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4章 好大幾壇醋
作者:貓跳      更新:2021-08-10 01:34      字數:6617
  燈市口外紗帽胡同,首輔帝師張居正府邸。

  ??秦林做賊心虛,到門房裏頭等到管家遊七出來,便訕笑著問道:“張老先生在不在府上?”

  ??遊七笑盈盈的搖了搖頭。

  ??“呃,那麽兩位張公子呢?”秦林又問。

  ??遊七的笑容越發飽含深意,又搖了搖頭。

  ??張居正上朝還沒回來,張敬修、張懋修兩個老熟人也在登庚辰科之後分別授了官職,這會兒全都不在府中。

  ??秦林猶豫起來,想想前些天張紫萱酸不溜丟的問起,自己還說金櫻姬留在南方開拓市場,突然她又來到京師……豈不成了自己和金櫻姬合夥騙人?

  ??遊七似乎知道了什麽,看看秦林神色,就笑嗬嗬的問道:“小姐在府中,要不然秦將軍就……哈哈,老奴冒昧了。”

  ??此時禮法嚴謹,小姐還待嫁閨中,張居正和張紫萱守不守禮法是一回事,作為下人的遊七正常是不應該這麽問的,平時秦林都是自己厚著臉皮混進去找張紫萱,遊七、姚八等人隻當沒看見。

  ??這次遊七居然問了出來,擺明了將秦林一軍嘛。

  ??這老小子!秦林心頭把遊七罵了句,沒奈何,這件事非止兒女情長,亦涉及朝堂之上,拖延越久越不主動,倒是快些說開了比較好。

  ??相府花園,春風吹拂百花盛開,張紫萱如瀑青絲挽成鬆鬆的髻兒,斜斜的插著根金步搖,素麵朝天不施脂粉,卻是天生的國色無雙,嬌軀貼身裹著件湖藍色的襖裙,越發顯得身段玲瓏有致。

  ??秦林沿著花徑走來時,這位千金小姐正在躺椅上閉著眼睛假寐,鵝蛋臉被春曰暖陽曬得嫣紅可愛。

  ??輕手輕腳的走過去,秦林俯身低頭,嘴唇在她帶著馨香的麵頰上輕輕一觸,隻覺心旌搖動。

  ??睡美人驚醒,平時深邃不可測的眼睛帶著小睡方醒的迷蒙,怔怔的瞧了瞧近在咫尺的秦林,芳心畢剝一跳,故作驚訝之色:“呀,是秦兄!還記得來看小妹,真是難得難得。”

  ??秦林本來還有些不好意思,見張紫萱裝模做樣反而笑起來,抓著躺椅旁邊矮幾上的茶碗,料想是她喝過的,將剩下的半碗茶一股腦兒喝幹了。

  ??見秦林舉止親密,相府千金原本有的醋意,總算消了三分,待要從躺椅上坐起來,秦林卻雙手撐著扶手,俯身下來。

  ??四目相對,張紫萱隻覺心如鹿撞,硬著頭皮道:“秦林,你可別動什麽歪心思,小妹可不是那些鶯鶯燕燕,任憑你隨便欺負的!”

  ??哈哈,還在口硬嗎,可眼神已經出賣了你呢!

  ??秦林嘻嘻的笑,低頭在張紫萱驚訝而微微張開的唇瓣上吮吸一口,接著側過頭去舔了舔她的耳垂,“本來是正兒八經的朝堂大事,可某些人非得摻雜兒女私情,要是夾纏不清,誤了正事,豈不是因私廢公?”

  ??好哇,這是說我麽?張紫萱粉麵含嗔,伸手把秦林推開,“怎麽叫因私廢公?秦兄,你這個大帽子,小妹可不敢胡亂頂起來!”

  ??好了,激將法有用,秦林心頭暗喜,臉上卻依舊正顏厲色:“愚兄嘛,從來都是公私分明,可小妹就做不得準了,唉~~說起來,於私,的確是愚兄對不起小妹呀!”

  ??張紫萱抿著嘴兒,恨恨的看著秦林,忽然撲哧一笑,粉拳捶了他兩下:“呆瓜!小妹是那種不懂大事的人嗎?告訴你,金長官所求,小妹剛才假寐之前,就已經想好對策啦。”

  ??金櫻姬大舉北來,其實主要的用意隻有一個,那就是要求朝廷對瀛洲長官司升格。

  ??明朝對中央王朝周邊半讀力的地方政權,實行羈縻製度,也即是冊封土司。

  ??土司的品級有高有低,最高是從三品宣慰使,次之從四品宣撫使,再次從五品的安撫使、招討使,最低則是正六品長官司長官。

  ??這些品級,基本上是按照土司的實力大小進行冊封的,地盤大、兵力多,官職就封得高,地盤小、兵力少,就封得低——當然,官職往往代代繼承,而實力此消彼長,並不嚴格對應,但大體上是差不多的。

  ??還有像越南莫朝,實際上是國王,而明朝為著他是篡位登基的,隻封給都統使一職,這個都統使就相當於國王了,不在普通土司序列當中。

  ??起初招撫五峰海商,為著避免顯眼、避免無謂的朝堂爭議,張居正隻給金櫻姬一個六品長官,乃是暫時從權的意思,西南地區一個六品長官往往地不過數十裏、兵不過千百人,五峰海商的實力哪隻這點?

  ??但現在,秦林聯絡安南、柬埔寨、暹羅等國,五峰海商把生意越做越大,金櫻姬在各國去都被國王待若上賓,如果還隻有個六品長官職銜,就顯得頭大帽子小,種種不便。

  ??想當年,汪直自稱徽王,像什麽琉球國王之類的,見了麵可客氣呢!

  ??“秦兄,金櫻姬很會展示實力,她在京師城外來的這一出,必定轟傳朝野,咱們朝廷也不是不講道理的,所以給瀛洲長官司升格一事,可謂水到渠成,而且大明朝羈縻製度以入鄉隨俗為本,曆年所封的女土司,也不是一個兩個,”張紫萱扳著手指頭慢慢盤算,最後忽然話鋒一轉:“不過,金長官這麽做,容易惹來物議……幸好家父執掌朝局,將來……”

  ??大明朝局變幻不定,幸好張居正身體強健、春秋鼎盛,都認為他至少還能擔任十年的首輔。

  ??但張紫萱深謀遠略,倒是真心替秦林和金櫻姬著想,這麽大張旗鼓的亮明底牌,要是將來朝局有變,豈不是首先拿她開刀?

  ??秦林嘿嘿笑著,點頭道:“小妹真不愧女中諸葛,不過此事愚兄和金櫻姬早已未雨綢繆,就在福建海外有一大島名為台灣,本有土人居住,陸續又有福建沿海百姓登島生活,五峰海商的母港,其實不在杭州、不在舟山,而在台灣。”

  ??張紫萱眼中異色一閃,深邃如星空的眸子變得華彩異常,和秦林四目相對,輕輕把手指按在他唇上:“你這個傻瓜!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這麽重要的機密你怎麽和小妹說呢?”

  ??秦林嘿嘿的笑,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要是連張紫萱都信不過,那這做人也太那啥了。

  ??“我不和別人說,告訴你又有什麽關係?”秦林附到她耳邊,喃喃的低語。

  ??若是大大咧咧的徐辛夷、心如水晶的青黛,聽了這句倒也罷了,偏偏是深知政治黑暗、官場上爾虞我詐的張紫萱,聽秦林這麽說,隻覺心頭有如蜜甜,眼角眉梢都是甜絲絲的笑意。

  ??“別,被人看見了不好,”相府千金輕輕將秦林推開,又道:“既然如此,小妹料定家父將推動瀛洲長官司升格,其中並無障礙。”

  ??“那可好了!”秦林右手拳頭在左手掌狠狠砸了一下。

  ??都說女人心海底針,可不是嘛,剛才還像喝了蜜糖的張紫萱,見秦林這個興高采烈的動作,又不免酸酸的道:“哼,秦兄啊秦兄,你就這麽幫著金姑娘?”

  ??秦林愕然,繼而哈哈大笑:“怎麽著,我的相府千金也官興發作?照說啊,你做官怕比金櫻姬還要厲害得多。”

  ??“好啦好啦,”張紫萱把秦林輕輕一推,“再不回去,你家裏那兩位怕要等急了,青黛妹妹好說話,徐大小姐可不像小妹這麽被你欺負呢!”

  ??誰說的?秦林堅決反對這個說法,我“欺負”徐辛夷可比欺負你更過分呢,嘿嘿……呃,話說回來,是得回去一趟了。

  ??秦林趕緊告辭出門,他並不知道,就在這時候,母老虎已經發威了。

  ??徐辛夷騎照夜玉獅子,全副戎裝,腰佩寶劍,手中提著丈二花槍,帶著一群女兵風風火火的從府中衝出來。

  ??“小姐,小姐使不得啊!”侍劍苦苦的勸著。

  ??出閣之後該稱呼太太或者夫人,不過這時候規矩,凡是陪嫁丫頭,哪怕女主人八十歲了,仍稱她為小姐。

  ??徐辛夷圓睜杏核眼,倒豎柳葉眉,怒道:“哼,秦林這家夥,就知道他瞞著我,還和那金妖精勾勾搭搭!哇呀呀,是可忍孰不可忍,本小姐要和她單挑!”

  ??這才是新仇舊恨湧上心頭呢,想起當初在南京天香閣的一碼子舊事,被金櫻姬算計,雖是促成她和秦林的好事,唯獨金妖精實在可惡。

  ??這次她又大張旗鼓的跑到京師來,偏偏秦林還出現在歡迎現場,聽說還很發生了一些事情。

  ??徐辛夷得到消息,登時妒火中燒,這就帶著女兵們衝出府邸,要去找金櫻姬算賬。

  ??哼哼,咱們新賬舊賬一起算。

  ??唯一可能阻止她、至少拖延時間的青黛,正好在女醫館坐堂行醫,於是……“唉,長官有難!”徐文長看著大小姐一行人遠去的背影,捋了捋花白的胡須,一副悲天憫人的表情。

  ??徐辛夷率眾衝到燈市口往東,挨著隆福寺的位置,正巧就堵上了金櫻姬的隊伍。

  ??各國使臣加上漕幫和五峰海商的屬下,一大堆人簇擁著轎子遠遠行來,徐辛夷則堵在路當中。

  ??道路兩邊的百姓們不明所以,全都莫名其妙的看著這一幕,有認得徐辛夷的就奇怪:怎麽徐大小姐怒氣衝衝的,像是要打人一樣?

  ??豈止打人,我要、我要把金妖精抓起來,狠狠打她屁股!徐辛夷恨恨的咬著嘴唇,把豐潤的唇瓣咬出了白白的牙印。

  ??“金妖精,給我滾出來!”徐辛夷衝著轎子喊道,橫刀立馬,氣勢洶洶。

  ??凡是沒去城外迎接法駕和天妃玉雕像的百姓,見狀就格外吃驚,更有不少京師的混混滿嘴胡柴:“咦,這燥辣娘們幹嘛這麽生氣?莫不是轎子裏的官兒把她那個了,哈哈哈……”

  ??旁人嚇得心尖尖都在打顫,趕緊把這人嘴巴捂住:“別胡說,這位是錦衣衛北鎮撫司秦將軍的二夫人!”

  ??說話的混混臉色刷的一下變得煞白,差點沒嚇尿了褲子。

  ??開玩笑,北鎮撫司是做什麽的?弄掉你這條小命,就跟玩似的呀!

  ??就在眾人驚訝的目光裏,藍呢轎子的門簾高高掀起,裏麵一位身穿六品武官官服的人款款走出。

  ??不是須眉男兒,卻是紅粉佳人,這位長官生得婀娜娉婷,烏角帶束著的水蛇腰隻盈盈一握,眉宇間隱隱含著幾許風情。

  ??啊呀一片低呼,盡皆驚訝於這位長官的容貌,不知內情的更吃驚她怎麽身穿六品官服?

  ??“小妹見過姐姐,”金櫻姬滿麵春風,朝著徐辛夷福了一福。

  ??她、她怎麽叫我姐姐,難道是?徐辛夷平時大大咧咧,這時候卻格外機靈,烏溜溜的杏核眼咕嚕一轉,立刻發覺形勢不妙。

  ??“金妖精,你不要胡亂喊,什麽姐姐妹妹的,本小姐和你可不熟!”徐辛夷氣鼓鼓的說著,突然有了那麽點兒心虛。

  ??侍劍等女見金櫻姬那副有恃無恐的樣子,也暗暗思忖,心說莫不是秦長官……金櫻姬笑得像隻剛剛偷了雞蛋的小狐狸,故作哀怨之狀:“徐姐姐,女人何苦為難女人?將來、將來咱們都是一家人啦!”

  ??龜板武夫、權正銀是熟悉的,曉得自家五峰船主每次露出這種表情,就是在騙人。

  ??可安南使者阮鬆、柬埔寨國朝貢使摩訶羅、暹羅國朝貢使猜瓦立、琉球使者梁燦、衛榮,這些人不知道啊,一個個恍然大悟:哦,怪不得秦將軍一再替他這位朋友鋪路呢,原來他們倆有殲情啊有殲情,嘿嘿嘿……不過今後對五峰船主和秦長官都得加倍尊敬,這兩個一在朝中一在海上,力量互為裨益,加起來又何止增加了一倍?

  ??“胡說八道,本小姐絕不相信!”徐辛夷咬著牙關不鬆口,無論如何也不承認金櫻姬這個“妹妹”。

  ??兩邊就在大街上鑼對鑼鼓對鼓的吵起來,還好徐辛夷思前想後,糾結於秦林是不是把金櫻姬變成了自己的“妹妹”,畢竟沒有打起來。

  ??殊不知此時此刻,有雙犀利無比,隱隱蘊含著雷霆閃電的眼睛,從不遠處的茶樓雅間盯著她們。

  ??那是一位帶著銀麵具的人,素稱天下無敵的現任白蓮教主。

  ??阿沙就坐在她的對麵,把腳翹到椅子上,很沒個正行。

  ??“師傅啊,混沌之球怕是已經到了威靈法王手裏,唉~~我來找你的時候,你們都跑哪兒去了?真是的,浪費表情!”阿沙嘟著嘴,一邊說,一邊把蜜櫻桃一顆接一顆的拋進嘴裏。

  ??白蓮教主臉上戴著銀麵具,看不出什麽表情:“哼,藏省密宗也摻合進來,咱們白蓮教和紮論金頂寺一係從來井水不犯河水,威靈法王要是乖乖交出混沌之球,倒也罷了,要是他不肯交出來,難道為師就不能殺上大雪峰,踏平金頂寺?”

  ??好威風,好煞氣!

  ??阿沙卻不以為然的撇撇嘴,“師傅啊,威德法王成名幾十年,當初和師祖比武三個時辰,也就輸了一招而已,您要是把白蓮朝曰神功練到第九重,那就真是天下無敵的境界,踏平大雪峰倒也不難,可現在嘛,嘻嘻……”

  ??白蓮教主難得吹牛,就被阿沙駁了回來,她怔了一怔,伸手就把阿沙腦瓜子拍了拍:“就你知道得多,那威德法王有什麽了不起?練他的密宗功夫,六十來歲了才有現在的境界,為師我白蓮朝曰神功練了二十年,就能縱橫江湖無敵手,你說,哪個境界更高?”

  ??“哎呀呀,師傅真討厭,怎麽和秦、秦魔頭一樣,喜歡拍人家腦袋?”阿沙差點說出秦大叔來,悄悄吐了吐舌頭,又挨過去撒嬌:“好啦好啦,就知道師傅三歲練武,二十年間練到天下無敵,阿沙簡直佩服得五體投地……”

  ??白蓮教主殺伐果決,江湖中聞者傷心見者流淚,號稱殺人不用第二招,又統禦闔教上下數十萬教眾,不能不稱智謀深遠。

  ??在教眾麵前,她永遠都是一座寒冷的、高不可攀的冰山,一位高高在上的神祗。

  ??然而可笑得緊,唯獨和又像女兒又像妹妹的阿沙獨處時,這位教主大人才露出了堅冰之下隱藏的另一麵,有喜有愁、爭強好勝、偶爾還會在小女孩麵前吹吹牛……“喂,我說,那秦魔頭有什麽本事啊,騙得這些個女子上他的當,在大街上就吵起來?”白蓮教主銀麵具之下藏著的雙眸,露出不解之色,又道:“這人好色無厭,又不會武功,真不知這些女子為什麽會甘心從他!”

  ??如果秦林是拐了堆庸脂俗粉吧,白蓮教主也沒這麽好奇,偏偏什麽女醫仙、國公之女、相府千金、五峰船主,都是很了不起的女中豪傑,白蓮教主同為女兒身,既為她們覺得不值,又詫異個中原委。

  ??“笨蛋師傅,和你說了你也不懂,”阿沙像個小大人似的,非常有自信的說著。

  ??白蓮教主默然,比起機靈古怪的阿沙,她姓子更加高傲、冰冷,從小跟著師傅也就是上代教主練武,不問世事,所以才年紀輕輕就練成了白蓮朝曰神功的第八品蓮台。

  ??要說起男女感情之類的東西,那真正是一竅不通。

  ??“好了,”白蓮教主轉過話頭:“反正你注意,看看這些女子被男人騙得團團轉,將來就不要重蹈覆轍。”

  ??我?阿沙指著鼻尖一副快要笑噴的表情,撇撇嘴:“是笨笨的師傅,比較容易被騙走吧!”

  ??“絕不可能!”白蓮教主很有自信的一切手掌,頓時殺氣橫空:“誰敢騙我,我就殺了他。”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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