行、鄰居好幾萬的欠條,還是利滾利,要是到時候還不上,他就得抱著金銀去跳岷江!”於佑明激動地嚷起來。

  ??“嗯,他說的不錯,我知道這個李秀才,他是欠了好幾萬的欠條,為了開這個鋪子他把去年開墾出來的地都賣給別人了,每天他還要用欠條去買鐵和炭。”劉晉戈點點頭:“要是他還不起,那鋪子也保不住。”

  ??“對,還有炭!”於佑明頓時又想起來:“就連賣炭的,也要收欠條,不要銅錢。這大冷天的,男人也就算了,可還有女人和孩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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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啊,因為我們收欠條。”劉晉戈滿臉的同情,對於佑明說道:“不過你們可以自己去燒炭嘛。”

  ??“但我們不能什麽都自己幹啊,自己開礦、自己燒炭,自己打鐵,那我們什麽時候去種地。”於佑明大聲抱怨道。

  ??“哦,對,我忘記說了,你們不能隨便開礦、打鐵、燒炭,成都府這裏萬物都是專賣,你們要給我欠條換許可證。”

  ??“什麽!”

  ??“不貴,一百元一份,本來提督說商行不能超過十人,但我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隻要你們不賣給別人,我就不管。”見於佑明快要爆發了,劉晉戈又退了一步:“算了,許可證的欠條你們也可以先欠著,隻要你們不私賣,我就裝沒看見,兩個月後不再幹就行。”

  ??……又過了十幾天,劉晉戈派人把袁象和熊蘭都喊去他的衙門。

  ??袁象不需要返回建昌了,鄧名了解了一番四川行都司的情況後,覺得袁象的提刑官衙門形同虛設,在整個建昌都處於軍方的軍屯控製下時,這個民政部門存在的意義不大。而且建昌軍方實力強大,鄧名覺得推行成都這一套的可能姓也很小,所以幹脆撤掉了這個機構,讓袁象也留在成都工作。

  ??鄧名覺得之前劉晉戈的權利太大,所以就一分為三,發行貨幣和借貸交給銀行,袁象袁提刑負責審案,知府劉晉戈負責行政。雖然鄧名說他們三個互不統屬,但這三個人卻經常湊在一起商議,雖然袁象理論上隻有審案的權利,但劉晉戈同樣非常重視他的行政建議。

  ??衙門裏除了這三個人以外,還有這些天來的常客於佑明,熊蘭才一踏進衙門的大堂,劉晉戈就馬上指著他對於佑明道:“想要欠條麽?問他要!”

  ??“你就是熊行長?”於佑明跳過去喝問道。

  ??“我就是,你是誰?”熊蘭反問道。

  ??“於佑明。”

  ??“原來你就是走私的大頭目!我還沒有來找你,你倒敢來找我了!”熊蘭大喝一聲,眼睛立刻就紅了。

  ??十幾天前劉晉戈同意於佑明可以自己燒炭後,浙兵們就馬上動手,開始幹起這項技術含量最低的工作來,燒的炭足夠自己用後,剩下的被他們毫不猶豫地開始賣給百姓,換欠條用來購買鹽和其他生活物資。

  ??但浙兵才賣了沒有兩天,就被燒炭的商行告到熊蘭那裏去了,說這些浙江兵搶了他們的生意。熊蘭當然關心這些借銀行貸子的商行,就鼓動他們去袁象那裏告狀,自己跑去劉晉戈那裏施加壓力。

  ??劉晉戈聽了之後也感覺很不滿,於佑明那一幫人可是不納稅的,搶商行的生意的就等於從衙門裏搶錢,所以等袁象過來詢問時,劉晉戈就表示他也絕不同意這種行為。見劉晉戈和熊蘭都一個意思,袁象當即就準了告狀的那些秀才的狀子,讓提刑衙門的兵丁把無許可證賣炭的人都趕出城,他們的貨物都沒收賠償給燒炭的商行——其實還是給了於佑明點麵子的,至少沒有把他的人抓進大牢。

  ??等於佑明又來鬧事時,劉晉戈也態度堅決地給頂了回去。

  ??見劉晉戈不幫忙,於佑明就索姓不進城,組織人手到鄉間去賣,甚至還有燒鹽的意圖。得知此事後那些有許可證的當然生氣,這次連其他商行也加入了其中,大家都覺得如果不阻止這些浙江人的話,最後大家都要生意受損,誰也沒法還銀行的債。

  ??袁象見幾乎所有的商行都一起來告狀後,感到事態嚴重,就不顧浙人的抗議再次準了他們的狀子,授權知府劉晉戈製止這種肆無忌憚的走私行為。剛剛成立的亭的力量就這樣被第一次動用,亭士們也不學習文化知識了,傾巢出動在外麵抓走私商販,向百姓宣傳不要買無許可證的貨物,否則罰款!

  ??當然走私是禁絕不了的,但這一樣給於佑明的人造成了很大的麻煩,萬一被抓到東西就會被沒收,雙方還發生了多次衝突,幸好沒有造成什麽嚴重傷害。在浙人不滿越來越盛的時候,熊蘭對這些傷害商行利益的走私販子的憤怒也也在不斷積累,今天兩人一見就唾沫橫飛地互相指責起來。

  ??“你們就不能收金銀和糧食嗎?一定要收欠條?”爭吵了一通後,於佑明第一萬次地抱怨道。

  ??“這是提督的命令。”劉晉戈依舊重複著已經不知道重複了多少遍的回答。

  ??“提督走了之後,我們又來了兩批人,現在好幾千人,隻買到了一百多件農具,還要兩個月後才能交貨,這讓我們怎麽開荒?誤了農時,要我們浙江人都喝西北風去嗎?”於佑明喊聲震天響。

  ??“這一百件都是靠走私偷來的。”熊蘭恨恨地說道。

  ??“你們可以先用木頭的,我們去年也不是沒用過。”劉晉戈答道。

  ??“這不專賣嗎?”於佑明用譏諷的口氣說道。

  ??“隻要你們不賣給別人,我就眼睜眼閉了。”

  ??“我們願意賣糧食,”於佑明也知道發火不是辦法,就拿出了自己的解決方案:“我們留下種子糧和口糧後,還可以賣一萬石的糧食,”於佑明衝著熊蘭說道:“給我們一百萬的欠條。”

  ??“這事你找我幹什麽?”熊蘭馬上伸手去指劉晉戈:“你去找他啊,他負責用欠條換糧食。”

  ??“他說他也沒欠條了,”於佑明冷笑了一聲:“劉知府說,需要熊行長這個大財神先給他欠條,他才能買我們的糧食。”

  ??“沒有。”熊蘭一通搖頭:“提督不許我多印。”說完熊蘭又質問劉晉戈:“光靠買賣人口,你就收了好幾百萬元的欠條,你怎麽會沒有欠條?”

  ??“早花沒了。”劉晉戈哭起窮來:“現在劉帥、楊帥他們也找我要欠條,說水利不能白給疏通,甲兵也要發欠條;我們這裏,衙門的兵丁要欠條,亭士要欠條,教亭士讀書的先生也要欠條,雖說是一個府,可現在養了多少人?”因為鄧名要加強政斧的控製能力,所以現在成都府的編製規模也變得非常龐大:“袁提刑的那些刑名人員,還有你手下那幫銀行的算賬先生,不是也要我這裏給出欠條嗎?”

  ??“那也沒有,”熊蘭依舊搖頭:“已經發了一千五百多萬的欠條了,太多了,一元也不能再印了。到時候糧價漲過一百二,提督要唯我是問!”

  ??“哪裏多了?”劉晉戈指出:“現在外麵一石糧,八十多元就能買到了。”

  ??“那是因為有太多人在囤積欠條了,不是欠條不夠。”熊蘭生氣地說道,由於欠條價值有上漲趨勢,導致百姓開始持幣觀望:“而且我還沒有和你算賬呢!”

  ??見到糧價不斷下跌,熊蘭曾經加印了一百萬欠條給劉晉戈,讓他一百元一石地收購糧食,不用多,每天換一百石就可以——熊蘭覺得這樣就不會有百姓願意把一石糧賣八十元,而會等著到衙門排隊換欠條。但劉晉戈卻沒按熊蘭說的辦,而是用八十五元對一石的比價收糧,讓熊蘭將糧價升歸一百的計劃破產了。

  ??“我這有什麽不對?”劉晉戈叫道:“提督說了,政斧最重要的工作是掙錢,收糧,我多收了糧食,還節省了不少欠條,要不是我這麽省吃儉用,從劉帥那裏買母馬的欠條怎麽辦?不是還要印麽?”

  ??“沒欠條就不買唄。”

  ??“不買那馬行怎麽辦?那些馬你轉手賣給馬行不是還多賺了三成欠條麽?就是買了,也要十四個月後才可能有小馬。”

  ??“不行,反正是不能多印了。那馬我是多掙了,但好久以後才能把欠條收回來,他們可不是立刻付清的。”熊蘭咬緊牙關:“頂多每天印五千元,你必須要用這些欠條按照一石對一百的價格收五十石糧食,而且要從老百姓手裏收,不然價格漲不回來。已經撒出去這麽多欠條了,現在大家看物價好像在跌,所以都舍不得用,想占便宜,等物價一漲,肯定都拿出來用,劉帥、楊帥他們也是一樣。已經一千好幾百萬的欠條啊,再印幾百萬?到時候糧價漲過了一百二,提督是要殺我的頭的!”

  ??……在成都爭論不休的時候,鄧名已經抵達了渝城前線,見到了袁宗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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