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目光銳利如刀，讓人不敢逼視，氣勢如虹。

  “風雖飄渺輕巧，也缺乏勁力，林雖披靡綿長，但無威勢，火雖暴戾無匹，隻少變化，山雖雄渾巍峨，卻笨重不堪。”

  老頭口若懸河：“風林火山，看似精妙無比，通過運轉氣血，在短暫的時間內將某一方麵推動到極致，亦將自身的破綻暴露無疑。”

  “你使風時，我隻重防禦，你使林時，我蠻橫破之，你使火時，我與你周旋，你使山時，我少力專攻要害，如之奈何？”

  孫吳被這一下說的醍醐灌頂，酣暢淋漓，同時心中也是震悚無比，渾身出了一層虛汗。

  自己看做底牌潛藏的殺招，在老頭的嘴裏居然一無是處，而且聽了這番理論，孫吳甚至覺得頗有道理，完全無法反駁。

  “可是……”孫吳猶豫著，舌頭有點打結，唯唯諾諾的道：“有很強的格鬥家曾評價這是術之盡頭……”

  孫吳所說自然是很強的格鬥家王雨霄，自己和他大戰數日，從來沒有占據上風，若不是隻是切磋性質，恐怕自己不知道隕命多少次了。

  老頭冷笑一聲：“術的盡頭不是精妙的寶術，而是無術。”

  說著陡然打出了一拳，啪的一聲如裂帛，清脆暴鳴。

  “出拳如火，步伐如風，回擋似山，強攻為林，四相變做無相，這才叫術之盡頭。”

  接著老頭神色凝重，捋著胡子感慨道：“哎，你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啊，年輕人總是好高騖遠，總是想學一個什麽絕招，就能攻無不克，戰無不勝，殊不知九層之台起於累土，無論什麽時候，基礎都才是重中之重。”

  “來吧，我看看你的基本功如何了！”

  孫吳被師傅說的羞愧難當，本來心中還有些自滿與得意，認為自己在武學上頗有造詣，至少也是小有所成。

  如今看來都隻不過是盲目的自大罷了。

  孫吳不在多想，沉心靜氣，走到一開闊的地方，在老頭和雷祈的注視下，一板一眼的打起了套路。

  拳如箭矢，背如崩弓，精意沸騰，氣乃始出，左架右還，上下氣貫，左右橫撐，前拒後迎，又如神龍翱翔，蒼鷹九變，大鵬展翅，吞龍裂虎。

  拳勢繼而一轉，忽然又如流水潺潺，恰似春日雙燕飛旋柳間，高低左右，回轉如意，端的是輕靈機巧。

  拳意似剛似柔，如露如電，變幻莫測。

  又是一記八極貼山靠時，孫吳腦海中忽然閃電般閃現過王雨霄的話，如夢魘般從腦海裏翻湧起來，揮之不去。

  ……

  “你這招真的有實戰性嗎？如果

  在實戰中這樣用側身撞出，隻需要一個側踹，就能輕輕鬆鬆的放倒了。”王雨霄插著手，對孫吳這個華麗的架勢質疑道。

  孫吳當時像個傻子愣住了，他本以為自己可以妙語連珠，教導王雨霄懂得國術的精妙，可是到頭來啞口無言。

  ……

  孫吳原本流暢的動作卻也出現了些許凝滯。

  但是片刻不到的時間內，他立刻就調整了過來。

  這種破綻不隻是一次，但由於孫吳超人的反應力，幾乎看不出。

  雷祈隻覺得眼前生花，孫吳每一招俱都精妙無比，不由得要拍手叫好。

  但是身旁的老頭卻連連搖頭，臉色越發難看，嚴肅。

  雷祈頓時感到大惑不解，這孫吳所演練的套路在他眼中可謂是毫無破綻。

  雷祈先前也曾觀望過孫吳學習武術，那時孫吳恐怕水平尚且還不及現在，老頭卻是滿臉讚許，可現在卻臉色憂愁，顯然對孫吳所演示之招式不甚滿意。

  起先雷祈一言不發，但好奇心實在難耐，最終還是開口問道：“老爺子，小兄弟這拳打的不好嗎？為什麽看你一直頗有意見似的。”

  老頭輕歎一聲，衰敗蒼老的身體已經不再支持他大動肝火了，否則以他的脾氣恐怕登時就要衝上去敲打孫吳。

  老頭搖搖頭道：“這樣的拳頭，又慢又沒有力道，打的套路花團錦簇，卻一點威力也沒有，與人敵對，若是這樣的水平，怕是要吃大虧啊。”

  雷祈聽老頭所言，鼓著眼珠子愣愣的又看了半晌，還是沒看出什麽端倪。

  每一拳都打的是擲地有聲，剛猛爆裂，何謂無力，又談何慢？

  “習武之人的事，真不是我們這種普通人能明白的。”雷祈最後感慨一聲，作為門外漢，徹底放棄參透其中奧秘。

  雷祈抬頭看看天色，漸漸昏沉下來，顯然不早了，於是揮揮手戲謔道“老爺子，我去準備晚飯了，你就繼續鞭策孫吳小兄弟吧。”

  言罷，他便轉身離去。

  老頭的眼神愈發深邃，目光如鋼針般犀利，好像要看透其心中所想。

  孫吳一套拳法打的渾身發了汗，自覺這次發揮的不錯，不奢求表揚，至少也是不會挨批的水平了。

  他擦擦臉上的汗，走到老頭身前，模樣笑嘻嘻：“師傅怎麽樣，我的功夫沒有落下吧。”

  老頭麵無表情：“你自己覺得呢？”

  孫吳不敢自誇，含糊其辭道：“勉勉強強？”

  老頭忽然輕輕的笑了，把先前的嚴肅全部收斂，用力的拍拍孫吳的

  肩膀，道：“好徒弟，師傅想在看你打一次拳，把我教給你的那些套路，招式完完整整的都打一遍吧。”

  孫吳一時間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老頭對他向來非打即罵，從未如此輕聲細語的和自己說過話。

  孫吳愣愣的抬頭，在燦爛的夕陽下，老頭冷峻的麵部線條也柔和起來，他好像在淡淡的笑著，慈眉善目，氤氳在金色的光裏，模糊不清。

  “傻小子，愣著幹什麽，去啊。”老頭揮揮手，打發孫吳。

  “那徒兒去了。”孫吳雖然渾身大汗，但體力依舊充沛，繼續退回場地。

  這次不是即性的演練，而是按照國術總綱中的排列順序，一招一試的打，有些招式並不關聯，一招完畢，需要重新起架，非常麻煩。

  而且孫吳是記憶也有些模糊了，打打停停，不時的需要回憶一下，因此打的很慢很慢。

  老頭就靜靜的坐在一旁，也看得很慢很慢。

  他的神情中顯露出一種垂暮，眼皮不時的碰到一起，好像已經很疲倦，很累了，但還是注視著孫吳。

  他慢慢的看，慢慢的想。

  傻徒弟，外邊的世界很大吧，什麽都有，千奇百怪，光怪陸離。

  年輕人，總是會迷茫，有時候也會看不清前路在哪，有時也會質疑自己走的路，究竟是不是正確的。

  可是師傅……沒有時間來一字一句的回答你了……

  我的答案，都在這一拳一腳之間了。

  和猜謎一樣，讓人很頭痛吧，這可不是師傅應該做出的回答啊。

  哈哈，我年輕的時候，也是個不聽師傅管教，讓他頭痛的混小子呢，想不到當了師傅，還是這樣不負責任啊。

  不管怎樣，能收你當我徒弟，我感到很榮幸，也為你感到自豪。

  再見了。

  在橘色的夕陽裏，老頭這樣慢慢的回憶著，慢慢的閉上了眼睛。

  太陽，好像瞬間失重般，瞬間垂下了山，所有的光都被吝嗇的收斂了，一點也沒有留下。

  “師傅，我打完了。”孫吳擦擦額頭上的汗水，心虛的走來。

  老頭歪著頭，安詳的閉著眼睛，嘴角甚至還掛著笑容，像是爺爺一樣慈祥。

  孫吳眼睛睜大，語氣惶恐起來。

  “師傅？！”

  老頭的手無力的垂落，失去了生機般，緊緊捏著一個破舊的老人機，畫麵定格在相冊。

  在暖色的夕陽下，年輕人在一板一眼的練拳，一個老頭靜靜的看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