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迷城 (五 下)
作者:酒徒      更新:2021-08-10 06:15      字數:4685
  第一章 迷城 (五 下)

  ??“怎麽了,我怎不為你著想了,,何大姐又不是壞人。”好心整治了一桌子丈夫愛吃的菜,卻被對方如此數落,倪斐君無法不覺得委屈,放下正在給丈夫夾菜的筷子,紅著眼睛追問,

  ??見妻子垂泫欲泣,賀耀祖的心立刻開始發軟,但想到白天時蔣介石的提醒,他又強迫自己硬起心腸,皺著眉頭,低聲訓斥:“她當然不是壞人,可她最近做的那些事情,卻非常不附和身份,在報紙上公開和政斧唱反調,公開指責蔣委員長誤國,公開說國民黨不適合領導國家,這些也就算了,畢竟她是前廖總理的夫人,無論資曆和地位都在那擺著,說兩句過分話也沒人願意跟她較真兒,可給八路軍募捐是這麽回事,軍委會沒人了,需要她一個沒了丈夫的女人越俎代庖,,還有,她在家裏組織那個什麽沙龍,去的都是些什麽人,沈鈞儒、史良、沙千裏,最近還多了周恩來的夫人鄧穎超,你整天跟這些人攪在一起,能落個什麽好結果,。”

  ??“你,你派人監視我,。”結婚五年多,夫妻兩個還很少紅臉,體諒到賀耀祖上班勞累,倪斐君開始強忍著不還嘴,到後來,卻氣得開始打哆嗦,想要還嘴,話已經無法說利落了,“你,你居然派特務盯我梢,幹脆,幹脆,你把我抓起來算了,反,反正也是你一個電話的事情,根本不用費任何力氣。”

  ??“我盯你的梢,笑話。”賀耀祖正在火頭上,根本沒考慮對方的感受,“我還用盯你的梢,渝城總計才巴掌大,你幹點兒什麽不在別人眼皮底下,,況且我這個軍統局長,本來就是個掛牌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到現在沒人動你,人家是給我老賀麵子,哪天我老賀的麵子兜不住了,看你怎麽辦,看咱們的孩子到哪找娘去,。”

  ??“誰稀罕你的麵子。”被氣到了極處,倪斐君反而不覺得憤怒了,伸手擦了把臉上的淚,咬著牙冷笑,“要抓就盡管來抓我好了,看看你的那幫軍統手下準備給我定個什麽罪名,在報紙上發表抗曰文章,給傷兵籌集醫藥費,還是給八路軍募捐,對了,八路軍現在還屬於國民革命軍下屬的番號吧,我拿募捐來的錢幫助他們買西藥,算不算資敵,,還有啊,周恩來和鄧穎超住的那處房子,也是我幫忙找的,現在叫八路軍辦事處,你當初也在裏邊出了力,是不是把你也抓起來,咱們夫妻兩個一起過堂。”

  ??“你——”賀耀祖也被妻子的“冥頑不靈”氣了個夠嗆,站起來,高高地舉起了巴掌,但是看到妻子那倔強的眼神,心裏又覺得非常愧疚,歎了口氣,將已經舉過頭頂的手臂又放了下去,“此一時,彼一時,你分清點形勢好不好,周恩來夫妻剛到渝城那會兒,合作抗戰是主題,咱們再怎麽幫忙,別人也不會說什麽,但是現在…….”

  ??“現在怎麽了,現在防共反( )共成了主題了,,所以你賀大主任要跟[***]劃清界限了,,是不是。”倪斐君繼續冷笑著反問,

  ??“你知道我不是那種人。”賀耀祖被問得氣結,咬著牙回應,

  ??“當初嫁給你的時候,你的確不是。”倪斐君搖了搖頭,看向丈夫的目光又是失望,又是淒涼,“但是,現在,現在我看不清楚你了,老賀,我真的看不清楚了,嗚嗚…….”

  ??“我,我不就在你眼皮底下呢麽。”賀耀祖被妻子的目光看得心裏頭發虛,說話時的氣勢一落千丈,“你天天看,還能看不清楚。”

  ??倪斐君抬起一雙淚眼,輕輕搖頭,的確,丈夫就在眼前站著,還像當年初次見到他時那樣高大、英俊、渾身上下充滿陽剛之氣,但丈夫的臉上,卻不知道在什麽時候多了一層模模糊糊的,仿佛麵紗一樣的東西,讓她忍不住就想將麵紗揭開,卻又怕揭開之後,自己再也無法接受麵紗下的真實,

  ??見妻子那傷心欲絕的表情,賀耀祖強裝出來的硬心腸迅速土崩瓦解,將語氣放得更緩,低聲說道:“唉,要我怎麽跟你說,才說得明白呢,大敵當前,國共合作,肯定還是要合作的,但合作的同時,不能沒有界限,畢竟當年國民黨殺[***],曾經殺得人頭滾滾,要是一點防備都沒有,萬一哪天[***]得了勢,誰知道會不會報當年的仇,,“

  ??“那是你們國民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聽出丈夫話語裏的緩和之意,倪斐君抽了抽鼻子,低聲反擊,

  ??“別老說我們國民黨,我們國民黨的,你可是我的夫人,替[***]做得事情再多,都是我這個國民黨高官的太太!”賀耀祖的聲音又迅速提高,隨即強迫自己壓住火氣,

  ??比起他平時接觸到的同僚而言,妻子倪斐君簡直單純得象一張白紙,這讓他說話時覺得心裏頭很累,但是當初,也正是妻子的單純和善良吸引了他,讓他忘記了兩人之間的巨大年齡差距,愛她愛到了義無反顧,

  ??“我是你的夫人,卻不是國民黨的夫人。”倪斐君笑了笑,臉上一片慘然,“這輩子也不會是,說實話,老賀,這幾年托你這個將軍的福,我把你們國民黨從上到下看了個清楚,看得越多,我越看不起你們這個黨,真的打心眼裏看不起。”

  ??“我們這個黨怎麽了,如果沒有我們這個黨前仆後繼,現在還是大清朝呢,。”賀耀祖的自尊心深深受傷,聲音越來越高,越來越高,震得玻璃窗戶嗡嗡直響,

  ??“即便是大清朝,也沒有把三分之二國土丟給曰本人,也沒有外敵當前,湘軍和淮軍還打來打去折騰不休,也沒有…….”

  ??“乒。”賀耀祖將酒杯擲在了地板上,摔得四分五裂,

  ??樓下的廚房也傳來“乒。”的一聲,緊跟著,是兩個孩子的哭泣和女傭人溫柔的安撫,正在吵架的夫妻兩個迅速意識到了影響,雙雙長吸了一口氣,然後雙雙強迫自己坐回各自的位置,

  ??“我不想跟你爭。”倪斐君用手絹擦幹眼淚,一字一頓,“既然你把話說到這份上了,我索姓跟你交個實底兒,交完之後,你願意找人抓我也好,想跟我離婚也罷,我都不會怪你。”

  ??“你,你,你怎麽能這樣說,至於麽,咱們兩個可是費了好大力氣才走到一起的。”賀耀祖心裏頭立刻失去了底氣,帶著幾分商量的口吻回應,

  ??他愛眼前這個女人,愛她的單純,愛她的善良,愛她的身體和靈魂,以及她曾經為自己做過的一切一切,這個比他小了整整二十三歲的女人和這個家,是他心靈的港灣,是他唯一可以放下麵具,暴露自己本來麵目的地方,隻有在這裏,他不用再算計來算計去,不用再偽裝來偽裝去,可以放肆地笑,大聲地唱,如果沒了這個家和這個女人,他不知道自己的人生還剩下多少意義,更不知道當自己疲憊不堪想要歇一會兒時,到哪能找一個同樣不用處處設防的避難所,

  ??倪斐君顯然也深愛著他,所以才不願讓他受到自己的影響,畢竟他是軍事委員會的上將辦公廳主任,一舉一動,都有無數雙眼睛盯著看,“給八路軍募捐的事情,是我率先發起的,因為不願被人知道後影響到你,才借了何大姐的名頭,將她推在前麵給我遮風擋雨,所以,你需要勸的人是何大姐,而不是我,如果支持八路軍是一種罪行的話,我才是主犯,何大姐隻是脅從!”

  ??“你,你這樣做,到底是為了什麽。”賀耀祖大吃一驚,反問的話衝口而出,妻子跟周恩來夫婦有交往的事情他知道,但是他卻萬萬沒有想到,妻子已經跟[***]人交往這麽深,

  ??“別著急質問我,你先聽我把話說完!”也許是因為心裏覺得淒涼,倪斐君一邊說,一邊抹淚,但眼睛裏頭,卻沒有任何悔意,“我其實早就想加入產黨了,是因為顧忌著你和這個家,才遲遲沒有向鄧大姐提出申請,但這件事情我不會拖延太久,趁著國共之間還沒有撕破臉前加入,總比你們再來一次清黨時加入對你影響小。”

  ??“[***]就那麽好,。”賀耀祖的心髒徹底沉入了冰窟窿裏,看了妻子一眼,掙紮著低聲追問,

  ??“[***]有多好,我也說不清楚,但是我相信他們當中的大多數人,真心愛著這個國家,不像你們國民黨的官員,一個個口號把喊得震天響,私底下卻都隻顧著自己撈;前方將士缺糧少彈,後方官員卻天天山珍海味;敢跟鬼子拚命的要掛起來靠邊站,見到鬼子望風而逃的卻要錢給錢,要人給人;當兵的連雙像樣的鞋子都穿不上,當官的卻拿著軍餉去放高利貸;機槍大炮寧可存在倉庫裏讓鬼子繳獲,也不肯支援友軍一些,哪怕他們正頂在自己家門口……”

  ??這些,都是切切實實發生著的事情,軍委會內部的文件中,例子一抓一大把,賀耀祖無從反駁,也沒臉反駁,喘息著掙紮了好一陣兒,才咬牙切齒的說道:“那畢竟是少數人幹的事情,我們國民黨大多數幹部還是好的,還在一心一意為這個國家奮鬥。”

  ??“老賀,你心裏比我清楚,什麽叫做少數人。”倪斐君笑了笑,輕輕搖頭,“百分之一對百分之九十九,可以稱做少數,百分之四十九對百分之五十一,也可以稱做少數,但這個少數已經沒有了任何意義。”

  ??“這都是周恩來告訴你的吧,我就知道,他讓她的老婆整天跟著你,不會有什麽好事情。”賀耀祖終於氣急敗壞,開始口不擇言,

  ??“不關周大哥和鄧大姐的事情。”倪斐君笑了笑,繼續搖頭,“老賀,你比我清楚周恩來他們夫妻兩個是不是這種人,我剛才說的這些,都是我親眼看到,並且自己總結的,難免流於表麵,周恩來他們夫妻兩個,對你們的評價要客觀得多,也深刻得多。”

  ??“他們怎麽評價,。”明知道不會是什麽好話,賀耀祖的好奇心還是占據了上風,一邊喘息,一邊追問,

  ??“周大哥說…”倪斐君苦笑,說出的話迅速變成一種充滿磁姓的男低音,“國民黨這個組織啊,根本不是一個現代意義上的政黨,裏邊山頭太多,江湖習氣太重,沒站穩腳跟之前還好,大夥為了掙紮求生,隻得暫時抱成一個團兒取暖,一旦站穩了腳跟,有了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兒,就得算算誰是晁大哥帶上山來的,誰是宋二哥的心腹弟兄,誰當初又跟的是玉麒麟盧俊義;開始想著怎麽分金子,怎麽搶女人,怎麽排座位;替天行道的旗子也不想打了,除暴安良的遮羞布也不要了;至於兄弟之間的義氣和當初舉事的緣由,更是遠遠拋在了腦門子後,所以用不了幾年,他們自己就得把自己給折騰垮掉,不信咱們拭目以待。”

  ??這話說得不可謂不尖刻,偏偏又恰如其分,哪怕是在孫中山沒去世之前,國民黨內部的派係傾軋都非常嚴重,甚至一言不合就架起大炮對轟,或者派遣死士在別人背後打冷槍,宋教仁當年遇刺案就已經非常蹊蹺,而廖仲愷的死,則更是不明不白,

  ??然而賀耀祖畢竟是同盟會時代的老資格,即便知道國民黨內部有很多痼疾,卻容不得一個外人當著自己的麵對其橫加指責,用力拍了下桌子,冷笑著反擊:“他們[***]一切就都好了,內部不一樣天天鬥來鬥去的,要不然,[***]當年怎麽靠邊站了,以至於連老窩都被我們端了,一口氣逃到了陝北。”

  ??“至少[***]還年青,還能不斷糾正自己的錯誤,而你們國民黨,卻已經病入膏肓。”倪斐君用一句簡短話,結束夫妻兩個今晚的爭執,“我去樓下看看孩子們,你自己吃飯,做好了決定之後,隨時通知我。”

  ??酒徒注:第二更送上,求訂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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