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爾遜。詹森一直覺得自己是個幸運兒。

  ??作為從俄克拉荷馬州走出的野小子，能進入喬治華盛頓大學讀書已經很幸運，更幸運是他在大一時報考外交部居然獲得成功。於是他從最小的傳譯員幹起，逐步升到領事助理並最終進入國務院，成為遠東事務部主管兼任助理國務卿、並與上月成為美國駐華大使。用一個中國成語來說，就是“平步青雲”。但雲高了也有摔跤的時候，遞交國書時的照片還沒衝洗出來，就被一大群突然闖入的美國商人逼著去南京抗議。

  ??抗議就抗議吧，大使就是為美利堅公民服務的，何況南京突然大手筆查封外資的行為讓他也很生氣，尤其國會剛剛通過的臨時經濟法案，明顯就是針對外資，想趁經濟危機收回幾十億美元的股權！

  ??搶錢！搶美國的錢！但……那又能怎麽樣呢？如果經濟危機持續兩三年，這些廠同樣無法支撐。

  ??再說了，萬一美國經濟真的……或許中國就是唯一的希望。

  ??所以詹森大使一百個不情願在局勢不明的情況下開罪楊秋，但麵對氣焰滔滔的在華美商，也不得不捏著鼻子去南京抗議。緊接著他又搭乘中華航空公司的航班飛北京。但抵達北京才知道，楊秋已經前往上海，不得不再次搭乘亞洲航空的班機回上海航班。

  ??中國航空運輸業好像蠻發達的嘛……否則這圈起碼五六天，詹森大使邊想邊向江南廠衝去。

  ??轎車一個勁按喇叭驅散人群時，江南廠舾裝碼頭上工人們正頂著烈日，坐在吊籃上為即將海試的北京號戰列艦刷鉛灰色油漆。北京級戰列艦是1925海軍計劃的核心，共4艘分兩批建造，前兩艘已經分別在江南和馬尾下水，後兩艘目前也進入衝刺階段，準備趕在明年新一輪海軍談判前下水。

  ??走在甲板上，楊秋能感覺到這頭巨獸身體內蘊藏的力量。因為這款戰列艦已經集合了目前國內能拿出來的最高科技水平！為建造它，四年來總計采購112種還無法製造的配件，動用113家工廠，47座實驗室和大學、解決5311個技術難關！如果不是當年冒險的萊茵蘭計劃，如果不是有資料機在子係統上的拔高，以正常發展速度看，中國根本造不出這款戰列艦。

  ??高大整潔的歐式整體艦橋，三角桅杆，前後艦橋首次設立防空指揮塔。艦艏外飄15°抗浪性更高，初次使用的水下球鼻，第一代聲納、主炮液壓旋動伺服馬達、螺旋狀彈藥提升通道、蔡司11米測距儀、倫坡係統的國產升級版，艦炮隨動陀螺控製器，全自動火控計算機，13台長短波電台、帶過熱器的立式旋轉鍋爐，4台江南產衝動式蒸汽輪機，彈簧減震閥、大型齒輪變速器、大功率抽水機馬達、2台蒸汽發電機和3台獨立汽油發電機等等新技術，讓這級戰列艦看上去極具現代感。

  ??標準35500噸/滿載42500噸，理論（還沒海試）最大航速29節，續航15節/13000海裏、6座雙聯120mm高平兩用炮、8座四聯40mm高射炮、24座雙聯25mm機關炮、8挺雙聯12.7重機槍、5具大功率探照燈、2架機械彈射偵查觀測機、還有……海軍最終寧死不妥協的3座三聯裝L47/380mm主炮。如果不出意外，後麵兩艘也會趕在明年海軍條約前先安裝好同款火炮。

  ??如果不是經濟危機真爆發，沒有出現最糟糕的晚爆發或不爆發情況，他是不會同意安裝敏感的380mm火炮的。但現在已經無所謂，歐美就算想撕毀海軍條約也沒力氣。至於研製滯後的360mm艦炮也並沒停止，海軍已經決定繼續支持並且采購幾套用於岸防，順便積累技術為將來準備。

  ??除了北京級外，江南廠和隔壁的求新廠已經開始建造2艘四川級航母。這是2艘完全貼合海軍條約27000噸上限建造的航母，滿載達到35300噸，設計圖來自最早的北海級放大，加強水下防護和防空能力，增強通風抑製汽油揮發後易燃燒起火的能力。本來建造之初他還想過直接給埃塞克斯級圖紙，但考慮成套圖紙對技術創新和延續的破壞，最後隻拿出強壓通風、氮氣油艙等子係統資料，很多連圖紙都沒有就是個概念，讓設計師自己去想辦法。

  ??北京號的海試和成軍大約需要1年時間，第二批兩艘即使提速，服役也要等到1932年底。也就是說，到那時海軍水麵艦隊將擁有4艘北京級、4艘安海級、4艘航母、8艘重巡洋艦、10艘輕巡洋艦和62艘驅逐艦、58艘潛艇為主的打擊力量。

  ??海軍強大是後世每位中國人的夢想，但海軍燒錢的速度連他都很肉麻。從1920開始，連續兩個五年海軍計劃中，海軍把全部裝備都洗了個遍，總計建造各類艦船177艘，總噸位達到75萬噸之巨，全部造價連同人員培訓和基地建設在內高達26億民元！

  ??從整體看這個數字占工農總產值的比例很小，但考慮到從1920年起需要為國家建設讓步，平均每年軍費預算隻有12億民元，這筆錢就不得了了！要知道，為維持軍隊，每年人員開支就占去5.5億，後勤維護訓練和科研又瓜分走2.8億，每年可用於新裝備采購費用連4億不到，足見海軍在這十年裏燒掉了多少錢！！如果不是陸軍故意縱容商人進入蘇聯東西伯利亞地區瘋狂采挖黃金等礦石，縱容對蘇聯的白酒等高利潤走私活動，加之阿富汗衝突後大賣特賣老式庫存武器，說不定三軍內部自己先開打了。

  ??即使這樣，陸軍8個裝甲旅大部分還都是老舊的T1和T2坦克，空軍大半還在飛木頭帆布，連通用機槍、榴彈槍、半自動步槍等等新式輕裝備都不敢普及，更別提飛機大炮坦克這些新式重型裝備了，隻能湊出幾個拳頭旅團來撐場麵。

  ??軍隊為國家犧牲太大了！這種犧牲是外界無法看到的，所以上次通氣會上他說要增加軍費開支的消息，喜壞了艱苦10年的國防軍將士。

  ??還好，大逆轉的時期終於來了！

  ??“九如，朋西。法國之行收獲如何？”

  ??甲板上除了楊秋外，還有剛剛從法國參加完施耐德航空展回來的馮如和周厚坤等航空代表團成員。雖然前10年軍隊采購因經費限製不算多，但楊秋對航空技術卻格外關注，在外人眼中甚至已經達到癡迷的地步。

  ??施耐德航空展是歐洲最大的航空展之一，也是世界各國展示本國航空技術的舞台，說起這次參加航展的經曆，馮如等人都神色興奮滔滔不絕。雖然此次國內三大航空製造商拿出的不是最尖端技術，但還是在歐美引發了強烈轟動。

  ??重慶流星公司不用說了，主推的獵鷹丙戰鬥機、信天翁1924運輸機和雷公轟炸機因為在阿富汗戰爭中大放異彩，所以即便恰逢金融危機爆發，依然獲得372架的總訂單。至於空客和北方雷神公司拿出來的KC-1型客機和天樞-2型通用飛機也同樣大放異彩。

  ??KC-1不用說了，單筆最大43架，總117架的訂單足以說明其顛覆性的設計理念。而仿造後世運五雙翼機的天樞-2型通用飛機因良好的低速性能，1000公裏長續航和多用途性型，同樣獲得122架的訂單。這還不包括國內，僅KC-1國內十幾家航空公司就聯手下了72架的訂單，而天樞-2更因為多用途和操作簡單安全，已經售出318架農用型和88架郵政貨運型。

  ??要知道飛機產業屬於暴利產業，一架KC-1生產型成本14萬，國內售價16萬，還能獲得1萬元的國家財政補貼，等於賣一架淨賺3萬。出口型售價是18萬，淨賺5萬！難怪周厚坤紅光滿麵。這次拿到的國內外總訂單足以讓三家公司忙一段時間。最重要的是，這還沒算軍方訂單，去年起海空兩軍下達的新裝備競標書將於明年截止，誰獲勝就能坐擁數千架（含教練機）的超級訂單！

  ??航空發展壯大是好事，唯一讓楊秋擔憂的是技術擴散。倒是馮如他們很有信心：“部長放心，我們對外銷售的發動機全都是老款9缸單層結構750馬力風冷發動機，還按照您的辦法進行了特殊處理。”

  ??他話裏所謂的特殊處理，其實就是楊秋模仿後世坑人無數的模塊化理念。簡單說就是把老款星式發動機汽缸擴大，換上目前各國采用的舊式火花塞和化油器，然後把其它各種零配件都放大少許，最後用套子包裹起來。表現看這種初級的模塊化設計非常先進，打開發動機艙蓋一看，哇！整整齊齊，哪裏壞了隻要買標準配件一換就行，而且馬力增加明顯。但問題是因為外麵有模塊化保護殼，軍用高強度運轉時會出現過熱問題，最大馬力維持時間非常短。

  ??而且各種零件比例都稍稍放大，又用保護套模塊化套起來後，各國就會按照這個標準尺寸來匹配新飛機。但問題是，等研製出來後他們會發現無法匹配原產發動機。解決方法不是沒有，增加冷卻片或者機頭擴大都可以，但這兩種辦法都會造成機體擴大機動性能下降，連升級空間都沒了。

  ??當然，各國尤其是英美發動機技術和國內差距並不明顯，但問題是發動機曆來是最難仿造的東西，光是各式各樣的材料就需要時間分析，加上逆向仿造和精細圖紙加工完全是兩碼事，所以等研究透時間也過去兩三年，足夠國內突破下一個技術門檻。

  ??楊秋又問了他們新發動機進度和軍方招標的事情後，才讓雷猛送馮如等人回去。扭頭看向一言不發的顧維鈞：“少川，海軍談判的事情如何了？”

  ??“新一輪海軍談判會在明年8月開始，法國政府明確表示會考慮我們兩國海軍合作的事情。”顧維鈞說了遍赴歐後的事情，神色有些不定。其實上甲板後他就一直不安，在楊秋上任競爭組閣的關鍵時刻，突然被派往法國參加航展，又參加海軍談判，對他的政治生涯是很不利的，連很多之前支持他的人都突然變得謹小慎微。

  ??楊秋知道他的心思，點點頭拍拍身邊的炮管，問道：“知道為何派你去歐洲嗎？”

  ??“知道。我已經說過慧蘭，她向我保證不會再有這種事了。”顧維鈞額頭有些濕。麵前的楊秋已經不是那個在軍艦上任由他和慕容翰暢所欲言的年輕人，十幾年俯視蒼生用自己的方式和手段統治國家後，不僅僅是建立起威望那麽簡單，當他沉下臉後練頭頂烈日都驅不散寒意。

  ??楊秋不想過分指責他，任何製度都無法杜絕金錢政治，他隻希望大家別踩過線，別那麽肆無忌憚！所以臉色慢慢和悅起來，說道：“你有才華，辦事能力強，但選擇總理需要根據當時當地的國際環境作出決定。你放心，隻要我在一天，該是你的東西就是你的，其它的心思都收起來！”

  ??這已經是很明顯的警告了，顧維鈞哪能聽不出，連連點頭稱是。

  ??楊秋一擺手，仿佛忘記了這件事情，問道：“對了。我記得你嶽父是南洋華商首富，他和呂宋那邊的關係好不好？”

  ??顧維鈞微微一愣，不明白楊秋為何又繞上了呂宋。說道：“蕙蘭的父親早年去南洋時曾在呂宋落足3年，和已故的劉亨賻還是八拜之交。在他引薦下結識了不少呂宋當地議員，在棉蘭老開設了糖廠，和現任菲律賓駐美議員奎鬆也有交情。”

  ??南洋華人圈看起來大實際卻很小，像顧維鈞嶽父那樣的南洋首富走到哪裏都舉足輕重。得知他和奎鬆都有聯係，楊秋手扶欄杆想想後說道：“你去一次南洋，以省親的名義去看看你嶽父，讓他幫我帶兩句話給奎鬆和呂宋的當地議員。告訴他們，我支持呂宋獨立，支持他們收回呂宋和北馬裏亞納等原西班牙侵占島嶼，如果他們獨立……我會在第一時間承認！”

  ??呂宋鬧獨立不是一天兩天了，歐戰後孤立思想嚴重的美國早就像甩掉呂宋這個大包袱，參議院更是早已討論過任由其自治獨立的提案。所以顧維鈞不奇怪楊秋支持呂宋獨立的想法，但光這兩句話有什麽用？而且還讓呂宋收回北馬裏亞納群島，這算什麽意思？問道：“要不要支持些資金呢？呂宋自治議會很窮，國家經濟絕大部分又被美國和我國商人把持，他們……”

  ??“部長，詹森大使來了。”顧維鈞的話還沒說完，嚴玉秋就帶著納爾遜詹森走上甲板。楊秋見狀連忙打斷：“什麽都別做，隻帶兩句話就行。”

  ??“是。”

  ??顧維鈞點頭後，楊秋邁步迎向了著急的詹森。

  ??“終於找到您了部長閣下，請恕我冒昧打攪。”別看納爾遜詹森才四十多歲，常年外交工作讓他練出一副好嘴皮，語氣平緩彬彬有禮，讓人挑不出半點瑕疵。

  ??楊秋微笑著和他握握手：“我也很高興見到您，上次您去南京遞交國書時恰好我不在，真是非常遺憾。”

  ??“這可以理解，您需要承擔的工作太多了。上帝，我有時在想，如果您領導美國或許就不會有今天了。”詹森一語雙關。楊秋嗬嗬大笑：“如果我去美國，相信一定會被送上絞首架。您不知道嗎？大家都說我是獨裁者。”

  ??“是嗎？可我的助手告訴我，貴國國會上還有很多議員反對您呢。”

  ??“哈哈……”

  ??兩人心照不宣的開了幾句玩笑，詹森才指著艦艏粗大的炮管問道：“真是一艘漂亮的戰列艦，這是多大口徑的？看來起來非常棒。”

  ??“隻有15英寸，比起貴國我們的技術能力還是差了些。”楊秋說完故意打趣道：“詹森先生，您今天不是來監督海軍條約實行的吧？我可沒有任何違約，連一兩的噸位都沒超過。”

  ??鬼才管你違不違約呢。換三個月前還行，現在……你就算造個十七八艘美國也沒心思管。詹森腹黑兩句，回到正題：“部長先生，我不是海軍雇員，而是為國務院工作，必須為美國政府和人民服務。但我突然發現，這不是個好工作，因為昨天我剛起床就被很多人堵在門口連早餐都沒吃。請您告訴我，您為何突然查封我國公民的合法投資和財產？您要知道，這是件非常嚴重地事情，會嚴重損壞我們兩國的正常外交關係！貴國的臨時經濟法案違反了商業自由原則，我有權向國聯提交抗議！”

  ??詹森一變臉，盯著楊秋等待答複。後者卻神態輕鬆好像並沒把此事看得很嚴重，向嚴玉秋招招手拿出一份檔案遞給他：“詹森先生，我有確切的證據，他們中有些人參與了針對我國的金融投機和破壞行動。這是非常的嚴肅事情！經濟危機的陰影正在擴大，相信此時胡佛總統和所有美國人民都在想辦法盡快解決這場危機，相信您應該這種痛苦，我也是沒辦法。

  ??這上麵有一些初步的證據，還有我國經濟下滑的報告。從初步的情況看我國和貴國一樣已經到了非常危險的時刻，失業人數增加一倍，茶葉、生絲等等所有出口全部中斷，我甚至不知道如何去處理！但有一點非常清楚，我必須揪出這些幕後黑手恢複秩序。

  ??但您可以放心，調查行動很快就會結束，對那些來我國投資的合法商人我還是非常歡迎的，我會確保他們的資金安全。至於那些違反我國法律的幕後黑手……我是不會姑息的！因為這涉及到我們兩國共同的利益。

  ??不妨告訴您，本來我已經決定明年5月拜會胡佛總統閣下，並準備向貴國采購大約20億美元的商品，但如果不能解決這件事，我想我就無法繼續此行。”

  ??“等等！您說要采購20億美元的商品！”詹森的瞳孔猛然放大，就像看到個怪物！經濟危機已經明顯無法遏製的情況下，這家夥不想著擴大內需阻擋國外資本傾銷，居然準備一口氣向美國采購價值20億美元的商品……？！

  ??“是的。采購清單正在擬定，當然……”楊秋擺出很苦惱的表情，歎氣道：“是否能成行我已經無法預測，除非找出幕後黑手恢複國家經濟秩序，否則繼續采購貴國商品會導致我國經濟更加低迷，無法向國民和工廠主交代，我會被趕下台的。”

  ??趕個屁！誰敢你趕你下台？詹森有些激動。20億美元啊，這個消息要是傳回國……會不會立馬導致股市漲回去？！不行，一定要促成此事！至於在華商人，反正楊秋也不會真下死手得罪美國。所以他立刻拍胸脯保證道：“閣下請放心，我一定會盡力促成您圓滿訪問我國，我想胡佛總統閣下也肯定希望立刻見到您。”

  ??“那就太謝謝您了。請轉告那些暫時被凍結損失的貴國客商，我也會盡力督促司法部加快調查速度，盡早將資金解凍，確保他們的財產安全。”

  ??都這樣了，還能怎麽辦？難道為一次商業犯罪調查就開戰？國會會殺掉胡佛總統和自己的！詹森點點頭，他現在最需要做的就是立刻發電報回國，把楊秋準備再次訪美消息匯報給國內，希望振奮一下士氣。至於那些在華投資的美國商人……其實他心底還巴不得楊秋狠狠得罪一下，這樣就能促使資金回流美國，促進國內投資。

  ??但等他鑽進車子後突然發現，自己好像被繞進去了！美國商人用經濟手段說話，楊秋卻用政策來回答，自己現在來問責臨時法案，他卻又用經濟忽悠自己……上當了啊！

  ??甲板上，嚴玉秋用力抿著性感的嘴唇：“部長，這是不是就叫移花接木？或者叫雞同鴨講，眼碌碌？”

  ??“小丫頭，越來越沒規矩了！”楊秋瞪她一下，笑著向航海艦橋走去。連身後的顧維鈞都笑了起來，這個圈子繞的……哎。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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