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禹年恍然想了什麽，這個男人的臉孔在鬱積的記憶裏一閃即逝。

  自己確實曾經和他有過一麵之緣，那是是在吳之一族的聚會上，不僅有著吳家九龍這樣高貴的血脈，外戚也參與了其中。

  這個肥胖的男人當時坐在偏僻的角落裏，一言不發，也沒有人和他搭話，他隻是悻悻的笑，人們吆喝鼓噪起來時，也順從的喝一杯酒。

  這個男人看著孫禹年沉靜的臉色，表情變得謹小慎微，笑容也小心翼翼的收斂起來，賊眉鼠眼的從後視鏡裏打量著孫禹年的表情，目光甚至不敢在他的臉上過多停留。

  他知道吳之一族繼承了皇血之人的脾氣，性格乖張而暴戾，他們在上一刻還在和你言笑晏晏，相談甚歡，下一刻卻會突然如同猛獸一樣暴起，雷霆般震怒，隻是因為你無心的一句話觸犯了他們的逆鱗。

  他們隨心所欲，從不隱忍，受到的侮辱就會當場以牙還牙，他們也具有這樣的資本。

  於是這樣的他們就如老虎這樣的凶獸，你必須時刻察言觀色，謹小慎微，否則指不定哪一天，哪一刻，就會葬身虎口。

  雖然麵前的孫禹年低眉順眼，臉色蒼白，看上去挺溫和的，但肥胖的男人在和他說話時依然提心吊膽，斟酌著自己每一個詞語。

  他在後視鏡裏看到孫禹年似乎很沮喪的垂頭，而後慢慢的抬起臉，輕輕的對他笑了一下。

  這笑容當之無愧是強顏歡笑，相當的勉強，大概隻能用於禮貌的招呼，但還是讓滿臉油汗的胖子鬆了一口氣。

  也許眼前的這個人真的不太一樣，胖子轉動著方向盤，這樣想到，開始大著膽子嚐試說一些其他的東西，和孫禹年攀談起來。

  胖子說起來就有點刹不住車，說的唾沫星子飛濺，口水橫飛，很有些喋喋不休的味道。

  他說的都是一些家常的瑣事，自己叛逆的女兒染了一頭驚世駭俗綠發，還和校外的不良少年不清不楚的，自己的妻子嫌棄自己沒本事，賺不來大錢，她的初戀現在飛黃騰達，如何如何有本事，然後又是劈頭蓋臉的一頓數落。

  中年男人說的越來越有精神，他像喝醉了一樣滿臉通紅，甚至空出一隻手來手舞足蹈的。

  “你不用討好我的。”孫禹年冷不丁的說了一句。

  男人頓時麵如死灰，他以為自己的喋喋不休引起對方強烈的反感了，這樣想起來自己好像的確太過放肆了，對方再怎麽溫和，畢竟也還是吳之一族的皇儲，這些太子黨是不被束縛的野獸，如果他不高興，可以輕而易舉的撕碎你。

  但是男人就是改不了這個習慣，他總是有著很強的傾訴欲望，如果不是這樣，當年那個裙裾飛揚，萬人追求的仙女也不會上了自己的賊船。

  現在也老成絮絮叨叨的黃臉婆了。

  “對……對不起，我是不是話太多了。”男人冷汗直冒，立刻道歉。

  他又想起了自己嚼著口香糖，手插在口袋裏，一臉桀驁叫自己老頭子的女兒，雖然她滿頭的綠發幾乎要讓自己心肌梗塞了，可是自己還是愛她，還有那個絮絮叨叨的黃臉婆，雖然俗話說好漢不提當年勇，但她十八歲時真的漂亮過，美若天仙。

  “我不是那個意思。”

  孫禹年看見對方的嘴唇幾乎都要嚇得發白了，趕緊解釋道，生怕在晚一刻，這個膽小如鼠的胖子就要捂著胸口駕鶴西去了。

  “那您的意識是……”

  胖子不敢放鬆，他對著眼前這個年輕他幾十歲的小夥子甚至用上了敬語，當年一無所有的他對自己臭著臉的老丈人都沒有這麽畢恭畢敬。

  “我和吳家的老祖起了一些衝突。”孫禹年不緊不慢上說，好像在講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他封鎖了我的權利，我已經被架空了，是沒用的棄子。”

  “家醜不可外揚，這種事情恐怕他們不會同外人說，所以你們現在還不知道。”

  胖子戰戰兢兢的聽完，難以置信的詢問道：“吳家的老祖？是那個一天到晚臭著臉，一副天上地下我最牛b的老太婆嗎？”

  孫禹年點點頭。

  胖子瞬間對眼前的年輕人肅然起敬，他五體投地的伸出大拇指。

  “小夥子，我佩服你，真的。”胖子說出這話時表情前所未有的誠懇，比起當年和自己老婆山盟海誓時還要真誠。

  “那老太婆是真的威風啊，我看平時那些什麽青年才俊見了她，個個跟老鼠見了貓似的，大氣也不敢出，你可倒好，忽然還能和這家夥杠上了，佩服佩服。”

  他一臉八卦的湊近孫禹年，饒有興趣的問：“對了，你是怎麽懟他的？你這個老獨婦，活該你一輩子娶不到老公？”

  “沒有，我哪敢。”孫禹年苦笑著：“她讓我改姓吳，我不肯，這樣而已。”

  “好！！！”胖子忽然大喊起來，把孫禹年嚇了一跳。

  “好～～哇……呀呀呀！”胖子捏起嗓子唱出撇腳的戲腔，可是卻也有幾分餘音繞梁的風味。

  “不為強權，不求富貴，小兄弟，你是條真漢子啊。”胖子如此誇讚道。

  孫禹年搖搖頭，他根本沒想那麽多，不肯改名字的原因其實很簡單的，因為這是自己父母起的。

  是他們留給自己唯一的東西。

  “可以，可以。”胖子還在喋喋不休，仿佛依然回味著。

  胖子咂著嘴，肉眼可見的肆無忌憚起來。

  他忽然想起什麽似的，回過頭問道。

  “不介意我抽支煙吧？”

  孫禹年嘴唇張了張，還不待他回答。胖子的手就利索伸到衣服裏摸索，兩根手指夾出一包煙來，讓人想起加藤鷹或者摸金校尉什麽的。

  孫禹年不認識這煙的品牌，但那又金又紅的包裝，想來是價格不菲，胖子如同被揪住脖子的鴨，滑稽的伸出脖子用嘴叼住煙，把煙又重新放回衣服口袋裏，變戲法似的又掏出個火柴盒，點燃了煙卷，在霧氣渺渺裏，開始一臉享受的吞雲吐霧。

  他做完了這一切似乎才想起孫禹年來，他把煙盒遞到孫禹年麵前。

  “來一隻？”

  “不了，我不抽煙。”

  “可惜啊，男人怎麽能不抽煙呢？”胖子似乎很不解，也有些不滿，抱怨似的說，渾身抽搐一陣，仰頭吐出煙霧來。

  他歪東倒西的坐在位置上，一副大爺的姿態，先前的恭恭敬敬已然灰飛煙滅。

  但孫禹年卻覺得，從他拿出煙開始，這個男人才在自己麵前鮮活起來。

  他搖頭晃腦的拿捏戲腔，歪著嘴抽煙，這個油膩的中年男人從頭到腳都散發著煙火氣，可這才是人過的日子。

  比起他，吳之一族更像是天上的神人，他們彬彬有禮，從不罵粗口，整天見麵都以克製的笑容互相逢迎著，吃飯也優雅如同紳士，從不吧唧嘴，更不會把牛排的汁液灑的到處都是。

  孫禹年想著想著忽然笑了出來，他想起了王雨霄第一次帶自己去吃牛排的場景，那時候自己什麽都不懂，刀叉不必說自然是一竅不通，在優雅端莊的高檔餐廳裏，自己張牙舞爪的吃了一身，周圍的紳士淑女全都驚駭欲絕滿臉土色的看著自己，如同注視著茹毛飲血的原始人。

  王雨霄也看著自己，那眼神好像很無奈，卻帶著淡淡的笑意，是那麽的……溫柔。

  胖子聽見孫禹年輕聲的笑，也咧開了嘴角，他不知道對方為什麽笑，但自己也笑了起來，笑得相當豪邁，如同英雄好漢，把車都震撼的抖了三抖。

  老王他……現在又怎麽樣了呢？

  孫禹年忽然想到，他旋即苦笑著搖頭，她近況如何，也和自己沒關係了吧。

  孫禹年清楚的記得，王雨霄把自己趕出家門之前，那秋水般眸子裏殘忍的凶光，那眼睛裏像是有一團火在熊熊燃燒，猙獰可怕，幾欲噬人，孫禹年毫不懷疑，她是真的想殺了自己。

  “都怪我啊……”孫禹年有點自責。

  本來應該能好聚好散的，兩人應該像最好的朋友那樣笑著告別，互相揮手說再見，可是卻在相處的最後一刻反目成仇。

  胖子心不在焉的開車，他見孫禹年突然沉默了，沒事找事的又找些話題，有一搭沒一搭，東拉西扯的閑聊。

  “對了。”胖子忽然說到：“你現在無家可歸了，要不要到我家去住一段時間。”

  孫禹年愣了一會，而後搖搖頭：“不用了，我很確定，我住的地方，他們是不會收走的。”

  孫禹年說這話時，眼睛裏閃動著莫名其妙的光芒，讓人不自覺的想要信服。

  胖子點點頭，沒有繼續多說。

  “那……你有沒有什麽想去的地方呢？”胖子又說：“那個狗屁吳家的手段我最清楚了！裝的道貌岸然的樣子，其實一肚子都是壞水咧，男盜女娼的事情他們幹了不少。”

  “我聽說，他們為了維護什麽血脈的純淨，從來不和外人通婚，都是自產自銷。”

  “近親結婚啊近親結婚。”胖子很誇張的擺擺手。